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 第一卷:出云之阳 ------------ 第001章 重生 “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子,狼狈,丑陋,低贱,还妄想追求师尊?呵,你也配?” “静穹之耻,修真界之耻,皓月之耻!” “孽徒穆书凝,你可知错?” “叛离师门,勾结魔族,罪不可赦,天道在上,今日起,吾晏青时,与此逆徒,再无半分瓜葛。” “孤今日敬你一声国师,是念在往日你为大殷国事操劳,国师你且饮下这杯毒酒,孤会保你一个全尸。” 这些话,绝情又刺耳,伴随着一张张扭曲又模糊的脸,像是浮影泡沫一般,在穆书凝的脑海里浮上来,又炸开。 一瞬间,剧烈的刺痛翻涌而来,穆书凝失声闷哼,额头青筋突突直跳。胃里毒酒灼烧的痛感还在,整个身体就像是被卸掉了一样,又疼又酸还不听他使唤。 穆书凝头晕脑涨,勉力睁开眼,入眼的是一双粗糙干枯的手,从骨架大小来看,这双手的主人是一位少年。这双手上面满是泥污,指甲缝里黑乎乎的全是脏污,他强忍着心头的干呕,收回视线,打起精神仔细查探四周,他发现他此时正缩在一个墙角里,与他挨着的这两面墙漆黑肮脏,上面隐隐约约还能看出些粗鄙的辱人之语,目光往下转,他最先看见的是潮湿发霉的半床被子。 这半床被子里面的棉絮已经黑乎乎的了,还散发出一股难闻的味道,另一半,不知被什么人撕走,边角处破破烂烂的,那些黑乎乎的棉花团不住地往外掉。 穆书凝敏锐地察觉到这里不是他会去的地方。这具身体十分虚弱,看大小是个少年,穆书凝心里倏然一跳,莫非自己是借尸还魂了? 穆书凝揉了揉眉心,另一只手却激动得一直在颤。他已经喝了百里晋杨赐他的鸩酒,把他为大殷王朝出谋划策,鞠躬尽瘁的三十年抹得一干二净,他也还记得清楚鸩酒滚烫,一路烧灼着食管,最终在胃里爆发,他没来得及看一眼百里晋杨是什么表情,就在对整个世界的诅咒中步入死亡。而现在,老天重新给了他一次生命,一次从头再来的机会。 穆书凝眼中迸发出热烈而灼然的光,他还没死! 下一瞬,穆书凝眼中的光骤然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仇恨与怨怼,既然我穆书凝没有死,那么上一世所有负过我的,我要一一讨回来! 穆书凝的双眼黑亮而有神,他闭上眼想稍微休息一下补充体能,可没想到,迅猛窜入他脑海的是这具身体原主的记忆。 这个身体的名字叫秦昱行。 秦昱行的过往相当惨。秦昱行从小无父无母,被裹着一张小被子扔在了江边,肚皮上就三个字:秦昱行。可怜的孩子恰好被过路的一位拾荒老者捡到,老者心疼他长得水灵,一时起了恻隐之心想要养在身边,等老得走不动的时候也好有个人给他养老。 秦昱行叫这位老者爷爷。 只可惜爷爷福薄命浅,他好不容易将秦昱行拉扯到五岁,突发急病,死了。 秦昱行又一次成了孤儿。五岁的孩童已经懂事,会认人了,街坊邻居们都心疼这孩子,但谁也不敢带回家养着,怕一不小心就养出个白眼狼。 秦昱行懂事得早,他不像别的孩子那样动不动就撒娇耍泼,他没人疼没人爱,撒娇耍泼也不知该撒给谁看。在街坊邻居的帮助之下,秦昱行把爷爷安葬好,就过上了沿街乞讨的日子。 一开始那些街坊邻居还有些心疼,看这么小的一个孩子活得没个人样有时还会给他送些饭过去,在长久的压抑与痛苦之下秦昱行变得木讷而呆滞,邻居阿婆给他送来白面大馒头,他愣愣地吃,不知道道谢,对门新进门的媳妇给他送来衣服,他接过来,一个字都没说。长久以来,街坊邻居的知道这个孩子不讨喜,谁还愿意热脸去贴冷屁股。 就这样,他一路乞讨,乞讨了十年。 这条街上有一个乞讨的小组织,说是组织,其实也就是个小团体,里面的人称兄道弟,各人负责乞讨一小块区域,只是每天需要把乞讨来的三成钱物上交给这个小团体的领头人。领头人则负责划分他们每天乞讨的区域,互惠互利,各不影响。 秦昱行一直都是这个组织强抢的对象。面容僵硬,也不说话,行动还迟缓,大家都以为他是傻子。 社会底层的人无力欺辱比他们地位高的人,但是他们可以欺辱比他们还弱的。因此,秦昱行就变成了底层的底层。 爷爷留给他的房子被这个小团体强行征用,还不准他回去,而且每天他好不容易乞讨来的钱财,一大多半都要被他们抢走,最后只给他留个铜板让他买些吃的留着续命。 但凡是有些气节,有些志气的就该奋起反抗,就算一个人打不赢,也得奋发一次让那些恶人看看他的气性。 可秦昱行没有,一次都没有。他软弱得就像是熟透了掉下枝头的烂柿子,一戳,不但不会反弹回来,还会被戳出一个窟窿。 在长久的欺辱与压抑之中,秦昱行骨瘦如柴,双眼无神,住在一个阴暗潮湿的角落,盖着一张破烂的半张被子。 角落与被子,是他的全部家当。 在这个肮脏的泛着恶臭的角落里,他被活活饿死。 几乎就是在这一瞬间,穆书凝前来接管这个身体。 从记忆中得知,此时,已是他死后的第三年。 穆书凝少不了感慨,这双眼一睁一闭,就是三年,饶是他修行百年,也不由得感慨光阴不等人。 忽然间,不等他有一丝缓和,就听得耳边传来一声嘲讽的笑语,这笑声嚣张无比,穆书凝几乎可以在脑海里直接想象出声音主人那张无比欠揍的脸。 “哟呵,傻子,在这呆着等着钱从天上掉下来呢?” 穆书凝抬头,神色骤冷。 只见几个勾肩搭背的人懒懒散散站在一块,挡住了光照射进来。这几个人无一不穿着邋遢,头发乱如蓬草,但脸上的表情都是嚣张跋扈的。 这几个,大概就是那个乞讨团体里总是压榨秦昱行的人了。 为首的人叫阿毛,因为他的头发只有头部正中有一排头发,两边全都是光秃秃的,久而久之,大家也就这么叫着了。 阿毛嘴里叼着根草叶,他朝穆书凝走近一步,语气丝毫不客气:“喂,傻子,今天有钱吗?” 阿毛刚一靠近,穆书凝就闻到一股刺鼻难闻的气味,有饭馊和汗臭,还有长久没有洗过澡的极难闻的味儿,穆书凝拧起眉头,一脸嫌弃。 阿毛见穆书凝没反应,还以为他还是那个任他们欺凌的软弱傻子,阿毛拿脚踢了踢他的腿,满脸皆是不耐烦:“喂,钱呢。” 阿毛的脚带着一股极为酸爽的味,冲的穆书凝太阳穴青筋直跳。 穆书凝猛地抬头,眸中带着厉然的光,与阿毛对上,其中的阴冽与彻寒顶得阿毛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就这一步,高下立现。 阿毛自己露了怯,心中不禁有些恼,怨自己竟然被一个呆傻之人给瞎猫碰上死耗子似的唬住,身后的兄弟们可还都看着呢。他心头火气上涌,为了在兄弟面前找回场子似的,噔噔跑过去,手紧攥成拳,面上带着嘲讽:“区区一个傻乞丐瞪着眼想唬谁呢?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是个什么货色,赶紧的,趁着大爷我还没生气,把你所有的钱都交出来。” 他说这话的时候,却是忘了,他自己也是个乞丐。 后边有人附和:“快交出来,我们心情好没准还能给你留一点。” “别不识好歹!赶紧的。” 穆书凝挑起单边的眉毛,粗略打量了一下那几个人,眼中带着些许的轻蔑。 见穆书凝眼中的神态与平常有些不同,阿毛只觉得有些东西不在自己的控制之内了。可已经到了这种时候,他不能退缩,退缩了,那就是怂,以后他还怎么在兄弟面前大摇大摆的? 阿毛怒气中烧,抬起一只脚带着侮辱性质朝穆书凝胸口踹去:“跟你说话呢,听见没有?” 只可惜,他话刚说完,脚还没踢到目标,就被一只手给攥住了脚踝。 那只手瘦弱纤长,骨节上没有什么肉,干枯如树皮。可就是这样,手劲十分大,像铁箍一样紧紧箍着,阿毛一时站不稳,身体失去平衡,摔倒在地。什么气势,什么硬气,都被他这一摔,给摔没了。 身后他那几个所谓的“兄弟”哈哈大笑。 穆书凝还保持着坐的姿势,见阿毛摔倒,他松了手,拍拍手掌,一派气定神闲。 阿毛这个时候却是不明白了,昨天秦昱行还忍气吞声把讨来的钱全给了他们,今天怎么就突然来了这种本事?他不懂,更不愿意去想,听着身后“兄弟们”刺耳的嘲笑声,他只觉得今天他要是再不挽回些脸面,以后的日子恐怕就十分难了。 穆书凝站起身,干瘦的身体里却是蕴藏了些与往日不同的气息。 阿毛把自己今天丢脸的原因全都归结到了穆书凝身上,因此他爬起来之后,第一个反应还是冲向穆书凝,嘴里还喊着:“你一个傻子,哪来的那么多凑巧?” ------------ 第002章 相逢 这话是说给穆书凝听,还有很大一部分是在安慰他自己。 穆书凝稍微感受了一下这具身体的经脉与灵力状况,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废材。秦昱行体内筋脉滞涩,吸收灵力的速度极为迟缓,而且今年已经十五,不是修炼的好苗子,就算他现在想临时吸收些空气中的灵气来对付这个阿毛也是无门。 穆书凝低叹一声,幸好他上辈子还学了一些徒手格斗的技巧,就算现在这个身体烂得像破棉絮,对付这几个乞丐也是绰绰有余。 阿毛空有一身蛮力,只知道无头无脑地强攻,破绽多得不忍直视。穆书凝毫不费力,三拳,就解决了阿毛,留他倒地抽搐,再也站不起来。 穆书凝抬头看向那几个还围在巷子口的人,挑衅道:“一起来?” 那几人冷冷对视一眼,沉默之中达成共识,大吼着一齐朝穆书凝冲来。 霎时间,哀嚎遍地,穆书凝手起脚落,连打带踹,连技巧都没用上,那几人全都倒地,“哎呦”地呻.吟着。 穆书凝勾着嘴角浅笑,蹲下身,在倒地的那几人身上搜刮着:“一群欺软怕硬的,今天就是给你们一个教训。” 轮到阿毛的时候,穆书凝看着他那一双满是怨恨的眼睛,不由得笑出声,他用手背拍拍他的脸:“你还差得远。” 解决完麻烦,穆书凝的心情很好,连带着身体上的疲惫都少了许多。 从那几个乞丐那搜来的钱数目不少,穆书凝先是给自己买了一身合适的衣服,他找到城外一条清澈的小溪,准备痛痛快快地洗个澡。幸好现在是盛夏,即使在冰凉的小溪中也只会感受到一阵惬意。 在水里穆书凝足足洗了一个时辰,出来的时候,穆书凝对那条被自己污染了的小溪沉痛地道了声歉。 搓掉他身上的那些陈年老泥可真是费他老大的劲了,上岸之后穿上新衣服他觉得他足足体重能轻十斤! 穆书凝也是一时好奇,低头借着溪水打量着自己的模样。 水中倒映着的少年的面容十分陌生,虽比不上他前一世那般惊为天人,但也是清秀俊逸,让人看第一眼就极有好感的。 穆书凝尝试牵扯一下自己的嘴角,水中的陌生少年也跟着笑起来,一笑,脸颊上有两个小酒窝,十分勾人。 穆书凝心里头无端有些失落,他想起了他的十五岁。晏青时对他极为宠爱,成天捧在手心里,有时外出都要带在身边,可现在这副光景…… 穆书凝拍了拍自己的脸,强拉自己回神,再多的感慨也都无济于事,晏青时亲口说的,他们师徒两个,缘分已尽。 穆书凝得知这个小城名叫榭水城,他往城中心走,准备找个小饭馆填饱肚子。可怜这榭水城,处在静穹山的山脚底下,竟也没近水楼台先得月,这里面的人大多都是凡人,没有几个得道的,看得穆书凝一阵唏嘘。 穆书凝对自己将来有两个打算,一是继续走他的修真路,到时候为他自己报仇也多几分助力,可这具身体的天资太差,若是继续修行,他空有满脑子的功法也用不出来;二就是行世路,先解决百里晋杨,修真界那边,还需从长计议。 可穆书凝前世已是元婴期的修为,这一世若是让他真真正正的放弃,他还有些不甘。 正胡思乱想着,穆书凝忽然听到不远处一派人声嘈杂。 因这榭水城就在静穹山的山脚下,所以经常会有些静穹山派里的弟子来榭水城来逛逛,体验一下红尘凡世的生活,这么一来,就引得这些凡人非常向往仙山上的生活,若是他们看到那些个衣着不凡的,肯定会围上去拼命展示自己,为的就是能让仙师一眼相中,从此求仙问道,问鼎长生。 不远处那么混乱,估计就是这么个情景。 穆书凝站在人群的最外围,看热闹似的看着被围在人群中央的人。 可等看清楚了那人的脸,穆书凝脸色骤变,全身都止不住颤起来。 那个人明显是极力掩饰过自己的身份,穿衣也极为朴素,可浑身上下散发出的上位者的气场却无法掩饰,这才刚一走到大街上,就被众人围起来。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静穹掌门——晏青时。 - 晏青时是什么人?天之骄子,短短六百年就修炼到了渡劫期的绝世天才,当年他一剑生生劈开伏魔山,飞身而下,用霸道凌厉的汹涌剑气封印住狡猾魔族开启的隐蔽在伏魔山之内的空间裂缝,换来了修真界的百年平安。是个不折不扣的修炼狂人,同时还是静穹山派的铁腕掌门人,在门派里说的上话的三个长老年龄比他翻了两倍还不止,即使这样,都没有人敢用年龄说事。 在静穹山派里,晏青时就是一切的法则。 对于穆书凝来讲,他还有一个身份——他的师尊,他爱慕的人。 晏青时极少收徒,在静穹山派外门弟子泛滥成灾,内门各峰上他的那几个师弟师妹们徒孙都快有了的时候,他仅仅才收了两个徒弟。 一个是数百年前,晏青时才满三百岁,刚坐上掌门之位的时候,第一届收徒大典上,被众师弟师妹好说歹说才收了一个天赋颇高的弟子,楚俞情。 另外一个,就是两百年后,晏青时修炼归来,带着满身的血气与戾气,宛如地狱修罗,中途路过一个小村庄的时候,他恰好落地收剑做修整,面对上面,眼对上眼的穆书凝。 - 在万剑峰上清修的那些岁月,穆书凝不可抑制地爱上了自己的师尊,可师尊对他,却是极正常不过的长辈对小辈的呵护。所有的种种,不过都是他痴心妄想,到最后,他竟落得了被全门派嗤之以鼻下场。 穆书凝回忆着过往那些事,脸色有些阴沉。一双眼睛牢牢粘在了晏青时的身上。他对晏青时,不可能不恨,可恨得越深,便越能证明他爱他有多深,对一个人充满希望,究竟要伤到什么地步,才会任绝望肆意发展,最后竟成了不可逆转的恨? 有的时候,缘分这种东西,在不经意间,由一眼,便能续写。 晏青时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本来望着虚空的眼,倏然转向穆书凝这边,千百人海,那双眼睛穿破重重阻隔,偏偏就找到了穆书凝。 电光火石间,穆书凝天灵盖上激起一阵麻痛,下意识地咬住唇,他却不舍得移开眼,那双眼睛深邃而辽阔,里面藏着漫天的星辰。 下一瞬,晏青时便云淡风轻地移开了眼。 穆书凝忽然就感觉自己好像经历了一番生死,后背全是冷汗。 此时此刻,一种信念没来由地就从他心底涌出。他要重走以前的那条路,他要继续修行,他要成为能与晏青时比肩的人,他要让晏青时看见他时,不会再那么冷漠地移开眼,他还要告诉他,你的徒弟回来了。 他更要证明,晏青时对他做过的那些事,大错特错。 可笑在他被逐出师门的那段日子,静穹山上弟子的咒骂和诅咒,都没有他那师尊一个冷漠绝情的眼神来得更让他痛苦欲绝。 这样也好,上一世晏青时负他,这一世,他带着目的去接近他,两人之间的种种,是时候该清算一下了。 穆书凝后退到没人的地方,嘴角勾起:“我穆书凝,回来了。” ------------ 第003章 静穹 穆书凝要走修真路,静穹山派是最好的选择。名门大派比那些小门派的视野宽广,而且资源不计其数,更何况,穆书凝对静穹山派最为熟悉。 静穹山每隔五年便在整个大殷之内各处招有天赋的外门弟子,他顺路打听了一下,静穹山是去年六月份新招的一次。现在不是静穹山派招徒的日子,他若是想这个时候去拜师未免显得太过奇异,可要他再等上四年,他绝对等不及。 穆书凝当机立断,决定直接去静穹山上自荐碰运气。 可他这副身体实在太过孱弱,能不能进静穹山都是个问题。 斟酌之下,穆书凝深吸气,不管结果如何,总要拼一把才知道。穆书凝知道这具身体的弱点,便定下专攻方向,当个琴修吧…… 琴修对其他的要求不高,以琴音为剑刃的那种程度他上一世轻而易举就达到了,这一世,他没有那么雄厚的内力和灵力,不过弹几首扰乱心神的魔性曲子还是可以的。 幸好榭水城离静穹山不远,以他的脚程,三天便能到。 - 穆书凝的计算非常精确,第三天傍晚,他的干粮恰好全都吃光,他本人,也正好站在了静穹山派的山门之前。 静穹山派的山门极为气派,从山脚往上是百级石阶,每隔二十阶就会有一个大平台,百级石阶之上,便是一个极为宽阔的大广场。 广场上就算是站着百人也不会显得拥挤,四角各立着一个石柱,足足有四五个成年人合抱那般粗,顶天柱似的往那一立,宏伟又壮丽。 再往前走,便是一块巍峨耸立着的玄武岩,像个巨人,冷静而高傲地注视着来人。 岩石之上的两个字“静穹”是当年晏青时当了掌门之后,一日练剑正巧练在兴头上,怎么都收不住,便挑了这么块顶天立地的石头,用着凛冽而铮然的剑气写下了“静穹”二字。 字面入了岩石寸许,全靠着那股子霸道的剑气,即使已隔了数百年,站在这块石头前面,穆书凝也能感受到上面残留的那古老而遥远的剑意,威震四海。 山门之前站着两位守门的弟子,是静穹山派外门弟子的统一装束,青布短衣,天蓝发带。 穆书凝上前,躬身,有礼却不显低贱讨好:“二位仙师,小弟秦昱行,背井离乡,特来静穹山求仙问道。” 两位弟子拧眉,斜眼打量着秦昱行,面上轻蔑不屑之情尽显。 秦昱行今年十五岁,却瘦弱得像个十一二岁的孩童,他天生营养不良,两颊的颧骨高高凸起,面颊却是凹陷下去,这样就显得他的眼睛极为突兀,大得有些可怕,可能现在是因为穆书凝的灵魂在这壳子里的缘故,原本该黯淡的一双眼瞳十分灵动有神,可就算是一双眼睛再有神,也没办法拯救他这枯瘦如柴的身体。 十五岁的年纪瘦成十一二岁的样子,再加上身上的那身粗布麻衣,即使整洁干净,也难掩他的那分落魄。 两位弟子看都没看他一眼,鼻子里轻嗤一声。 穆书凝知道自己现在形象不佳,心里没恼,眼神闪了闪,笑道:“仙师有所不知,小弟家中父母双亡,亲戚也都离得远,平时没什么往来,但心里总想着干一番大事,便来贵派,请求收留。” 其中一个弟子启唇相讥:“你是把静穹山当你的避难所了?” 穆书凝面色一僵,脸上有些挂不住。 他穆书凝,何时对一个外门弟子这么低声下气过?前一世他是静穹山派的天之骄子,晏青时捧在手心里的骄傲,就是他名誉扫地被逐出师门的那段日子,静穹山派里也没人敢在他面前大声喘气,可现在倒好,一个外门弟子都敢欺负到他的头上。 穆书凝心态成熟许多,他知道这个时候绝对不能翻脸。 另一个弟子扬首:“哼,连个拿得出手的本事都没有就做上白日梦想来静穹山派了?知道静穹山派是什么吗?大殷第一宗门,不是垃圾场,你以为你这样的垃圾就能随随便便进来的?” 一番话,刺耳难听。 穆书凝垂头,拳头紧紧攥着。 那弟子见穆书凝心有不服,嘴角轻蔑地笑:“怎么,不服?不服你也得服。”说完,把穆书凝往后推,一边推一边吵着:“癞蛤蟆就别做白天鹅的梦了啊,该回哪去回哪去吧,你这种人,天生就是乞丐的命。” 穆书凝站在原地,稳立如钟,那个弟子乍一推,没推动,他有那么一瞬的怔愣,随后便加大了力气,觉得自己的威信受到了挑战:“快滚,这不是你这种人能来的地方。” 穆书凝眸色沉沉,一双漆黑的眼瞳里闪烁着诡谲难辨的光:“你刚才说什么?” 弟子满脸嚣张:“我刚才说什么了?我就说你没本事,天生是乞丐的命,来这就是白日做梦!” 话音刚落,穆书凝深吸两口气:“堂堂大殷第一宗门静穹山派的弟子都是这般自高自大?若是静穹山里这代弟子都如仙师这般,那不出十年,静穹山派恐怕就要陨落了。” 那弟子听出来穆书凝是在嘲讽他,当即便恼了,用上灵力,奋力一推,直接就把穆书凝往外推。穆书凝这个身体对付那几个乞丐混混绰绰有余,可一旦对手是正经修炼的静穹山派的弟子,就算仅仅是个外门弟子,他就连人家的小指都比不上。 穆书凝身形不稳,被那弟子一推,直接就滚下二十级台阶,一阶一阶地滚,天地都在无声无息与他混沌的视线之中旋转颠倒,最终,身体卡在了平台上,他眼前模糊一片,双眼却牢牢盯着那个嚣张无比的弟子。 那弟子毫无同情心,末了还加上一句:“滚吧。” 穆书凝摔得头破血流,殷红的血顺着汉白玉砖的纹路往外延。 正好延到一双精致的玄黑色靴子前。 穆书凝觉得自己可能快要死了,体内血液刹不住车似的往外涌,他勉强抬着眼皮,朝着那个一身黑衣面容模糊的人求救:“救……救命……” 光逆着那人,他身着的华贵布料上裹上了一层灿金色的光圈。 他的声音冷肃低沉:“怎么回事?” 两个守门弟子见状立即飞速奔下石阶,战战兢兢地朝此人行跪拜礼,异口同声道:“掌门。” 晏青时不理他们这一茬,目光全都落在了气息奄奄的穆书凝身上,他眸色冷沉,神色间颇具威严:“怎么回事?” 那个将穆书凝推下去的弟子用胳膊肘推了推另外一个,低着头,明显是要推卸责任的意思。 晏青时眼睛瞥了一眼二人腰间悬挂着的木质腰牌,冷声道:“睿鸿,你来说。” 睿鸿便是那个想推卸责任的弟子。 睿鸿身上一抖,不情不愿地开了口:“掌门,是这小子实在不知好歹,也不看看自己是哪根葱就想往静穹山派里钻,这小子忒不知天高地厚,见我们要赶人,他还不服,非要进静穹山。” 睿鸿说的话确实字字属实,可在外人听来,就是特别不痛快。好像这个少年浑身抽搐,血液横流地躺在这地上,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晏青时一下子就抓住重点:“人为何会变成这样?” 睿鸿的面色有一瞬的僵硬,他偷偷瞄了一眼神色冷傲的晏青时,嘟囔一声:“他自己滚下来的。” 晏青时淡淡地看着睿鸿,随后又转向瑾仪:“你说。” 他是一个掌门,何时轮得到他来管这种小纠纷了?可人家孩子就这么大剌剌地躺在门派门口,正巧就让他给遇上,不管又实在看不过去,尤其是他刚刚从天道众开会回来,身心俱疲,现在只想赶紧回到万剑峰,好好调息一下。 瑾仪言简意赅:“睿鸿推下去的。” 睿鸿一下子就慌了神,他连忙摆手,一张脸都扭曲到了一块:“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他骂我,骂静穹山,我就是想给他点颜色看看,我就是想推他一下,他没站稳,就自己滚下去的,我没有!” 他因为紧张而有些语无伦次。 晏青时淡淡看着他,真相已十分明显,他不再搭理睿鸿,只对瑾仪吩咐道:“把这孩子送去凌仞峰,让周峰主好好照看。” 瑾仪应承,背起他来就往凌仞峰赶去。 晏青时连看都不看一眼睿鸿,转身,玄色衣袂在半空甩过一个弧度,仅仅留给他一个漠然的背影。 睿鸿开始慌了,看样子掌门早已知晓他的谎言,晏青时对门下弟子向来严厉不留情面,前些年就因为有几个弟子犯了门规,却还撒谎说自己没有,本来不是多大的事,但一级一级往上送,最后竟是让晏青时给瞧见了这码子事,一刻也没等,那几个弟子立刻被逐出静穹山派,一点余地都没留。再往前想,掌门有一个极宠爱的亲传弟子,那个弟子天分颇高,最后好像是因为犯了事被掌门直接给逼出了山门,再也没回来过。越想睿鸿越觉得心里发毛,这次他也是直接对上的掌门……他心一抖,立即跪地朝晏青时前进的方向膝行而去:“掌门,掌门,是我的错,求您不要把我赶出去,他是我推下去的,但我也是好意不想让什么人都进静穹山派啊,掌门,掌门!” 静穹山派是他好不容易削尖脑袋才挤进来的,就算只是个外门,在家乡那边他的父母也备受尊敬,若是因为他这一时糊涂让他被赶出去,他的肠子都得悔青了。 许久,高空传来一道淡漠的声音:“去常定峰领罚。” 睿鸿的惊喜都表露在了脸上,没被赶出师门,他已谢天谢地。 ------------ 第004章 入门 穆书凝有知觉的时候,只有一个感觉,疼。 全身都像是被拆开之后又一针一线地缝上去那样,稍微一动,就要耗费他所有的力气,太阳穴突突地跳。 他抬头打量四周,见周围十分熟悉,而且鼻间还萦绕着药香,是凌仞峰。 心里得到答案,穆书凝瞬间就松了口气,他最终还是进来了。 他仰头看着屋顶,忽然就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凌仞峰是静穹山派最重要的一座峰,各种丹药,药草皆出自这里,凌仞峰的弟子主攻炼丹与医术,而峰主周青馨一手医术高绝,炼丹技艺也是出神入化,修真界盛传宁可得罪晏青时也不要得罪周青馨,因为如果得罪了晏青时的话,他直接压倒性的实力会让人感到绝望,最后死去,而如果得罪了周青馨,他会折磨人到生不如死…… 当年他被逐出师门的时候,周青馨冷眼旁观,虽没说什么落井下石的话,但也没有拉他一把。 穆书凝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刚好听到外面有人对话,一个声音清脆动听,一个声音低沉富有质感。 “快醒了。”这个声音干脆利落,清脆好听,想必就是周青馨了。 “嗯,我去看看。”说这话的是晏青时。 周青馨常年板着张脸,不苟言笑,冰寒孤傲,不是爱说话的主,晏青时身居高位,多年严肃刻板,自然也说不出什么叙旧的话来,因此这两位一碰面,空气就冷得让人尴尬,好在二人是多年的师兄弟,彼此之间的默契自然是有的,倒也不用过分地去客套什么。 听见二人对话的穆书凝却是一阵紧张。 晏青时本来只是想看见人安然无恙之后就打算走,毕竟人是在静穹山派出的事,他怎么也要意思意思负责一下,可没想到本该昏迷着的人却是醒了,这让没准备说话的晏青时有些不自在。 晏青时反应快,颇为自然地问道:“身体如何?” 穆书凝看着晏青时,愣愣的。 他有记忆,他知道自己昏死过去之前遇到的那个黑衣人就是晏青时,可那个时候身体都到了极限,没有精力去管顾二人的重逢,可这个时候二人面对面,彼此的双眼撞上,瞳孔里都有彼此的模样。 晏青时颇为奇怪地看着穆书凝,这个孩子眼中掺杂的情绪极为复杂,有欢欣,有抵触,有犹豫,甚至还有……怨恨。 晏青时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穆书凝的脸,他确定他以前绝对没有遇见过这个孩子。 穆书凝自知失态,他眼睛闪了闪,回答:“多谢晏掌门关心,身体挺好的,本就不是多严重的伤。” 穆书凝抬头看向晏青时,目光灼灼:“晏掌门,我有一事所求。” 晏青时与他的目光对上,再去探寻时,却发现他眼中那种复杂的情绪已经消失不见,刚才他看见的那些,就像是一场幻觉。 晏青时挑眉,疑惑:“何事?” 穆书凝不顾身上疼痛,翻身下床,“扑通”一声跪地,磕了三个头:“求您收我为徒。” 一句话,立即让晏青时的脸冷了下来。 “你可知,我已经多少年没收过徒了?” 穆书凝头还保持磕在地上的姿势:“求您收我为徒。” 他知道自己的请求突兀又无礼,而且他算是破釜沉舟,这次若是失败了,他将再也没有机会接近晏青时,他会沦为全修真界的笑柄,一个天资不佳的弟子,竟妄想做昊天尊者晏青时的徒弟。 晏青时看着这个少年,心里有一股无名火在肆意冲撞,可他偏偏不能将这火撒出去,他怕他一出手,眼前这个脆得像张纸似的孩子就得去地底下跟阎王报道了。 “你为何想做我的徒弟?” “因为您最强。” 如此明显奉承的话,从穆书凝嘴里说出来却不让人厌恶。 “那我为何要收你为徒?你若是一点长进都没有,那我岂不是徒劳?”晏青时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个字,耐心还在。 穆书凝大言不惭,眼神坚定:“我不会让您徒劳无功,我会成为第二个穆书凝。” 晏青时的眼瞳在那一瞬间,骤然缩小。 在看到晏青时眼神的那一瞬间,穆书凝就知道,他赌准了。穆书凝在晏青时的心里,永永远远都是那一根拔不出来的刺。 - 晏青时以为“穆书凝”这三个字永远也不会在他耳边响起,各峰峰主也都是小心翼翼的,不敢与他提与这个名字有关的任何事。 穆书凝是他最宠爱的一个徒弟,他悉心教导,可最后,那个孽徒是怎么回报他的? 晏青时不愿再想,他眼神中透露出几丝疲惫,当着这个大言不惭的孩子的面揉着眉心。他记得,穆书凝被赶出静穹山之后,万剑峰上孽徒住过的那间房子被拆掉,改造成了书房,所有穆书凝存在过的痕迹,他也全都消灭掉,可那个孩子毕竟是他一天一天看着长大的,即使他存在过的证据被消灭得一干二净,可他脑海里储存的记忆也不会骗人的,以至于数十年后,孽徒的面容越来越模糊,可那个飘飞清逸的雪白身影却在他的脑海里越发深刻。 得知穆书凝死讯的那天,向来沉稳自持的他竟失手打翻了一个茶壶,急急忙忙地赶下山,却是什么都没赶得及。 他赶到的时候,人已经死了,两个宦官正在那草率地挖着坑,嘴里还念叨着:“真是晦气,直接扔海里去喂鲨鱼多好,王上还偏要我们找个地方埋了,真是麻烦。” 那一瞬间,他说不清他的心情是什么样的,只知道这个他捧在手心里呵护多年的孩子,就这么死了,连个像样的棺椁都没有,涌上他心头的,是几分酸涩与苦楚。 以至于他一时昏头,竟带回了…… 晏青时眼神闪烁,把自己的思绪强行拉回,眼神与这个面色坚定毫不退缩的少年对上,他嘴角勾起:“第二个穆书凝?” 就算秦昱行有穆书凝那样的天资,他也不会再倾尽心力去培养这个“穆书凝”了,在得知自己的孩子背叛师门的时候,那种如潮水席卷而来的失望与痛苦,他不想再体会第二次。 穆书凝知道晏青时不信自己的话,他也知道他在怕什么。他抬头,漆黑的眼瞳中是坚定毫不迟疑的光:“我的天资比不上他,但我可以自行领悟功法,而且我保证不会烦您,我只求您能在静穹山派之内给我一个栖身之所,甚至您让我当一个仆从也可以,只要让我留在万剑峰上。” 晏青时眼眸眯起,他不解为什么秦昱行这么想要留在万剑峰上,莫非是对万剑峰上的什么东西有企图? 这个时候,晏青时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穆书凝为什么这么想来万剑峰。 穆书凝保持着跪在地上的姿势:“求您成全。”他抿唇,头往下沉,竟是又连磕了三个头。 晏青时有些诧异,在这种时候,就算是行拜师礼也不用磕这么多头的,而这个孩子的坚决心着实让他有些惊奇。万剑峰上什么东西有这么大的诱惑力,让他连最基本的为人尊严都给抛弃了? 静穹山派不是做慈善的,但也不是什么铁面心肠的组织,晏青时见穆书凝额头都磕出了些血痕,他冷冷道上一句:“跟着你楚师兄吧。” ------------ 第005章 师兄 这一句话,让穆书凝大喜过望,楚师兄楚师兄,偌大的静穹山派之内有几个楚师兄?除了楚俞情还能有谁?楚俞情是晏青时的徒弟,他是楚俞情的师弟,间接的,这算是晏青时收了他这个徒弟。 穆书凝大喜过望,又磕了一下头:“弟子见过师尊。” 晏青时敷衍一声,振袖便走。 等到晏青时的身影在他目光中彻底消失不见,他那种兴奋不可自抑的表情倏然消失不见,变得平静而淡漠。 - 一个小童得到掌门的传令,来凌仞峰这接人,穆书凝从周青馨那里拿了些药,便跟着小童走了。 小童一边领着穆书凝走,一边给他介绍着。但穆书凝本来就对这静穹山派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因而听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 静穹山派分为外门和内门,外门是每五年在大殷境内招收一次弟子,每三年有一次考核入内门的机会,说是考核,其实也就是一次外门弟子大排名,两两抽签比试,赢了的获得一定积分,晋级,输了的按照当前积分进入排名。第一次两两对决之后,会有一次复活赛,复活赛的前十名可以得到复活,之后再无复活赛。 按照此种方法根据积分进行一次大排名之后,排在最末尾的二十名弟子会被遣送出静穹山派,前五十名则会被送入内门供六大峰主挑选。每逢这个时候,会有一些其他门派的长老会来这里蹲守,考进静穹山派内门的那些弟子全都是佼佼者,各峰主挑剩下的那些也要比普通门派的资质好上许多,因此,其他门派的长老们便会来收人。 当然,这个大赛的报名是自愿制,如果有弟子觉得自己刚被招收进来,实力不足,则可以等待下一个三年,虽然这个制度残酷,但考入内门的待遇优厚,每次报名的人都占了外门弟子的一大半。 静穹山派内门一共六大主峰,万剑峰、玄女峰、旭阳峰、常定峰、神光峰、凌仞峰。晏青时为静穹掌门,居住的便是万剑峰。 万剑峰上环境清幽,烟云缭绕,除了晏青时与楚俞情二人,从来不允许其他人上来,现在,则又多了个占着秦昱行壳子的穆书凝。 晏青时需要忙的东西不多,掌管门派内事务的有三大长老,再不济也有常定峰的罗清云管着,因此他倒是十分清闲,心情好了就练练剑,闭闭关,出去溜达溜达猎几只灵兽,总之,生活过得十分自在。 小童把穆书凝扔在山脚下面,就躬身告辞了。 穆书凝彻底傻了眼,他现在身上没灵力上不去,只能等上边下来人接,要是等晏青时来接他,那他还不如靠着自己双手双脚爬。 好在等了没多久,楚俞情翩然落在他身前。 穆书凝一瞬间神经绷紧,拉到极限,满心的怨恨几乎都要实质化,从眼里口鼻溢出,面对着害自己身败名裂的人,却还要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楚……楚师兄。” 穆书凝表面上有多尊敬楚俞情,心里就有多恨他。他的狼狈过往,全都是拜这个人所赐!楚俞情处处害他,以至于他在山门之中被人人喊打的那几年,晏青时没有替他说过一句话,甚至连一些仔细的调查都没有做过,楚俞情害他的手段不算高明,但就这么简简单单地割断了他与晏青时之间的所有瓜葛。 以致最后他的师尊狠极,刺了他穿心一剑。 在自己所爱之人面前身败名裂,这叫穆书凝怎么不恨? 楚俞情一身白衣飘逸而清俊,他逆光而立,阳光在他身上打下一层光圈,神圣又美好,若是只看楚俞情这张脸,穆书凝几乎都要被骗过去,谁能想到这般眉眼柔和淡雅如诗的男子竟是那般小肚鸡肠能做出谋害自己师弟的事? 楚俞情人模狗样地微笑,朝他伸出手:“师弟,我带你上去。” 穆书凝勉强压制住自己要逃离楚俞情的本能,伸出手拉住楚俞情的手,眼中皆是惊惶。 楚俞情好心安抚:“别怕,闭上眼。” 穆书凝心中冷笑,表面上却是乖乖照做,听话得不得了。 楚俞情对穆书凝的表现相当满意,运起灵力,带着穆书凝踏空而上,转瞬之间,二人就到了万剑峰上。 晏青时已在原地等候许久,见穆书凝上来,也只是淡淡瞥他一眼,说出口的话不带一丝情绪:“以后都听你师兄的安排。” 说完又转向楚俞情:“俞情,你带带他。” 楚俞情恭敬应下:“弟子知道。” 穆书凝望着晏青时远走的身影,凉凉地笑。 也是,晏青时是静穹的掌门,怎么可能会一对一地指导他这个小角色。晏青时还有一个天道众要管顾着,怎么会分心来看他。 天道众着实是个让人头疼的组织,修真界稍微一点风吹草动天道众就得注意着,一有事就要立刻派人去处理,同时还做着保证资源公平分配的工作。算是个修真界的主心骨。它的成员是修真界各个稍有名气一些的门派的掌门和一些优秀弟子。所有人都以加入天道众为荣,甚至一些小门派的掌门为了加入天道众,不惜花大价钱贿赂考核人员,只可惜没一个成功的。要是天道众真的是那么容易就能进得去的,修真界恐怕早就已经乌七八糟了。静穹作为修真界第一大门派,历任掌门都是天道众的一把手,到晏青时这一代也不例外。他两百岁那年就被上一任掌门引荐入了天道众,成为天道众年纪最小的成员,百年之后老掌门坐化,他就成了天道众历任统领者之中最年轻的一位。 晏青时不管走到哪,都是个神话。 楚俞情腰间挂着一个洁白细腻的羊脂玉牌,背面用花纹点缀着的“俞情”二字在穆书凝看来极为刺眼。 多年以前,他也有这么一块玉牌的,象征弟子的最高身份,亲传弟子。那块玉牌他视为珍宝,只可惜在他被赶出去的那天,被晏青时亲手震碎。 以至于在数个难以入眠的夜晚,他想回忆往事,他想睹物思人,都无物可睹。 楚俞情注意到穆书凝的视线紧紧黏住他的腰牌不放,便十分大方地摘下来给穆书凝看:“这个是亲传弟子的腰牌,只要是掌门或者各大峰主名下的弟子,都会有一个,估计过不了多久,常定峰就会通知你去领。” 穆书凝仅仅是看了两眼就还给了他,微微笑着:“那还真好。” 话刚说完,他的眸光就冷了下来,好什么好,常定峰就算给他重新做一个腰牌,上面刻的字也不是“书凝”。属于他的那块,早就碎了。 楚俞情把穆书凝领到一处木屋前,笑道:“这个就是你的屋子了,万剑峰上实在没有空余的屋子,今天就先委屈你住这了,明日我就去常定峰让他们过来给你搭间房子。” 穆书凝看着眼前破败的小木屋,下意识地扭头看向自己原来住的那间。那间屋子是整个万剑峰上采光最好的地方。 楚俞情注意到穆书凝视线飘忽,便解释道:“那间屋子是书房,师尊常在里面静修。” 书房? 穆书凝心里一阵高过一阵的酸涩抽痛,他曾经住过的屋子被改成了书房?他的师尊竟是如此厌恶他存在的痕迹吗…… 穆书凝一声不吭,连与楚俞情周旋的心情都没有了,他没精打采地走进那间破木屋,恹恹地和楚俞情说了声再见,将他疑惑又探究的视线隔绝在门外。 此时此刻,穆书凝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又暗骂着自己犯.贱,明知道根本不可能会有他所期望的结果,却还像得了失心疯一样一次又一次地期盼着,俗话说,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晏青时是个神话,即使穆书凝再努力,再往上爬,也是他连衣角都永远无法触碰到的神话。 穆书凝开始从头捋着他与晏青时有接触的记忆片段,平时不明显,可真正回忆起来,他发现,这个人的一颦一笑,他都在脑内记得无比清楚,清楚到他就算想忘却,也得血淋淋地剖开心脏,拿刀一层一层地将那些褶皱刮下去,连筋带肉。 他不怕疼,但他怕忘了晏青时。 晏青时对他有多好,他全都记着。五岁他被抱到万剑峰上,还没辟谷,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似的人,怕外门的饭菜他吃不习惯,亲自在万剑峰这个清幽静谧的山峰上开了伙。 天才就是天才,即使是第一次做饭,就让穆书凝一下子嘴刁了起来。从那以后,静穹派掌门无论身在何方,只要一到饭点,必须回一趟万剑峰,峰头还有个孩子等着喂。 后来穆书凝渐渐长大,辟谷了,晏青时总算放下重担,成为了一个称职师尊。 因此,直到现在穆书凝也想不明白,他心中藏着掖着的那份感情,当真就那般肮脏龌龊没法见光? 晏青时是神话,他忍不住去爱慕的神话。 回忆往事,先是蜜糖一样的甜,后来就是苦,最后是痛。 他像过街老鼠一样逃下山,他想死,没死成,被大殷的先皇给救了。 现在,晏青时对于他来讲,就像是蛇蝎之毒,离得越远越好,太近了,他真怕被他强压多年的情感触底反弹,最后爆发迅猛如喷发的火山……他说,他恨晏青时,晏青时做过那么多对不起他的事,他怎么可能再至.贱.无敌地贴上去? 穆书凝的眼睛有些疼,他揉了揉眼,迎上窗外有些刺眼的阳光,忽然听得外面有人敲门。不用多想,是去而复返的楚俞情。 穆书凝开门,礼貌问候:“师兄。” 楚俞情掏出三本功法给他:“这是比较基础一些的心法和秘籍,你还没引气入体,按着第一本的做,等你能自由吸收灵气了,第二本第三本就全看你自己想练哪个。” 穆书凝接过,微笑一声:“多谢师兄。”笑容挺浅的,有点冷。 楚俞情也回了他一个笑容,亲切得就像是爱护小师弟的师兄:“多多练习,可别偷懒,要是被师尊抓到了小心挨罚。” “多谢师兄提醒。” ------------ 第006章 相识 送走楚俞情之后,穆书凝把那三本书粗略翻阅一通,心中冷笑,楚俞情果然不是什么好人。 这三本功法是上辈子晏青时千挑万选挑出来的最适合他修习的功法。最适合,那是上辈子的事了,这辈子他这具身体筋脉滞涩,若是还按他原来的修炼方法,恐怕修炼进度不增反降。 而且这功法内容也不对,虽然表面上是完全一样,可关键步骤一看就是被用心篡改过,改得相当丧心病狂。 穆书凝要是真傻唧唧地按着这上面讲的练,估计还没到筑基,就走火入魔了。 穆书凝将功法扔到一边,吼了一声:“楚俞情这个人渣,斯文败类。” 可怜他活了两辈子,竟连怎么痛快地骂人都没学会。 一想到自己对晏青时夸下的海口,再联系到晏青时那张冷冰冰的脸,穆书凝苦笑一声,这一世自己能够侥幸成为晏青时的徒弟,不过是沾了自己上一世的光。 晏青时现在完全没有承认自己,他连同自己说句话都不愿好好地说。穆书凝静静躺在床上,觉得自己不论怎么样都得交上一张令人满意的答卷。 晏青时作为静穹掌门,一举一动都有人时刻盯着,他新收了一个天资不佳的徒弟的这个消息已经在六大主峰甚至外门之间传开了。 没过两日,玄女峰峰主萧清妤就找上了晏青时,师兄妹两个吵了一架,惹得整个静穹山都不安宁。说是吵架,其实也算不上吵,大多数时候都是萧清妤在那说,晏青时神色冷冷地听着。 萧清妤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书凝才走了几年,你这样对得起他吗?你担得起他喊你的那一声师尊吗?” 听了这个消息,穆书凝终于露出这些日子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他的萧师叔向来如此,性格直来直去,不喜欢绕弯子,而且当年那件事,她是唯一一个维护过自己的人。如今听到有人为自己打抱不平,穆书凝心里便是暖洋洋的。 静穹山派里开了锅一样,有人说秦昱行脸皮厚,狗皮膏药似的粘着掌门不放。 有人说秦昱行可怜,从小没爹没娘跋山涉水来到静穹山,掌门是同情他。 还有人说:“你们没觉得这个新徒弟和掌门那二徒弟长得有点像吗?尤其是那双眼。” - 摒除心中杂念,穆书凝猛地从床上坐起,他觉得自己不能再耽误时间,自己已经夸下海口,自然就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 穆书凝盘腿而坐,现在他即将开始引气入体。引气入体是修炼长途之上最基础也是最重要的一步,若是无法成功到达练气期,那么注定这个人没有登上仙途的能力。 穆书凝闭目凝神,仔细回忆着上一世他引气时候的模样,可年代太过久远,而且他天赋相当高,旁边还有晏青时护法,那些步骤口诀还没来得及走一遍脑子就成功了…… 穆书凝叹息,再想上辈子的那些事也没用。 所幸他刚刚翻了那本基础入门的功法,楚俞情对他还是不错的,没把入门第一步篡改。 穆书凝晃了晃头,将心中杂念抛却,凝心静气,按照功法上的步骤来。 他勉力保持神智清醒,意守会阴穴,吸纳导入灵气,将灵气从会阴沿着督脉向上经过头百会印堂再从任脉下降,打通任督二脉,使小周天开始运转,最后将灵气收入丹田,内视其中,若是感觉丹田发热,且有若隐若现的光,那便是成功了。 一个回合下来,穆书凝嘴角微勾,果然如他所料……失败了。 这个身体果然是七窍都不通的,吸纳灵气的速度都相当慢。 穆书凝也不气馁,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他定了定神,准备再来。 接下来的过程是极为枯燥漫长的,穆书凝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一次又一次的尝试,总算在天黑之前成功引气入体。 成功的那一瞬间,穆书凝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疲惫,头上冒的汗都濡湿了头发,让他觉得极为难受。 穆书凝连手指都懒得动一下,人家引气入体之后都是神清气爽,精神百倍,他引气入体之后,累得像条死狗。 穆书凝仰躺在床上,喘息着,胸膛上下起伏,显然是累极了,身上湿漉漉的又着实让他难受,他才强打起精神,烧热水搬浴桶准备沐浴。 被热水浸泡着实在太舒服,况且他又累得连眼皮都懒得掀开,蒸汽朦胧,他一个不注意,就睡着了。 他是被一道突兀且高亢拨弦声给惊醒,他回神,浴桶中的水已经凉了。 穆书凝暗自懊恼,骂自己不够警惕。他这已经是回到了楚俞情的眼皮子底下,虽然他的真实身份没有暴露,楚俞情估计也会不屑对他这么个小鱼小虾动手,可多长个心眼,多注意些还是对的。 桶里的水已经凉了,穆书凝抱着胳膊打了个寒颤,赶紧出来,拿毛巾擦干净了身上的水珠,将提前备好的干净衣服穿上,身周才多了些暖意。 穆书凝对刚才的那道拨弦声极为在意,现在辰时已过,还不算是太晚,会在万剑峰上弹琴的,也就他的师尊和“好”师兄两人了。 远方隐隐约约传来琴声,空灵辽远,磅礴大气,他仔细品听,琴声里还带着一种孤高自矜的意味,自傲却绝不自负,这种胸怀,怎么都不像是楚俞情能弹得出来的。 穆书凝面上带了些喜色,随意擦了擦头发就出门循着琴声而去。 他算是半个琴痴,全因他的琴技是晏青时手把手教出来的。晏青时喜欢听琴曲,却不喜欢自己弹,他把穆书凝培养出来,大多时间都是穆书凝在弹,他在听。 穆书凝关好房门,踏着月色,走了不远,发现晏青时盘坐在峰顶,面前摆着一把古老的杉木琴。 一瞬间,穆书凝的脸上带着一种难以言状的兴奋与悲伤混合在一起,使得秦昱行原本黯淡阴沉的脸瞬间就变得生动起来。 他多爱他的师尊,当年晏青时就伤得他有多深,以至他现在心情的复杂程度无法想象。他渴望与晏青时的一切触碰,却不想犯.贱.一样自己贴上去,这点尊严他还是有的。可亲眼看见师尊就在自己的面前,爱也好,恨也罢,穆书凝心里总是有一个声音催促着他过去。 穆书凝站在原地,不自觉地就失了神。 - 那琴声音刚劲清亮,沉厚动听。 晏青时发现穆书凝过来,手上的动作骤然停下,琴曲戛然而止,导致穆书凝还没听出来是什么曲子。 晏青时对他说话算不上客气:“你怎么过来了?” 穆书凝听出晏青时声音中的淡漠与疏离,他不以为意:“弟子听见琴声,不由自主就走了过来,没有想到是师尊在此。” 月色下,穆书凝微湿的头发润泽发亮,像是镀着一层浅薄的银。 “弟子对琴曲也略通一二,只是有一处十分疑惑,不知能否请师尊指点。” 穆书凝知道他这样很尬,说完也觉得自己像是故意凑上去的,话音刚落,他的耳廓便微微有些发红。 晏青时不算是一个有耐心的人,可恰逢今夜月明星稀,凉风拂面,早已将白日的燥热驱走,他心中惬意,神思放松,颇有兴趣似的:“哦?” 穆书凝见他这样,知道是允许自己向他提问,便凑到晏青时身边,挺直脊背。 穆书凝一坐到琴的后面,整个人的感觉瞬间就变得不同,原本尚还慵懒懒散,一与琴对上,他的眼立即就亮了起来,显得极为精神。 晏青时眸色渐深,他颇为好心地让开,留穆书凝自由发挥。 穆书凝仔细想着,双手悬浮压在琴弦上,没有用力,忽然眉毛一挑,明显是想好了曲子。 乍一拨弦,晏青时就挑了挑眉头。熟悉的曲调流入心头,是《仙陵散》,被人戏称为最炫技的曲子之一。 穆书凝因为太怕疼,而左手的跪指和大指按弦全都是靠着手指上皮肉最嫩的地方,上一世他没少在这上面耍小聪明,比如一旦轮到跪指的时候就由右手在离开岳山更远一些的地方弹奏,以减小跪指所受的压力,但这样却显得琴音薄了些,若是轻快一些的曲子还好,但若是那种厚重沉重一些的曲子就不合适了,因此,在这上面穆书凝没少挨晏青时的批评。大指按弦他就更有小聪明了,按弦时常常偷换指甲压弦的地方来减少红肿疼痛,当时也不知道晏青时发现没发现,至少晏青时一直都没说他。 而此时此刻这首《仙陵散》,彻底暴露出了他的那些小聪明。 一个人一旦养成了一种习惯,无形之中便会显露出来。 《仙陵散》是一首杀伐之气极重的曲子,仿佛在琴声之中便能看见刀光剑影,可被穆书凝弹得…… 他弹得不是不好听,技巧指法情感都没得挑,可就是感觉不对。 晏青时眉头紧皱,牢牢盯着穆书凝在琴弦上翻飞的手指,眸光越发深邃。 穆书凝还没弹到一半,晏青时冷冷开口:“你和谁学的弹琴?” “是弟子还在榭水城的时候被一个白衣人指点的。” 晏青时双唇抿紧,脸上的线条变得坚硬而笔直,声音里带着些欲言又止:“白衣人……他说他叫什么没有?” “弟子不知,只大抵知道他是王宫里的人。” 听完这话,晏青时浑身紧绷着的肌肉骤然松开,他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似嘲讽一样的笑意:“我知道了……还有你,你不适合弹这种曲子,若是怕疼,那就弹些简单的。” ------------ 第007章 仇路 穆书凝一听这话,心里咯噔一声。他怕自己一时得意忘形暴露了身份。 因此,穆书凝心思不在这,他自然不会看出来晏青时此时心里有多震惊。 刚才那一首曲子,弹琴人的指法,让晏青时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他自己教出来的弟子自己清楚得不得了。穆书凝最怕疼,怕疼哪能成为理由?那孩子天资聪颖,学什么都是一点就透,他的那点小动作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太明显的时候才会提出来。 可没想到,今天他竟然又在另外一个孩子的身上看到。 该说这一切都是巧合还是他太过想念他的弟子以致产生幻觉? 心中想着,晏青时把目光也就投在了穆书凝的身上。眼前的人浑身瘦得皮包骨头,脖子很细,直接导致脖子上顶着的脑袋无端让人担心它会掉下来。 而且他感觉到自己这便宜徒弟身上筋脉凝涩,灵气在体内无法顺畅流动,修炼之途定是无比艰辛。 被晏青时一直盯着,穆书凝相当不自在,他低头来掩饰自己的窘迫,低声应道:“弟子记住了。” 晏青时随手从空间戒指里掏出一小瓶丹药,隔空抛给他:“修炼之前服下,对筋脉有助益。” 穆书凝本来以为晏青时会在这种情况下直接掉头走掉,乍一听到他的话,穆书凝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抬手去接那个小瓷瓶,手忙脚乱的在空中颠了几下,好不容易拿稳了。 “多谢师尊。” 晏青时似是连看都不想看他刚才接丹药那副狼狈模样,直接转身就走:“五日之后,我会检查你的修炼进度。” 既然自己把人家收进来了,好歹也得有个师尊的样子,虽然交给楚俞情带,但楚俞情现在已经开始着手帮着三位长老处理门派内的事务,哪里真的有那么多空闲时间来带孩子,想到这,晏青时有些不耐,真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穆书凝脸上带着明显的喜色:“多谢师尊,弟子一定不会辜负师尊的期望。” 晏青时摆了摆手,身影逐渐消失在月色之下。 等到穆书凝彻底看不见他了,他脸上那抹笑逐渐收敛,缩小,最后彻底消失。 - 穆书凝叹息着看了看手中的丹药,是品阶稍高一点的洗髓丹,有疏通筋脉,引导灵气在体内流转功能的辅助性丹药,门派之内弟子手中一抓一大把,并不是多珍贵的东西。而且这种丹药的效果有些鸡肋,对大多数弟子也就能起到一个提神醒脑的作用,他们平时就当糖豆嚼嚼,真修炼的时候没人用。 然而对他这个靠着一张脸皮强挤进静穹的弟子来说,洗髓丹已经足够。 晏青时大抵也这么想。 穆书凝回屋之后,一股脑地将整瓶丹药全都吞咽进去,屏息凝神开始引导灵气在体内流动,导通筋脉。 洗髓丹的效力淤积在他的丹田处,他将精神力一分为二,一缕继续引导灵气在体内游走,另一缕开始转移洗髓丹淤积的药力,最终两方相遇,穆书凝彻底进入无我境界。 穆书凝修炼得不分昼夜,不过幸好穆书凝修为不够高,还需要饮食喝水,没法真正做到“心无旁骛”,像那些修真界大能一样一闭关就是个三年五载的。 第三天傍晚,穆书凝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他睁眼醒来,顿时觉得身体一阵疲软。 虽然吸收进体内的灵气会自行改善身体的状况,可他的境界太低,有灵气的修复也是杯水车薪。 穆书凝知道自己这是肚子饿了,刚准备去找些吃的,他忽然想到万剑峰从不开火。 “咕——”肚子在发出强烈的抗议。 穆书凝认命,准备去万剑峰后山的那个小树林里挖野菜,没准运气好一些还能猎一只野兔子。 然而,事实证明,穆书凝想多了。 林子里只有野菜。 堂堂静穹山派掌门的前弟子,大殷王朝的前国师,竟在一个小林子里,饿肚子饿到去挖野菜吃…… 接下来的一天很快便过去,到了晏青时验收穆书凝修炼成果的日子,说是验收,其实也就是像家长检查一下孩子功课那样,看看到什么程度了,心里好歹有个数。 一大清早,晏青时就在书房里等他。 穆书凝刚一走进去,心中就不自禁叹息一声。接触到熟悉的事物,他难免触景生情,尤其是在这种物非人非的情况下。 察觉到有人进来,晏青时缓缓抬头,用神识探查过穆书凝体内的灵力之后,眉头不自觉地就揪了起来。 说来也惭愧,穆书凝苦修三天,也仅仅是刚跨过了炼气期的那个门槛。 晏青时声音疏离:“你学不了剑。” 万剑峰顾名思义,在这上头的都是剑修,无一例外。剑修对身体的强度和灵力的利用要求相当高,仅凭秦昱行的身体,根本不行。因此晏青时这话里的潜台词就是你不适合万剑峰。 听了这话,穆书凝一下子就心里头有些不安定。他可不想就这么被赶下去,落不落别人笑柄先不说,如果离开了万剑峰,放眼修真界,哪里还有这么得天独厚的资源? 穆书凝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师尊,弟子虽天资愚钝,但相信勤能补拙这个道理,别人付出一倍的时间与精力放在修炼上,那弟子愿意用十倍,百倍的时间与精力来修炼,请师尊不要放弃弟子。” 晏青时神色莫测,他看着手中的书卷,不看穆书凝,任他在那自说自话,虽没有露出不耐的神色,但也没说话,更没有要留下穆书凝的意思。 穆书凝对晏青时很了解,一般他这样,那就是表示他的耐心快到尽头了。 穆书凝心头有些酸,晏青时就是这样,一旦他认为没有意义或是没有价值的事情,他就不会去做,不管涉及到什么人什么事都是那样,他宁愿被人恨着,也不愿做出回应。他谨慎,认真,也自负。 包括上一世穆书凝对他的爱慕。 “师尊,请您给弟子一次机会,弟子所擅长的不在这一面上,弟子……弟子可以当一个琴修。”既然晏青时还允许他喊他师尊,那就证明还有转圜的余地。 晏青时勾起唇角,不似善意的笑,但也不似嘲笑,就那么淡淡的一下,险些花了穆书凝的眼:“来万剑峰当琴修?” 穆书凝神色认真:“琴音到达了一定程度便可化刃,某种程度上来讲,琴修与剑修并不分家。” 晏青时不留情面地打破他心里的那一点天真:“就算想做琴修,筋脉滞涩,贮存不了灵气也无法走上正途。” “弟子知道弟子天资愚钝,但弟子绝不甘于这份愚笨,弟子会用事实向师尊证明,修炼仙途不是只有天才才有资格踏上的路途。” 晏青时放下手中书卷,淡淡看着他:“天才……那在你看来,什么样的人称得上天才?” 穆书凝没答话,他知道刚才晏青时并不是真的在向他发问。 “你见到我的第一面就说你想成为第二个‘穆书凝’,你口中的天才,便是他?” “可惜,要知道,世上只有一个穆书凝。” 九个字落下,穆书凝猛地抬头,晏青时是坐着的,即便是坐着,也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力,他说那话的时候,面带嘲讽,可漆黑的双瞳里却是透出一股苍凉孤寂,衬得声音都裹上了一层落寞。 - 穆书凝从书房里出来的时候,精神还有些恍惚,他觉得自己那颗沉寂了太久的心竟然有些蠢蠢欲动,仅仅因为晏青时的那一句话。 晏青时用着他从未听过的一种语调说:“世上只有一个穆书凝。” 这是证明,师尊其实……心里还是有他的? 穆书凝的心跳得快了些许,他想去跑圈,仿佛只有身体上的疲惫才能使自己亢奋的精神停歇下来。 穆书凝该感谢晏青时没有真的把他赶出去,后来在他出去之前,晏青时破天荒地嘱咐了两句:“以后有什么事多问问你师兄,而且修炼这一事,不要闭门造车。” 脑中回忆着这些话,穆书凝嘴角忍不住微微上翘。 忽然间,像是触碰到了某个看不见的屏障,他的表情骤然冷却,心猛然一缩,整个人就好像被人用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他来到静穹山,来到万剑峰,是为了让当初那些伤害过自己的人得到报应,更是为了让晏青时意识到他曾经犯下的错误。 可是……情不自禁的,自己怎么就沉溺进去了? 穆书凝瞬间停下脚步,脸色忽然变得有些阴沉。 对,他重活这一世,是为了复仇,为了让那些负过他的人后悔,他能一时沉溺而忘了自己的初心? 穆书凝抬头,看着蓝得有些不真实的天空,心头微震。 楚俞情楚俞情,既然是你先出手害我,那我自然不会给你留下情面。上一世我孤立无援被你玩弄在股掌之间,这一世,我自然要利用我周围所有的人,让你走上绝路再无翻身的可能。 加诸我身的,千百倍奉还。 穆书凝冷冷翘起嘴角,他的复仇之路——从楚俞情开始。 ------------ 第008章 切磋 晏青时他就算再不喜欢这个弟子,但也收在了自己门下,说要把穆书凝赶下山去,也不过仅仅是说两句话吓唬吓唬他,顺便敦促他一下,让这个天资不怎么样的弟子有点危机感。 楚俞情门派事物缠身,忙得焦头烂额,不过在三大长老的帮助下,那些杂事倒是都处理得井井有条,忙过了一阵子,等他终于想起来万剑峰上还有个需要进食的小师弟的时候,自上次他给那小师弟功法之后,已过了八日。 楚俞情慌里慌张地赶回万剑峰,等他看到常定峰已经派人给盖起了一间小屋子供小师弟居住之后,才稍安下心。 他敲门而入,得到允许之后便迈进去,一进屋,就看见一个少年,架着一口锅,锅里煮着一些绿油油的东西。 楚俞情满脸担忧:“小师弟……你怎么在吃这些东西,外门有弟子食堂,虽然那里的味道不佳,可终究是好过这些东西。” 穆书凝心里凉凉的:师兄,你要是真担心我没有东西吃怎么可能会在七八天之后才会想起来?不过是到这儿来收买人心,若是真不知情的,肯定会对这楚师兄死心塌地的了吧。 他头也不抬,声音淡淡:“师兄不必挂念,这些野菜汲取日月精华而成,对修炼有助益。” 楚俞情哑然,目光复杂地投在那锅绿油油的野菜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至于真的有没有助益,穆书凝哪里能知道,不过是打发楚俞情临时想出来的一个理由。 送走楚俞情,穆书凝也吃下东西,继续修炼。 他按照楚俞情功法上的方法修炼,被修改之处也照做,所以这么下来,他体内的灵力逆流,相当紊乱,若是再这么一直下去,仅凭他的承受能力,筑基之后恐怕就要爆体而亡。 穆书凝修炼一会,在关键时刻收手,这具身体资质极差,仅仅是这种程度,全身各处就像在被针扎着一样,又麻又痛,相当难忍。 穆书凝收手,喃喃道:“差不多了。” - 翌日,穆书凝早早起来,用发带随意地将头发束了个马尾。许是因为体内多多少少有了灵力的缘故,他的精神比之前看起来好了不知多少,头发也从之前干枯如蓬草变得顺滑许多。 这么一看,除了瘦弱之外,倒有点正值青春年少的意思。 穆书凝先去书房,看见里面没人,便料定晏青时还在他自己的房间里,他转身便熟门熟路地朝晏青时房间走去。 他对那间屋子可是一点都不陌生,他小时候没少在里面住过。开始只有阴雨天气,他才会过去,抱着小枕头小被子,口口声声说自己怕打雷。晏青时那个时候相当温柔,架不住穆书凝撒娇,从地面把他抱到床上,让他贴着墙睡,自己挨在床边,用手一下一下地拍打他的后背,这种时候,穆书凝很快便入梦,一夜酣甜。 其实,他一点都不怕打雷,只是找个理由亲近自己的师尊罢了。 后来,他就是师尊房间的常住人员了。晏青时拿他没办法,只能随他去。 现在,故地重游,穆书凝站在房门门口,有些不敢进去。 他先是抬手叩了两下门,里面没有传出回应,他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又叩两下,依然没有回应。他忍不住猜测晏青时去了哪,但转念一想,自己又没有那个立场,心头裹上几抹落寞,转身欲走。 恰在此时,里面传来一声低沉的应和:“进来。” 穆书凝心头疑惑,自己之前敲门的时候难道师尊没有听见?不再多想,他推门进去,行礼:“师尊。” 晏青时是站着的,他发梢微乱,黑衣衣摆处有些许灰尘,他居高临下地望着穆书凝,拧眉:“何事?” “弟子来向师尊求教,最近弟子修炼的时候总觉身体剧痛,想摆脱这种感觉却总是不得要领,而且弟子总觉得体内的灵力似是不受弟子控制,这么多天竟是一点进展都没有。” 晏青时勉强按捺着烦躁:“身体剧痛?” 穆书凝解释道:“弟子修炼之前都会疏通一次筋脉,所以剧痛的原因肯定不是筋脉滞涩,但那种疼痛又如影随形,让弟子很是苦恼。” 晏青时听着穆书凝的话,用精神力探查了一下他的身体,这么一探查,他竟是一惊。自己这个便宜徒弟体内的灵力竟无比霸道,横冲直撞,紊乱无规,在他体内就像一座时刻都不停歇的火山,不痛才怪。 导致这样的原因只有可能是用了错误的方法修炼了错误的功法,而且那功法还有问题。 晏青时眉头都快要拧成麻花:“跟你师兄说过没有?” 穆书凝心头一抖,如果晏青时让自己去找楚俞情,那一切就全完了。他想也没想便说道:“弟子近些时日都没见过楚师兄,想必是他事务繁忙。” 穆书凝说谎了,他昨天还看见他师兄来着。 晏青时颇为头痛地揉了揉眉心:“不要再修炼你现在的功法了,常定峰的藏书阁有琴修的古籍,你现在还没有真正入门,舍弃重来还来得及。” 穆书凝恰到好处的露出一丝委屈和不舍:“师尊,可是弟子现在修炼的功法是师兄给弟子的,说是最适合弟子修炼。” 晏青时问道:“是什么?” 穆书凝想了想答道:“是《天衍诀》《炽火诀》和《混元天录》。” 听完穆书凝报书名,晏青时的脸立刻就没了表情。这三本是他曾为穆书凝精挑细选出来的功法,适合那些天资聪颖,灵力充沛的人。《炽火诀》是一套剑法,而《混元天录》则是一套阵法书籍,《天衍诀》虽是基础功法,可根本就不适合眼前这个便宜徒弟修炼,这些都相当基本,楚俞情居然会犯这种错误?他最近忙得连自己交给他的任务都完不成了? 这么想着,晏青时的脸色有些冷。 穆书凝还在旁边添油加醋:“功法上虽然说得都很明白,可弟子一旦真的修炼起来就总觉得隔着层雾一样,朦朦胧胧的,没有长进,弟子虽天资不佳,但心知在万剑峰上实力才是一切,便不顾师兄先修炼《天衍诀》的嘱咐,先看了看《炽火诀》。” 晏青时终于肯正眼打量穆书凝,他问:“你看了《炽火诀》?” “弟子有幸,当年指点弟子琴技的那个白衣人,也曾指点过弟子一些剑技,弟子不成器,勉强才几下几招,可看了《炽火诀》之后,弟子竟然发现弟子会的那几招居然是《炽火诀》的第二式……” 晏青时不待他把话说完,直接就开了天演幻境。 天演幻境是一个专门供修真大能之间切磋体悟的比武场,这里与外界隔绝,里面发生的一切都不会对外界造成任何影响,相反,外界也不会对里面有任何影响。就算幻境里面打到山崩地裂天倾地陷,外面也不会有任何感觉,反过来亦是如此。 穆书凝起初还有些愣怔,见晏青时朝他扔来一把竹剑,他下意识接过之后,才回过神来。 他与晏青时面对面而立,二人站在一座高崖之上,周围罡风猎猎,抬头可触青天。 天演幻境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这里面虽然是幻境,但如果一个人相信这里面发生的事件会真正发生,那它便存在。比如穆书凝相信从高崖摔下去他会死,那他就会死,相信,即存在。 晏青时站在远处,声音低沉:“你说你会《炽火诀》,那便让为师看看。” 刚才乍一听到这个便宜徒弟提到白衣人,即使特征再模糊,再广泛,又会弹琴,又会《炽火诀》的白衣人,还是王宫的人,只有可能是他那个好徒弟。 光是这么想着,晏青时就觉得自己无法镇定下来,以便不管不顾就开了幻境,他迫切想看这个经过自己亲传弟子点拨过的孩子,拖着一个残破的身躯,能练成什么样。 穆书凝甩了甩手中的竹剑,微微昂首,他知道,也许这是一个极好的证明自己的机会。 他们两个切磋的这个地方,是一座高峰上,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 晏青时手中也握着一把竹剑,他随意甩了两下,说道:“把你会的全用出来便可。” 穆书凝握着剑,他有上一世的记忆,他自然不可能按照晏青时的话一股脑全用出来,那样不但暴露自己,还会引起怀疑。 穆书凝尽力克制着自己身体的本能,勉勉强强将炽火诀的第二式用了出来。 剑尖带着劲力,刺破空气,刁钻而讨巧,朝着晏青时冲去。 晏青时云淡风轻地一抬剑,速度快到根本无法让人看清他的动作,便听得“梆”的一声响,晏青时找准了穆书凝的剑路,提前将剑横在了穆书凝要刺下去的地方。 一招被截,穆书凝也不气馁,这刚哪到哪,而且他这副身体现在的灵力约等于零,剑上根本就没有灵力附着,没有威力,全靠着一股子蛮劲,能厉害到哪里去,而且对手还是剑道天才晏青时,别说被截下一招,就是招招被截,那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 第009章 太虚 穆书凝毫不气馁,牵动右臂,手腕轻轻一挽,竹剑生生转了个方向,他脚下步子轻挪,依旧是带着满身的蛮力,像要证明什么似的,比第一招速度还要快上许多,直攻晏青时。 晏青时脚下的步子连动都没动,出剑横档,又是“梆”的一声。 接下来,穆书凝就像是初生牛犊那样,极尽办法,直到全身力竭,身体疲软,晏青时皱眉看他,双脚还是稳稳站在原来那个地方,一动都没动。 穆书凝此刻才意识到他与他师尊之间的差距堪比焚庄裂谷。 焚庄在大殷境内的北部,那里群山连绵,而且形成了一个天然峡谷,是世人目前公认的最大最深的峡谷,峡谷里有一条河,名为焚河。乍一看去,两边高峻的山岩与这条河组成的视觉效果就好像地面裂了一个口子,因此众人便给这个峡谷起名为焚庄裂谷。 晏青时微微低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只教了你这些?” 穆书凝双手撑在膝盖上,在晏青时对面不远处狼狈地喘气:“是弟子愚钝……咳……没有记住太多。” 晏青时向来吝于夸奖,这种时候,他竟淡淡吐出两字:“不错。” 穆书凝心中忖道:这能错吗,上辈子你手把手教出来的。 刚才穆书凝出招时,虽是没有灵力附着,可剑招剑式都是经过晏青时纠正过,现在穆书凝根据记忆将之还原出来,怎么可能不让晏青时满意。 不过幸好是炽火诀第二式,处于入门阶段,都还相当简单,好懂易学,穆书凝即使端端正正用出来也不会引起晏青时怀疑。 晏青时收了竹剑,他见穆书凝筋疲力竭,自然也不会再为难:“你可想学剑?” “弟子天资不足,自知即使学剑也无法有太高造诣,仅求能防身一用,弟子想学的,是琴道。” “回去之后,你若是想去藏书阁寻找书籍,直接报为师的名字便可。另外你可以去旭阳峰找你陶师叔要一把衬手的琴。” 穆书凝瞬间来了精神,抬头,勉力压抑着,但也压抑不住眉眼眉梢溢出来的喜色:“多谢师尊。” 说完便要直起身来,可他没有想到这么突然一动,腿竟然是软的,因他一开始便在高峰的边上,这么一动,整个人竟要直挺挺栽下去。 这是天演幻境里,不是别处。 所有的一切都逼真无比,摔下去,若是真的相信这是一座高峰,摔下去时必会对心神与心智造成极大损害,必死无疑。 穆书凝急迫短促地呼喊:“师尊!” 晏青时下意识回头,一眼便看见跌落下去的便宜徒弟。他反应非常快,飞身凑过去,见自己的徒弟一只手干巴巴地往外伸着,整个身体却在飞速下落,他顾不得其他,躬下身,牢牢拉住自己徒弟的手,用上灵力,奋力将他拉了上来。 就在晏青时握住穆书凝手的那一瞬间,穆书凝的脑子炸开一般,无法进行任何思考。 他的师尊……现在拉着他的手…… 穆书凝被晏青时拉上来的时候,整个人还没缓过来。 穆书凝脚触平地,猛然回神,注意到自己的手还被晏青时的手掌包着,眸光闪了闪,立即将手抽回,跪下行礼道:“弟子失礼,弟子无意冒犯师尊。” 晏青时看着穆书凝那似有嫌弃自己的样子,眉头紧皱,但也没说什么,抬手撤了天演幻境,回到万剑峰上自己的房间之后便命令道:“你去加紧修炼吧。” 穆书凝低头应承。 等到穆书凝出去了,晏青时才坐到椅子上,仔仔细细回想着刚才的一幕。 就在自己这徒弟快要掉下去的一瞬间,那个眼神,竟莫名有些像多年前大广场上穆书凝被自己刺中时的那样,一样的绝望,一样的……祈求。 一旦有了这个想法,晏青时心里就存着一口上不去下不来的气。 难不成…… 不过,怎么可能? - 从晏青时房间出来,穆书凝觉得自己的心跳频率有些不对劲,勉强抑制之下才恢复正常。 他在回房的路上打算再去采些野菜,虽然这些日子吃野菜吃得他快要成野菜脑袋了,但在万剑峰上,也确实只有野菜可以吃。 可就在这个当口,穆书凝忽然在林子里发现了楚俞情。 穆书凝上前,恭恭敬敬地打招呼:“楚师兄,早。” 楚俞情神色有些僵,不自在地捋了捋雪白的衣袍:“小师弟,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穆书凝眼尖的发现楚俞情衣角处有一小块翠绿色的污渍。 穆书凝嘴角勾了勾:“我向来习惯早起,只是今天想出来修炼,感受下自然的灵气。”穆书凝信口胡诌的本事还是有的。 楚俞情面带笑意:“早起修炼是好事,那师兄就不打扰你了,师兄还有事,先回去了。” 穆书凝笑着应道:“师兄请便。” 师兄弟二人都带着虚伪的笑容,交谈一番之后便分开,等楚俞情一走,穆书凝立即收敛了自己所有的表情。 穆书凝面上带着些嘲意,随后耸了耸肩,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这好师兄,早就已经辟谷的好师兄,竟来这里挖野菜。 穆书凝简简单单一想,便想了个通透。 楚俞情在元婴期巅峰卡了不知多少年,自然是要用尽一切办法突破,上次见面穆书凝说野菜里有灵气,对修炼有助益,不管是不是真,他都会来试一试,只是不巧被穆书凝逮个正着。形象颇为正面的楚俞情怎么会在小师弟面前落下这么个把柄?便极力掩饰,才会有刚才那一番场景。 “人活到了这种境界,不择手段做成功的事情多了,他自然是对什么事都要多信上几分,更何况就凭着他那股急功近利的劲,他就得来试一试。”穆书凝脸上带着些嘲意,自言自语。 - 晏青时同穆书凝说过,他要是想要琴,去旭阳峰找陶师叔便可。 旭阳峰的陶青泽,穆书凝一想到这个人,是真的犯怵。 不是说这陶青泽有多可怕,而是穆书凝实在是怕这个人。 陶青泽是个书生,不喜武力,爱笑,嘴角是斜斜的,有点邪气,他修为也仅仅在出窍中期,在同辈中已经算是最落后的了。但是,这个人真的不能小看他,静穹山派里可怖程度排行,周青馨第一,晏青时第二,他陶青泽绝对能排上第三。 旭阳峰教授的,是阵法。 阵法这种东西奥妙难测,需要布阵者上通天文,下知地理,而且阵法的多样性足够迷惑敌人,如果在战斗中遇到了阵法,如果是困阵还好,若是戾气极大的杀阵……自求多福是为上策。 偏偏这陶青泽,精通阵法之术,精通!而且出窍中期的实力压住阵眼使之发挥出威力绰绰有余。 穆书凝小的时候,晏青时没少使蔫坏让他去旭阳峰找陶青泽,像陶青泽这种阵法狂热爱好者能不在自家门口设几个连环阵吗? 可怜傻唧唧的穆书凝入了阵,发现周围环境不对了,嚎啕大哭,想找自家师尊,可在阵法里乱跑是大忌,越着急越乱跑,越乱跑入的阵越深,入阵越深越着急,这是个死循环。 布阵者陶青泽自然知晓阵法有人闯入,他笑嘻嘻地把穆书凝当乐子看,静穹山派掌门的笑话他看不了,掌门那傻徒弟的笑话他还看不了吗? 不过穆书凝天资聪颖,也争气,在阵里困了四天半,把连环阵给破了。 这可惊煞了陶青泽,赶紧就加大了阵法难度。 知道这事之后,也不知道晏青时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总是让穆书凝去找陶青泽,穆书凝由开始的几天破一个阵,变为一天破一个,再变成几个时辰破一个,最后一个时辰就能破一个。 到穆书凝离开师门那会,基本的阵法已经困不住他了。 穆书凝他看见陶青泽犯怵,也实在是因为,他一看见陶青泽,就总会想起来当年他被陶青泽一个阵法困四天,看同样的一处景看到吐的经历。 陶青泽本人并不坏,只是爱搞些小恶作剧罢了。 - 穆书凝叹口气,想着要琴这事还是以后再说。 锅里煮着野菜汤,穆书凝神游天外,他这数十年未曾与师尊见过一面,心里总是说多恨他多怨他,也只不过是在掩盖自己心里如杂草疯长一样的思念。人啊,总是这样,喜欢把自己的心切成两半,用一半去遮挡另一半,藏在背后的那一半疯狂滋长,如痴如魔,表面的那一半冠冕堂皇,鲜活亮丽。日久天长的,藏在阴暗深处的深深扎了根,遮风挡雨的日益凋零。 穆书凝猛地晃头,将心中杂念摒弃,想着改日去趟藏书阁。 - 过了没两天,正在书房之中读书的晏青时掐指算了算日子,忽然想起来一件事,脸色立马变了,放下手中的书直朝天道众总部赶去。 半个时辰之后,所有天道众成员紧急集合。 一个时辰之后,修真界便传出了消息,五年开启一次的太虚秘境即将在半月之后入口开启,届时由各门派带队长老与众弟子来天道众集合领取“钥匙”。 太虚秘境是这片土地上一个较为重要的历练场所,进入其中的人修为最高只能金丹,若是修为高过金丹,想要进入便只能压制修为。 太虚秘境里面资源众多,对于小门小派来讲,他们看重的是里面的灵果灵药天材地宝,而像四大门派这种等级的,注重的则是门下弟子能力的培养。 因此,杀人夺宝这些事,往往不会在四大门派的弟子身上发生,即使有,也实在少。太虚秘境里不光有宝物,还有各种各样的难以预测的机遇,里面光是灵兽就不知有多少种,而且一旦被“钥匙”传送进去,整个队伍便会被打散,连身边的人是谁都不可能知道,有可能十人抱团,也有可能孤身一人,什么情况都会发生,到时候极度考验弟子的随机应变能力。 各门各派早已暗中筹备着,就等着天道众下散消息。 处理好太虚秘境的事,晏青时便回了静穹山派。 静穹山派每次都会派五十名弟子进入太虚秘境,这些弟子大约会有十名是从外门挑出来的佼佼者,另外四十名便是各峰的弟子其中的优秀者,只不过每个弟子只会有一次进入太虚秘境的机会,去多了没用,白占名额。 太虚秘境即将开启的消息风似的吹过了整个皓月大陆。 穆书凝过得混乱,他虽知晓有太虚秘境这么一回事,但确实是不知道太虚秘境会这么快就开启。 他作为掌门的弟子,这次不去,肯定是说不过去的,不光整个静穹山派会嘲笑他畏畏缩缩不敢去,到时候连晏青时恐怕都会看他的笑话。 可他的实力,刚刚练气初期,着实拿不出手……不说环境因素,就楚俞情这个“大师兄”,他已是元婴巅峰期的修为,肯定会是领队,到时候就凭楚师兄那善妒的性子指不定会怎么害他一笔。 光是想着,穆书凝就一阵烦躁,不是他胆小怕事,而是现在他着实不想事情自己找上身来,他需要提升实力,他需要惩治楚俞情,他还需要把百里晋杨从那个他给安置好的王位上拽下来,这么粗略一算下来,他的时间着实紧迫。实在没有那么多时间来和楚俞情勾心斗角。 ------------ 第010章 集合 静穹之内也都做好了准备,进入太虚秘境的弟子名单上,秦昱行的名字果然清清楚楚地在上面。 穆书凝知道自己怎么躲都躲不过去,倒也放宽心静心修炼等着集合那一日的到来。 就在弟子们即将去天道众集合的前一天晚上,楚俞情忽然就过来敲开了穆书凝的房门。 穆书凝恭声问候:“师兄。” 楚俞情神色温和,说道:“师弟,师兄专门跑了一趟常定峰给你取回了玉牌,明天一早集合的时候你记得带上。” 穆书凝看到玉牌上那两个行楷小字,眼睛不轻不重地被刺了一下,勉强露出个笑容:“多谢师兄,劳师兄挂心了。” 楚俞情满不在乎地摆手:“明天一早要查人数,记得随身带好,另外师尊叫你去书房一趟。” 穆书凝将玉牌随手接过,放在桌上,说道:“我这就过去。” 晏青时已在书房里等着了,穆书凝敲门得到应允后进入,垂头,喊道:“师尊。” 晏青时若有若无地“嗯”了一声,开门见山说道:“太虚秘境是你一次不可多得的历练机会,里面机遇与风险并存,切记莫要贪心,只拿走自己最需要的,莫要断了别人的机缘。” 穆书凝点头:“弟子明白。”这些话,在他上一世进入秘境的时候,晏青时就说过。 “在秘境里,一切以性命为重。” “是。” 穆书凝答得很大声,晏青时颔首,看自己眼前的徒弟听进去了,便从空间戒指中掏出一个法宝:“此乃地阶下品法宝,名唤神钟,能拦住三次出窍期修士全力一击,为师便将此物赠于你。” 法宝共分为四阶,神、天、地、人,在修真界,以地阶法宝为数最众,神阶法宝数千年来仅在百年之前现过一次世,只是那神阶法宝后来神秘失踪,便再无人提。 除了神阶,法宝各阶又分上中下三品来划分类别,从天阶中品开始,以上的法宝就极为稀少。 整个修真界仅仅有三件天阶上品的宝物,一个是晏青时的苍吾剑,一个是澜沧宫宫主的缚水绫,另外一个就是放在天道众的生死录。 这生死录虽名“生死”,可真正的作用却没那么大,它仅能起到一个准确记录的作用,于是晏青时便把它搁在了天道众,用于记录大小事项。 穆书凝接过神钟,郑重地对晏青时道了声谢。能够抵挡三次出窍期修士的全力一击,给了他这个小小的炼气期修士,有些浪费了,只是穆书凝拿不准晏青时把这么个法宝给自己的意思,晏青时这是真真正正地关心他还是怕他死在秘境里给他丢人? 不管怎样,晏青时这么做了,他这个当徒弟的不能无动于衷。 穆书凝郑重跪地:“弟子谢过师尊。”他相信自己在那个秘境里不可能连一点自保能力都没有,但他不能下了晏青时的面子。 晏青时摆了摆手:“回去好好休息吧。” “是。” - 穆书凝没有空间戒指,他只能把那个拇指大小金色的小钟栓根绳子挂在脖子上。穆书凝站在镜子前,手指摩挲着神钟,心思不由自主地飘远。 上一世,晏青时送他的那些东西他都会珍藏起来,有的极其珍贵的用过一次就失去效力的保命法宝即使在他命悬一线的时刻也不舍得用,因为用完就没有了。 想到这,穆书凝嘴角挂着抹自嘲的笑容,那人的心不在这,就算保存着再多他的东西又能如何?这一世,心里一些东西变得明朗,他可不会再去做那些傻事。 - 第二天一大早,穆书凝起早洗漱,一眼就瞥到了桌上的那个玉牌。 “昱行”,他的眼睛不轻不重地就被那两个字刺了一下。 这不是他的玉牌。下意识的,穆书凝对那块玉牌相当排斥,可不管怎样,他都要戴上这块玉牌,与同期的弟子一起,到天道众集合。 到了山门之前的广场上,穆书凝发现自己被无数道目光盯着,可当他迎着那些视线看过去的时候那些人全都有些心虚地错开目光,假装与身边的同伴交谈。 穆书凝耸肩,不以为意,他的身份在静穹山派里极为尴尬,如果说他是走后门进来的,可他一没背景,二没天资,如果说他是混进来的,可他又是被掌门收为亲传弟子。晏掌门收的徒弟,谁敢提出质疑? 但话是这么说,嘴是长在别人身上的,别人背地里怎么说他都管不着。 穆书凝下意识地将脊背挺得更直,寻了个不起眼的地方,站到了队伍的最后。 楚俞情为带队师兄,常定峰罗清云为随队长老,这个阵容也算是极为给太虚秘境面子了。楚俞情清点完人数,刚好二十名弟子,穆书凝时刻盯着楚俞情,见他同罗清云说了几句话,像是确认交差,罗清云点了点头,手里掐诀,霎时间,平地上狂风骤起,凛风犹如刮骨的刀,带着强劲力气,刮得人直睁不开眼。广场上众弟子被这滔天气浪掀得险些站不稳,全都拼着命似的为了不让自己露怯,使出吃奶的力气与那狂风对抗。 缓缓地,只见一具灵船凭空出现,稳稳停靠在大广场上,待狂风散去,楚俞情温和的语气便传来:“大家按照顺序上船,不要拥挤。” 楚俞情在静穹之中的名声相当不错,人好又温柔,对待那些小弟子们也彬彬有礼,完全不会因为他们实力弱小就看不起谁,有时候还会亲自指点处在瓶颈期的弟子。这么下来,楚俞情在弟子之中的口碑极好,他这么一发话,所有人都听他的。 穆书凝是最后一个,跟着大队伍的移动,距离灵船也越来越近,就在他一脚即将迈上去的时候,与楚俞情擦肩而过,忽然听得楚俞情压低了嗓音,说道:“小师弟,进到秘境里,要小心那些故意接近你的人。” 在楚俞情靠过来的时候,穆书凝就已经绷紧了全身的肌肉,时刻戒备着,此时听到楚俞情这一番出于好意的话,他倒有些意外。 “多谢师兄提醒。”穆书凝转头看他,声音倒是没什么波动。 楚俞情随意点头:“上去吧。” 楚俞情看着穆书凝的背影,眼眸渐渐眯起,昨晚师尊竟特意交代他要好好照顾一下自己的这个小师弟,那眼神,那语气,竟真的有几分关心的意思。 他眼眸渐渐眯起,双眼狭长而冷厉,勾起唇角,笑得像只捕猎的狐狸:“弟子当然会好好照顾他的,师尊。” 罗清云见所有的弟子都上了船,转身喊道:“俞情,准备出发了。” 楚俞情立即收起自己脸上的表情,摆出和煦笑容,转头:“我马上就来。” 灵船虽名为灵船,可它并不是船,说详细一些,更像一座宝塔,底大顶尖,琉璃瓦,攒尖顶,层层飞檐。灵船的品阶不同,能够承载的人数与货物数量也不同。灵船作为一个基本的交通工具,每一个门派都会有上几具,静穹作为四大宗门里实力最强盛的一个,灵船这种工具并不稀奇,以至于太虚秘境这种小型弟子活动都会用上。 罗清云手里的这个灵船是地阶下品的法宝,能容纳三十人,共三层,用来承载去太虚秘境试炼的弟子再合适不过。而地阶中品的灵船能容纳五十人,共五层,地阶上品的灵船,竟能容纳百人,一共七层。传闻中天阶下品的灵船能容纳千人,一共九层,不过这也只是传闻之中,若是真正的九层灵船,运行起来也是极为消耗灵力的。 穆书凝上船之后躲避着众弟子的视线,以他目前的身份来讲,不树敌就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灵船内部很空旷,没有座位,所有人都席地而坐,打坐冥想,不肯放过这一分一毫的修炼时间。 穆书凝这具身体的实力虽不怎么样,但可能是上一世他修为已达元婴巅峰的缘故,他能看清在场这些人的修为,罗清云和楚俞情不算,实力最高的也不过是筑基巅峰,都还未辟谷。 穆书凝心中思量,这些静穹弟子若是真的在秘境里碰上那些谋财又害命的其他宗派的弟子,恐怕连逃命都不够看的。 只不过楚俞情对他说的那番话,倒真的在他的意料之外,不管从哪方面来思考,都是一个师兄对师弟的关怀,然而受上辈子影响,穆书凝不愿相信那是楚俞情在单纯地提醒他。 谨慎些总是好的。 静穹山离天道众总部并不算远,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穆书凝就感觉到灵船在稳稳下降。 灵船最终降落在一个正八边形的大广场上,罗清云轻轻抬手,灵船瞬间消失不见。穆书凝双脚踏到地面之后才稍感觉安心了一些。 这个广场每一个角都有一个成年人一抱粗的小型祭台,上面燃着火红跳跃的火苗,广场地面上则刻满了繁复冗杂的文字和花纹,交错复杂。当年穆书凝随同晏青时来天道众时就曾经问过这个大广场是干什么用的,晏青时当时的回答穆书凝现在还记得:“祭天。” 但这个祭天究竟是怎么个祭法以及广场上那众多的文字和复杂花纹究竟是什么穆书凝再想问,晏青时却是怎么都不肯多说了。 静穹山派到的时候,其他门派的人已经都到得差不多了。 太虚秘境开启这一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总归是没有到天道众统领亲自迎接各门派弟子的程度。 穆书凝站在人群之中,轻飘飘地往高台上一扫,没看见晏青时的身影,他也就释然了。在高台上负责诸多事项分发钥匙的是一位身形壮硕的虬须大汉,穆书凝微微有些疑惑。 上一世晏青时常常带他来天道众,都没有见过这一位的面,难道是这些年新升上来的? 其他的弟子也都面露疑惑,与穆书凝有相同的疑问。 楚俞情见状压低声音解释道:“这位是星枢门思过堂的堂主慕秋,十年前才上任,这人相当厉害,年仅五百岁就已经到了分神中期的修为,与静穹山各峰的师叔们实力不相上下。” 穆书凝又看了一眼慕秋,将这人记在心里。 ------------ 第011章 书凝 慕秋将进入秘境的钥匙交给各门派的负责人,穆书凝趁机打量了一下,四大门派以静穹山派为首,另外三个便是澜沧宫,星枢门和玄月毒教。澜沧宫之内全都是女弟子,从某种方面上来讲,是男弟子们最向往的门派。 穆书凝拿眼一扫,对那些弟子们也都有了个大概了解,基本情况同静穹一致,实力基本稳定在筑基期,都没有辟谷。而那些其他门派的,竟有一个已经到达了辟谷期巅峰。 修真界内按照各大阶段分为炼气期、筑基期、辟谷期、金丹期、元婴期、出窍期、分神期、合体期、渡劫期、大乘期,各大阶段又根据实力划分为前中后三期和巅峰,修炼一事极考验人的耐力和天赋,若是天赋不佳如秦昱行,穷极一生恐怕只能止步元婴,而若是天才如晏青时,最终问鼎天道都不在话下,只是自渡劫期开始每升一小阶就会有雷劫,若是到大乘后期,则要生生承受九九八十一道天雷。而辟谷期比较特殊,只要是到了这个境界的修士便不再需要进食,彻底断了凡间世俗。 穆书凝多看了那个辟谷期弟子几眼,在心里已经将那人划分为着重注意的范畴之内。 他正胡思乱想着,楚俞情将一块翠绿的玉牌递到他面前。这便是“钥匙”。 二人没有过多交流,穆书凝接过玉牌楚俞情就往别处走去。穆书凝巴不得他这样,看也不看地就把玉牌塞进了怀里。 玉牌的形状很特殊,是天道众的麒麟踏云标志,进入太虚秘境的时候只要身上带着玉牌便可被放行进入,如果在秘境之中遇到了生命危险,捏碎玉牌便可被传送出来,保得一命,只是这么一来也就丧失了获得机缘的机会。 穆书凝打定主意,这个玉牌,他是绝对不会用的。 见人已经到齐,慕秋又说了几句官话,提醒要进入的弟子做好准备,随队长老们把修为压至金丹。见没有差错,慕秋左手食指与中指并拢,点住眉心,霎时间,源源不断的灵力外放,铺天盖地地涌入大广场之上。早已布置好的传送法阵在接触到慕秋那汹涌的灵力之后瞬间迸发出金色光芒,金色圆阵高速旋转着不断扩大,眨眼间便扩大到了整个大广场的范围,那些凹陷进去的复杂花纹全都被金光笼罩,诡谲闪烁着明灭不定的光,变幻莫测。 穆书凝来不及观察周围人的表情,眼前一片光芒缭乱,霎时间就变成一片虚幻的白,身体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吸力吸住,半分动弹不得,他知道,这是传送阵在送他进入秘境。 进入太虚秘境的时候便是一道不大不小的考验,因为一个人永远也不会知道就在刚刚进入的那一瞬间,他身边的人是敌是友。 等穆书凝觉得身体一阵轻松,睁开眼时,眼前是一片生机盎然的绿。凉风习习,将他心头的烦躁吹散了不少。 他的运气不知该说是好是坏,他自己单独被传送了进来,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穆书凝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因他以前来过一次太虚秘境,所以知道这里除了人为,并不会有太大的危机,他只要不去主动招惹那些灵兽,绝对就能活着出去。 不至于……给他的师尊丢脸。 况且他的身上有门派的玉牌,罗清云那里可以追踪各弟子的行踪,一旦有什么不测,罗清云也会第一时间觉察到,因此不会有生命危险,但如果一切事故是有人蓄意为之的话,那一切另当别论。 穆书凝下意识地摩挲着脖间的神钟,眼神定了定,往前走去。 太虚秘境里有一个法宝,名叫写意,是一把地阶中品的古琴,地阶中品的法宝在静穹山派里十分常见,有些甚至连外门弟子都瞧不上。 但这把琴,却着实特殊。 穆书凝也是以前在静穹山的藏书阁里一本珍宝图鉴里发现的,写意在到达某种特定程度时,辅以炼器炉鼎和一些特殊材料回炉重造便能升阶,升至神阶法宝从理论上来讲都是可行的。只是具体需要哪种材料来达到哪种目的,还需写意的持有者来决定。 这次穆书凝进入太虚秘境的首要目标,就是这把琴。上一世他进来的时候修习剑道,自然对它不感兴趣,可这一次,一切都已不同。 只是写意具体在何处,他并不知晓,只看机缘究竟到没到。 穆书凝漫无目的地走着,忽觉地面一阵颤动。他警觉地停下步子,环首四望,四下无人,但空气中却清晰地弥漫着一种躁动的因子。 穆书凝心中的警戒瞬间达到峰值,他身上只有一把从万剑峰上带下来的竹剑,此时此刻,他握紧了剑柄,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 地面的颤动越来越剧烈,浮土飞扬,从远方传来一阵轰隆的巨响,宛若一只蛰伏许久的巨兽倏然苏醒。 还不待穆书凝仔细考虑这是个什么情况,忽见远处一片黑压压的兽群疾驰而来,排山倒海,势倾山河,源源不断。竟是兽潮! 穆书凝心中怔愣,三两下借助灵力跳到树上,藏在绿叶之中观察着。太虚秘境之中的灵兽都还算是温顺,也不会有灵兽迁徙的情况,怎么会引发兽潮?况且他们这群人刚刚进入秘境不久,怎么就这么巧赶上了这一波兽潮? 而当灵兽们再靠近一些,穆书凝看清那灵兽的形态之后,心中骇然。 竟是玉蹄兽! 玉蹄兽的攻击力极为惊人,一头玉蹄兽足以与三个身强力壮身手矫健的成年男子抗衡,更别提这么黑压压的一群。玉蹄兽身形似虎,头似牛,脚似马蹄,呈翠绿色,故而先人就给它起了“玉蹄兽”这个名字,但是玉蹄兽攻击力虽强,那也仅是愤怒状态之下,平时只要不去主动招惹它们,它们就十分温顺,更不可能会有这种群体暴怒的情况。 穆书凝心中疑惑,屏住呼吸,想要等玉蹄兽的兽潮过去再一探究竟。 地起烟尘,风动叶梢,霎时间,蔚蓝的天都被灰黄所覆盖了。天地失色,在混沌的空气之中,唯有玉蹄兽那一双双充血的猩红双眼鲜明无比。 穆书凝屏息看着那一只只逐渐接近且陷入癫狂状态的玉蹄兽,心中不祥的预感逐渐升腾而起。 处在首位的那一只玉蹄兽忽然放慢了速度,翘首四盼,像是在寻找着方位。穆书凝好奇地盯着它,心中忍不住猜测它要带领队伍往哪去。霎时间,那只玉蹄兽首领一双爆着血丝的铜铃大眼隔空与穆书凝对上。 穆书凝心里陡然一凉,不安的感觉愈发浓重。 只见为首的那只玉蹄兽扬首高吼一声,它身后的接二连三地发出数声吼叫,似乎是对它的回应。 不知是不是穆书凝的错觉,他觉得玉蹄兽群似乎更加癫狂了。 更加可怕的是,这波兽潮似乎确认了方向似的,朝穆书凝栖身的这棵树猛冲而来! - 与此同时,万剑峰。 晏青时站在自己的卧房之中,收到感应,太虚秘境已经成功开启,而所有弟子全都成功进入。他轻吁一口气,拂了拂衣摆,猛然按下桌案上的一处机关。 某处忽然传来机械齿轮运转的声音,只见他的床缓慢运行着上抬,床板之下,竟是一截楼梯。楼梯周围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清楚。 晏青时率先运起灵力护在身周,脸上的表情少有地柔和了一些,没有分毫犹豫,就朝那截黑漆漆的楼梯走去。 随着晏青时逐渐往下走,整个人完全走入机关之后,床板自动恢复。而暗道墙壁上的夜明珠也就发挥了作用,恪尽职守地为晏青时照亮幽深的前路。 晏青时走得很慢,很稳,双脚好似很沉重似的,一步一顿,像是虔诚的朝拜者。 越往里走越冷,夜明珠的数量也越多,夜明珠照亮的地方,甚至肉眼可见冰蓝色的霜花。晏青时外放灵力,在身周又加了一层来御寒,随后,脚步坚定地向里走去。 两道墙壁之间的距离勉强只能容两人并肩而行,不知晏青时走了多久,过了一道门口,眼前豁然开朗,暴露在面前的,是一个极宽阔的圆形空场。 整个圆形的地面上雕刻着符咒花纹,偶尔会有莹蓝色的光芒闪烁,极有规律,几息便会亮起一次,当光芒亮起时,肉眼可见的灵力波动全都朝圆场中心涌去。 圆场的中心,是一座寒玉冰床。 晏青时的表情柔和许多,他踩过符咒法阵,在一片冰蓝澄澈光芒之中穿过,引得身上的寒气又重了几分。 寒玉冰床上静静躺着一个人,那人黑发白衣,头发与眉毛上都挂着冰霜,脸色白得像要与身下的寒玉融为一体。仔细看去,这人的容貌竟有一种雌雄莫辨的惊艳之美,双眸狭长,左眼眼角有一颗小小的泪痣,五官精致到让人无法想象,这样的人睁开眼之后会是怎样的风情万种。 晏青时站在床边,微微低头看着床上沉睡着的人,沉默许久,眸中波光流转,好一会,轻启双唇,嘴角不受控制地往下压,似是满心的情绪积压爆发:“书凝。” ------------ 第012章 冰冷 躺在寒玉冰床上的人,竟是穆书凝。 晏青时喊出这一声,并没有期望能得到回应,他也知道,这个人不可能回应他。 他还记得那年他遇到穆书凝的时候,小娃娃才五岁,站在村口,粉雕玉琢的,一双眼睛扑棱扑棱地闪,可爱极了。 恰逢他刚刚从万兽林回来,才经历一场恶战,收剑落地修整,身上还有血的腥味。穆书凝不怕他,嘟着一张白花花的小脸蛋,咯咯地冲他笑。 有的时候,缘分开始,真的只要一眼,就足够了。 他见这个孩子体内经脉顺畅,骨骼清奇,小小年纪身体便能无意识地吸收空气中稀薄的灵气,霎时惊为天人,认为这是个可塑之才。就此,穆书凝断了尘缘,被他抱回了静穹山派。 穆书凝天资聪颖,一点就透,比他的大师兄楚俞情强得不是一星半点。虽然楚俞情也绝非平凡,但有穆书凝这个天才在旁边比对着,就显得有点不够看。 穆书凝五岁就离了家,晏青时自然也就不忍心让这么个小孩子成天忍受思家之苦,处处上心,那些年,他的中心不是静穹山派,而是这个叫穆书凝的小家伙。晏青时对穆书凝关怀备至,自然也就对楚俞情冷落了些,但他见楚俞情没太在意,还是像往常一样替他照顾着穆书凝,他也就放下了心。 晏青时神色不动,他伸出手,食指微曲,在穆书凝的脸颊上轻轻刮了一下,手指上的触感,是冰冷又坚硬的。 “书凝,为师又收了一个徒弟,你会怪为师吗?” “你萧师叔曾经找我大吵了一通,说为师对不起你,可你当年做出的那些事……”晏青时说到这,神色微僵,话音戛然而止,“不说这些了,你定是不想听……” “为师新收的这个徒弟似是很喜欢你,他天赋不佳却也想成为你那样的人,听他说的意思……你曾教导过他?说来也是缘分。” 幽静的地下冰室之中,回荡着的是晏青时低沉又显得有些孤寂的嗓音,仅他一人,显得寂寥万分。 顿了许久,晏青时的声音传来:“你若是还在……就好了。” - 穆书凝此刻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师尊正对着自己的尸身说话,他只知道,他现在只要稍一不注意,就会丧身兽口! 那些玉蹄兽都已经发了疯,在他栖身的这棵树下面聚集起来,有些已经开始用头冲撞这棵树,红着眼已经都上了头。 穆书凝像只树袋熊一样双手双脚抱着树杈,全身随着树晃荡不止,他眼尖地看见树干已经被撞得露出了里面的嫩茬,岌岌可危。穆书凝打定主意,就在这棵树要被撞断的那一瞬间,猛地蹬住树干往前一跳,直接就跳上了旁边的那棵树。 就在穆书凝刚要放下心喘口气之时,之前那些癫狂的玉蹄兽就抛弃了被他们蹂躏的那棵树,猛地朝他奔来。 穆书凝来不及思考,他断不能落入这些猛兽之口,单脚瞬间腾空,运起灵力,在树丛间穿梭着。 两旁的景色不断后退,可不管穆书凝怎么跑,那些玉蹄兽都阴魂不散,死死咬住他们之间的距离,一刻也不放松,就好像……穆书凝已是它们的目标。 穆书凝自然察觉出了不对劲,他知道自己被这些玉蹄兽给盯上了,可找不出原因,他为保命也只能暂时往前跑。 还未跑出多远,穆书凝就觉察到自己灵力已经耗尽,他回头看了看兽群,玉蹄兽首领赤红着双眼,鼻孔呼出热气,死不放松。 穆书凝握紧竹剑,两世加在一起,头一回感觉到死亡的接近。 灵力耗尽,再无他法,穆书凝用光最后的灵力,孤注一掷地用尽最大的力气往前纵身一跃。见穆书凝落地,那些玉蹄兽明显更加兴奋,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似的加速朝穆书凝冲来。 这个时候,穆书凝怎么都不明白,自己刚进入这太虚秘境,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怎么就招惹上了这群玉蹄兽。看这些玉蹄兽的眼神,明显是已经把他当成了盘中的晚餐。 穆书凝拽住自己脖子上的神钟,像是寄托了什么。 忽然间,玉蹄兽首领在距离穆书凝有十步左右的距离处停下,它昂首高吼,身后的玉蹄兽纷纷朝他涌去。 这一次,穆书凝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必死无疑。 神钟只有三次使用机会,可玉蹄兽数量数不胜数,穆书凝他又怎么可能活得了? 玉蹄兽距离穆书凝近了许多,它们明显更加兴奋,张口便流出涎水。 穆书凝手起剑落,直直拦住了身前一只玉蹄兽的撕咬,可拦住了前面的,其他方向上的还有,他身后的那只堪堪就要咬上他的脖子。 倏然,穆书凝只觉后背一热,像是鲜热的血浇洒在自己的后背上。 他身周的玉蹄兽全都不自觉地停顿一下。 这时,只听高处有一道声音:“嘿,哥们,干嘛呢,跑啊!” 穆书凝下意识地循声望去,双手握住竹剑往前一送,将正与自己缠斗的玉蹄兽推开,转而拼命压榨自己的丹田挤出一丝灵力,飞身而上,朝那人奔去。 那人“啧”了一声,双手又甩出十道暗器,暗器闪着冷厉的光,“噗噗噗”全都射入玉蹄兽的脖颈正中,“呲”地一瞬冒出黑烟,迸溅出来的血全都是黑色的。 穆书凝捕捉到那一幕,眼瞳骤然缩紧。 那人替穆书凝断了后,一转头看见穆书凝却没跑出多远,鼻子差点气歪,一边继续发射暗器,一边大喊:“你干嘛呢,过来啊!” 穆书凝艰难跑了两步,筋疲力竭:“兄台,我的灵力已经耗光……” 那人面容扭了两下,一咬牙,飞身过来,拉着穆书凝就跑,边跑边说:“哥们,不是我说你,你哪个门派的?你这么弱你师父放心让你进来?” “在下不才,师承静穹山派……” “静穹山的?外门弟子?不是我说,你们静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刚过炼气期门槛的弟子就敢送进来?” 不待穆书凝回答,那人就拧眉发问:“怎么回事?这些玉蹄兽怎么都追上来了?” 穆书凝回头一看,发现刚才那一场小规模战役根本就没让玉蹄兽损失多少战力,现在所有的玉蹄兽都追了上来,场面依旧浩大。 穆书凝见此人刚刚救过自己一命,话语间似是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便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你是说,这群玉蹄兽追的是你?” 穆书凝点头,他注意到这人脚上带着灵力,即使拖着穆书凝,在树林间穿梭也游刃有余,显然实力不低。 “别动。” 这人脸色忽然严肃起来,他把穆书凝带到树上,二人面对着面。 穆书凝不知他要干什么,但也提高了警惕,时刻提防着这个人。 这人忽然凑近他,在他身上像是小狗一样嗅来嗅去。 穆书凝一张脸瞬间就红了,他咬牙把这人推开:“兄台,你这是做什么?”难不成他竟遇到了变.态? 这人极不悦似的,拧眉:“别动。”好在话音刚落,他就找到了目标,神色僵了一瞬但很快就恢复,一手攀上穆书凝的腰间,把他腰上悬挂着的那个羊脂玉牌握在手里,胳膊抡了好几圈,忽然朝前一掷,玉牌脱手,一瞬间,那块玉牌就飞出了好几里远。 穆书凝的脸色瞬间就白了,他身形一顿,想要去追却被这人拉住,他猛地转头,眼中皆是怒气:“这位兄台,你是真当我是好欺负的?” 这人用小指抠了抠耳朵,朝兽群的方向努嘴:“诶诶诶,你看看那边再好好想想要不要骂我。” 穆书凝手中握着竹剑,恨不得下一秒就把剑插进这人的眉心,他一边警惕着这人的动作,一边微微侧头用余光观察着兽群的方向。 只看了一眼,穆书凝就怔住了。 只见玉蹄兽来势凶猛的兽群突然之间就变换了目标一样,再也看不到穆书凝的存在,它们依旧红着眼,癫狂地追着,只不过方向改成了刚才玉牌飞走的方向。 这一瞬间,穆书凝就明白了一切。 他的脸色又青又白,嘴唇动了两下又拉不下脸,好半天,才声调古怪地道了声:“多谢。” 那人双手环胸,吊儿郎当地耸了耸肩:“我可受不起。” “是我欠你一条命。” 那人撇了撇嘴,摆摆手就要走。 穆书凝抿唇,道:“不知兄台名讳是何,改日我也好上门报恩。” “那你可得记好了,玄月毒教,罗渚。” “在下静穹山派,秦昱行。” “行啦行啦,我知道了,你们静穹山派果然不靠谱,你师父是放你进来送死的?” “师尊放我进来历练,机会难求。” 罗渚嗤笑一声:“你确定你师尊是真放你进来历练的?你知道刚才被我扔走的是什么吗?” 穆书凝当然知道那个是他在门派之内的腰牌,脑子里刚起了这么个想法,他的脸色就阴沉了下来。 罗渚十分满意穆书凝脸色的变化,他望着他那像是淬了毒的目光,嘴角挑起:“你的身份玉牌上怎么会涂着高浓度的春欢散?” 春欢散,乃是皓月大陆上一种烈性chun药。 ------------ 第013章 雷音 春欢散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非常容易配制出来,且挥发能力极强,但近千年来,已经不见它的踪影。因它药力惊人,小小一滴就能发挥出“奇迹”般的力量,能让一个人瞬间从禁.欲冰山变成浪.荡情客,这种药在整个皓月大陆上已经被彻底封禁,一旦被发现,持药者就是死刑犯。春欢散春欢散,就是玉蹄兽的雌兽体液再加上数种催.情药物炼制而成,低浓度的一小滴都药力极强,更别提高浓度的了,也难怪整个玉蹄兽的兽群都疯了一样。 玉蹄兽的雌兽体液本就拥有使雄兽发情以便交.配的功能,再加上那数种催.情药物…… 穆书凝勉强让自己的表情不再崩裂,说道:“兄台只是看了我那玉牌一眼,怎么就知道那一定是春欢散?” 春欢散一旦被发现,死刑临身,穆书凝现在可不想惹上这种麻烦。 罗渚嗤笑一声,指着自己的鼻子:“你以为我的鼻子是摆设?要说我这全身上下,最灵的就是这个鼻子了,你现在就算是跑出八百里远,我都能循味找着你……啊还有,不是春欢散的话那群玉蹄兽它们追你干什么?” 不等穆书凝有反应,罗渚又说:“你怕死是不?放心吧放心吧,看你这样就是被陷害了的,得亏碰上我了,长点心吧你。” 罗渚洒脱转身,迎着日光:“唉,我拔刀相助就当给下辈子积德了,你也别问我为什么救你,记着点你欠我个人情啊,咱们日后好相见。” 相见?相见个鬼啊,罗渚现在心虚得要命,他刚才扔走的那个玉牌一看就做工精致,不是什么简单东西,而这个叫穆书凝的实力虽低但举止谈吐皆是不凡,静穹山里,弟子腰牌是玉制的话那就只有亲传弟子才有这份殊荣,他把人家亲传弟子的玉牌给扔了,趁着这傻子没反应过来,生怕这亲传弟子生气叫他赔,走实为上策。 罗渚脚底抹油,在穆书凝的点头示意下飞奔而去。 穆书凝根本就不知罗渚心里的想法,他现在内心郁结,恨不得拿剑削了楚俞情的肉。 接触到玉牌的人,除了常定峰的弟子,就只有他的好师兄了。常定峰的弟子只负责制作玉牌,其他一概不管,因此有机会往玉牌上涂春欢散的只有楚俞情。 穆书凝目光发沉,他实在没想到楚俞情会这么快就对他下手。春欢散无色无味,难以让人察觉,而且只要穆书凝进入太虚秘境,春欢散势必就会吸引玉蹄兽前来,到时候就凭着他这低微的实力,肯定就是葬身兽口的结果。 穆书凝冷笑一声,楚俞情这如意算盘打得真是响,现在穆书凝倒是想通了那句“劝诫”是怎么回事,一开始楚俞情就警告他让他不要与其他人接触,想必就是为了阻止他与人组队,在穆书凝心里种下怀疑他人的种子之后,好让他独自面对兽潮,最后死得彻底,这样一来,楚俞情既不用担心自己陷害师弟的行径暴露,又成功除掉了眼中钉。 可惜楚俞情漏算了罗渚这个变数。 只是有一点穆书凝想不明白,秦昱行的这个身体一没有实力,二又不招晏青时喜爱,楚俞情他为什么这么急着要除掉他?难道是怕他抢了他的掌门首徒之位?再或者是因为楚俞情已经到了这种小肚鸡肠的地步眼里容不下一颗沙子? 穆书凝突然有些后悔,他不该让罗渚走的,罗渚实力不弱,也是孤身一人,若是他们两个组队,能有不少便利。 太虚秘境对于金丹以下的弟子来讲,已经是极为简单的一个历练场所了,里面风险不高,收益也全凭运气和实力。如果是要求不高的,秘境里遍地都是可以称为机缘灵药和灵草。穆书凝对这些不感兴趣,他想要的只有那把名为写意的琴,这些宝物大多都会在山洞之中,所以现在穆书凝想先出这个林子,在周围的山中搜寻一圈,碰碰运气。 穆书凝随口往嘴里扔了几颗洗髓丹,在丹田里贮存了些灵力之后就开始赶路。他必须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不然指不定楚俞情在某个地方发现他没死之后还要过来补一刀。 幸好这片树林不大,穆书凝没走多远就看到了林子的出口,可眼前他所看到的一切却让他停住了脚。 接近出口的地方痕迹极为凌乱,脚印纷繁错杂,且污血满地,看样子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见状,穆书凝刚放下来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地上有一把沾血的匕首,穆书凝想了想,捡起来擦干净防身用。 堂堂静穹掌门的亲传弟子竟落到了随地捡武器用的下场…… 穆书凝绕过地上狼狈不堪的打斗痕迹,继续往前走。 还没走几步,穆书凝忽然就听到前方传来人的闷哼声,随后便是重物落地的声,他心里陡然一惊,借助树木掩藏住自己的身形,朝声音的源头走去。 到了地方,穆书凝这才发现是六人围攻一人的场面,只可惜这六人实力不佳,已经倒下了四个,另外两个也是身受重伤,勉强支撑。 被围攻的那人背对着穆书凝,一下一下地颠着手中的匕首,一副完全不把这两人放在眼里的样子。 穆书凝看了一会,才发现这围攻与被围攻的人穿着都是同一色调,同一款式的暗紫色短衫劲装,只不过被围攻的那个袖口、衣摆、领口与胸襟处有黑色兰花纹,身份看似要比那六人高一些。 看来是同门相残。 走投无路的那两人对视一眼,交换过眼神,确认了什么,不怕死地一同攻了上去。 那人不屑地冷笑出声,扬起匕首运起身形就要迎面接住那二人的攻击。 说时迟那时快,在那人的正后方一个原本躺在地上该昏迷过去的人突然就捡起弯刀咬牙切齿地朝他背后猛攻而去。 竟是诈死! 那人正迎战二人,无暇顾及背后! 穆书凝再也看不下去,大喊:“阁下小心!”话音未落,他同时出手,挥舞着手中竹剑朝持弯刀之人后脖颈猛劈而下! 与此同时,那两个围攻者也被解决,三人软软倒地,紫衣人扬了扬唇角,转头看向穆书凝:“多谢了兄……”弟…… “弟”字还没出口,他就愣了。 穆书凝看清了这人的脸:“……” 罗渚:“……” 罗渚表示他好想走。 穆书凝收了竹剑,脸上挂着淡笑:“原来是恩公……” 罗渚摆手:“不用不用,你可别喊我恩公,现在你也救了我一命,咱俩扯平了,那就这样吧,咱们有缘再相会……” 穆书凝拦住他不让走:“罗兄不觉得此时再见就足以证明你我有缘?” 罗渚心里咯噔一声:“啊……啊?有缘啊,然后呢?” 穆书凝疑惑地看他一眼:“我看你也是孤身一人,不如我们二人组成临时队伍,这样在秘境里也有个照应。” 罗渚瞬间松了口气:“哦就这啊,没问题没问题,我还以为你要跟我说多大的事呢。” 穆书凝道:“罗兄不再仔细考虑一下?” 罗渚道:“这还有什么考虑的?只要你不找我算你那玉牌的账就怎么都行……”说完罗渚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话,瞬间恨不得赏自己两巴掌。 穆书凝挑起了单边的眉毛:“玉牌?哦对,罗兄扔了我珍贵的身份玉牌,这一事我还要与罗兄好好说上一番。” 穆书凝特意把“珍贵”二字咬得特别重。 罗渚忽然想哭。 见罗渚苦着脸不知说什么好,穆书凝也就收了逗弄他的心思,他轻咳一声:“罗兄不必挂怀,扔掉玉牌也是那种紧急情况之下的最优选择,现在只要罗兄解答我三个疑问,玉牌这一事我就不会再追究。” 罗渚心里也过意不去,见穆书凝给两人都铺了个台阶,他也就顺着下了:“你问。” “第一个,春欢散无色无味,罗兄是怎么闻出来的?” “你不要小瞧我们这种炼毒人的鼻子嘛,”罗渚指了指自己的鼻尖,“玉蹄兽雌兽的体液里有一种特殊的气味,挥发在空气之中,你们普通人闻不到,但是像我们这种经过特殊训练的人轻易就能感知,它并不是完全的无味,不然雄兽是怎么找到雌兽的?” 穆书凝点头:“那第二个问题,地上这几人可是你的同门?” “不然呢?他们整天没事找事,看我就跟看仇人一样,这回想着趁秘境黑我一票,结果,一个比一个弱,让我塞牙缝练练手都不够。” 穆书凝淡淡一笑:“第三个,这个东西可是罗兄的?”说完,他就掏出那把捡来的匕首给罗渚看。 匕首刀柄呈紫黑色,上面镶嵌着一颗小小的紫色晶玉,剔透清澈又神秘莫测。 罗渚看了看:“确实是我的,不过既然让你捡着了,也不是什么贵东西,就送你好了,它名字叫雷音,可厉害了。” 穆书凝也不推脱,见罗渚说得确实真心实意,看他一眼:“多谢罗兄,不过这雷音可否还愿意认我为主?” 罗渚眨了眨眼:“它是个地阶下品的匕首,我炼制它的时候也就是想当防身的来用,倒是一直没让它认主,就是不知道它跟我这么久有没有受影响,你可以往里面输灵力试一试。” 穆书凝将雷音收进怀里,打算等以后实力提高一些再让它认主。 罗渚也不在意,他看了看天色,说道:“既然咱俩组队了,不然先把午饭给吃了?” ------------ 第014章 劫难 穆书凝正有此意,他的体能全都在刚才逃脱玉蹄兽的追踪时用光了,现在急需补充。 二人选了个依靠小河的地方做暂时休整。 罗渚打量了穆书凝几眼,道:“你就在这拾些干柴生火,我去打几只又大又肥的兔子回来。” 穆书凝有些不好意思:“我陪你一起去。” “快得了吧,你这小胳膊小腿的,再让兔子给叼了去。” 穆书凝礼貌地翻了罗渚一个大白眼。 罗渚笑嘻嘻地拍了两下穆书凝的头:“等我回来啊。” 这话说得熟练又自然,在外人听来,他们两个关系好像有多好一样。 穆书凝见罗渚飞身离开,兀自苦笑一声。秦昱行这具身体约莫有十五六的样子,而罗渚看起来要比他大一些,十八九的年纪,刚才穆书凝被他摸头的那个动作搞得哭笑不得。穆书凝上辈子活了一百多年,这回竟让一个毛头小子给哄了几句,这落差,未免有些大。 罗渚回来的时候一手提着两只兔子,另一只手拽着一头鹿扛在肩上。 穆书凝看他这么大的阵仗吓了一跳,赶紧跑过去帮忙。罗渚见火已经烧了起来,大大咧咧把鹿和兔子往地上一摔,道:“这下好几天都不用愁没吃的了。” 罗渚辛辛苦苦把兔子和鹿猎来,穆书凝实在不好意思再干坐着,拖着鹿和兔子往小河那边走,准备把它们处理干净。 罗渚见状,笑道:“秦昱行,你干嘛呢?” 穆书凝说道:“我把它们处理一下。” “你弄得好吗?” 罗渚这么一问,穆书凝的动作停了一下。说来惭愧,他倒是从未有过野外烤肉的经历……之所以这么做也不过是不想再欠罗渚的人情。 罗渚拔出一把小匕首,反握在手里,朝穆书凝摆手:“去去去,你去那边看着点火去,我来吧。” 既然罗渚都这么说了,穆书凝也不会再过去,他知道他在那也是给罗渚添乱。 穆书凝一边给火堆添柴,一边侧头看罗渚, 罗渚先处理的是那头鹿,他手法娴熟,拔毛,剥皮,去除内脏,明明他是在做一件极其血腥的事,可穆书凝却觉得赏心悦目。 行这些烟火事的时候,还有一人让穆书凝觉得画面优美,那人便是他的师尊,晏青时。脑海里一旦浮出这三个字,穆书凝便觉得整个人都不太对劲,心里总像是漏着个窟窿,怎么填补都没办法填补完整,如果就那么一直漏着,血肉模糊,又太疼。 罗渚回来,看见的便是穆书凝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火都要熄了他也不管,当即喊出声:“秦昱行,你想什么呢?火都要灭了。” 穆书凝猛地回神,略有些手忙脚乱,他把手中的干树枝扔了进去,说道:“都处理好了?” “都弄好了,我来烤吧。” 二人挨着坐在地上,火光涌起的热浪将二人的脸颊烤得发热,穆书凝沉吟许久,问道:“你一开始为何要救我?” “救人还需要理由吗?” “当时我被玉蹄兽包围,形势危急,你若是出手,就连你自己都会有危险,我实在想不通你冒着生命危险救下我是为了什么。” “你后来不也救了我一命吗?” “你我的情况不同,我若是不出手,你肯定也有机会自救。” 罗渚翻转着鹿肉,单手支腮:“这个问题你这么纠结干什么?救了那就是救了呗,那我看你合我眼缘,我想交你这个朋友行不行?” 穆书凝细细咀嚼着罗渚的话:“朋友?” 罗渚含混应着:“啊,嗯,朋友,我们玄月毒教的人向来独来独往,没少用阴招杀人,现在我想行行善给下辈子积德了,正好你在那,我就下手了呗。” 穆书凝没答应。 罗渚又说:“我运气还不错,救下个静穹的,哎,不如你跟我说说你是哪个峰的?我听说你们静穹山的内门玄乎得很,有些弟子的修为甚至比普通门派的执事长老修为还高。” 穆书凝往火堆里添柴,声音平平淡淡的:“我在万剑峰。” “哦,万剑峰啊,万剑峰好啊……万剑峰?”罗渚惊讶,“静穹掌门的那个万剑峰?” 穆书凝知道罗渚为何会这么惊讶,淡淡点头。 罗渚嘴巴都要合不上了,他完全没想到他会阴差阳错地勾上静穹掌门的弟子,只是这掌门弟子看起来实力并不怎么样…… 晏青时收徒的事情在静穹之内虽已传开,可修真界却是一点风声都没有,因此穆书凝倒也算是心平气和地解释:“我前不久才上山,刚刚过了炼气的门槛,你如果后悔了和我组队现在分开还来得及。” 罗渚赶紧递给穆书凝一块烤鹿腿:“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你可是静穹掌门的徒弟啊,我巴结你还来不及。” “不过你进太虚秘境是看上这里面的什么东西了?” 穆书凝看他一眼:“一把琴。” 太虚秘境之内的昼夜交替同外界一样,二人吃过烤肉扑灭了火堆就开始赶路。罗渚实力已达筑基巅峰,他有一块空间戒指,只是容量比较小,他为了把剩下的肉全装进去掏出来了不少灵丹灵药和毒药。 穆书凝看着那一堆瓶瓶罐罐就头皮发麻。 罗渚清点着他的毒药:“麻仙散,毒罗汉,万骨枯……”清点完毕,罗渚一脸满意的样子,看来是一点都没缺。 穆书凝道:“我们是朋友吧?”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罗渚疑惑看他,忽然想起自己手中这一堆毒药,登时大笑,“是是是,那是自然,我这些毒药不到万不得已是绝对不会用的,看把你给吓得。” 穆书凝有些不自在,被罗渚给看透了心思,他本以为罗渚会拐着弯应他不会对他下毒,可竟没想到他这般直接,不过这样一来穆书凝倒是放了心,觉得罗渚性子直来直去,值得结交。 穆书凝红着耳尖:“走吧。” 罗渚将他心爱的这些毒药找个坑埋好,做好标记,就颠颠地跑到穆书凝旁边,拍拍手上的浮灰:“走。” 他们二人早就商量好,太虚秘境一共维持三个月,前一个半月罗渚陪穆书凝寻找写意,若是一直没有找到,穆书凝自动放弃,后一个半月陪罗渚寻找机缘。这样相对二人来讲也算公平。罗渚本来就没什么大计划,听穆书凝这么一说也觉得可行,就一点疑问都没有。 写意这把琴着实特殊,不但知晓的人少,而且在秘境里也着实隐蔽,因此穆书凝倒是不担心在他之前有人将写意带走。 - 罗清云找好了营地,正在静坐冥想,忽然只见她睁开双眼,动作利落地从腰间掏出一个圆形玉盘,她定定地看着玉盘一角,只见上面本该亮着的三个小字“秦昱行”闪烁两下,转而熄灭。 罗清云抿唇拧眉,给在秘境之中巡视的楚俞情千里传音:“俞情,你去东南方的突尾林里看一看,那里有弟子已遭不测。” 楚俞情此时正巧就在突尾林的外围,他往前看着,有一个方向树木摧折,且湿泥路上泥泞不堪,狼狈不已,显然是有一大批灵兽刚刚进行了一项大型集体活动。 楚俞情眼里闪着光,嘴角勾起,脚步悠闲地来回溜达着,嘴中回复却尽显焦急:“突尾林?好,我这就去看看。” 说来这突尾林,就是穆书凝刚一进入秘境时身处的树林。 而穆书凝的那块玉牌,恐怕已经被暴怒中的玉蹄兽给踩碎得渣都不剩。 - 穆书凝与罗渚二人很快就出了突尾林,林子之外是一片丘陵,放目远望,不远处就有一座山。 穆书凝依稀记得古籍之中提过曾经有人差一点就得到写意那把琴了,只可惜写意所处的那个山洞十分玄妙,那个前辈刚刚看到写意的影子就不知怎么回事回到了出发点。 从那只言片语之中,穆书凝才这么肯定寻找写意的突破口应该在山洞。 罗渚走在穆书凝旁边,吊儿郎当的,双手架在脑后,嘴里叼了根不知从哪找来的草叶,问道:“你确定你要找的那把琴在山洞里?” 穆书凝点头:“我确定,而且那个山洞还极其危险,稍有不慎便会被传送到未知的地方。” 罗渚倏然停下脚步:“太虚秘境里危机四伏,你确定你有命拿得到那把琴?” 穆书凝转头看他:“不确定。” “那你还……”罗渚有些气闷,“量力而行你不知道?你们静穹的人都这样吗?” “我只是喜欢用尽自己的力量去完成一件事而已,况且我是掌门的弟子,不交上一个让人满意的答卷静穹里没有人会放过我。”更何况,我要变强,我重活这一世决不能白活。 后半句话穆书凝没有说出来。 二人灵力不足,断不能一直靠灵力飞行,因此他们两个一路走到那座山前。他们两个的脚程不算慢,可到最近的那座山上去竟也花了将近一个下午的时间。 穆书凝想着先找一个山洞来让二人过夜。罗渚对穆书凝的要求向来没意见,他举双手赞成。 就此,二人刚一到山脚下,就找了个山洞走进去暂时歇脚。 可等穆书凝刚一把火生起来,就忽然觉得周围有点不对劲,他拧眉:“罗渚,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山洞比我们刚进来的时候小了一点?” 罗渚也注意到了,他一改先前不正经的模样,单腿曲着,站起来,脊背挺直:“快离开这!” 穆书凝反应快,紧跟在罗渚后面,可惜,这个山洞就像有意识一样,仿佛预料到他们两个发现异样之后就会离开,入口那里像是一张大嘴,骤然合上! ------------ 第015章 考验 “这什么情况……”罗渚从空间戒指里掏出一颗夜明珠,举到面前,稍微站远了一些,抬起手,汇聚灵力在掌心,最后猛地朝前一击,筑基期的灵力攻击也不可小觑,可那块从天而降堵在入口处的巨石纹丝不动。 “我们运气这未免也太‘好’一点了吧,随便进个山洞就掉机关里了?” 穆书凝环顾四周,借着火堆的光他隐隐约约能看见里面似是有一条路。 “罗渚,你看后面。” 罗渚扭头:“后面是通往哪的?” 穆书凝摇头:“兴许里面有什么机缘。” 忽然间,穆书凝皱眉抬手:“你听。” 罗渚立马就不动了,侧耳仔细听着,半天才说话:“听什么?” “你听不到吗?”穆书凝淡淡瞥他一眼,“整个山壁在移动的声音。” “不可能吧。” 穆书凝随手捡起一块石子在距离山壁两三毫的地方划了一条细线,罗渚静静看着他的动作,两人都没说话。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那条线被吞掉了。 罗渚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那这样的话,我们要么呆在这里等着被石壁挤死,要么就走那条路去送死。” 穆书凝微微翘着嘴角:“或许没有那么惨。” 罗渚从空间戒指里把鹿肉掏出来放在火上烤:“唉算了算了,先填饱肚子吧,就算死也不能当个饿死鬼。” 穆书凝简直奇了:“你还有心情烤肉?” 罗渚道:“吃饱了好上路。”说完向里面那条通路扬了扬下巴。 穆书凝看着他,半晌,露出个真心实意的笑。 罗渚看着穆书凝,目光全被他攫走,他觉得现在眼前的这个人好像有一种魔力,一种让他迫切地想要了解这个人的魔力。 火堆暖橙色的光映衬着穆书凝略微发白的脸,光芒到他脸颊上的酒窝那里消失不见,成了两团小小的阴影。 “哎,你就该多笑笑的嘛,真好看。” 穆书凝立即就敛了笑容,沉默坐下。 罗渚不轻不重地“啧”了一声。 二人吃饱喝足,点了两根火把,熄灭火堆,就往里面的那条路走去。 山洞里两边的石壁不断在靠近,进程虽缓慢,但他们若是再呆下去定然会被挤成人肉饼,可里面那条路说不定又埋藏着杀机,真是如罗渚所说,他们两个的运气也太“好”了一点。 距离被压成肉饼还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两人也不松懈,紧绷着神经提防着其他的机关。 穆书凝本以为这个山洞会是一条路通到黑,可眼前的岔路让他着实吃了一惊。 罗渚感觉到越来越明显的压迫力,他问道:“我们往哪边走?” 穆书凝摇头。 黑黢黢的洞口后面像是通往地狱的道路,暗夜的修罗伫立在前,垂头凝视。 罗渚摸了摸下巴:“这么危险的地方咱们两个还是一起走比较好,你选一个吧,你选哪个我都听你的。” 穆书凝犹豫不决。陷入危机他倒是不怕,来秘境里怕的是遇不上危机,所谓不破不立。可穆书凝又实在担心他的选择会让罗渚陷入危险的境地。 罗渚似乎是看出他心中所想,揉着鼻子:“哎,你别管我,我命大着呢,既然这个山洞还有后路,看那样子也不是想玩死咱们,去闯闯看咯。” 穆书凝不动声色,心里倒是对罗渚多多认同了几分。 他默默捡起一颗石子,在他们即将进去的那个岔路的墙壁上划上了个月牙形标记。这个小月牙中间肚子鼓,两头尖,看起来憨憨的,有点可爱。 罗渚会意,走到穆书凝身旁:“那咱们进这个?” 穆书凝点头。 罗渚笑了笑:“走吧,只希望咱们前路不通出来的时候这个记号还在。” 穆书凝没说话,率先朝岔路走去。 穆书凝一脚迈进岔路,在那一瞬间,他觉呼吸一滞,下意识喊道:“罗渚。” 无人回应。 穆书凝的心一瞬间就提到了嗓子眼,他扭头看去,身边空无一人。 他原以为是罗渚没有跟上他,可当他转身想退回原地的时候,眼前景象瞬间变换! 穆书凝这时候才知道,自己中招了。 眼前的景色哪还是那个逼仄昏暗的山洞,此刻是一片视野开阔的平原,野草长得有膝盖高,极目远眺,尽是一片茫茫草原。 罗渚现在的处境如何他都无心再管,罗渚实力比他强上不少,遇到危机定能自己应对。 他此刻猜测那个岔路口是个类似传送阵一般的设置,只要是进入的人就会被随机分开,被传送到不同的地点,除非是找到某个机关或者阵眼才有可能回到原位。穆书凝当年被陶青泽训练得破阵能力极为出色,可到这种时候,他也束手无策。穆书凝沉思一会,决定先往前走,现在这种环境对他极为不利,野草助于隐蔽,万一有心怀不轨之人或灵兽藏身在野草之中,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实为最糟糕的情况。 穆书凝把雷音握在手里,竹剑剑柄搭在腰间自己随手就能拔出的地方,神经紧绷着一步一步朝前走。 他隐隐约约看见前方有一处有道青紫色的光,无论那里是吉是凶,他都要去看看。 从穆书凝所处之地到达光芒那处是一条笔直的小路,小路上风平浪静,像是在指引着他。 行至小路的三分之一处,穆书凝忽然听见一声兽吼,他猝然转头,发现前方被三只灵豹包围。 灵豹身形敏捷,凶残程度不亚于猛虎,穆书凝看到灵豹的那一瞬间,福至心灵,忽然想通了。 他与罗渚想必是掉进了某个上古大能的遗迹之内,若是想要得到大能的传承,必须要经历这位大能给他们设下的重重考验,如果前辈认为他们根骨上佳,便能得到传承,修为飞跃。 这有何难? 穆书凝看着龇牙咧嘴的灵豹,忽然咬破手指,滴血到雷音之上。穆书凝有些惋惜,他本来想等自己实力强一些的时候再让雷音认主,这样好让认主的过程进行得顺利一些。可到了这种时候,穆书凝可不认为一把竹剑就能把那三只灵豹杀死。 血珠滴落到锋刃上的一刹那间,这把匕首忽然迸发出暗紫色的电光,颤动不止,像是在对穆书凝进行回应。 穆书凝一边唤着“雷音”,一边分神去注意灵豹那边的情况,那些灵豹也处在估量敌人实力的状态,都没有轻易出手。 幸好认主过程相当顺利,穆书凝等到紫光消逝就将雷音握在了手里。 灵豹龇牙,怒目而视,穆书凝将灵力灌入雷音,刹那间,电光四射,雷电狂劈而下…… 虽然雷电只有手指粗,虽然电光四射只维持了几个呼吸间。 双方战意瞬间迸发,灵豹脊背全都绷得笔直,眼睛里藏着小小的穆书凝的身影。 一触即发! 为了谋得生机,穆书凝身形瞬移,挥舞雷音直朝最近的那只灵豹眼睛刺去。另外两只灵豹一哄而上,穆书凝发狠,手狠命下刺,只听得“噗嗤”一声,热流汩汩而出,同一瞬间,穆书凝转身用后背接住一只灵豹的猛扑,雷音刹那间横扫而过,恰恰划开另一只的脖颈。 灵力不在了,身法还在,他甩干净雷音上的血,奋力后仰下跌,与那只最后扑在他后背上的灵豹角力,穆书凝将丹田里的灵力一股脑地全送入雷音,操纵匕首直直刺入那只灵豹的天灵盖。 所有的动作都在短短十几秒之间。 穆书凝躺在地上剧烈地喘着气,周围是三具硕大的灵豹尸体,尚还热着。 仅仅三只就让他筋疲力竭,这条路他刚刚走了三分之一,前路凶险,穆书凝微微叹了口气,稍作休整,往嘴里塞了几颗补充灵力的丹药,迈步向前。 如他预料的那样,在走到三分之二的时候,灵豹的数量增到六只。 穆书凝的脸色变了,三只他尚能解决,可在这种体力勉强补充上来的情况下要对付六只,他怕自己承受不住。 穆书凝摸着神钟,神情严肃。 雷音感觉到了情况的危急,颇通灵性地颤抖起来。 他已经没有退路,唯有向前才可获得一线生机。穆书凝向来不是肯认输的人,上辈子没有,这辈子更不会。 灵豹一步一步在逼近,穆书凝左手握住竹剑,右手握住雷音,等待着灵豹的攻击。 他在等。 灵豹们似乎看穆书凝只身一人没有什么危险性,彼此对视几眼,一哄而上。 穆书凝等的就是他们逼上来的这一刻。 他压榨着自己的丹田,像是挤海绵的水那样恨不得挤出最后一滴,灌入神钟。 神钟只有三次使用机会,能够抵挡出窍期修士的攻击。 神钟在穆书凝的脖间剧烈摇摆着,金色光芒迸射而出,转瞬之间便形成一个巨大的金色光罩,将穆书凝通身笼罩其中。 穆书凝记得,上一世他进入太虚秘境的时候,晏青时给了他一道亲手写的符咒,是千里转移符,在性命攸关之刻由灵力引燃便可传送出千里之外,可保一命。 可笑他贴身珍藏,不舍得用,命悬一线之时也拼着遍体鳞伤争得生机。就为那千里转移符是晏青时亲手所写。 这一次,他断然不会再那么傻。 灵豹们不知这是什么情况,依旧朝穆书凝一齐扑去。 神钟立刻发挥作用,强劲如海的灵力将那些灵豹瞬间反弹出去。只可惜,神钟发挥作用之后只能维持短短一瞬间,穆书凝不敢多做耽搁,立即调动雷音向来不及起身的灵豹咽喉处割去。 说时迟那时快,雷音还未触及灵豹,忽有一道强劲的剑气排山倒海而来,在半空灿然分成数十道剑光,交错纵横剑网一般割向灵豹们,那些灵豹几个呼吸间就不见了气息。 穆书凝讶异抬头,看见了一片翩然垂下的墨色衣角。 晏青时逆着光,朦胧的光线将他身周笼罩,镀上一层淡金色的光圈。 穆书凝嗓音有些发颤:“师尊?” “可有受伤?”晏青时微微弯腰,发丝从肩头滑落,他向穆书凝伸出手想将他拉起来,淡淡说道。 ------------ 第016章 师徒 空气变得有些香甜,穆书凝定定看着晏青时,有许多话都想问出口。 晏青时见穆书凝没有伸手过来借他的力,颇为自然地将手收了回去,说道:“此地凶险,为师带你出去。” “师尊……” “为师其实很早之前就有所怀疑……” 穆书凝仰头:“师尊怀疑什么?” “你的身份,”晏青时不看他,“你的诸多行为举止都与我的一个弟子有相似之处,你也多次与我提过他的名字。” 穆书凝不接话,双眼里满是惊疑。 晏青时脸上登时现出了柔和的笑意:“书凝。” 穆书凝走近几步,双手环住他的腰,把头埋进他的胸膛里,声音有些哽咽:“师尊。” 晏青时正要说话,尚还温柔缠绵的表情一下就变了,满脸的不敢置信:“你……书凝,你……” 穆书凝双手愈发用力,晏青时动弹不得,而被穆书凝用灵力操纵的雷音则稳准狠地刺中了晏青时后心。 温热的血有几滴溅到穆书凝的脸上,他仰头,一张纯善可爱的脸庞有些扭曲:“不要用这张脸露出这种表情,我会恶心。” 晏青时愕然:“书凝?” “如果你真的是我的师尊,肯定不会在知道我的身份之后还能对我说出这些话。” “他永远也不会原谅我,更不可能会接受我。” “你究竟是谁!” 自从穆书凝看到晏青时出现在这里之后,他就已经清晰地知晓这是一个骗局。无论从何种立场来讲,晏青时都不会亲自来这里救他。而且以晏青时对他痛恨的程度,怎么可能会满面春风地喊出他的名字? 不过,有那么一瞬间,穆书凝倒是希望眼前的虚幻变成真实。 他自嘲地笑笑,冷声道:“妖物。” 刹那间,空气变得更加香甜了几分。 穆书凝猜测,眼前的这个东西是秘境中较为棘手的一种灵兽,九尾天狐。她们善于制造幻境,以人内心最深处的渴望折射出真实来迷惑人的心智,实现中幻境之人心底最深切的愿望,最后,吸取他们的灵力,转化为自己所用。 空气中的香甜气息便是她们释放出的迷幻气体,让人失去明辨是非的能力,最后沉溺在她为他所专门创造的温柔乡之中。 穆书凝最开始也中了招,大脑想放弃抵抗,可心却是清醒着的。即使他有心沉沦,可事实便是,他清楚地明白一切,那个以他为耻的晏青时才是他真正的师尊。他永远不会对他笑,永远不会再承认他们的师徒关系,更不会……亲自来救他。真相就是如此,寒凉如千年玄冰。 “晏青时”冰冷淡漠的脸开始崩裂,他妩媚一笑,眼里皆是风情。 “啊呀啊呀,奴家失算了。” 九尾天狐倏然消失,化为一缕紫色的烟雾,腾空远去。 穆书凝掩住口鼻,他知道这一切远远没有结束。九尾天狐,便是这条小路上的第三重考验。 银铃般的娇笑声在半空之上回响,一层叠着一层,显得诡异刺耳。 娇媚的女声忽远忽近,穆书凝原本清晰的视野被紫色的烟雾覆盖,显得朦胧又有些暧昧。 “小娃娃,不如你告诉奴家,你在幻境里看见了什么?” 穆书凝掩着口鼻,警惕地注视着眼前的紫色烟雾。 九尾天狐极为狡猾,她此刻不以实体现身,便是怕穆书凝直接攻上来。九尾天狐,九尾,自然是有九条命,刚刚穆书凝已经废了她的一条命,她不得不谨慎起来。 暗紫的烟雾聚拢成一个婀娜多姿的女人外形,她无骨似的靠在穆书凝身上,由烟笼成的一只手虚虚地勾着他的下巴:“来,说说嘛,不如奴家来达成你的愿望,咱们共赴极.乐?” 穆书凝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极为狰狞,他奋力打散这团烟雾,嘲道:“我竟是没有想到天狐一族都是这般胆小,连以真面目示人都不敢。” “激将法对奴家不管用的,也就来刺激刺激你们这些正道。”天狐又在远处聚拢成形,“如果没听错的话,刚才你喊奴家师尊?” 穆书凝猛然抬头。 娇笑声在他耳边回荡:“奴家没有想到小娃娃你竟然对自己的师尊有那种心思,真是人不可貌相。” “你闭嘴!” 心里的那点龌龊心思再一次被暴露在外,穆书凝怒不可遏。所有人都是这样,就因为这可耻的感情将他视为师门败类,可他究竟有何错处?他喜欢一个人又是违了哪条戒律?犯得着全修真界将他视为过街老鼠? 上一世,就是因为这见不得光的感情,被楚俞情处处限制算计,昔日艳羡他的人全都视他如瘟疫,就连他爱慕的那个人避他如蛇蝎,处处针对他,暗中任由舆论发展,最后亲自下令,由常定峰的罪赦堂给他用了八级的刑罚。 要知道,罪赦堂的刑罚,最高也不过十级。 他穆书凝做错了什么?他不过是简简单单地喜欢着一个名叫晏青时的人啊。 穆书凝心中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爆发,早就该枯竭的丹田不知怎么回事竟开始疯狂吸纳着周遭的灵气,里面形成了一个小型漩涡,高速旋转着,将掠夺来的灵气疯狂输送往身体的各处经脉。 浩渺如海的灵力一瞬间喷薄而出,雷音的刀刃上忽地迸发出一层雪亮的银光,寒光闪闪。如果穆书凝刚才没有看错的话,在那团烟雾的中心有一个拇指盖大小的核,那极有可能就是天狐的弱点! 雷音的行动极为迅速,它由穆书凝操控着,直直切入那个内核的正中。 天狐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她看见穆书凝那一脸痛苦的表情,还想再说什么来挑逗挑逗他,她完完全全没有想到就这么短短一眨眼之间,这个小娃娃竟然就直接提刀过来劈了她的妖丹。 天狐不得不认真应对,妖丹与命不同,妖丹要是碎了,那她就彻彻底底再无翻身可能。 天狐一溜烟地跑了,在半空留下一道紫色的拖尾,连句狠话都来不及说。 穆书凝召回雷音,刚刚经历过一次灵力爆发的他身体还有些虚弱,他一看见天狐逃跑,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笑容:“不过如此。” 穆书凝感觉到身体有些异样,隐隐有突破的趋势,路上现在暂时安全没有威胁,他直接就盘坐在地上开始打坐。 这个遗迹之中没有昼夜更迭,穆书凝也不知道自己修炼了多久,等他将吸纳进来的最后一丝灵气化为己用,睁开眼时,已是炼气中期。 此时此刻,穆书凝感觉到了自己体内灵力的涌动,虽不充沛,但比起之前已是好上很多。 青紫的光芒就在前方,穆书凝定了定神就朝前方走去。 走到终点,路的中央凭空出现了一扇石门。 穆书凝停下脚步,凝望前方。就在此时,他忽然听得耳边响起一道苍老不朽的声音。 “知常容,容乃公,公乃全,全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没身不殆。” 话音刚落,穆书凝就觉一股浩瀚磅礴的气势扑面而来,高耸在前方的石门竟显得有些威严而不可侵犯。 穆书凝抿唇,想等待这句声音的下一句话,可许久,老者都不再说了。 穆书凝唤道:“前辈?” 老者没有现身,穆书凝耐心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忽然听得老者的声音里夹杂着磅礴的怒气:“穆书凝,你违背天纲伦常!” 这下子,穆书凝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本以为他重生这一次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可这个连面都没见到的老者竟直接喊出他的名字。他再隐瞒便显得有些奸滑,不如直接承认。 穆书凝恭敬作揖:“前辈,晚辈确实是已身死之人,可现在却借了别人的身体重活于世,天道待我不薄,自然是有让我存在于世的道理。” 老者不知听没听进去穆书凝的话,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有违道法,天理不容”之类的话。 穆书凝轻声道:“冒犯了。” 话音刚落,雷音出鞘,在半空留下道虚影,直直朝石门正中刺去。 刹那间,庞大的强劲气力聚结成团,条条成刃,划破虚空,直攻穆书凝。 穆书凝有一瞬间的惊愕,他本来只是想逼老者现身,却没想到会是把自己逼入如此危险的境地。 来不及后悔,穆书凝勉强召回雷音,同时用竹剑挡住致命伤害。虽然有雷音半路拦截,但一波攻击之后,穆书凝倒在血泊里,胸口、肩膀、小腿全被贯穿,血洞往外汩汩地流着血,一些擦伤更是不计其数。幸好胸口那处躲开了心脏。 穆书凝只觉头脑昏沉,全身撕裂般的剧痛都无法让他的意识彻底清醒。 不知是不是穆书凝的错觉,他好像听到了“桀桀”的怪笑声,还闻到了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香味。 石门处已开始蓄积第二波气劲攻击。 穆书凝必死无疑。 - 与此同时,静穹山常定峰。 七星阁之内,负责看管着众多内门弟子本命灯的小童忽然大叫起来,他看到一盏灯的火苗剧烈摇晃,稍一不注意就会熄灭的样子。 要知道,本命灯就相当于弟子的性命,若是弟子生命力旺盛,则火苗燃烧得就越平稳,可现在看那盏灯的状态,这名弟子恐怕已经命不久矣。 小童急急忙忙地让人去万剑峰传信,通知掌门此事。 因为那盏已经趋于黯淡的本命灯,就是晏青时新收的徒弟秦昱行的。 ------------ 第017章 历劫 第017章 晏青时正注意着太虚秘境那边的情况,忽然就觉察到山下有人在传唤,山上无人代他前去,他只能亲自飞身下山。 到了万剑峰的下面,晏青时一眼就看见了一个慌里慌张的弟子,弟子连行礼都来不及,直接说道:“掌门……小师弟出事了……” 因为秦昱行进来得最晚,内门中的弟子们全称呼他为师弟。 晏青时拧眉:“怎么回事?” “师弟的本命灯快要熄了!” 听闻此话,晏青时直接扔下弟子,飞向常定峰。 这个消息传遍了整个静穹山,各峰峰主有的是真担忧,有的是无所谓,而有的则是冷嘲热讽。 晏青时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周青馨,开门见山问道:“联系得上清云吗?” 周青馨摇头。 秘境一旦开启,进入的人与外界就是完全隔绝,根本无法进行任何交流。 晏青时现在说不上来是什么个心情,穆书凝在前,他本不该再收徒,可秦昱行的倔强终究还是让他起了恻隐之心,他不想对这个徒弟下心思,可当他得知这个徒弟是穆书凝生前所接触过的人,便彻底消了赶他出去的心思,决定教导。说到底,他不过是把弥补穆书凝的想法全都奉还给了秦昱行。可是这样,他又能挽回什么? 冷嘲热讽的那人就是萧清妤,她抱着自己的本命剑,眸光冷冷:“嗬,师兄这是怎么了?本命灯这不还是没灭呢吗?我怎么记得当年书凝那孩子的灯灭了的时候某人连过问都没过问一下直接就让人给扔了?” 陶青泽听不下去:“师妹,你少说两句。” 萧清妤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当年她喜欢穆书凝那个孩子喜欢得不得了,好几次想从晏青时这里要回去自己教导,可都被晏青时给拒绝了。 毕竟萧清妤所在的玄女峰,全是女弟子。虽然玄女峰的名号与万剑峰平齐,且也是修剑,修真界戏称“女子万剑峰”,可说到底,就凭男女之间的那些界限,晏青时也决不能把穆书凝扔进那么个女人堆里去。 “我少说两句,我凭什么少说两句?做错了事的是他晏青时,还不许人说?书凝当年做的那些事哪件到了非要把他逼出师门的地步?还有这个秦昱行,太虚秘境那种地方是炼气期就能随随便便进去的?多少年了哪有这样的先例?”萧清妤性子直来直去,也不顾及给这个掌门师兄留面子,“一个穆书凝糟蹋在他手里还不够?我看他就是铁石做成的心肠……” “够了!” 晏青时稳站在原地,面色冷漠,短短两字就让威力外泄,霎时间,七星阁之内再无人敢多说一词。 萧清妤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抱着宝剑最终冷哼一声。 陶青泽摇着扇子:“师兄,你有何打算?” 晏青时回头看了一眼那个黯淡得接近熄灭的本命灯,淡然道:“我去里面看看。”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怔住。 太虚秘境只有在刚刚开启和三月之后即将结束之时会开启进出口,其他时间都是紧闭着大门的,根本不可能会让人从外界侵入,除非使用暴力强行打开入口…… 陶青泽脸色骤变:“师兄三思。” 先不说晏青时作为天道众统领强行打开太虚秘境入口的影响有多大,就单说他作为静穹掌门,知情的人知道他是进去救徒弟,可不知情的定会认为静穹这是想要进去掠夺机缘。落人口舌日后定难澄清。 晏青时不知是不是有意,说道:“我的徒弟,我不救他,谁去救?” 听见这话的萧清妤狠狠握住剑柄,指骨泛着青。 - 穆书凝全身最严重的伤口就是那三个血洞,血流不止。随着血液的流失,他的体温也越来越低,头脑昏沉几乎失去反抗能力。 他知道石门在蓄力下一波攻击,他也知道,只要被那石门击中一下,他就将命丧黄泉。 无意间,穆书凝好似闻到了些甜腻的香味,那香味缓慢地漫进鼻腔,像是一只极尽诱惑的美人,让人欲罢不能。 穆书凝的脑海里无端地浮现出晏青时的脸,就是刚才那一幕,晏青时低头,伸着手,拉他起来的模样。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q i s u w a n g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q i s u w a n g .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阳光恰好落在他的头发上,将本就顺滑的长发染上一层金色。 混沌间,穆书凝忽然就变得清醒。身体上的疼痛更加剧烈,他却明显感觉到了空气中不甚明显的香甜气味。与之前九尾天狐的迷幻气味一模一样。 穆书凝心中有了想法,狠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头保持清醒,将灵力通往全身,尽力修复自己破损的经脉,同时将灵力灌入神钟,算准时机,加以防护。 石门处爆发出的气箭威力十分强大,以神钟抵抗如此艰难的程度来算,恐怕足足有分神期的实力了。 神钟十分给力,替穆书凝拦下这一击之后也仅仅是有了一道裂痕。 见穆书凝忽然做出抵抗,虽很细微,但穆书凝绝对听到了,那是一声“怎么可能?” 穆书凝冷冷勾起嘴角,往嘴里塞了一把恢复灵力的丹药,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你,该死!” 七星阁之内。 晏青时正要离开,忽然听得守灯童子大呼:“掌门,掌门快看!” 只见秦昱行的本命灯跳跃了两下,忽然就燃起了一朵小小的火苗。火苗很小,比起正常状态下的差了许多,但与最初那黯淡无光的模样相比,更让人有希望。 晏青时嘴角微挑:“都回去吧。” 周青馨看着他,眼里是询问。 “我守着这。” - “你,你怎么可能?”见自己的小伎俩被识破,天狐也不再伪装,直接以真实的声音与穆书凝对话,“不……这不可能。” 属于女人的歇斯底里的喊叫刺痛穆书凝的耳膜,九尾天狐怎么会想到穆书凝竟能识破自己的幻境。穆书凝对她的妖丹的那一击险些就要了她的命,她足足用了自己的七条尾巴里蕴藏的法力才将妖丹修复,她在太虚秘境里呆了万年,怎么可能会忍受这次的耻辱,即使她只剩下了一条命,她也要让穆书凝吃个苦头,甚至直接就要他的命。 可她完全没有想到现在早就应该是一具尸体的人竟然还能站起来挡住那致命的一击! 天狐一下子就没了七千多年的修为,满肚子气,现在只恨自己不能把穆书凝千刀万剐吞进肚子里。 天狐现出原形,是一个女子的模样。 穆书凝将雷音横在身前,满脸皆是挑衅。 接下来的,是一场恶战。 天狐的情绪在爆发,几乎没有什么理智,穆书凝知道,此时是他唯一可以获胜的机会。 天狐则是满心要把穆书凝吃进肚子解恨,对穆书凝发出的攻击一点章法都没有。 虽说天狐已经修炼了万年有余,可没了大部分修为的她此时比炼气期的穆书凝强不了多少。 最后一击,穆书凝一刀刺中了天狐的妖心。 天狐满脸绝望与不敢置信,她从没想过自己最后竟会死在一个炼气期的毛头小子手里。 穆书凝身形踉跄,有些站不稳,浑身的皮肉几乎没有一处是好的。如果最后不是他借助身形瘦小的优势躲过天狐那一击,恐怕此时倒下的就是他。 周围的紫色烟雾瞬间不见,伴随着天狐的死亡而彻底消失。一切都回归正常。 耳边骤然传来苍老的声音:“知常容,容乃公,公乃全,全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没身不殆。” 穆书凝了然,原来就是从这里,他跌入了天狐为他创造的绝杀幻境。 可身体的剧痛再也让他无法支撑,眼前一黑,就再也没了意识。 - 七星阁。 晏青时盘坐在灯架之后,似有所感,仰头,见那弱小的火苗如风中残烛般剧烈摇摆,最后直直小了一圈,燃烧的情况才趋于平稳。 见状,晏青时低声叹息。 - 穆书凝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全身的骨头架子都要散了一样,他勉强睁开眼,率先看见的是一团火堆。 罗渚带着戏谑的嗓音响起:“哟,睡美人醒了?” 穆书凝只觉得嗓子要冒烟了,他张了张嘴,罗渚会意,抱起他让他枕在自己的腿上,举着水囊让他喝。 罗渚叹息道:“你说说你怎么把自己给弄成这个模样了?” 穆书凝喝完水,问道:“这是哪,还有你怎么在我这?” 罗渚见他还算清醒,便将自己的发现一一道来。 这个山洞其实是一位上古大能的墓穴,之前的山壁移动也是由这位大能操控,他坐化之时还留着一魂意识,等待能够接受他传承的人出现。 这么多年,这个山洞里是第一次进来人,正巧就是想要歇脚的穆书凝和罗渚。 后面的事不必再说,那个岔路口不论他们两个走哪边,都会迎来上古大能对他们的考验,穆书凝所经历的那一切,其实都是这位老前辈设计好的天演幻境。只不过那些灵豹和九尾天狐都是真的,都是这位老前辈之前饲养的那些冥顽不化的灵兽。 穆书凝这边凄惨又艰难,而罗渚那边则好上太多。 罗渚经历了毒草和药草的考验,在三炷香的时间之内分清三千种毒草与药草,再与这位老者所化的一名毒人拼毒,赢了便回到了山洞这里。 罗渚指了指旁边的一块石头:“化凌仙者就在那。” 穆书凝艰难扭头,正巧看见一位虚浮的人形站在那。 老人慈眉善目,微笑:“小友。” 穆书凝一惊,这个声音就是他在环境之中所听到的颂念《道德经》的声音。 ------------ 第018章 鬼渊 穆书凝猛地坐起来,不小心牵扯到伤口,呲牙吸冷气,勉强喊道:“前辈。” 化凌仙者的模样挺和气的:“小友在幻境之中表现不凡,真是后生可畏啊。” “前辈这是哪里的话,我不过才炼气期的修为。” “啊哈,正是因为小友才刚刚炼气,老朽那只九尾天狐实力可不低。” “侥幸而已。”穆书凝有些不好意思。 化凌仙者看向罗渚:“这位小友涉猎之广泛也让老朽大吃一惊,在老朽那个时代,对毒草的利用远远没有这么先进,小友着实让老朽大开眼界。” 罗渚笑嘻嘻的:“说不上说不上。” 化凌仙者轻立在侧,仙风道骨,忽地见他神色染上几抹悲哀:“老朽在这里等了上万年,两位小友还是这么多年来踏入的第一人。” “若是二位小友再晚来些时日,恐怕老朽这一抹亡魂也要消散在天地间了。” 罗渚疑惑:“前辈什么意思?” 化凌仙者道:“老朽在这里呆的时间太久,即使坐化之前已经到了大乘后期的修为,老朽的魂力也在这万年之间消散得一干二净了。” 穆书凝的神色现出了几分惋惜。 化凌仙者笑笑:“老朽已经活了这么多年,死亡倒是一种解脱。” “今日二位小友到了这,也是一种缘分,”他目光转向穆书凝,“这位小友,老朽见你身法不俗,可体内筋脉滞涩,日后若是勤奋修炼,定能改变现状,老朽将这一《柳居小抄》赠与你,助你修炼。” 话音刚落,穆书凝忽觉太阳穴一阵刺痛,脑海里凭空出现一些咒语,法诀,逐渐的,这些咒诀形成一个系统,在他的脑海里井井有条。 《柳居小抄》是类似于《天衍诀》那种的基础心法,便于修炼之人贮存灵力,提升修为的,只是《柳居小抄》比《天衍诀》要更适合穆书凝现在的身体一些,而且这本心法对洗筋伐骨有着意想不到的助益,穆书凝仅仅是用精神力内视一小会,就感觉到了丹田处的灵力充盈。 穆书凝心中一喜,抱拳道:“多谢前辈。” 化凌仙者的魂体比刚才弱了一些,刚才那一举动就消耗了不少他的力量。 “小友客气了,你经过了老朽的考验,得到这些是应该的,”说完带着些歉意看向罗渚,“小友……” 罗渚看着他。 “对不住了,老朽实在不知该送你些什么,因为你所修炼的功法实在太过奇特,而你天赋异禀,老朽能力有限,也没能给你指导。” 罗渚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前辈哪里的话,在幻境之中我学习到的那三千种灵植对我来讲就已经是意料之外的收获了。” 化凌仙者捋着胡须:“小友心胸豁达,老朽倒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罗渚难得地红了红脸。 “不过从此山洞出去,西行十里,那个山洞里有一把宝刀,老朽想了想应该比较适合你。” 罗渚喜出望外:“多谢前辈。” 穆书凝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前辈,不知您可知道这个秘境里有一把名叫写意的琴?” 化凌仙者疑惑:“写意?不曾听闻。” 穆书凝不死心:“是一把地阶中品的琴,只是会随着主人的使用状态而升阶。” 化凌仙者拧着眉头:“如果小友说的是会升阶的琴老朽倒是知道一把,不过名唤写意的……” “恳请前辈告知。”穆书凝神色诚恳,不管是不是他所知的那把琴,只要能够为他所用便可。 “那把琴所在之地极为凶险,你可想好了?” 穆书凝语气坚定:“想好了,只有经历磨难,才能蜕变为蝶,晚辈现在所缺少的,就是磨难。” 化凌仙者的身形变得更加透明了一些,他颇为赞赏地看了穆书凝一眼,说道:“那把琴名唤鬼渊,从此山洞出去,东行百里,可见一座峰绝山,你去那里去寻吧。” 穆书凝拱手:“多谢前辈。” 穆书凝的话音刚落,忽听得老者剧烈的咳嗽声。 他与罗渚皆是一惊,喊道:“前辈。” 化凌仙者唇角有笑意,说道:“在最后的时刻老朽还帮到了两位小友,也可以说是不枉此生了。” “在世上苟活这么多年,好友他也该等急了。” “前辈……”穆书凝喃喃。 “修真界的未来,还是要靠你们……” 话音刚落,毫无预兆的,化凌仙者的躯体像是升上高空的烟花那般,分化成点点碎星,每一颗都散发着浅淡的光,聚在一起,缓慢升空,团成一团最亮的星光之后,彻底消散,回归到他该去的地方。 穆书凝莫名有些伤感,仰头看着最后一抹光消逝的地方,说道:“他是去找他的好友去了啊……真好。” 罗渚推了推他:“走吧。” 走出山洞,穆书凝呼吸到外面新鲜的空气时还觉得有些不太真实。可脑海里存在着的《柳居小抄》时时刻刻提醒着他刚才的所有都是他的亲身经历。 “先去宝刀那里吧。”穆书凝他需要一点时间调整调整心情,也需要休养一下自己的身体。 罗渚自是毫无异议,当即领路。 到达那把刀的地方的时候,两人皆是惊呆了。 原本以为化凌仙者随随便便说出口的一把刀也就是个地阶上品的法器,结果当他们看到插在巨石之中通体黝黑,刀刃轻薄如水,寒光熠熠的长刀之后,下巴差点掉在了地上。 毋(wu,二声)毒——天阶中品宝刀。 罗渚神色无波无澜,他走上前去,手握刀柄,郑重而肃穆地将之缓缓从石缝中拔出。 天阶法器现世! 整个山洞里忽然就充满了暗紫色的光,粘稠而混沌,仿佛空气的流动都变得滞涩起来。穆书凝忽觉一阵气闷,他抬头看向罗渚,忽地大喊:“罗渚,快让它认主!” 罗渚此刻也是相当难捱,他咬牙使出浑身的力气才勉强不让毋毒脱手,感受到了来自外界的束缚,毋毒开始剧烈震颤起来,明显是不想为人所用。 罗渚身处之处,紫光最盛,强光迸射,刺得他有些睁不开眼。 “我就不信了,我还收不了你?” 罗渚气势汹汹地抬起右手,中指与食指并拢,狠狠往刀刃上一抹,殷红的血瞬间溅出,洒到刀刃上,转瞬就被毋毒吸收,就那么一瞬间,毋毒变得安静了些,可接下来的,则是毋毒彻底的狂躁。它像是意识到自己居然被鲜血收买,反抗得更为剧烈。 罗渚将自己的灵力从丹田之内引出,开始疯狂向毋毒之内灌注。 仅仅筑基期的修为怎么可能收服得了天阶中品的宝刀,很快,罗渚的灵力就被蚕食得一干二净。 穆书凝见状,运转起《柳居小抄》,开始往罗渚体内灌输灵力,但这也仅仅是杯水车薪。 穆书凝灵机一动,喊道:“罗渚,张嘴!” 罗渚此刻陷入危机,已经顾不得仔细思考什么,有人让他张嘴,他就张嘴,就在那一瞬间,一颗黑色药丸被扔到了他嘴里。 刹那间,罗渚只觉浑身筋脉暴起,丹田处涌入了源源不断的灵力,身上的疲惫感一扫而空,他一喜,立即就将这些灵力输送到毋毒之中。 灵力浩瀚如海且源源不绝,渐渐的,喂饱了毋毒,它也就不再反抗了,最后像只乖顺的被驯服的野兽,颤了两下,轻轻嗡鸣一声。 两人这时都知道,这是收服成功了。 可喜悦还没有维持一瞬间,罗渚忽然就觉得浑身疲软,全身剧痛无比,他没有心理准备,瞬间就摔倒在地,浑身虚弱,再也站不起来。 穆书凝拍拍他的脸:“你还行吗?” 罗渚炼药炼毒多年,自然是知道穆书凝刚才给他吃了什么。 大化丹。 这是一种快速提升修士修为的丹药,能让服下者的修为连跨三个大阶,只可惜维持的时间相当短,且不能连续服用,而且暴走期一旦过去,修士就会非常虚弱,全身筋脉萎缩,丹田枯竭,对外界毫无还手能力,若是一个三岁孩童过来,都可能会把他打吐血。 “秦昱行,你这个疯子。”这是罗渚昏过去之前对穆书凝说的最后一句话。 穆书凝勾着嘴角,没说话。 - 穆书凝现在的状态也不乐观,虽然他身上的血洞已经被灵力紧急止血,可刚才给罗渚输送灵力的那一下,让他全身的伤口又开裂,疼痛难忍。 穆书凝强忍着疼,生了一堆火,盘膝而坐,运转起《柳居小抄》,开始进行修炼。 《柳居小抄》极适合现在的他这具身体,按照心法的指引,穆书凝将灵力在体内循环一圈,便感觉到全身剧痛难忍。 原本堵塞缠绕在一起的筋脉被灵力强硬割断,随后又接在一起,丹田也开始吸纳着灵力,穆书凝此刻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快要爆炸了。 灵力一次又一次地冲刷着筋脉之内的废物与淤积,穆书凝疼得额头青筋爆出,而那些废物则顺着毛孔排出,混着汗水,不一会,穆书凝就几乎成了个泥人。 这种无休止的剧痛整整持续了两个时辰,结束的时候,穆书凝几乎昏死过去。不过幸好,结局是值得的。 穆书凝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躺在地上,隐隐感觉有升阶的势头,心中不禁有了几分明朗。 ------------ 第019章 剑鞘 穆书凝休息许久,等到身上的疼痛彻底散去,他坐起来,对自己现在身上的狼狈情况嫌弃不已。 他看见罗渚还在那晕着,便把火堆弄得旺了些,自己则跑出山洞找个地方去洗澡。 他的运气不错,离山洞不远处就有一条清澈的小溪。静穹山派内门弟子的校服是白色绣有淡绿花纹的,若是一群人排整齐了往那一站,就是一排鲜嫩水灵的葱。 现在,穆书凝的这身校服几乎成了土黄色。 他只穿着这么一身衣服过来的,别无他法,只能先将脏衣服脱下来,身体泡在小溪里,先把衣服洗干净扔在一旁的石头上,自己再洗去身上的脏污。 虽然衣服可以用灵力烘干,可穆书凝现在处于灵力极度缺乏的状态,关键时刻保命用的灵力他可不想浪费在这没用的事情上。 于是,结果就是,穆书凝浑身湿哒哒的,再穿上湿哒哒的衣服,回到山洞里就瑟缩成一团,坐在火堆旁烤着火,那副样子,活像从水里捞出来的。 待外面天色彻底暗了下去,罗渚悠悠转醒,一眼就瞧见了旁边活像个水鬼似的穆书凝,他吓了一大跳,魂瞬间归位:“秦昱行?” 穆书凝抬头,嘴唇冻得青白:“干嘛?” 罗渚忍笑:“你怎么穿湿衣服?” 穆书凝低头继续烤火,不理他。 罗渚觉得自己身体恢复了八成,只是刚坐起身的时候还有些头晕虚弱,他将灵识探入自己的空间戒指,翻找半天,翻出来一件暗紫色的衣衫,一把朝穆书凝扔了过去:“穿上吧,你别再冻坏了。” 穆书凝批头散发的,头发末端还滴着水,他犹豫一会,道了声谢就跑到角落里去换衣服,跟罗渚隔着丈来远。 罗渚哭笑不得:“都是男人你换个衣服还躲着我干什么?” 穆书凝回道:“躲的就是你。” 罗渚耸肩,坐在火堆旁继续烤火。 关于穆书凝喂给他大化丹这一事,他是怎么都气不起来的,他知道,如果要是没有穆书凝,他早就让毋毒认主失败了,若是引起反噬,甚至会把命都搭进去,与没命相比,这昏迷了几个时辰的结果着实不算什么。 罗渚向来没心没肺,可知恩报恩这一事他也明白,穆书凝着实帮了他不少。罗渚揉着太阳穴,低低地叹气。 等穆书凝换完衣服回来,罗渚抬头:“那个,我有个事……噗……” 罗渚话还没说完就被穆书凝给逗笑了,穆书凝身形瘦小,已经十五岁却比他足足矮了一头,他的衣服穿在穆书凝身上极为不合身,有一种小孩子偷穿大人衣服的既视感,裤腿和袖口足足挽了好几圈,露出短短一小节手腕和脚腕。 经过这些时日的疗养和修炼,穆书凝不再是那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了,裸露在外的皮肤看起来白皙细腻,甚至要比一些女子的还要好。 穆书凝拧眉:“什么事?” 罗渚好不容易调整好情绪,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这是毋毒的刀鞘,送你了。” 穆书凝疑惑:“刀鞘,你送我做什么?” 在修真界之中,刀与剑不同,剑鞘仅仅有一个功用,收剑入鞘,防止剑裸露在外伤害到人,还有保护剑的作用。而刀鞘完全不同,刀鞘不是用来装刀的。如果一把刀有刀鞘的话,那么刀鞘就会起到保护主人的作用,会缩小数倍便于携带,相当于主人的第二条命。 而恰好,毋毒是一把有刀鞘的刀。 罗渚把缩得小小的刀鞘交到穆书凝手上:“我的命可没那么脆啊,更何况你帮我不少,这个就当谢礼了。” 穆书凝看着他。 “而且我能感知到这个剑鞘的方位啊,万一日后你出了危险,你向剑鞘求救的话我就能知道,如果我闲着的话,我就会赶来救你。” 穆书凝一声不吭,他抿唇,薄唇成了一条线,眼眸低垂着,他默默接过剑鞘,等到剑鞘感受到罗渚的命令彻底消失融入穆书凝的身体之后,才抬头与罗渚对视,郑重而坚定地道了声:“多谢。” 罗渚没怎么当回事,一把勾过穆书凝的脖子:“说什么谢不谢的,咱俩谁跟谁。” 殊不知,罗渚的这一举动,在穆书凝的心里掀起了多大的波澜。穆书凝看到出来,罗渚对他的好,完全是真心实意。 也许就是这一次,让罗渚在他心中的地位无人能及。 二人在这个山洞之内过夜,第二天,便转而向峰绝山赶去。 因为那把琴被唤为鬼渊,因此二人都觉得峰绝山定是个堪比乱葬岗那种阴森恐怖的地方,可站在山脚下他们才发现搞错了。 峰绝山山清水秀,峰顶云雾缭绕,不高,但灵气很足。 罗渚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这就是峰绝山?” 穆书凝点头。 罗渚干笑着:“看着跟鬼渊不太配套。” 穆书凝道:“我也觉得。” 二人也仅仅是感叹一番,此路凶险,他们定不会被表象迷惑。 峰绝山有个峰绝洞,就那么大大咧咧地在明面上,生怕别人不会注意似的。 罗渚朝着峰绝洞扬下巴:“进去溜溜?” 穆书凝有些踌躇,不知该如何应对。 “怎么,不敢进去?” “前方凶险,你真的想好要跟我一起进去?而且,为了帮我拿到琴就送命了,不值得。” 罗渚“嗤”了一声:“我要是怕死能跟你组队吗?哎呀别多想了,快走,别耽误时间。” 穆书凝见罗渚确实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心中不知名的情绪又升起。共同经历过生死,这大抵就是生死之交。 峰绝洞不像化凌仙者的墓穴那样阴森森的,相反宽敞明亮,是一个极好的歇脚处。 见了眼前的场景,穆书凝的神经没有半分松懈,相反十分警惕。若不是化凌仙者提前提醒,取得鬼渊之路凶险无比,他们真的只怕要被眼前这副场景给迷惑了。 就像温水煮青蛙,在安逸的氛围之中放下设防,暴露出弱点,最终死在这安全又舒适的假象之下。 忽地,罗渚停下脚步:“等一下。” 穆书凝疑惑看他。 “你有没有感觉到什么?” 得了罗渚提醒,穆书凝才驻足凝望。霎时间,峰绝洞之内所有的声音都静止了。 在山洞安逸的景象之下,他们隐隐察觉到前方等待着他们的是一种死气。 罗渚是少年心性,穆书凝是非得到这把琴不可,因此,二人极有默契地同时迈开腿,向前走。 峰绝洞不像化凌仙者的墓穴那样故弄玄虚,反倒简单得有些粗暴了,只是空气之中弥漫的那几缕若有若无的死气让他们十分在意。 沿着山洞之内往前走,没走多远,眼前忽地闪过雪白的光。 二人对视一眼,同时往光芒大盛之处走去。 等走出山洞,眼前的景象让二人彻底惊住。 这是峰绝山的内部,整座山已经全被挖空,山顶有光柱直射而下,正好照到极高空的正中一座浮台上。 浮台正中放着一把琴,穆书凝知道,那琴想必就是鬼渊了。 罗渚喊道:“我的天……” 浮台连着八条细窄的悬空小路,这八条小路直连山壁,正好对应八个洞口。而这整座山壁上,密密麻麻的全是黢黑的洞口,排列整齐,横平竖直,穆书凝粗略地数了一下,足有数百个之多。看起来诡异又神秘。而穆书凝他们所处的地方,应该就是这个山壁的入口处。 最匪夷所思的,就是穆书凝他们所处平地竟然只有约三尺宽的一圈,过了这三尺宽,中间竟然是悬空的,穆书凝壮着胆子往下望了望,下面是沸腾的火热岩浆。 仅仅他们两个,如果从高空直接飞跃到浮台之上,完全不可能。若要强行上去,最后只有一个结果,葬身岩浆之中。 罗渚奋力抬头打量着,不知怎么,心底油然而生一种崇拜感。如果这里是人工开凿的,那么上古时期先人的智慧足以让后人敬仰。整座峰绝山内部空旷辽远,他们两个处在其中,十分渺小,一经对比,内部这些奇妙的东西就显得相当宏伟壮观了。而如果这里是天然形成,那么不得不说,大自然的强大力量让人敬畏。 穆书凝道:“看来,正确的出口只有八条。我们要是想拿到琴,只能一条路一条路的试。” 罗渚说道:“这有何难,我们沿途做上标记,找到正确的路,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穆书凝摇头:“恐怕没有这么简单,能够让化凌仙者忌惮,这里绝不简单,而且稍有不慎,恐怕就会掉到岩浆之中。” “不过,路是要走的,标记也是要做的。” 罗渚笑了笑:“就等着你这句话,那我们找个山洞进去?” 穆书凝打量了一下,就近选了左手边的那个山洞,在洞口处画了一个憨憨的月牙形标记。 二人没有过多交流,直接走了进去。 山洞之内很黑,但随着他们脚步的靠近,墙壁上会自动亮起一盏昏黄的灯,大约每五十步就会有一盏,因此虽是有灯,却也着实昏暗看不清楚。 二人默不作声,缓缓往前走,没走多远,在一盏灯下,二人同时看见了一截阶梯。 罗渚道:“走吧。” 穆书凝谨慎起见,在阶梯的入口处画了个月牙。 在阶梯之上,竟然有不少的枯骨干尸,穆书凝还算镇定,罗渚一开始踩到一块头盖骨的时候差点被吓飞:“这怎么还会死人?” 穆书凝一颗心直接就提到了嗓子眼,他时刻防备,生怕发生什么危险。 二人一直走着楼梯,楼梯台阶不高,而且很宽,一次只迈一个台阶的话步子太碎太烦,若是一次迈两个台阶的话又太费劲,因此二人光是走楼梯就走得相当难受。 每隔一段楼梯就会有一小段平台,二人每次都会在平台上稍作休息。 二人不知休息了多少次,走了多少级台阶,终于在一个平台上,罗渚无聊大喊:“这个破楼梯什么时候走得完啊!” 忽然间,穆书凝眼光骤冷,他拽住罗渚。 “你看那。” 罗渚看过去,浑身僵硬。 在一盏明明灭灭的灯下,一个月牙形标记十分显眼。 ------------ 第020章 破解 那个月牙中间肚子鼓,两头尖,是穆书凝亲手所画。 罗渚忽然觉得后背有些发凉:“我记得,我们是一直在往上走的吧。” 穆书凝不出声。 罗渚也不休息了:“走,接着走。” 山壁之内漆黑幽深,昏黄的灯光跳跃着,晦暗不明。两人的表情皆是肃穆凝重,嘴唇紧抿。 大约走了有一盏茶的时间,罗渚忽然停脚。 穆书凝眼光一暗,也停了下来。 他们的前方,是最开始那块吓住罗渚而被他一脚踢飞的头盖骨,上面被罗渚踩了一脚的脚印还十分清晰。 罗渚甚至上前比对了一下,与他的脚掌完全吻合。 穆书凝只觉如芒在背。 罗渚爆了句粗:“鬼打墙?” 山壁上的灯“哔剥”燃着,轻微的声响全都入了他们的耳,与此同时,他们的心跳如擂鼓,二人的直觉告诉他们,这个事情不简单。 他们走的路全都是阶梯,一直在向上走着,怎么可能会回归原地?这种情况在现实之中根本就不可能发生。 穆书凝全身寒毛炸起:“不是鬼打墙。世界上没有鬼。” 罗渚又道:“阵法?” 穆书凝一愣,却是摇了摇头。 当年他没少往陶青泽那里去,大大小小的阵法不说全部,一些比较常见的阵法他全都见过,而且他落入阵法之中能第一时间感知出来。而眼前这个,他一点头绪都没有。 罗渚不再往前走了,再往前走也是白费力气,此时,他大概能明白为什么这里会有尸体了。 疲惫与绝望充斥旅行者的心,他们再无勇气向前走,因为他们已经看见他们的未来,死亡。 穆书凝有些头晕,这里满溢着的死气对他极为不利。 “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没有走过岔路,也没有走过下坡,怎么就会回到原位?” “这都是什么事?”罗渚说着说着,便觉一股烦躁涌上心头。 凉风不知从哪吹来,刚巧吹进罗渚的脖颈,他话音刚落,就打了个寒颤。同时,心中那股子无名火瞬间就灭了。 “诶秦昱行,你不是说你在你们静穹的古籍上看过这把琴吗?书上怎么说的?” 穆书凝拧眉,仔细想了想,道:“‘入洞行之,久而不见其光,恍然,复归原位’,书里的描写就是这么多,其他部分全是描写周围情形的,与我们所见差不多。这里只是节选,恐怕写这篇文章的作者已经丧命于此。” 罗渚撇嘴:“也就是说书上没写怎么出去?” 穆书凝遗憾摇头。 罗渚见状,掏出夜明珠,打算用夜明珠照亮墙壁,看看墙壁上有没有一些先人留下的刻字,企图从中找出线索。 罗渚平日虽吊儿郎当的,可关键时刻十分靠得住。 只可惜,墙壁上一个字都没有。 罗渚也不气馁,躬身用夜明珠仔仔细细地照着墙壁,缓步横挪,穆书凝紧跟在他的后面,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二人就这样走了相当远的一段路。 即使这样,他们仍是毫无所获。 罗渚弯腰弯得有些累,便停了步子,将夜明珠收入怀中,建议道:“我们往回走试试?” 穆书凝转身,看着黑黢黢的来路方向,点头。 一边往回走着,罗渚一边胡思乱想:“诶秦昱行,你说如果我们现在到了一个怪圈里,我们是在一直往上走的,但我们最后却回到原位,如果有一种我们都没有想到的东西把入口和出口连在一起,如果我们恰好站在了那个点上,会不会前半部分身体走了过去,回到了楼梯之下的地方,而后半部分身体还留在原地。有一把不存在的‘刀’把身体劈成两半。” 穆书凝不寒而栗,他倏然停住步子,转头看他,语气坚定:“不可能。” “这种事情有悖常理,根本不可能发生。” 罗渚也转头,借着昏暗的光看到了穆书凝眼中的认真,神情一僵,认输似的:“我就这么随便说说,这里面肯定有什么机关我们没发现,我说的话你不用太认真听。” “如果照你的那种说法,光凭我们两个的实力,绝无可能逃脱。” “天道有属于它的法则,万物遵守天道法则,才有存在的资格,而像你说的那种‘我们都没有想到的东西’是连天道都无法预测出来的,万物有道,方可静笃,存灭自有天定。” “而假如这种东西真的存在,那么它违背天道法则而存在于世,就证明它会有超越天道的力量,光凭我们,无法战胜它。” 罗渚似懂非懂,忽然觉得他重新认识了一次眼前这个人似的,点头:“也就是说,是我们把事情想复杂了?” 穆书凝点头。 罗渚喜上眉梢:“秦昱行,你有解决的办法了是不是?” 穆书凝脸色忽沉,淡淡道:“没有。” 罗渚:“……” - 二人又走了许久,终于,如他们所料,即使往回走,他们也看到了那个月牙标记。 穆书凝的脸色晦暗不明,僵硬地站着,垂头看着标记。 而罗渚筋疲力竭,颓然坐在地上,靠着山壁,说道:“咱们先歇一会吧,总这么像无头苍蝇似的乱走也不是办法。” 穆书凝不说话,看起来心情不是太好。 他刚刚试过用灵力击穿这个墙壁,可这里似乎被下了禁制,一点灵力都用不出来。 罗渚看见这一幕,有些无奈,拍了拍他身旁的地面:“过来,歇一歇,你刚才不也说是咱们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吗?歇一会没准就能想到办法了。” 穆书凝没反驳,看了罗渚一眼就坐在了他旁边。 罗渚从空间戒指里掏出两大块风干的鹿肉,将其中一块递给穆书凝。 穆书凝接过:“多谢。” 罗渚笑了笑,手里拿着鹿肉伸个懒腰:“你怎么还跟我道谢?” 话音刚落,听得“咚”的一声响,夜明珠掉到了地上,叽里咕噜地就往二人对面的墙壁滚去。 这动静引得穆书凝侧目注视。 罗渚叹气,猫着腰过去把夜明珠捡起来收进怀里,说道:“唉,真是麻烦,老实在原地呆着多好,滚来滚去的还得让我过去捡。” 听着这话,原本埋头吃肉的穆书凝骤然抬头,双眼中迸发出璀璨光亮。 就像是漆黑的夜晚,忽有灯火点亮,明亮的光瞬间点燃整个星空。 “罗渚,夜明珠为什么会滚?” 罗渚不解:“因为它是圆的?” 穆书凝不说话,他伸手去掏罗渚怀中的夜明珠,脸上的表情生动又鲜明。 罗渚一开始还以为穆书凝要吃他豆腐,下意识瑟缩一下,但发现他要的是夜明珠,便就放松了身体。 穆书凝把夜明珠放在地上,静静地,也不给夜明珠施力,轻轻脱手,只见那夜明珠缓慢地向另一头滚去。 罗渚的喉结动了动,单看穆书凝这般重视的态度,他就觉得此事非比寻常。 穆书凝还是问他:“夜明珠为什么会滚?” 罗渚云里雾里:“因为……因为地不平?” 穆书凝看了一眼他,忽地轻笑一声,随手从地上捡了颗石子,不再说话,开始在墙壁上写写画画起来。 罗渚被穆书凝的那个笑迷得五迷三道的,他傻嘿嘿一笑,坐在原地,一口又一口地啃起鹿肉来。 穆书凝专心在墙壁上画着,一声不出,他脸上的表情满是欣喜。 许久,穆书凝大功告成,将石子往一旁一扔,拍了拍手上的浮灰,朝罗渚招手道:“罗渚,过来。” “哎。”罗渚应了一声,手上的油随意往墙上一抹,颠颠跑了过去。 乍一看见墙上的图画,罗渚愣了:“你这画的是什么?” 穆书凝画工不低,只见墙壁上一幅呈螺旋状上升的阶梯,只是耐人寻味的是,这阶梯看似是上升,只是最后竟然头和尾连到了一起。 罗渚脸上那种轻松的神情不见了,变得有些凝重。 穆书凝抬手轻抚着墙壁:“怎么了?” “这怎么可能?”罗渚的声音有些发颤。 穆书凝手指指在了阶梯上:“你再看看。” 罗渚凝神注视,忽道:“秦昱行,你这图是不是画歪了?” 穆书凝道:“没有哦。” 墙壁上的图画楼梯呈螺旋状上升,可若是仔细看去,每一级阶梯又宽又矮,而且每一级还都是倾斜着的,若是倾斜的角度与高度是精心计算过的,首尾相连绝对能做到。 罗渚忽然就说不出话了,他转头看着穆书凝,眼中有些东西变了。 穆书凝道:“我们所处这个楼梯上就是这样,只是我图画得夸张了一些,脚下踩的这个,因为楼梯太长,螺旋的弧度人眼来看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所以就给我们一种我们一直在向前走的错觉。再加上这个楼梯两旁光线昏暗,对我们的视觉有很大的欺骗性。” 罗渚道:“那如果照你这么说的,既然首尾相连,那我们是怎么进来的?” 穆书凝眨了眨眼:“你问的这个问题,也许就是我们能出去的关键。” “我怀疑,在我们刚刚进入楼梯的那个地方,有一个机关或者结界,是它误导我们进入这个‘死亡阶梯’,而我们所看到的尸骨,就是被困在这里面的前辈们。” ------------ 第021章 鬼渊 罗渚点头称是,自从穆书凝破解了这里的蹊跷之后,罗渚对穆书凝崇拜得五体投地。 “那我们回到我们最初的地方去?” 穆书凝也正有此意,没说什么。 二人往回走,很快就到了出发点。看着那个小小的月牙形标记,突然觉得一切都不太真实。 穆书凝退回到平台的另一侧,也就是他们最初进来的地方。 “罗渚,把夜明珠给我。” 罗渚凑过去,把夜明珠递给他,看他借着光谨慎小心地在墙上摸来摸去。 “你在找机关?” 穆书凝一脸严谨:“如果有什么东西让空间发生扭曲的话,一定是在我们不知不觉中发生的,在那个‘平面’肯定会有不符合常理的事情发生。” 罗渚点头,站在一旁,不挡着光。 过了许久,穆书凝再没有动作,脸上的表情有些疑惑。 罗渚问道:“怎么?” “我找不到。”语气里是有些颓然与落寞。 罗渚抚了抚穆书凝的后背,顺毛似的:“没事,慢慢来,渴吗宝贝?” 穆书凝悚然,一脸警惕:“你离我远点。” 罗渚笑嘻嘻地:“干嘛啊,喝不喝水?” “我不喝。” “不喝算了。” 穆书凝没心思跟罗渚逗着玩,他稍作休整便又开始仔细寻找起来。依然是一无所获。 罗渚也帮忙寻找。 只是不知是那机关隐藏得太深还是二人没有用对方法,依然是毫无进展。 罗渚停下动作:“我们是不是找错方向了?” “既然能让我们没有知觉地就被诱导进‘死亡阶梯’,那就定不会是这般动静大的机关,照我来看,还是结界的面大一点。” 穆书凝似乎也有这个想法,他站在原地,朝前扔了个小石子,石子自然落地。没有出现他们想象的空间扭曲的现象。证明他们所在的这条路,仍旧在“死亡阶梯”之上。 “在这里用不出灵力,这里给我的感觉,更像是我们被隔离了……”罗渚实话实说,他后背上的毋毒也跟着颤了颤,似乎同意主人的话。 峰绝山峰绝山,峰断路绝,不过如此,他们就算是知道了真相与原理又能怎么样?还不是被困在里面出不去。 忽地,穆书凝灵机一动:“有绳子吗?” 罗渚迟疑,很快就明白了穆书凝的用意,道:“我没有带绳子出来,不过你的那套衣服我还收着……” “拿出来。” 罗渚乖乖听话,二人将静穹山校服撕成一条一条的,连接处用死结系紧了,两端绑在了各自的手上。 “如果你要是感觉到我在拉你,就不要走了,顺着绳子回来。” 罗渚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他现在看着衣服上精致的淡绿色绣纹,有些可惜:“你可真是舍得啊秦昱行。” “衣服和性命我选择了后者而已。” 穆书凝站在原地不动,罗渚开始后退,穆书凝忽觉得自己的心跳非常快,他有一种预感,成败在此一举。 时间过得极慢,绳子抽得也极为缓慢,可以看出罗渚那边走得极慢,似乎是同时在寻找着什么机关。 罗渚的身形早就不见,穆书凝神经紧绷。 可就在一瞬间,绳子突然一滞,穆书凝立刻将目光沿着绳子看过去,那一刻,穆书凝总算看见了些曙光。 有一处,原本是一条线的绳子,像是有一端没入到水里,产生了折射那样,不再连续。 穆书凝心中一喜,飞身到那处,不越过那个“平面”,用石子精细地做了个标记。随后,穆书凝拉了拉绳子,叫罗渚回来。 罗渚似乎没有走远,不过一会才回来,他看见穆书凝蹲在地上仔细盯着一处的模样,笑着:“找着了?” 穆书凝抬头,眼里浸润着星光:“嗯。” 再然后,一切都变得简单起来,罗渚祭出毋毒,刀尖轻轻触碰着那个不存在的平面,在寻找到一个关键的地方。在正中间,出现了一个核,而毋毒的刀尖,刚好顶着那里。 最后,刀尖猛然发力,整个空间凭空出现一个透明屏障,熠熠反着光。 用不了灵力,罗渚就用手腕上的劲往前一顶,屏障尽碎,从核那里开始,出现层层裂纹,如蛛网那般,一圈又一圈地猛烈炸开。 结界,破。 结界破开的那一瞬间,穆书凝仿佛用光了全身的力气,跌坐在地,头上冷汗不止。 罗渚笑了笑,收刀,冲穆书凝伸出了手:“起来吧。” 不知是对二人成功破解这个死亡禁地的奖励还是因为这里是风险不高的太虚秘境,之后的一路上二人都没再碰上大.麻烦,穆书凝依然是走一小段就要做出一个标记,幸运的是,他们都没有再见到相同的标记第二次。 虽是没少遇到拦路灵兽,比如吸血蝙蝠,土蜘蛛一类,但与死亡阶梯比起来,实在微不足道。 他们两个十分幸运,走了将近两天,虽走了不少岔路,但总算最后踏上了通往浮台的八条路之一。 穆书凝此刻站在浮台之上,抚摸着鬼渊的手在轻轻颤着。 罗渚看着下方翻滚的岩浆,轻微地皱了皱眉:“秦昱行,抱着琴走吧。” 穆书凝点头。 也许鬼渊是这座峰绝山的唯一能量来源,就在穆书凝抱起鬼渊的那一瞬间,下面的岩浆忽然暴起,恍若蛰伏的巨兽,而整座山也开始剧烈摇晃起来。 “不好!快走!”罗渚拉住穆书凝就要原路返回。 整个浮台开始倾斜,穆书凝一个不稳,跌在了地上。 整座峰绝山有如摧枯拉朽,顶端的碎石不断下掉,掉落到岩浆之中,瞬息只剩一股青烟。 而连通着浮台的八条路也开始溃散。 穆书凝拽住罗渚:“别回去,别回山洞里。”在整座山即将崩塌之时,躲到山洞里只是被活埋的命。 罗渚转头:“那我们往上走。” 穆书凝抱琴,罗渚抱穆书凝,手中毋毒发力,狠狠刺.入山体之中。 浮台的上面有一个透光孔,罗渚与穆书凝的打算就是从那里逃生。 峰绝山崩塌了。 罗渚抓住时机,踩住碎石运转起灵力向上猛跳,最后在峰绝山的山顶站稳。 整座山依旧摇晃,但对二人已造不成影响。 穆书凝紧紧将琴抱在怀里,跌坐在地,忽然大笑。 笑着笑着不小心被呛到,咳了几声继续笑。 罗渚低头看他:“怎么,就拿着个法宝至于吗?” 穆书凝擦干净眼角笑出来的眼泪,道:“这是我活的这么长时间以来,做的唯一一件有意义的事情。” 罗渚拍他的肩:“你这才活了多久,十五年?以后还长着呢。” 穆书凝看他,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他想说的是:他活了一百多年,只做了这一件有意义的事。 罗渚道:“快让鬼渊……” 穆书凝打断他:“写意。” “行,写意,你让写意认主吧。” 穆书凝道:“不急。” 刚才他尝试往写意之内输送灵力,可不管他往里面输送多少灵力都如石沉大海,一点回应都没有收到。 他下意识觉得这不对劲,便拒绝了罗渚的话,一切等到回到静穹再从长计议。 罗渚一噎:“你随便,那咱们接下来要怎么办?我算了算,离我答应你的十五日还剩下四日,这四天你想去干什么?” 穆书凝将琴背在背上,说道:“我没什么想要的了,去找你的机缘吧。” 罗渚耸肩:“我倒是无所谓。” 忽然间,他低头,正巧看见穆书凝的侧脸。 此时此刻,遥远的天际一片盛金,天空变成了梦幻的橙紫色,高空透着几缕蓝,光影的交织使得明与灭的交界线之间落下一片沉甸甸的暗灰,巨大浑圆的落日沉入地平线之下,紫红的天火衬得万物灿烂又温暖。 就在那一刻,暖橘的光刚巧落到穆书凝的脸上,将他的面庞衬得如玉一般。罗渚忽觉眼前的一切都不太真实,包括这些天来所经历的一切,以及面前这个恬淡安静的人。 穆书凝察觉到罗渚的目光,扭头:“怎么?” 罗渚摇头:“没什么,替你高兴。” 穆书凝转回头看着落日:“是啊,多值得高兴的一件事。” 可罗渚莫名觉得,穆书凝其实不太高兴。 罗渚道:“走吧,趁着天没黑咱们先找好地方落脚。” “好。” 峰绝山附近没多远就有一座小山,只可惜没有找到想象中的山洞,二人便在山脚背风处歇下了。 罗渚检查了一下空间戒指里的存粮,还剩下最后的两只兔子。 他抬手,撕下一只兔腿,想要递给穆书凝。可兔腿还没递到穆书凝的手里,就见穆书凝忽然捂住胸口,满脸痛苦。 罗渚诧异:“秦昱行,你怎么回事?” 穆书凝艰难用手扶着山壁,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顺着面颊往下落,张大嘴艰难呼吸,可即使这样,胸口的窒息感也如影随形。 最后,竟呕出一口血,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罗渚大惊失色,也顾不得手里的兔腿,扶起穆书凝晃着,以至于穆书凝失去意识之前的最后时刻,耳边都是罗渚焦急的声音:“秦昱行,喂,秦昱行!” ------------ 第022章 回归 七星阁。 晏青时仍旧守着穆书凝的本命灯,阖目养神。 那个本就微小黯淡的火苗猛地颤了一下,几近熄灭,可转瞬间又颤颤巍巍地燃烧起来。 晏青时似有所感,睁开眼轻轻地注视着那盏灯,见本命灯并没有什么异样,且火苗比原来还稍稍大了一圈,便又阖上双眼。 - 穆书凝睁眼时,发现眼前一片漆黑。 他动了动身体,发现身体的活动还算自如。体内丹田之内的灵力仿佛变得更加敦实了一些。 只是眼前不知盖着什么,一片黑乎乎的,穆书凝一阵气闷,勉强坐起来,将身上盖着的东西扯下来。 仔细一看,竟是一张动物的毛皮,只是穆书凝看不出来是什么皮。这是一个山洞里,正当他要起身时,忽然听得洞口传来一声冷冽高呼:“你是谁?” 穆书凝诧异看去,喊道:“罗渚?” 罗渚却是直接拿毋毒指向了他:“你是谁?” 穆书凝心中诧异,他不过睡了一觉,这罗渚怎么就跟不认识他了一样? 罗渚的声音里带着滔天的杀气:“我再问你最后一句遍,你到底是谁?” 穆书凝道:“我是秦昱行。” 罗渚手中的毋毒不收:“胡言乱语,妖人休要蒙蔽我。” 穆书凝一头雾水:“罗渚,你把刀放下好好说话,我的琴呢?” 一听到“琴”,罗渚的神色有了一瞬间的停滞,很快便调整过来:“秦昱行三天之前就已经死了,你这妖人,到底是谁,占了他的身体还要占他的身份?” 秦昱行三天之前死了?他死了是怎么回事?难道他这一睡睡了三天? 穆书凝心中惊疑,面上却不肯有半分暴露:“我就是秦昱行,这三天是我身体的问题,你把刀放下我们好好说。” “过两天我不是还要陪你去找你的机缘吗?” 罗渚持刀的手顿了一下。 穆书凝见他有了动摇,便说道:“我们在峰绝山上,你帮我拿到了写意,我还要感谢你。” 罗渚将信将疑地问道:“你真是秦昱行?” “对,我是,这几天是我身体受损太大,在体内灵力低到某种程度的时候就会进入自动修复状态,这和我修炼的《柳居小抄》有关,我还没有来得及和你说,我以为不会有这么快的。” 随口编上一两句他还是可以的,只是日后一定要查清这突然昏迷的原因。 罗渚狐疑:“是吗?” 随后罗渚又问了一系列的问题,穆书凝如实回答,差点就刨到了他家祖坟,罗渚这才相信他的话,才真正放下了警惕。 “这《柳居小抄》还真是神奇……” 穆书凝心中暗暗道歉,感谢化凌仙者,感谢《柳居小抄》。 罗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可吓死我了,那天你突然晕倒,一点生命体征都没有,我以为你是在峰绝山里受了伤,我等了你两天,你没有醒过来,我今天正要把你埋了,你就醒了,我还以为你是被什么妖孽给夺舍了……” 穆书凝抿唇,虽然罗渚这么说,可穆书凝对他到底还是有几分感谢的,毕竟罗渚没有把他真给埋了…… 罗渚忽然道:“你多久发作一次?” 穆书凝信口胡诌:“应是半年才会发作一次。” 罗渚松口气:“那就好,别等这回刚醒过来,你就又晕过去了。” 而此刻,穆书凝却是苦恼着,万一在静穹山上他忽然发作,又该怎么和晏青时交代,罗渚这边他轻松地糊弄了过去,可那边却不容易,更何况他都不知道这种情况是只发生这一次还是有间隔地发生。 罗渚拍了拍手掌的浮灰,道:“那接下的时间,你就该跟着我混了。” “那是自然。” 二人休整完毕,便往最一开始二人相遇的突尾林走去。那里还埋着罗渚为把空间戒指腾出空间装食物而暂时遗弃的毒药。 罗渚一把那些宝贝找出来,瞬间就像打满鸡血原地复活那样,红光满面。穆书凝坐在一边的石头上,不忍直视。 接下来的十五天,二人过得还算顺利,一路上没有遇到什么危险,而罗渚学习的那三千多种药草与毒草知识让他成功采集到了自己所需的原材料,甚至研发出了新的药方。 这么他们两个偶然会遇到一些其他门派的弟子,他们两个则是能躲就躲,实在躲不了的也尽量避免冲突。 罗渚心满意足,就这么一直到了最后一天。 整个秘境忽然开始剧烈震颤起来,而所有弟子腰间悬挂着的绿色玉牌都发出了盈盈光辉。 他们两个对视一眼,颇有默契地点头,太虚秘境的时间到了。 到这个关头,罗渚竟然有点伤感:“唉,我还怪舍不得的。” 穆书凝转头看他:“又不是一直都看不见了。” “我会想你的。”罗渚看着穆书凝。 “我不会想你的。” “……” 霎时间,玉牌上的莹润光芒升上天际,汇聚在高空之上,淡蓝的天幕被映衬成青翠的绿色,若是仔细看去,还能在那一团缓缓增大的光中间看见一个缓慢旋转着的漩涡。 那光不再增大,骤然下照,精准地找到了每一个弟子所在的位置,等光消失之时,原地所站着的人就已经不见,被传送到了秘境之外。 秘境之外等候的人不是慕秋,竟是晏青时本人。 这一举让众弟子受宠若惊。 穆书凝与罗渚出来后一直站在角落等着集合,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穆书凝甚至看见了楚俞情那有些洋洋得意的表情。 罗清云安安静静地在向晏青时汇报着什么,按穆书凝猜测来看,两人谈论的大抵是弟子伤亡人数与收获。 罗渚顺着穆书凝的视线看去,最先看见的就是晏青时。他压低了声音:“你师尊?” 穆书凝点头,目光却是从未移开过。 忽然,不知罗清云说了什么,晏青时的脸色一沉,抬头在广场之上的弟子之间打量着。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穆书凝不知为何,心脏狂跳。 一瞬间,晏青时的目光就像是飞鸟归巢那般,精准地锁住了穆书凝。 那目光极有穿透力,一如他重生之后初见的那天,穿越千百人海,偏偏就盯上了他。 晏青时收回目光,张口说了几个字,穆书凝清晰地看见楚俞情一开始那张得意洋洋的脸瞬间垮塌,随后又恢复正常。 虽然那种情绪存在的时间很短,短到他周围所有的人都没注意,但穆书凝一直都在注意着楚俞情的神色,自然是将一切都看得清楚。 穆书凝凉凉地笑笑,引得罗渚侧目。 “秦昱行,想什么呢,笑得这么阴森?” “想你。” 罗渚抱住双臂,不住地打寒颤。 各门派带队长老发布了集合令,罗渚恋恋不舍地跟穆书凝道了别。 穆书凝深吸一口气,往静穹山派那边走去。 他刚一过去,就被罗清云叫了过去。 穆书凝乖乖站在那里,说实话,他对常定峰的罗清云印象不算太深,上辈子他也不过仅仅是在罪赦堂受罚的时候才见过她几面,其他接触的时间并不多。 在静穹山之中,罗清云的脾气算是最温和的了,她不像萧清妤那样火爆泼辣,也不像周青馨那样沉默寡言,总之,如果人跟她在一块的时候,总会感觉到一种安心静谧。 此时此刻,穆书凝站在罗清云面前,微微仰头看她。 罗清云道:“你为何会在秘境之内与我们失去联系?” 穆书凝道:“弟子在刚进入秘境之时,由于心急机缘,玉牌不慎丢失,后来弟子发现的时候再想找也已经无处可寻。” 楚俞情还在旁边听着,穆书凝不能提玉牌上的蹊跷。他要找到一个时机,一个一举拿下楚俞情的时机。 罗清云点了点头:“人平安回来便好。” 穆书凝点头应是,随后便还是站到了队伍的最后面。 人数清点得差不多了,楚俞情偷闲过来,在穆书凝耳边说道:“小师弟在秘境里过得怎么样?” 穆书凝答道:“太虚秘境里风险与收益并存,师弟不才,仅克服了一些小磨难,不成气候。” 楚俞情脸色有些古怪,但也勉强道:“师弟过谦了,能从秘境里活着出来就已经着实不易。” 穆书凝心中冷笑,是啊,刚一进去就引来了玉蹄兽群,能活着出来也算是我运气好。还真是让你失望了我的师兄。 楚俞情离开之后,穆书凝随意抬头,一不小心就撞上了晏青时的目光。师徒二人离得很远,但穆书凝清晰感觉到晏青时的目光在自己身上逡巡。 穆书凝低头,发现自己身上还穿着罗渚给自己应急的那身玄月毒教的衣服,刚才罗清云和楚俞情也都是光顾着和他说话了才没注意到这点。 罗渚的衣服他穿着极不合身,袖子和裤腿都挽了好几圈,看起来颇为滑稽。 穆书凝的耳根有些热,他对着晏青时眨了眨眼,晏青时忽然皱眉,眼中似是闪过几抹不悦。 众弟子都筋疲力尽,在罗清云召出灵船之后一窝蜂地走了进去,全为占着一个好地方能好好歇息一会。 幸好穆书凝没有那么累,最后几天罗渚用药草不但治好了他的内伤,甚至还替他通了通筋脉。 这么一来,穆书凝的修为猛涨,直接跨到了筑基初期。 而罗渚也有所体悟,修为越到辟谷期。 ------------ 第023章 阵法 穆书凝随随便便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坐下,闭眼盘坐在地上,等待着灵船降落的一刻。 静穹弟子的伤亡为零。每个弟子身上携带的腰牌会记录下他们在秘境中的表现,以便回到门派之后根据他们的收获与成绩进行一个大排名,第一名若是外门弟子则有直接升入内门的机会。 而穆书凝的腰牌已经在秘境里被玉蹄兽踩碎,没了进入排名的资格,不过穆书凝也不在乎这些。 回到门派之后,集合完毕解散之后,穆书凝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就直接睡了过去。在太虚秘境里的这三个月,累心又累身,头刚一沾枕头,就沉沉睡了过去,甚至没来得及去找晏青时汇报成果。 穆书凝醒来后,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了,他睁眼之后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桌上的写意。 写意通体乌黑,不知是什么材质,泛着光泽,每一根弦纤细而笔直,穆书凝双眼发亮,抬手拨了两下,琴音骤然如流水般潺潺而出,不似杉木琴那般沉重醇厚,反而清亮明快,这种薄薄的畅快琴音一下子就击中了穆书凝内心的红心。 他迫不及待地将灵力向写意之中灌输,却没想到,开始还不曾拒绝灵力的写意这一次竟然直接将他的灵力反弹回来。 穆书凝及时撤手,却也不可避免地被自己的灵力伤到了意识。 他痛苦地捂住太阳穴,低声呻.吟,待了好久才把那阵痛给熬了过去。他不敢贸然尝试第二次,生怕第二次灵力反弹回来直接轰了他的脑子。 穆书凝一时间束手束脚,万般无奈之下,抱着琴去找了晏青时。 他站在晏青时门前,轻轻叩了三下门。 里面很快便传来应声:“进来。” 穆书凝推门便入,第一眼便看见晏青时坐在书案前,将一盏未燃着的灯放回原位。 穆书凝拿眼扫了一眼那盏灯,那灯看起来年头相当久远,灯柄细长,顶端是一个莲花灯台,灯芯处已经黑乎乎一片,而底座那里已经满是铜锈。 “师尊。” 晏青时抬头看他,神色淡然,就像是已经等候他许久。 看着许久未见的人,穆书凝只觉得喉头一阵哽咽,他从没有想过自己在站到对方面前的时候竟会不知所措。 穆书凝喉头动了动:“师尊……” 晏青时拧眉:“怎么?” 穆书凝回过神来,竟然发现自己已经不受控制地说出了一句话。 “师尊,弟子九死一生回来,你能不能……抱抱我。” 话音刚落,穆书凝神情一僵,立即捂住嘴,如临大敌:“对不起,师尊,弟子冒犯了。” 晏青时站起身,二话没说,走到穆书凝面前,抬手揉了揉穆书凝的头:“回来就好。”动作轻柔缓慢,是长辈对晚辈发自内心的关怀。 穆书凝感受着晏青时手掌的温度,以及从他的手指插.进他的发间开始,每一个动作都让他熟悉到战栗。 “师尊……” 穆书凝慌忙退开,一不小心碰到桌案,被放到一旁的那盏莲花灯受到波及,摇摇欲坠。晏青时如临大敌,立刻放开穆书凝,闪身到一旁,像保护什么宝物一样捧在手心,让它不掉到地上。 穆书凝很少看到晏青时这副样子,不由得对那盏灯多了几分好奇。 “师尊,你怎么不把那盏灯点亮?” 晏青时嘴唇动了动:“它已经亮不起来了。” 穆书凝疑惑,正要发问,晏青时却回到原位,话锋一转:“你抱琴来找我,所为何事?” 穆书凝也安分地没有继续问下去,将写意放在晏青时的面前,说道:“这把琴是弟子在太虚秘境之内获得的机缘,原名鬼渊。” “鬼渊”两个字一出,晏青时的表情瞬间就变了,先是一瞬间的诧异,接着就是怀疑。 “‘鬼渊’所处之地极为凶险,你是如何取得?” 穆书凝见晏青时在怀疑自己,面色没有什么变化,将那日他与罗渚在峰绝山之内的经历详细地讲了一遍。 晏青时听完,面上的表情变得平淡:“不错。” 穆书凝将这句夸赞听在耳朵里,也没往心里去,以前若是穆书凝的壳子在这,晏青时的第一反应绝对是问他有没有受伤。瞬间,他又想到晏青时对他的柔和,瞳孔一缩,强硬地将心中那抹违和的情绪挤出脑海之外。 穆书凝道:“只是弟子愚钝,实在无法唤醒这把琴,我试探着把灵力输送到里面,它竟有些排斥我的灵力。” 晏青时皱眉:“排斥你的灵力?” 穆书凝点头:“最初的时候还没有这种情况,秘境里我尝试输送灵力,它只是把灵力吸收进去再没有反应,而刚才甚至有了攻击性。” 晏青时手指摩挲着莲花灯,道:“也许是鬼渊长久没有接触过人气,内部已经自行封闭,下意识地排斥外来力量,为师在琴修这一方面不精,你去旭阳峰找你的陶师叔一问便知。” 穆书凝行礼应下:“多谢师尊。” “另外,在秘境之中你的玉牌丢失的事情你罗师叔已经同我讲过了。” 穆书凝心中一颤,他自认十分了解自己的师尊,每当他面无表情地用陈述句来表达疑问的意思的时候,便是要他交代实情,一句谎话都不能有。 可真相若是大大咧咧地说出来,牵扯到楚俞情,穆书凝真的没有把握晏青时会为了他这个新来的弟子处罚首徒,没准还会反过来驳斥他胡搅蛮缠。他顾虑颇多,既想安稳地呆在万剑峰上,又想一举除掉楚俞情。 “弟子心急心贪,想得到机缘,便一直没有注意到玉牌的情况,等弟子发现的时候,玉牌就已经不见了,可能是被树枝树杈挂掉了,等弟子回头想找的时候,已经无从下手。” 晏青时看着他,没点头也没说什么。 穆书凝认为自己伪装得相当好,没有一丝破绽,就算晏青时眼睛再毒也不会看出来什么,更何况晏青时根本没有理由一直盯着他。 可他不知道,他说了真话,晏青时又怎么会不信他?是他自己先起了分别心。而如果今天让晏青时知道了楚俞情目的不纯,以后他的路也许就不会那么坎坷。 晏青时沉沉道:“没事就回去吧。” 师徒二人心照不宣,穆书凝作揖,转身离开,可他刚走到门口那里,晏青时又出言拦他:“玄月毒教那名弟子与你是何关系?” “他在秘境里救过弟子一命,弟子与他是好友。”穆书凝如实回答。 “你最好离玄月毒教的人远一些。” 玄月毒教在四大门派之中排名最低,且作风大多阴毒狠辣,里面有些弟子甚至接高级悬赏成为了刺客,因此玄月毒教在修真界的口碑不是太好。 穆书凝答道:“弟子内心有数。” 离开晏青时那,穆书凝直接就上了旭阳峰,在进入阵法之前,他提前往自己嘴里扔了几粒固元丹,大概能在滴水不进的情况下维持他十天左右的生命。 穆书凝抱着琴站在旭阳峰的阵法外围,拿眼随意地扫了几下,这个阵法与他以前见过的都不同,而且有一个相当明显的破绽,看来是陶青泽最新研究出的,他有十足的信心来破这个阵,毕竟同一个人画出来的阵法都是有着属于自己的风格的。然而他并不想破掉,若是他真的破了这个阵,那无异于让自己成为焦点,所有的人都会怀疑一个天资极差的弟子为什么会突然破了旭阳峰峰主的阵法,要知道,陶青泽在阵法研究上的造诣无人能及。被众人的目光洗礼,自然就会有暴露身份的危险,他迟早会将自己的身份公诸于众,可现在还不是时候。 穆书凝一脚踏入草地,他的脚下忽起一个玄奥的光圈,转瞬即逝,而穆书凝眼前的景象,骤然变换。 他在阵法之内佯装惊慌地走了几圈,累了便找个灵力波动最为微弱的地方坐下,闭眼开始冥想,接下来是属于他与晏青时的较量,看究竟是晏青时先心软,还是他先撑不住。晏青时一直让他来找陶青泽,却从未告知他旭阳峰有阵法护山,如果说晏青时不是为了试探,穆书凝想不出其他的理由。 可晏青时要试探什么? 穆书凝老老实实地被阵法困了十二天,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中途他曾故意在阵中乱跑了几圈,让陶青泽感受到他的存在。最后实在没有体力了,才一直安静地坐着。 他身体的情况顶多只能再坚持两天,两天之后陶青泽要是还没有把他放出去,那他极有可能成为静穹山第一个被困死在自家人阵法里的弟子。 此刻,陶青泽坐在会客厅里,看着自己身旁坐着的掌门师兄,冷汗直流。 “师兄。” 自家师兄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兴致,已经在旭阳峰的会客厅喝了十天的茶水了。什么也不干,就是偶尔问问阵法之中的弟子的情况。 晏青时将茶杯放在桌上,抬眸瞥他一眼:“怎么样了?” ------------ 第024章 伤疤 陶青泽擦着冷汗,他知道晏青时问他的是被困在阵法里的那个秦昱行,说道:“还是没动静。” 晏青时的脸色看不出喜怒,这样让陶青泽更是浑身不自在。 陶青泽忍不住求情:“师兄,昱行这是犯了什么错?他修行还浅,更没有受过训练,哪能那么轻易地破了我的阵法?不如师兄你卖我个面子,就放他出来吧,他还是个孩子,回去好好校正校正还来得及。” 感情陶青泽是以为秦昱行犯了错,而晏青时让他来陶青泽的阵法里受罚。 晏青时不回应他的话,说道:“他在里面的情况如何?” 陶青泽一噎:“他起先慌里慌张地在阵法里跑了几圈,最后没力气了找个地方休息,不过他的运气还算好,误打误撞地找到了我阵法的漏洞,倒是没怎么受伤,就是现在体能支撑不住,气息已经很微弱了。” 看着晏青时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叹气道:“也不知道那孩子现在在想什么,自己已经来旭阳峰被困了十多天他师尊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晏青时瞳孔一缩,像是想到了什么,揉了揉眉心:“把他放出来吧。” 陶青泽更像是被困在阵法里的人,一听这话,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穆书凝重新见到外面的世界的时候,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把他背上山的是陶青泽四弟子解风,晏青时看着浑身虚软的穆书凝,眼神毫无波动。 陶青泽不由得有些可惜,先让解风带着穆书凝下去休息。 陶青泽正擦着冷汗,忽然听见自己身旁的掌门师兄说道:“当年,第一次来旭阳峰的书凝,破你的阵用了四天。” 陶青泽被晏青时吓得一阵腿软,一脸惊恐地看着他。穆书凝这个名字,他已经许久都没有听晏青时提起过了。 陶青泽不想再和晏青时继续说下去,脸上的冷汗已经擦不干净了,他道:“师兄,我先去看看师侄。” 晏青时嘱咐道:“他要是同你提起他的来意,你帮帮他。” 陶青泽道:“那肯定,师兄你不必担心。” 晏青时转身离开,将脸上的表情全都隐藏在阴影之中。 解风端来一碗粥给穆书凝,让他补充体力,穆书凝谢过解风,一口一口地吃了起来。 解风看着他即使饿极也极有修养地细嚼慢咽,叹气:“掌门师伯还是对你太过严厉了。” 穆书凝将嘴里的粥咽下,才开口道:“严师出高徒。” 解风摇头:“掌门师伯自从你进入阵法的第三天就过来了,一直同师尊在大厅喝茶,明知你过得艰难,也丝毫不松口,师尊多次替你求情,掌门师伯都不肯松口放你出来,还是最后你有生命危险了才松的口。” 穆书凝眸光骤然变沉:“师尊一直在?” 解风摇头:“刚才走的。” 晏青时走了,穆书凝却不敢放松,他搞不懂为什么晏青时会在旭阳峰等他十天,现在却连他一面都不见。 等到穆书凝觉得自己的身体好了一些,陶青泽恰好过来。 穆书凝行礼道:“师叔。” 陶青泽示意解风出去。解风十分听话,顺手将空碗拿了出去。 陶青泽坐在椅子上,说道:“昱行,听说你有事来找我?” 穆书凝知道晏青时肯定提前和陶青泽打了招呼,便开门见山:“我在太虚秘境里找到了一把琴,名叫鬼渊。” 一听到“鬼渊”,陶青泽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他拧眉道:“魔琴鬼渊?” 穆书凝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不由得疑惑地看向他,等待解释。 陶青泽道:“魔琴鬼渊之所以名叫鬼渊,它有一种和修士进阶类似的能力,就是升阶,想必你早已听说。” 穆书凝点头。 “鬼渊会迷惑弹奏者的心智,让人心性大变,所谓入魔,甚至反过来吸食主人的精血来让自己升阶,极难驾驭,唯有真正地收服它才能让它成为自己的武器,你此时万万不可冒险。” 穆书凝拧眉:“可是我曾往里面输送过灵力,一开始是完全没有反应,可最后一次它开始排斥我的灵力,甚至对我进行了反击,师尊解释是鬼渊有了器灵。” 陶青泽解释道:“我当初曾对鬼渊这把琴做过研究,你真算是找对人了,说是器灵也不完全算错,鬼渊有自己的灵识,只是这种灵识与器灵完全不同,器灵会保护和帮助自己主人,鬼渊则不然,它会对自己的宿主进行筛选,若是它看不上的,自然不会有任何反应,你的修为太低,怕是没有让鬼渊动心,万物自然都会追求强者。” “不过这样正好,收服鬼渊变数太大,极难成功,我这里有数把好琴,你挑一个便是。” 穆书凝没说话,他直直地看着陶青泽:“我想变强,师叔。” 陶青泽一愣:“可是……” “师叔,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寻找鬼渊的时候我差点被困在秘境之中的峰绝山里出不来,在那种时候我就想好了,不管过程如何,我都要让鬼渊为我所用,我也会借助它的力量站在修真界的顶峰。” 说实话,听了这话的陶青泽对穆书凝所有的好感荡然无存。 “师侄,年轻人有点野心是好事,但也不能妄自尊大,不自量力。” 穆书凝知道陶青泽对自己没有什么好感,他依然坚持道:“师叔,我要这把琴。” 陶青泽抿紧嘴唇,摆手:“那我没有什么可帮你的,既然你自己说的,那你就回去提高自己的修为,找个好时机,让它认主,只是最后你入魔了你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穆书凝见陶青泽在跟自己发火,他也不多说,只是默默地等陶青泽发完火,跪地行礼便离开。 陶青泽在穆书凝走之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穆书凝回到万剑峰,看见晏青时在院子之中站着。那一刻,穆书凝不知是不是自己看花了眼,他竟然觉得晏青时眼里有悲哀的神色。 “师尊?” 晏青时低头看他:“可得到答案了?” 穆书凝点头:“弟子现在实力低微,还没到鬼渊认主的资格,弟子已经给它改名为‘写意’,接下来的日子里弟子会勤加修炼,争取让写意认我为主。” 晏青时点头:“修行上若是遇到难题,找为师或者你师兄都可。” 穆书凝自然知道晏青时这只是客套话而已,更何况他不想向别人透露自己得到化凌仙者传承《柳居小抄》的信息,表面上虽是道谢,心里仍旧是想着自己做自己的。 晏青时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便道:“为师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实意。” 穆书凝心一抖:“弟子不敢怀疑师尊。” 晏青时转身便走。穆书凝目视着晏青时的背影,僵在原地。 刚才晏青时说,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实意。 穆书凝记得万剑锋的后山有一片天然温泉,他被困在阵法里十多天,精神与身体都是疲惫不堪的,他便想等入了夜去那个温泉里好好泡一泡。 这么打算的,他也这么做了。 只是刚刚走到温泉附近,他忽然听得里面有水声传来。 穆书凝心脏猛地一缩,有人! 他藏身在灌木丛之后,轻手轻脚地将枝叶掰开一条小小的缝隙,想看清里面是个什么情况。 最先看见的便是石头旁叠得整整齐齐的一件黑色中衣。 等他看清了温泉之中的那个人,穆书凝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快要停止。 池水之中的人,正是晏青时。 晏青时身形高大,身材劲瘦,自然是没得挑,他常年练剑,身上覆着一层肌肉,不过分,恰到好处,看起来十分有爆发力。此时他的长发披散在背后,水汽氤氲,将晏青时勾画得多了几分人情味。 此时,穆书凝的眼睛却捕捉到了一个东西。 在晏青时右肩那里,有一条深褐色的疤,一直向左下方延伸,尽头被晏青时的头发挡住,穆书凝看不见了。 恰在此时,晏青时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眼神陡然变厉,看向穆书凝所在的方向。穆书凝立即屏住呼吸,连动都不敢动。现在天色黑着,而且有灌木掩藏他的身形,穆书凝坚信晏青时没有发现他。 晏青时侧身,头发也跟着全都偏到了身前,穆书凝这个时候也正好看见了晏青时后背的伤疤。 那是一条极长极细的伤疤,从右肩斜斜地延伸到了左肋之下。 穆书凝倒吸了一口冷气。 晏青时看了一会,就将头转了回去。 穆书凝开始忍不住猜测晏青时后背上的伤口来历。 晏青时渡劫初期修为在修真界已是顶尖,根本不会有人能伤得到他,可若是这样,他后背上的伤疤哪来的?难不成是他自己劈上去的?而且那伤口极不平整,像是被什么东西直直劈上留下的。 穆书凝正要呼一口气离开,忽然听得耳边一道冷冷的声音:“是你?” 穆书凝惊恐抬头,看见晏青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穿好了衣服,手里拿着苍吾,出鞘半寸,剑鞘顶端堪堪指着他的心口。 ------------ 第025章 踪迹 被发现了,穆书凝有些慌张:“师尊,弟子不是有意要偷看你沐浴的……” 晏青时定是发现一旁有人偷窥,才迅速从温泉里出来,情急之下,头发未束,全都披散着,末端还滴着水,落到黑衣上,氤氲开一个深色的小水晕。 月光照耀之下,晏青时的脸色还是如往常那样清冷淡漠,皎洁的月光甚至让他的气场更加不可侵犯了些。 晏青时瞥到穆书凝手里抱着的干净衣物,意识到他也是来后山洗温泉的,眼神动了动,直接提着穆书凝的后衣领像拎小鸡似的把他拎到一旁,自己则沿着穆书凝原本挡着的方向离开。 直到晏青时的背影彻底融入夜色,再也看不清楚了,穆书凝猛然回神,忽觉自己的脸一阵发烧,心跳得飞快。 刚才他看晏青时竟然看得有些入迷。 穆书凝拍了拍脸颊,强迫自己把晏青时从脑海里撇出去,将干净衣物放在一旁,自己脱掉衣服直接踏入温泉。 水温正好,穆书凝却觉得这水有些烫人,一想到刚才晏青时也泡在这里面,他的脸又是“腾”地一下就红了,整个人疯了似的,忽然把头埋进水里,憋着气,好像这样就能让他不再想起晏青时似的。 可惜他闭气能力不佳,才不一会就呛了水,骤然冲出水面,面色紫涨,撕心裂肺地咳着。乌黑长发因浸了水,紧紧附在他的身体上,又让他一阵难受。 穆书凝开始唾弃起自己的不争气,原本觉得自己这么多年来心已经能硬如钢铁,那些龌龊的感情早就该腐烂在了心里头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失不见,可此时他却恍然,原来那见不得光的情意竟然是一颗种子,日久天长生了根发了芽。 穆书凝在水里面痛苦地曲起身体,若是这样,连根拔起也不为迟。 - 又过了几日,穆书凝想去藏书阁找些资料,忽然记起自己的玉牌已经在太虚秘境里丢失了,万般无奈之下,记得晏青时对他讲过想入藏书阁报晏青时的名号便可,可穆书凝又觉得这样实在太高调且目中无人,想了想,只好去找晏青时讨要掌门黑玉令。 在静穹山派之中,弟子的腰牌是身份证明,而长老、峰主、掌门的玉令则是身份象征。峰主们是权限最小的翠玉令,长老是高一阶的紫玉令,掌门则是权限最高的黑玉令。 穆书凝心里的算盘打得好,若是借到了黑玉令,他还能进入一些禁书区去找找自己会昏迷的真正原因。 穆书凝往晏青时房门那边走着,远远地瞧见他刚刚练剑回来,身姿卓然,推门便进了屋。 穆书凝心中一喜,心道自己今天赶上了好时候,正好遇到师尊,便加快了脚步往那边走着。 他走到房门前,规规矩矩地敲了门,无人应答。他心中起疑,又敲了几下,可屋里面依旧静谧无声。 穆书凝把耳朵贴到了房门上,发现里面根本没有活人存在的踪迹。他心中一抖,忽然想起以前有一次他来找晏青时也是这种情况,屋里明明有人可外面就是得不到应答。 想到这,他却有些慌,明知到了晏青时这种修为程度根本不会有什么危险,他却忍不住有些担心,一时间竟忘记了师徒之间要遵循的礼仪规范,推门直入。 屋内的一切都很正常,家具摆放整齐,没有打斗的痕迹,甚至桌上茶杯里倒出的茶水还冒着浅浅的热气。 穆书凝坚信晏青时一定在这屋里,刚才他看到的绝对不可能是幻觉。 可人在哪? 穆书凝壮着胆子喊了两声“师尊”,依旧是无人应答,若是放在平常,他这么直接闯入晏青时的房间,晏青时准会训斥他,可现在,穆书凝却连人都看不见。 穆书凝勉强压下自己慌张跳动着的心脏,猜想着晏青时许是给自己开了一个结界去修炼,他正想离开决定改日再来时,眼睛却突然瞥到了晏青时桌案上的砚台。 这是个极为普通的砚台,四四方方的一块,里面墨迹早已干透,看来像是许久都没用过了。而最令穆书凝在意的是,砚台的下方有一个稍稍比砚台大一圈的四方格。 穆书凝心中好奇,想把这个砚台拿起来观摩一下,却没料到他根本拿不动。砚台就像是长在了桌子上一样,无论他怎么动作,推、抠、拽,都无法让那块砚台移动分毫。 穆书凝怒气攻心,泄愤似的一掌直接拍上了这块砚台,却忽然听到屋子之内响起机械齿轮运转的声音。 这一误打误撞,吓了穆书凝一跳。 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这个砚台竟然是一个机关开关。 他还小的时候,曾进过无数次晏青时的房间,都没有发现这一处机关,而晏青时辛苦将机关做得这么隐蔽定是为了隐藏什么东西。 直到今天,穆书凝忽然觉得自己还是不了解晏青时。 一个人越是强大,他不为人知的秘密便会越多,可穆书凝却不觉得晏青时是这样的人,晏青时绝对强大,他对外人总是一副冰冷难以靠近的模样,可其实只有穆书凝知道晏青时的心底其实是个温柔而干净的人,只是最后晏青时选择不再将温柔表露给他,才导致了悲剧的发生。 今天,穆书凝骤然发现晏青时也有自己的秘密,而他,则迫切地想要探寻这个秘密。 好奇心驱使着,穆书凝在屋内环视一周,总算发现了这个机关的入口。 入口是在晏青时的床下有一条幽深直通向下的阶梯,向下看去隐隐能看到几丝夜明珠昏暗阴森的光。 穆书凝打了个寒颤,选择踏上阶梯。 起初的一切都十分顺利,穆书凝刚进入阶梯机关便自动闭合,前边只有一条路,穆书凝激动又迷茫着往前走。 等他察觉到有些冷的时候,两边的墙壁上已经有了冰蓝霜花,穆书凝想了想,在自己的身周加了一圈灵气护体。 又不知走了多久,他跨过一道门口,忽觉眼前开朗。 眼前是一片空旷巨大的广场,甚至比静穹山门之外的大广场面积还要大,穹顶高而深,上面镶嵌着满满一屋顶的夜明珠,整个空间之内亮如白昼。 穆书凝此刻已经找不出词语来形容自己的心情,他眼前所见的一切都极为震撼。 蓝色的灵力高速旋转收缩着,经过地面上复杂又精确的阵法全都流入整个空间的正中心。 感觉到寒气袭来,穆书凝打了个哆嗦,又在体外罩了一层灵气来抵御寒气入侵。 穆书凝好奇,他也心知肚明,正中心的东西,就是晏青时辛苦隐藏的秘密。 空间之内没有人,这让他的胆子大了些,想到中间看看那是什么东西。 他极力避让着那些蓝色灵力,避免自己触动到不该触动的东西,等到他走到足够近的距离时,发现这个空间的正中央是一张寒玉冰床。 穆书凝心中瞬间开始不安起来,他有预感,他决不会想看到寒玉冰床上面的东西。 可已经到了这一步,穆书凝没有理由再原路返回。 他硬着头皮往前走,距离越近,他越觉得自己的神魂有一种被强烈撕扯的感觉。像是铁制物品遇到了强力磁铁,他的身体与神魂开始不受控制地往空间正中接近。 等到穆书凝站在了寒玉冰床的旁边,他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 眼前见到的让他宁愿相信这是自己的梦境。 寒玉冰床上躺着的人双眼紧闭,左眼眼角一颗泪痣直直刺入他的眼。 而此刻,好似有一道九天玄雷直直从高空劈下,劈中了穆书凝的身体,让他彻底僵立在地。 那个躺着的人,就是他自己。 穆书凝有些不敢相信晏青时辛辛苦苦隐藏着的秘密竟然就是“穆书凝”。 他把手放在“穆书凝”的小腹上,他甚至能感觉到那里空空如也,在他被百里晋杨一杯毒酒赐死之前,他的丹田曾被楚俞情生生用剑刺毁,而元婴则被直接血淋淋地剖出。 穆书凝全身颤抖,他像是回忆起生前那痛到锥心的疼痛,一张脸惨白无比,冷汗直冒,以至于他没有注意到寒玉冰床上躺着的他的躯体像是受到了牵引,眼睫竟然颤了两下,而左手小指也微微勾动一下。 就在此时,穆书凝感觉到后背忽然有一个尖锐的东西抵着自己,而那个尖锐的东西有些深入,已经刺破了皮肤表层,后背传来刺痛,想必是已经出了血。 穆书凝知道,那是一把剑。 耳边传来冷漠的声音:“你可看够了?” 这个人像是凭空出现一样,而且已经在暗处观察穆书凝许久。 穆书凝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双腿,不让他们脱力软倒。 他艰难扭头,颤声道:“师……师尊……” 晏青时手中的剑又刺入几分,穆书凝痛呼一声,偏头艰难地看向晏青时。 只见晏青时的脸上存在着的是真真正正的杀意,凶残而狠戾,比多年前在静穹山门的广场上那一别时的表情还要凶狠,穆书凝毫不怀疑晏青时真的会杀了他。 晏青时气场全开,穆书凝抵抗不住那滔天的威压,后背还被剑抵着,以致他脸色惨白,气息微弱。 晏青时声音冷寒:“你是怎么进来的?” 这种时刻,穆书凝的心里甚至在想,晏青时其实也是有一点在意穆书凝这个徒弟的。 ------------ 第026章 溯源 毫无疑问,晏青时是真的想杀了他。 他随意地闯入了晏青时的秘密领地,而晏青时没有立即杀了他,已经是对他最大的仁慈。 穆书凝心里发颤,道:“弟子来找师尊,想借一下师尊的黑玉令去藏书阁,弟子在外面敲门,没有得到回应,忧心师尊出了状况,就冒昧直接进了师尊的房间,弟子莽撞,不小心按动了师尊桌面上的砚台,弟子发现了一条密道,心中好奇,就进来一探。” 穆书凝一口气说完,都不敢去看晏青时的表情,他知道,晏青时现在的杀气未退。 晏青时被穆书凝这一口一个“师尊”喊得心烦气躁,手下没有控制住,剑尖又前进了一点,穆书凝脸色一白:“师尊,你是要杀了我?” 血在穆书凝的白衣上绽开一朵花,穆书凝忍着疼,不敢动弹一下。 “我有什么理由不杀你?” 这里是晏青时最后一缕感情的寄托之地,就这么毫无预兆地被人撞破,那一瞬间,他仿佛想起多年之前,穆书凝揣着这份见不得人的心思,忽然有一天被暴露在所有人的面前,那份恐惧与惊慌,他竟有些感同身受。 晏青时必须承认,这份师徒不伦之情,他快要压抑不住了。可笑的是,他醒悟过来时,一切都来不及了。 穆书凝说道:“师尊,弟子发誓绝对不会将此事说出去。”他现在没有暴露身份的想法,而且他也摸不准晏青时的心思,万一自己暴露身份迎接来的是新的一轮围剿和抹杀,那就太得不偿失了。 晏青时冷笑:“只有死人才会保守秘密,你让我如何信你?” 穆书凝道:“我可以立心魔血誓,只要我违背诺言,将会终生被心魔所扰,修为不进反退,最终万魔噬身而死。” 穆书凝感觉到剑尖稍微外撤了一些,他心头一松,知道这是晏青时在等着他立誓。 他一刻也不耽搁,立即咬破手指,以衣为纸,熟练地画下一个心魔血阵。 “苍天在上,我秦昱行发誓,今日我的所见所闻皆不会向外透露一言,若有违反,将受血魔反噬,魂灵永坠阿鼻地狱。” 穆书凝话音刚落,阵法骤然爆发出一股血腥粘稠的红光,穆书凝甚至闻到了血的腥味。 晏青时看着穆书凝描摹阵法的熟练手法,心中起疑,但也仅仅是皱了皱眉头,没说什么。 待到红光散去,穆书凝虚脱似的跌倒在地,晏青时及时抽剑,以防伤到他。虽然有一瞬间他真的想杀了这个弟子,可他不是冲动的人,等到冷静下来便知晓,若是秦昱行真的死在了这里,他百口莫辩。 正巧穆书凝发了心魔血誓,晏青时就顺着这个台阶下了。 晏青时看着将背后空门对着他的便宜徒弟,暗中嘲道心防太浅,直接一手刀将穆书凝劈晕了过去。 晏青时还有一个重要的事要做。就在刚才,他如果没有眼花的话,他好像看见了寒玉冰床上的穆书凝有了生命体征,虽然微弱,但足够让他惊喜。 这三年多来,他从未有过一刻松懈,他知道穆书凝体内的元婴已经被生生挖了出去,即使醒来,也不过数十年寿命,穆书凝将如凡尘之人一样,体会生老病死。 他曾尝试过对穆书凝使用搜魂术,想查一查穆书凝会落到这种地步的原因,他好替爱徒报仇。只是令他诧异的是,现在的穆书凝只是一个空的躯壳,搜魂术根本派不上用场。 这让晏青时不禁更加恼怒,究竟是谁会这么残忍,毁了穆书凝的元婴不说,还抽走了他的魂魄。 这么一来,晏青时倒是抱了一丝渺茫的希望,若是穆书凝的神魂归来,也许他们师徒二人还有重聚的机会。 晏青时有所耳闻,有一种炼器师会抽走灵魂强大的修真者来炼器,以使法器拥有强大到逆天的程度,他也一直在暗中寻找着近两三年来现世的强大法器,只可惜,一直查无所获。而刚刚穆书凝表现出来的那一点生命体征,足足让晏青时惊喜。 可沉寂了三年的躯壳怎么会突然出现生命体征?也许只有神魂靠近时,身与魂互相吸引才会使躯壳产生刺激。 晏青时的眸光沉了沉,他抿唇看向一旁昏着的小徒弟,目光深邃又黑暗,像是裹着一团浓重的雾层。 - 穆书凝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自己屋里的床上,衣服还是原来的那身,上面的血色法阵已经干成了血壳,而他的后颈一阵酸痛,稍动一下就感觉脖子要断掉一样。 穆书凝记得清楚,自己在师尊房间内的密室里看见了自己的躯体…… 他以为自己的尸身早已经被剁碎了扔进河里喂鱼,可他没有想到,竟让他的师尊给找了回来,放在寒玉冰床上完好保存着。 穆书凝用力地闭上眼,他想不通。 在他的印象里,他的师尊应该是恨他的。他小时候聪慧又惹人爱,师尊想必是将他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可他如此离经叛道,让师尊心目中那个听话又乖巧的孩子消失不见了。 穆书凝叹息,起身,却一眼瞄见了枕边的黑玉令。 那一瞬间,心中酸涩与苦楚全都涌了上来,逼到他的眼角,一阵酸胀,他立即抬头,奋力眨眼才将眼中的热意给压了下去。 穆书凝道:“这只不过是对我这么听话知趣的奖赏而已。”没什么可感动的。 穆书凝换了身衣服,后背的伤口不深,在灵力的冲洗下已经接近痊愈,他将黑玉令仔仔细细地贴着胸口放着,步伐缓慢地往常定峰走去。 常定峰仔细算来,应该是静穹山的后勤部门,一切其他峰做不到的事情全由常定峰来做,峰主罗清云的职务不轻,而且常定峰还要负责为门派培养出下一任的门派三大长老,因此任务相当的重。 穆书凝一遇到阻拦就亮出黑玉令,那些弟子虽是有疑虑在身,却也不敢拦下,只能犹犹豫豫地放穆书凝通行。 在静穹之内,见黑玉令就犹如见掌门本人,这也是穆书凝这一路这么顺畅的原因。 藏书阁没有弟子守门,穆书凝只需将黑玉令在大门上一扫,大门便会自动敞开,让他进入。门派的弟子腰牌也可以做到,只是权限很低,只能去普通的书籍归类区。 而现在他有黑玉令在手,就连书籍禁区都不在话下。 穆书凝率先往功法秘籍那里走去,他已经立志做一名琴修,一些最基本的招式和功法他也是要学习的。 现在藏书阁内极为先进,一些供寻常弟子翻阅的书籍为了防止损坏,已经被制成了玉简分门别类地放置,使用时只要用腰牌一扫,将神识探入,便能读取玉简之内的信息。 穆书凝在这边呆了整整一天,发现琴修的功法全都大同小异,无非就是以琴音化刃,或者用琴音迷惑敌人心智制造幻境将对方困住。 穆书凝想了想,觉得还是第一种适合自己。第一种方法他在上一世就已经有了实践,效果还不错,这一世,自己只需要钻研出更适合自己的方法来。但这并不代表第二种他就会放弃,艺多不压身。 穆书凝将他认为有用的玉简全都扫进脑海里,下一步,他的步子直直迈往古籍禁区。 禁区里的书籍与外面不同,这里面的书籍全都极为珍贵,而且或多或少地都沾上了些邪恶的色彩,平时极少有人能进来翻阅,因此这里面的书也全都是纸质的。 穆书凝看着一排排整齐的书架,上面全都放满了或古老或残破的书籍,整个屋子之内弥漫的纸香与墨香令他心神一阵放松。 穆书凝很有目的性地找到了夺舍这一类。 穆书凝一直认为自己是夺舍重生,即使这不是他有意识的行为,但修士的精神力与神魂力都很强大,他可不敢保证自己的神魂在即将消散的情况下不会凭借本能去找一个供他存活的身体。 可翻遍了禁书,穆书凝也没有找到属于自己的情况。 夺舍全都是夺舍人有意识的占夺他人躯体的情况,而且是同时进行,不会出现穆书凝这一闭眼一睁眼就隔了三年的情况,而且书上也没有说夺舍成功会出现假死状态。 穆书凝直冒冷汗,他现在的疑问开始变成自己到底是怎么活过来的了。 穆书凝相对地找了献舍,可献舍与他的情况也不是完全相同,虽然献舍可以有时间间隔,也会出现身体假死的状态,可献舍法阵极为复杂,穆书凝不信秦昱行区区一个乞儿可以画出那么精细而强力的法阵。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穆书凝无功而返。 他将黑玉令还给晏青时的时候,晏青时平静得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这让穆书凝倒是松了一口气。他随便找了个理由便离开了。 晏青时把玩着手中的玉牌,他的神识与玉牌相连,穆书凝用这个黑玉令干了什么他知道得一清二楚。 晏青时沉吟:“夺舍和献舍?” ------------ 第027章 转变 楚俞情这些天忙得焦头烂额,晏青时为了锻炼他,几乎把门派之内的事全都让他处理,而晏青时这个掌门则只负责天道众那边的事和门派里的大事决策。 幸好楚俞情也算争气,把一干事项处理得井井有条,根本挑不出来错,若是作为一个掌门候选人,是极为优秀的。 这天,太虚秘境之中成绩排名统计出来之后,楚俞情总算松了一口气,带着结果去找晏青时汇报。 一连十多天没回万剑峰,楚俞情竟然觉得这座他呆了数百年的山峰的气氛变得有些不对劲。 楚俞情把这归结为是他忙得出了幻觉。 他得到晏青时的允许进入书房之时,正巧看见晏青时把所有的藏书都翻了出来,一本一本翻阅着。 楚俞情吓了一大跳:“师尊,你这是?” 晏青时抬头:“没什么,最近昱行修炼没有长进,我找几本心法给他。”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像根小刺似的扎进楚俞情的心里。 楚俞情眼里闪过一抹暗芒,很快消散,他笑着:“师弟修炼一直勤勉,许是到了瓶颈期。” 晏青时不答,从书海之中抬起头,修长的手指还搭在书页上:“你来找为师是为何?” 楚俞情将记录着太虚秘境成绩排行的玉简递给晏青时:“这次大排行已经做了出来,弟子将那些丢失玉牌,品行不端,涉嫌舞弊的已经全都排除了出去。这个榜已是最终结果。” 晏青时点头,楚俞情的能力很强,这种大事上不会犯糊涂。他将神识注入玉简,粗略地将名单浏览了一遍,确认没有问题之后颔首。 楚俞情收回玉简:“那弟子回去就将名单公布?” “你决定便好。”晏青时放权放得相当放心,他认为楚俞情相当聪明,天资属于中上乘,处理起事来周到圆滑,每一个值得注意的点都恰到好处,也算是个相当有手腕的候选人。只是晏青时有时候觉得楚俞情心中对掌门之位的执念太大,明明一件事用五分力就能做得相当完美,可他这首徒偏偏用出七成的力才肯罢休。晏青时不认为这是好事,人的执念力量相当的强大,他总是害怕楚俞情为了这个位置做出些大逆不道的事。 晏青时重新埋头书海,心道:“俞情的性子还需好好磨一磨。” 楚俞情临走之前瞥了一眼晏青时桌上正摊开的书籍,状若无事地出了门,等他下了万剑峰,在去机枢殿的一条无人小路上,嘴角挂上一个阴冽的笑容。 - 穆书凝起了个大早,他迫切地渴望力量,盘坐在地,感受着周遭空气之中的灵力波动,开始运转起体内的《柳居小抄》,可这次不知怎么回事,他总觉得脑子里蒙了一团雾一样,灵力在体内突兀地打着旋,像是迷路的旅者,不知从何处来,要向何处去。 尝试了一个上午,穆书凝没有一点进展,他颓然终止,整理了一下衣襟,准备出门去散散步,转换一下心情。 可他刚刚一打开门,就站在原地不敢动了。 晏青时身着一阵华贵黑袍,头发束得一丝不苟,眉目微垂,左手悬在半空,食指微曲,明显是个要叩门的动作,只是穆书凝动作要比他快一步,在他把门敲响之前就打开了门。 穆书凝怔在原地仰头看着晏青时,少年喉间微微有些凸起的喉结颤动一下,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师尊?” 晏青时微眯眼睛看他:“要出去?” 穆书凝有些紧张,说话结巴起来:“想出去散一散心……” “为师陪你……”晏青时这句话说得没头没脑,可真真正正的把穆书凝给吓着了。 “不不不,不劳烦师尊。” 晏青时也不强求,他拿眼扫了一下穆书凝:“可是修炼遇到了什么难处?” 晏青时突来的关心让穆书凝心里直打鼓,他还记得前些时日他误打误撞地发现晏青时的秘密的时候,晏青时眼中的杀意是热烈而残暴的。 可现在晏青时竟然主动关心起他的修炼之事来,这着实让他有些惊恐。 “弟子遇到了一些小问题,不过不足挂齿,等过些时日弟子自行参悟便可。” “那你准备何时自行参悟?” 晏青时的这个问题真把穆书凝给问住了,他本来只不过是随口敷衍敷衍晏青时,可没想到晏青时竟然还追问了过来。 不待他回答,晏青时继续道:“修行之途,重在修心,若是心境不坚,强行突破会导致境界不稳,堕入魔道。” 穆书凝仰头看他,明白晏青时这是在点拨他。 “人这一生有太多求而不得,生老病死七情六欲,修者需自行了断凡尘,否则穷极一生带着牵绊也只会束手束脚,无法臻至化境。” 不知是不是穆书凝的错觉,他觉得晏青时的话里总有些其他的意思。 晏青时不再说下去,穆书凝拱手:“弟子受教。” 晏青时却不应:“我没教你什么。” 说完,他拿出在书房之中精挑细选过的一本心法,递给穆书凝:“这本心法许对你有些助益,有空时翻一翻,虽不能让你修为猛进,倒也能替你扎实基础,要记住,一味地贪图境界的上升并不能让你真正地变强。” 穆书凝有些惊讶,但没表露出来,他毕恭毕敬地收下心法:“多谢师尊,弟子一定勤加修心,让境界稳固。” 晏青时没说什么,脸上没有表情,甩袖离开。 穆书凝看着晏青时挺拔的背影,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一向不太待见他这个便宜徒弟的师尊竟然主动过来给他送功法?是专门过来了一趟而不是什么附带。 穆书凝忽然想起刚才晏青时来找他,他竟然一直将人堵在门口,穆书凝一下子就紧张起来,叹自己不知礼不懂礼。 想再多也没用,穆书凝低头扫了一眼手中的功法,《清心诀》,是专门修身修心的一本功法,心神不宁时读上几遍背上几遍会有安神宁心的效果。 穆书凝手轻抚书皮上的三个烫金大字,不知是不是穆书凝的错觉,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晏青时的体温。 没过三天,太虚秘境成绩公布,盛会开幕。 这场盛会办得极有声势,一点铺张浪费都没有,但还处处都透露着静穹的奢华底蕴。穆书凝知道这是楚俞情一手操办的,关于楚俞情在管理门派上的才能他从不质疑。 穆书凝坐在中间靠前一点的位置,淡淡地看着高台中央。 第一名是一位名叫霍真的外门弟子。霍真此人与穆书凝现在的这个壳子同岁,但两人的身形完全不同。穆书凝瘦小孱弱,要比同龄人矮上小半个头,而霍真完全不同,他的体积大约等于四个穆书凝,一身肌肉硬邦邦的,导致静穹校服紧绷绷地裹在他身上,让人时刻担心那件可怜的衣服会爆开。他孔武有力,嗓门奇大,他在太虚秘境之中杀了八十六头灵兽,得到了他们的妖丹,这八十六头灵兽中,有三十九头是狂暴状态之中的玉蹄兽。这个第一名,含金量相当的高了。 霍真的成绩是在内门公布的,穆书凝看见这个霍真傻憨憨地站在高台正中央,一有人夸他他就挠挠头,露出个恨不得咧到后脑勺的笑。 穆书凝心道:“这傻大个准是会选神光峰。” 霍真获得了第一名,且还是个外门弟子,他便有直接升入内门的机会,最后结果出来的时候,果然如穆书凝所料,霍真选择了神光峰。 神光峰的画风比较清奇,主要职能便是驭兽驯兽。峰主谢青律仅有分神前期的修为,但他驭兽的本领了得,只要他一出马,方圆百里的灵兽全部听他调遣。另外,他的模样实在是对不起这诗意飘飘的名字,他皮肤黝黑,五官粗犷,简直就是高配的霍真。 而且这神光峰之上,清一色的糙汉子。 神光峰的弟子与旭阳峰的弟子互看不顺眼,一个喊另一个娘娘腔,一个喊另一个傻大憨。 弟子吵成这样了,两个峰主自然不会关系有多好。陶青泽一旦与谢青律对上,二人能吵上天。谢青律自然吵不过陶青泽,不过,他曾经打断过陶青泽的一条腿。 果然,在霍真说出要去神光峰的时候,旭阳峰的弟子们一脸鄙夷。 穆书凝不知为何,心里却松了一口气,庆幸霍真没有选择万剑峰。 这场封赏大会结束之后便是烟火表演、舞狮和灵兽表演以及切磋表演,从小穆书凝就极为期待这五年一次的盛会,封赏那些他从来不在意,他盼着的是那个压轴的切磋表演。 切磋表演一般都是由门派之中实力相当的弟子进行切磋,点到即止,主要是为了向一众弟子们展示武学。 从前穆书凝个子小,座位被安排得又靠后,他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不见擂台之上的情况,可又抓心挠肺的想学几招对战技巧,每当这种时候,穆书凝就去磨晏青时,非要坐在这掌门师尊的腿上。 这一回,穆书凝惋惜地发现自己的座位比以前还要靠后,前面人头攒动,根本就看不见什么。 罢了,能学的早就都学到了,也不差这三四招,接下来,穆书凝便打算闭目养神凑个人数了。 忽然,穆书凝脑海里响起一道低沉冷肃的声音,原来是晏青时的千里传音。 “过来。” ------------ 第028章 端倪 穆书凝被吓了一跳,愣半晌没反应过来。 晏青时那边没有收到回应,语气又重了几分:“秦昱行,过来。” 穆书凝摸不着头脑,同样用千里传音传过去:“师尊,有什么事吗?” 晏青时那边却是再没有声音了,穆书凝担心晏青时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同他说,更怕他要是无视了晏青时这句话,他可能就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了。 现下天色已经擦黑了,穆书凝勉强在人群之中穿梭,向着第一排座位走去。 晏青时作为掌门,位子自然是第一排正中最好的位置。而穆书凝所处的地方离他实在太远,他无数次险些被那些弟子们伸在外面的脚绊倒,磕磕绊绊地总算到了晏青时面前。 见到他来,晏青时微微侧头,向左手边的位子努了努嘴:“坐吧。” 穆书凝一愣。 晏青时疑惑看他,解释道:“你师兄还有事情要忙,位子就空了,空着也是浪费,你过来刚好。” 这场盛会的座位安排除却掌门、长老、峰主这一类有头有脸的人物之外,其他的位子都是诸弟子在入场之前从迎宾人员那里随机抽取的。 最近几年楚俞情在门派之中的地位日趋升高,常定峰那边自然是在前排给他定好了一个位子。 穆书凝心中一喜,眼眸微微亮了些,道:“多谢师尊。” 晏青时看着他,说道:“不必谢我。” 话音刚落,烟花升空。 巨大的烟花腾空而起,尾部拉着一条长虹,割裂天际,青得发紫的天空如裂帛一般,被撕扯成两半,就在此时,光团轰然炸开,高速旋转着炸裂散开,红、绿、黄、蓝各色荧光排列成一个彩花的灿烂形状,璀璨无比。 借着这短暂的一瞬间,穆书凝忽然就注意到了一直看着自己的晏青时。不知是不是彩光的缘故,晏青时脸上的凌厉之气少了许多,只那黑如深潭的双瞳吸纳万物,一丝光芒也反射不出来。 穆书凝不自在地移开眼,小心翼翼地从晏青时身前绕过去,坐到了楚俞情的位子上。 接下来的各种表演,穆书凝自然是都没心情看下去了。他的心一直狂跳,无法否认,刚才烟花之下的惊鸿一瞥给他带来了极大的震撼。晏青时一直都是神坛上高不可攀的人物,这一世,穆书凝也没打算跟那神仙似的人物有近距离接触,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神坛上的人竟然自己走下来,说要给信徒一个拥抱。 一场盛会走马观花地看下来,穆书凝心乱如麻,被他苦苦压抑住的心绪躁动起来,穆书凝闭上眼用力深呼吸,唯有这样,才能勉强安抚那烈马似的情绪。 晏青时的声音清清冷冷地响起:“最后那二人的过招可看清楚了?” 穆书凝一愣,迷茫地看向晏青时。 他心里头乱得活像有只麻蝇在飞,哪看得清楚谁跟谁过的招? 晏青时侧头看向穆书凝,清清冷冷的脸上喜怒不显,可唯有眼底一丝困惑与不解泄露的明明白白。 穆书凝骤然回神:“弟子愚钝,刚才心中在想些别的事,故而没有注意。” 晏青时被穆书凝这么直白地承认错误弄得哭笑不得,淡淡地转过头去,正好瞧见楚俞情走过来。 穆书凝眼皮一跳,直觉楚俞情过来没有什么好事。 楚俞情看见穆书凝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先是一愣,随后神色淡淡地扭过头去,对着晏青时作揖道:“师尊,大会已经结束,您可以先行离开。” 晏青时点点头,起身便要走,忽然脚步一顿,想起来什么似的,扭头看着还坐在座位上的穆书凝:“走吧。” 穆书凝心中五味杂陈,眼皮突突的跳,直觉这么被楚俞情盯着跟着晏青时走了可能没什么好事,公然下他又不好违抗师命,只好乖乖地跟在晏青时身后走了。 而楚俞情则站在原地,看着一前一后离开的师徒二人的背影,目光尖利而狰狞。 盛会举办的场地是在机枢殿之前的大广场上,距离万剑峰有一段相当长的距离,晏青时慢条斯理地走在前面,穆书凝不好有半分逾矩,心中虽疑惑着晏青时为何不御剑直接飞回去,但表面上还是毕恭毕敬地跟在晏青时身后。 要知道,以前晏青时极为珍惜他的时间,绝不会在路上浪费分秒,可今天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晏青时忽然开口:“再过三月就是你们下山历练的日子,你心里作何打算?” 穆书凝本来一直低着头,听见晏青时主动跟他搭话,豁然抬头,毛手毛脚的,差点撞到了晏青时后背。 心中怎么想的,他嘴上便怎么说了出来:“怎么这么快?” 刚才二人相处的气氛竟有些像当年他没有被赶出来的时候。 回过神来,穆书凝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有多无礼,一时间不知该怎么挽回好,只能徒劳地跟在晏青时身后。 晏青时往旁边侧了侧身,脚步缓了一些,是在等着穆书凝与他并肩。 穆书凝迟疑了一会,勉强迈开步子,追上去,落后晏青时半个身体。 穆书凝整理了一下心中所想,说道:“弟子消息闭塞,若不是有师尊提醒,定然是已经忘了有这么回事,弟子的初步打算是先要在这三个月之内升阶,然后便是尽力收服写意,拥有与敌一战的能力。” 晏青时拧眉:“写意极难收服,甚至有走火入魔的可能,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言下之意,就是让穆书凝知难而退。 穆书凝侧头看他:“弟子不辞万难将此琴取来,绝无让它蒙尘的可能。” 晏青时眉头皱着,似是很不赞同。 “师尊,”穆书凝说道,“我想变强。”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像是巨石一般沉沉地砸到了晏青时心房,他瞥了穆书凝一眼,又收回视线,他从没有想过,这个看起来瘦弱的少年,竟是有这么一个简单又复杂的愿望。 晏青时沉吟:“从明日起,卯时来书房。” 穆书凝心一抖。 晏青时继续说道:“带上你的琴和你所有能用的武器。” “此次历练与在太虚秘境之中完全不同,太虚秘境你面对的是灵兽和一些古老遗迹,而此次历练你将面对的是人心。” 穆书凝的心轰地一声像是烟花一样升上了天。晏青时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要他每日卯时去书房,这不就是表明晏青时准备亲自教导他? 穆书凝的声音有些颤,刚才在盛会之上压抑下去的心又狂跳起来。 “是,师尊。” - 入夜,穆书凝身体极为疲惫,可大脑却是亢奋地不停运转着停不下来。 自从他探寻到晏青时的秘密之后,晏青时对他的态度可谓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从最开始的不闻不问到现在的事事上心,这么一来,穆书凝竟然有些无所适从起来。可怜可叹,穆书凝在大殷当国师那四十多年锻炼出来沉稳与冷静在晏青时的机关冰室之下被他扔得一干二净。 约莫到了四更天,穆书凝迷迷糊糊地总算是睡了过去,他睡得不太熟,半梦半醒的,眼前一片缭乱,他少有地梦见了他还小的时候,与晏青时亲密相处时的情形。 到了卯时,穆书凝自然醒来,可这一觉他睡得不安稳,睡了竟然比不睡还累。他揉了揉针扎似的脑袋,咬牙爬起来,匆匆洗漱完抱着写意就往书房赶去。 等穆书凝到的时候,晏青时已经稳稳坐在椅子上等候他多时了。 穆书凝道:“师尊。” 晏青时掀起眼皮看他:“放上来吧。” 即使晏青时没有点明,穆书凝也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便将写意和雷音一齐放到了晏青时面前的桌案上。 晏青时看见雷音的时候眉头一挑,示意穆书凝做个解释。 穆书凝的头痛见锋插针地尖锐刺来,他有气无力道:“是一把地阶下品的匕首,勉强防身用。” 晏青时看着雷音暗紫色的刀身,不动声色道:“哪来的?” 穆书凝刚要实话实说,忽然响起晏青时曾经嘱咐过他让他离玄月毒教的人远一点,如今晏青时早就知道罗渚是玄月毒教的人,要是实话实说,那大抵就是自己往刀尖上撞了。 穆书凝犹豫道:“弟子一个好友送的。” 晏青时瞬间识破穆书凝打算蒙混过关的意思,道:“罗渚?” 穆书凝只觉头痛欲裂。 令穆书凝吃惊的是晏青时这次居然没说什么,他神色漠然,双眼又锁住了穆书凝胸口。 穆书凝紧张得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不由得视线胡乱飘着不敢与晏青时对视。 晏青时忽然起身,带着威压朝穆书凝走去。 穆书凝被晏青时的气场震得只能僵立在地,竟颤颤巍巍地为保持平衡后退一步。 说来也是奇怪,上一世,穆书凝敢对大殷的君王怒目而视,朝堂之上鸦雀无声没人敢吱声。可这一世不知怎么的,到晏青时面前他就怂成了软包子。 晏青时忽然伸出食指,冰凉的指尖指住了他胸口锁骨正中之下寸许。 那一瞬间,穆书凝的心跳狂飙。 ------------ 第029章 教导 晏青时面上无波无澜,好像指着的是什么不值一提的小东西。 穆书凝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心跳,好不让晏青时察觉到他的不安。 穆书凝总觉得晏青时平静的表情之下掩藏着什么,而且晏青时手指指住的那个东西,恰好是罗渚送他的剑鞘融入他体内的地方。 晏青时的神色平平常常,可穆书凝心惊胆战。 晏青时扫他一眼,收回手,坐回座位上,看着他:“昨夜没睡好?” 尚还担惊受怕着的穆书凝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穆书凝顶着一双黑眼圈不解地盯着晏青时,他的智商仿佛跟他的人一样没睡醒似的,只顾着咂么刚才晏青时指他胸口那个动作的意思了。 不知是不是穆书凝的错觉,他好像听见晏青时低叹了一声。 晏青时道:“你若是精神不济,便明日再来。” 穆书凝这才明白刚才晏青时问的是什么,急忙说道:“多谢师尊体恤,弟子只是太高兴了,得知师尊要亲自传授弟子技艺之后,喜不自胜,总有种不真切的感觉,故而精神亢奋了几分,心里紧张又高兴,睡得才晚了些。” 穆书凝说这么长的一句话,只有“总有种不真切的感觉”这几个字是发自内心说的。 不知晏青时是不是听出了穆书凝话里的真正意思,他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忙着解释的穆书凝,目光转向不远处的圆桌:“你早上起来没吃东西,先去把那碗粥喝了,莫要传出去说万剑峰虐待弟子。” 这回,穆书凝是彻彻底底的惊了。 他过来的相当早,外门的食堂恐怕还没做好饭,晏青时向来讨厌别人上万剑峰上来,更不可能单让人送上一碗粥来,那这碗粥的来历…… 穆书凝惶恐。 上一世,虽然晏青时为他入庖厨,可打心眼里还是不喜欢那些东西的,因此等他辟谷了之后,晏青时就再也没有下过厨房。 可这次,晏青时竟然破了戒。 穆书凝这回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他机械地走到圆桌旁坐下,看着桌上的白粥,下意识地吞咽着口水。 而在穆书凝看不见的角度,晏青时一双眼就像是粘在他身上一样,晏青时那双黑如深潭的双瞳里带着沉重的探究与不解。 晏青时虽然下厨的次数有限,但他所有东西的用量都是经过严格配比的,能将食材最优秀的营养价值与口感发挥出来。 所以说,天才就连这些烟火事都跟普通人做的不一样…… 穆书凝囫囵吞枣地将粥喝了进去,舌尖还没来得及品出味道他就仓促地吞咽下去。他太怕想起以前的那些事了。 一碗粥下肚,穆书凝觉得全身都暖了起来,就连颓靡的精神都飘飞起来。 晏青时眼神有些暗,见穆书凝将碗放下,他悄然移开目光。 “秦昱行,过来,”晏青时的语气自然,这种命令式的语气穆书凝也已经习惯,“接下来的这三个月,你若是想有提高,必须要对为师有绝对的信任,你若是做不到,现在就可以离开。” 穆书凝不傻,他单膝跪地,说道:“弟子自然是信任师尊的,望师尊不吝赐教。” 晏青时俯视他,表情看不出喜怒。 头一天,晏青时叫他收起雷音,除非万不得已的情况,连碰都不准碰一下。 穆书凝不解,晏青时道:“修剑之人少碰刀、匕之类的武器,会让剑者的心不正。” 穆书凝半信半疑地将雷音收了起来,没再碰它。 说来也怪,穆书凝明明说明白了自己要修琴,可晏青时完全像忘了这回事一样,检查了一遍他的《炽火诀》第二式之后,就开始让他练习第三式。 穆书凝相当辛苦,明明什么都会但要装作什么都不明白实在是太难了。 可偏偏晏青时的要求极其严格,穆书凝哪里故意做错了一些,本是无伤大雅,可晏青时偏偏要纠正过来,而他还逗着玩似的,要纠正还不全都纠正好,等穆书凝练个四五遍之后再纠正另外一处,这么一来,穆书凝不但要记自己哪里做错被纠正过不能再错,还要记哪里自己做错还没被纠正要一直做错的,整天下来,他简直是在跟自己过不去。 穆书凝相当煎熬,以至于他没有发现晏青时从来都是板着的脸上竟现出几分浅淡的笑意。 第一天的难度对穆书凝来讲就相当高了,直到戌时将过,他才拖着疲累的身体回了自己的屋。 临走的时候,晏青时嘱咐道:“明日卯时再过来,莫要忘了。” 这语气,听着竟然还有几分熟稔,就好像他们两个是相识许久的师徒二人一样。 穆书凝半梦半醒间算了一下,晏青时与“秦昱行”的师徒缘分不过近四个月而已。 卯时起,戌时回,穆书凝就这么坚持了两个多月。 这两个多月,穆书凝已经到了筑基中期的修为,《炽火诀》也早已练到了第六招。只不过《炽火诀》第五招之后的难度就与前面有天壤之别,因此穆书凝为装得逼真一点,在第六招上已经“迷惑”了四五天了。 晏青时也不着急,索性就开始给他讲道,让他在心境上有所突破。 这么一来,穆书凝的基础打得相当扎实,与那些灵丹灵药堆出来的不同。虽然他仅仅是筑基中期的修为,但越级与辟谷初期的一战都不成问题。 而晏青时也一直都压着穆书凝的修为,让他的境界稳固,到迫不得已之时再进阶。 按着秦昱行原本的那副破烂身体,能有这样的修炼速度已经是逆天了。 这两个月期间,楚俞情曾来找晏青时几次关于门派之内大事的决断,恰好都遇见了晏青时在手把手教导穆书凝,楚俞情笑得温柔:“这些日子师弟进步都这么大了。” 那笑容让穆书凝不寒而栗。 天道众需半年开一次大会,所有天道众成员都不能缺席,晏青时作为统领,更是需要早些过去。 因此,这天,晏青时把穆书凝叫到了书房里,嘱咐道:“为师此行去天道众要离开七天,这几天,你的任务就是将第六式练会,能做到吗?” 穆书凝抬头看他,经过这两个多月的相处,穆书凝在对上晏青时的时候也没那么局促了,穆书凝想了想,说道:“能。” 当天下午,晏青时就放心地去天道众了。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的变故陡然发生。 当晚,穆书凝本打算试试弹响写意,可就在他刚将手放到写意上之时,忽觉眼前一片模糊,胸中涌起一股憋闷感,他强撑着运转识海判断发生了什么,可身体的急速衰弱让他无暇思考,很快,他呕出一口黑红的瘀血就彻底失去了意识。身体软软地趴倒在地面上。 昏过去之前,他还想着:“这要是楚俞情过来,我肯定死定了。” 三天过后,穆书凝醒来。 醒来之后穆书凝第一反应就是这次昏迷与上次在太虚秘境之中的情况一模一样。他算了算时间,刚刚好隔了三个月。 他稍微动动身体,无知无觉地在冰凉地面躺了三天,不管怎么样都不会好过。不过这次醒来,除了后腰和脖子那里有些发酸之外,其他处倒还不错,而且精神力相当充沛。 穆书凝神色凝重,忽然想起上次在秘境之中醒来也是如此,不知这到底是巧合还是本该如此。 幸好楚俞情这三天没有回来过,不然穆书凝真的不敢保证楚俞情那种天性善妒的人不会做出什么来。上次他在太虚秘境之中失手心里肯定淤积着怒气,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憋出来个大的。 穆书凝心中虽是烦躁,但他也对自己现在的身体情况束手无策。他连自己现在是怎么活过来的都没有头绪,更别提根治现在这种三个月就要昏一次的情况了。 他抬手将烛火点亮,直接就盘膝坐在了写意后面。 暖橙的烛光照着写意漆黑的琴身,显得这把琴极有质感,穆书凝轻抚琴身,爱不释手。 心头微动,穆书凝抬手拨动琴弦。 那一瞬间,哀鸣声简直要让天塌地陷。 穆书凝全身猛颤,只恨自己没有长出四只手来捂住双耳。 刚才那一拨弦,石破天惊,琴声有如钝刀锯木头发出的刺耳声响一般,强势又残忍地撕扯着他的耳膜,一时间,穆书凝头疼难忍。 琴是好琴,琴师也是好琴师,可怎么就发出了那种声响?难道正正为负,弹响写意须得是个对琴道一窍不通的人? 显然不可能。 穆书凝手指停滞在写意上,心绪放远。 天道众。 一场大会要持续五天,第一天的一切进行得还算顺利。 晏青时还是如往常那般穿着,站在高台上默默看着众成员退场,这种正式的场合他极懒得穿华服,琐碎又不方便,修真界内唯他是瞻,也没有人敢提出什么异议,晏青时乐不得这样,也就这么随意着来了。 入夜,晏青时披着外袍,敲开了“玄”字号门。 天道众内有固定的四大门派住所,供各掌门暂住,提供便利,房门号皆取门派第一字。 “玄”字号门里定然就是玄月毒教教主吴莫虞。 晏青时冷言冷语,丝毫不寒暄,第一句话便劈头盖脸说道:“莫虞,你失败了。” ------------ 第030章 驰歌 晏青时不在万剑峰的这些天,穆书凝的日子相当轻松,每天除了摆弄摆弄写意就没有别的事了。万剑峰上没人打扰,他有的时候搭把火研究研究烤肉的诀窍,有时候去后山的温泉里扑腾扑腾,总之,没一刻是练习晏青时交代他的正事的。 只可惜写意实在不给面子,每回穆书凝弹出来的调子都嘲哳难听。 这么过了几天,到了晏青时从天道众回来的日子。最近修真界太平,魔界忌惮晏青时的存在不敢随意进犯,所以天道众开会也就是变相地天道众成员一块扯扯皮,聚聚会,聊聊自己的见闻,讨论正事的没有几个。 不过这也不能完全说他们尸位素餐,要知道,天道众成员全是修真界实力站在顶峰的人物,手段有,威名有,随便拎出来一个名号就能把人吓得肝颤。他们虽然表面上这般轻松,实际心里头比猴精。 因此晏青时也不会出现什么被公务缠身的情况。 穆书凝小日子滋润得直接就把晏青时归来的日子忘到了后脑勺里去了。 因此,当晏青时寒着脸循着琴音而来推开穆书凝的房门的时候,穆书凝惊了,那小儿哀啼,病囚泣血一般难听的琴音戛然而止。 晏青时:“……” 穆书凝诚惶诚恐,慌忙站起来:“师尊,您今儿怎么就……不是……天道众事情一切可还顺利?” 穆书凝本还想问晏青时怎么今天就回来了,可脑子里一算,可不就正好是今天回来,慌忙改口,挑着晏青时爱听的问。 晏青时整个人簌簌地往外冒寒气,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穆书凝心里没底,晏青时此时无疑是慑人的,穆书凝不敢造次,他只能低着头,眼皮往上翻,偷偷摸摸地看着他这个生起气来能吓死人的师尊。 师徒二人不知僵持了多久,还是晏青时先收敛了一下外放的气场,问道:“你收服写意了?” 穆书凝一愣,刚要说话,可他这反应在心里略有些着急的晏青时看来就是被戳中了心事。 晏青时语气重了几分,抢道:“秦昱行,为师的话你一个字都没放在心上?写意是魔琴,一把能让人走火入魔,以主人心智灵力为养料才能成长起来的琴,你现在的力量还不足以控制它,你就这么嫌你的命长?” 穆书凝一瞬间开始有些不知怎么接着晏青时的话说。晏青时此时一看就是动了肝火,一双眼里寒气顿生,恨不得把穆书凝的脑子给挖出来解恨。 穆书凝扑通一声跪下,道:“师尊息怒,弟子绝对没有不把师尊的话放在心上,弟子刚才只是一时好奇,没忍住,便弹响了它,其他的事弟子谨遵师尊嘱咐,想都没想过。” 刚才发泄一通,晏青时总算冷静下来,他有些懊悔自己刚才的冲动。 他打眼一扫,只见穆书凝身周灵力流动流畅,毫无滞涩之感,而且神智清醒,根本不像是被写意控制住心神的样子,这么一来,他才松了一口气,脸色不再那么吓人。 穆书凝见晏青时脸色有所缓和,心知刚才那一劫算是过去了,但同时又觉得晏青时有些反常。 按理来讲如果晏青时回到万剑峰第一耳朵听见的是这么难听的琴音不该直接把自己扔出去的吗?怎么还想起来关心他有没有收服写意。 穆书凝诚恳道:“弟子绝不敢违背师尊命令。” 晏青时的脸色在听见这句话之后又缓和了一些,忽然走过去,一手掐在穆书凝的脉搏上,穆书凝的心跳除却稍微快了一些之外,再没有别的现象,等他真正地确定了穆书凝脉象正常之后才松开手,说道:“跟我来。” 穆书凝站起身,二话不说就跟着晏青时往外走。刚才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好像感觉到晏青时的手在搭上他的脉搏之上时有些微微地颤,就像是发生了什么让晏青时害怕的事一样。 想到这,穆书凝自嘲地笑了笑:“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什么事能让自己的师尊害怕。” 穆书凝以为晏青时会带他到书房里,结果晏青时站在院子里不再走了,朝他招手。 穆书凝赶忙走过去,在晏青时对面三四步的地方停住脚。 只见晏青时掏出一把短剑,隔空向他抛过去。 穆书凝倏然抬手去接,等握在了手里,将剑从鞘里拔出,才开始细细打量起来。 短剑很轻很薄,剑刃如水般清亮,借着日光看去,剑身反射出一抹浅淡的赤色来。穆书凝粗略地打量一下,心中惊奇,天阶下品法器。 穆书凝抬头,发现晏青时一直在神色淡淡地看着他。 “师尊,这是?” “澜沧宫宫主一件闲置着无用的防身之物,”晏青时眼皮都不抬一下,“闲着也是闲着,想到你一直没有件趁手的武器,为师便讨来了给你。” 哪里是讨来的,这明明是晏青时在天道众耗了整整五个长夜锻造炼制出来的。白天他要组织会议,晚上要打磨这把剑,虽然修真者辟谷之后可以不眠不休,可连续五天连轴转精神也是疲惫的。 穆书凝没有多想,将短剑握在手里挥了挥,感觉相当趁手。 晏青时道:“试试把灵力注入到短剑之中。” 穆书凝照做,就当他的灵力注入到短剑之中时,他忽然感觉到自己的灵力被一股相当温柔的力量包裹,引导着他这一小缕灵力在短剑之中流窜,好像这把剑已经等待许久,就等着穆书凝这个它早已认定的主人来带走它。 瞬间,莹润的赤红色光芒包裹住整个剑身,短剑像变戏法似的,整个忽然就长了起来,变得足足有一把正常的长剑大小,微风飒飒,削铁如泥。 穆书凝心中惊奇,待他把灵力抽出之时,短剑的光泽也变得暗淡,又变回了原来的大小。 穆书凝疑惑:“这怎么……?”他想问的是,澜沧宫宫主的武器怎么会这么毫无防备地接受他的灵力,而且几乎就在他灵力进入的一瞬间就认了主,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这么问有得了便宜还卖乖之嫌。 晏青时察觉到了他的疑问,道:“这把武器本就是这样,性子温,不会对外来的力量排斥,宫主有缚水绫在身,自然不会再收服这把短剑,你给它起个名字便是。” 穆书凝想了想,便道:“驰来北马多骄气,歌到南风尽死声,驰歌。” 此时的穆书凝,心中疏狂放浪,重生一次,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将诸事都掌握在手,只要给他时间,他便无人能敌。上一世他遭欺压,这一世他便要重来一次,让这天下无人再敢欺他辱他。因此就连给自己的佩剑命名,都带上了些高傲自负的意思。 以至日后他回忆起这一幕来,只恨不得将这目中无人的自己塞回到他那已经凉透了的躯壳里。 话音一落,晏青时的眼神尽然全落到了穆书凝身上,良久才道:“只希望你莫要让它辜负了这个名字。” “弟子定不会让这个名字在此受辱。” 晏青时抬手,直接开了天演幻境,沉声道:“《炽火诀》第六式,让为师看看。” 穆书凝霎时将灵力灌入驰歌之中,整个人顿时如出鞘宝剑一般,锋芒难掩。 晏青时看着穆书凝的状态,眉头轻皱。 驰歌一接触到灵力,霎时暴起,剑光熠熠,剑刃轻薄透亮,丝毫不让人怀疑它的威力。 《炽火诀》一共九式,越往后便越难习得,自然威力也越来越大,上一世穆书凝也不过才学到第七式而已,第八式还未来得及突破,就被赶出了静穹山。 第六式的威力已经相当大了,熊熊烈焰裹着已经变成了赤色的剑身,呼啸咆哮着朝晏青时袭去。 穆书凝没有用全力,也没有用全力的必要,晏青时是他永远都不可能超越的高峰。 这次比试之后,晏青时淡淡拿眼扫了穆书凝一下,一句点评都没说,只让他明天再来。 穆书凝点头称是。 接连几日,穆书凝都准时去晏青时那里,晏青时每次都是与他比试,穆书凝也不推脱,拔剑的时候,整个人的气势骤然变了,也如出鞘一样,锋芒毕露。 这天,晏青时眉头紧锁,终于喊了停。 穆书凝眼里隐隐约约有丝红芒,但在晏青时喊停之后倏然消失。 晏青时道:“秦昱行,你可知我们修行之人,修的是什么?” 穆书凝从小就被灌输修行为修心的思想,听得多了,耳朵就腻烦了,这么被晏青时突兀一问,心里烦躁,表面上毕恭毕敬答道:“是为修心。” 晏青时继续说道:“修行之人的生命漫长得几乎与天地同寿,除却天道法则之外,能够约束修者的,只有本心。” 穆书凝不知为何,总觉得晏青时这样的说教有些不顺耳。 “自静穹山派立派之日起,就有‘自谦、自律、自省、自勉’八字之训诫,克己助人,方乃修道之本心。” “昱行,你还不够。” 这六个字,就像一把火似的,把穆书凝给点着了,他只觉心里头火辣辣的烧着,心中莫名就多了一个反驳的声音,在用尽一切力量反驳晏青时的话。 “我的天分高于常人,那些愚蠢的八字训诫不过是普通人用来给自己的实力低微找的冠冕堂皇的借口,我比他们强,哪还用得着这些可笑的伎俩?”当然,这些话穆书凝只在心里喊着,没有说出来。 以至于穆书凝没有注意到自己现在的表情到底有多可怕。他牙关紧咬,双眼愣愣盯着晏青时,眼球之上现出几条极细的血丝,狰狞可怖,额角的青筋也现了形,与他平日温和谦逊的模样截然相反。 ------------ 第031章 鬼哭 “秦昱行。” 穆书凝额头一跳一跳地疼,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揉太阳穴,晏青时却如临大敌,伸手便攥住了穆书凝朝自己的头伸过去的手,斥道:“你要干什么?” 好像他生怕穆书凝理智不清醒会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 晏青时离得了一些,穆书凝却觉得头疼欲裂,好像磁铁两极互相排斥那般,他嘴唇紧紧抿着,不吭一声。 “秦昱行,清心诀,为师教给你的清心诀呢?” 穆书凝觉得自己的手腕要被晏青时捏断了,那样的死力气,再加上自己额头处的痛楚,他仿佛觉得整个人要被撕裂了。 “清心诀!”伴随着晏青时的声音,一同进入他灵台的是一股横冲直撞的灵力,那灵力虽霸道却处处小心,遇到穆书凝的筋脉便放缓了流动速度,生怕伤害到他一样。 直到此时,穆书凝才觉察出来自己的心智有些不对劲。今日不知是怎么的,心里总是无端地冒着一股杀意,就在刚才他被晏青时否认的时候爆发到了极致,嗜血的意识快要将他的灵台淹没,而此刻,晏青时送入他体内的股灵力正在与那股杀意做着斗争。 穆书凝的头疼得快要炸开,这种时候,一切都只能靠他自己,即使体内有晏青时在帮他,也只不过能起到辅助的作用。 穆书凝疯狂运转起体内的灵力,口中颂念起清心诀,伴随着他体内灵力的作用,一遍又一遍地打击那股残暴的意识。 晏青时见机悄然将自己的灵力抽出。 那股残暴的意识不强,很快就被穆书凝压制了下去。 等到心中那抹杀意彻底散去,穆书凝瞬间就跌坐在地,大口地喘着呼吸新鲜空气,整个人如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冷汗濡湿头发,粘在脸侧,狼狈又显得有些可怜。 晏青时走近了些,忍不住将手覆在他的头顶,似是安慰。 他明知自己该收回手了,却有些舍不得,穆书凝头顶毛茸茸软乎乎的触感,让他没忍住轻轻按住穆书凝的头轻晃了几下。 穆书凝半天没缓过来,眼前一阵眩晕,不由得软软喊道:“师……师尊?” 声音软软的,还有点哑,像只小猫爪似的一下一下挠在他心上,晏青时手一顿,低头看着自己的徒弟,眼神暗了许多。 穆书凝眨了眨眼:“师尊,弟子知错。” 晏青时见他受了这一遭的苦,心软道:“你可知道你刚才的状况从何而来?” 穆书凝道:“是弟子心防脆弱,不留神让写意的戾气钻了空子,而且还妄自菲薄,目中无人,甚至无法掩饰对师尊的……” 晏青时眉头一挑。 “对师尊的……杀心。” 晏青时:“……”他还以为他的小徒弟要跟他表白。 “写意原名鬼渊,是名动天下的一把魔琴,它可以肆意让人的神智崩塌,将人改造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恶魔,许是在为师回来之前它就已经潜伏在你心底,今日爆发。” 穆书凝心中忖道:“莫非我那天昏倒在写意旁边,才让这心魔趁虚而入的?” 忽然,晏青时的半张脸隐藏在了阴影里,似乎是嘴角翘起了些弧度:“把驰歌收好吧,它以后便是你的佩剑。” 霎时,穆书凝的脸就像有一把火点着了一样,通红通红的,他简直恨不得一头扎土里去。刚才被心魔附体时不明显,可现在清醒过来,穆书凝直想时间倒流扇那个自大嚣张的自己几个大耳刮子。 晏青时承认,刚才他是故意提起来的。 穆书凝脸色一路红到脖颈,耳尖恨不得冒火,羞耻又无奈道:“是,师尊。” - 距离穆书凝下山历练还有近半个月的时间,穆书凝照旧去找晏青时求教。 穆书凝的心魔只是暂时被压制住,只要他还想收服写意,只要写意还在他的身边,这个心魔就没办法根除。 穆书凝知道前几日自己压制住的只不过是最弱的那一级心魔,随着时间推移,那股戾气会深入他的骨髓,会随着他变强而变强,最终直到他自己也无法压制,便成为写意的食物,一个彻彻底底的魔鬼。 穆书凝丝毫不敢懈怠,他知道烦躁、怨怼、恨意这些东西是写意心魔的养料,心中负面情绪越盛,心魔成长得便越快。 可偏偏,现在支撑着穆书凝前进的动力便是那些负面的东西。 穆书凝深吸一口气,每天至少要默背上十遍,尽量不让自己想到那些东西。 仅仅半个月,晏青时就看出了穆书凝的变化。 穆书凝刚来静穹的时候,心中执念不浅,为了进入万剑峰不计一切后果,现在看来……自己这徒弟这么迫切地想要进入万剑峰也是事出有因。穆书凝整个人变得含蓄了许多,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淡泊与沉稳,虽然那股淡泊看起来有些刻意,但那股子沉稳若是没经过事的话,是怎么都装不出来的。 晏青时舒了一口气,心里却有些紧张起来。 弟子们下山历练时间一般是三到五年,一想到自己这徒弟至少要离开自己三年,晏青时一颗心开始有些摇摆不定。 那日在地下密室之中,穆书凝的躯壳有了反应,他心里就已经有了一个猜想,关于秦昱行的身份,再加上秦昱行那日竟进入禁书区去查阅夺舍与献舍资料一事,在他看来,真相已经呼之欲出,只差最后的一步确认。 在穆书凝临下山的那天,穆书凝执意要带走写意,晏青时本不想答应,但他一看穆书凝的神色过于坚决,他也就让步了。 晏青时给写意下了一个封印,这道封印会将写意对穆书凝心神的影响降到最低,而破除封印的玉牌就在穆书凝手里,若是他觉得自己实力到了可以收服写意的境界,便可将玉牌捏碎。 将那块玉牌交到穆书凝手里的时候,晏青时略有迟疑。 穆书凝仰头看他:“师尊,你相信弟子一次。” 晏青时道:“这把魔琴可以毁掉一个人。” 穆书凝神色坚定,看不出一点退缩之意:“师尊,弟子不会那么轻易就被毁掉。” 晏青时却是一噎,再也说不出话来。若是他的猜想是真的,那么自己眼前这个执著的只为了说服自己来使用写意的孩子,到底是用一种怎么样的心情说出那句话的。 穆书凝下山那天,晏青时站在万剑峰之上,目送着他离开。晏青时一直看着穆书凝,猜他什么时候会回头看一看,可直到穆书凝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地平线之中了,他都没有回头。 晏青时心里无端地有些落寞和不舍。这种心情,实在太过久违。 当天,静穹掌门宣布闭关,出关之日未定,门派之内各事由楚俞情与三大长老处理,天道众事务由诸位“麒麟玉”持有者共同决定。 晏青时说是闭关了,实际上谁知道他干嘛去了。 静穹山之内有一座灵气极为充裕的水绝山,山里面人为地开凿了数个山洞,专供修炼闭关之用。 这里面的山洞排行一共分为四种,“天”“地”“玄”“黄”,其中“天”字间灵气最为充裕,仅有九间,专门供掌门、峰主、长老修炼之用。剩下的三种对弟子开放,只是这三种房间数量有限,一共才九十间,幸好有时间限制,即使这样,排队等候的都差点排到一年之后的了。 晏青时先是假模假式地在水绝山上呆了半年多,等到他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用一块石头幻化出盘膝坐地,闭眼修炼的自己的模样,而本人,则换了副书生打扮,约莫二十的年岁,身形一闪,彻底消失在了天字号间里。 - 这半年来,穆书凝漫无目的地闲逛。上一世他只去过两个地方,静穹山和大殷都城瀛洲。可怜他百年多的生命,见识却浅薄得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穆书凝便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游历一下这大好山河,虽是漫无目的,但也有个大体的方向。 今日,他便是到了这闻名大殷的“鬼哭林”。 鬼哭林鬼哭林,鬼来了都能被吓哭的林子。 刚一到鬼哭林外围,穆书凝忽然听到里面一阵鬼哭狼嚎,凄惨无比,极富有穿透力。 穆书凝眉心猛地一跳。 “我的妈呀——嗷嗷嗷嗷嗷!” 不见其人,先闻其声,穆书凝后退两步,警惕地看着黑黢黢的鬼哭林,倏然,只见一黑影“嗖”地一声从里面窜出来,头上扎着几根树杈,树杈上可怜兮兮地吊着几片绿叶,黑影跑起来极快,那绿叶苦苦纠缠,死命连在树枝上,顽强又可敬。 穆书凝手已经握在了驰歌上,就等那黑影近身。 三步、两步、一步。 “啪”地一声,穆书凝甩出驰歌,剑柄生生敲在了那黑影的脸上,那声响,按动静,清脆果断,听着就爽,也疼。 “嗷——!”又是一声惨叫,“你干嘛打我!” 那黑影停了下来,穆书凝凉凉地看着他。 穆书凝皮笑肉不笑的:“打的就是你,鬼叫些什么。” 待看清眼前的人之后,原本摩拳擦掌准备干一架的罗渚立马就蔫了,揉了揉脑袋:“哦,是你啊,小昱行。” ------------ 第032章 安王 穆书凝被罗渚喊得一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问道:“你怎么在这?” 罗渚胡乱把头发上的树杈子揪下来,说道:“我师尊嫌我在菩提阁里太吵人,就把我赶出来历练了。” 菩提阁便是玄月毒教的标志性建筑物,能住在里面的,就只有教主和他徒弟了…… 穆书凝神色一滞:“你的师尊,是教主吴莫虞?” 罗渚笑了,咧着一口的白牙:“正是。” 穆书凝曾听闻晏青时与吴莫虞私交甚笃,不由得想起来自己曾被嘱咐过要离玄月毒教的人远一些,登时心里发麻。晏青时明明自己也和玄月毒教的人有来往,怎么还要求起别人来了? 忽然,他心一沉,忍着体内翻涌的血气将心中的异样压下去,自己的心态平和这么久,怎么还是在一想到晏青时之后就会有异样?穆书凝默念了两遍清心诀,才打量起罗渚来。 罗渚长高了一些,身上的暗紫校服款式更为复杂,而花纹则更加华丽,穆书凝一抬头,就看到罗渚正在使劲将脖间的黑色围巾往上拉,遮住鼻头和嘴,一下子就藏住了大半张脸。 穆书凝笑了:“你怎么这副打扮?” 罗渚向穆书凝显摆着自己的围巾:“最近闻多了我家师尊给我配的药方,现在总是有幻觉一股子药味,拿围巾遮一遮,隔隔味。” 两人相遇,自然是没有再分开的道理,穆书凝游历四方,身边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倒也没什么差别。而罗渚巴不得一路上有个就伴的,倒也就这么跟着穆书凝了。 “诶,秦昱行,你可以啊,才多久没见,你就筑基中期了。” 穆书凝掀起眼皮看了看他:“你都辟谷巅峰了,我这点修为根本算不上什么。” 不得不说,罗渚的天赋穆书凝有点艳羡,这种修炼速度似乎是要与他当年媲美了。更加可贵的是,罗渚的修为基础相当扎实,灵力浑厚,而且心境也相当可贵,除了人傻一点之外就没什么可挑的了。 二人正说着话,鬼哭林里忽然就有了动静,黑鸦群飞,枝杈乱摇,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穆书凝的脸色立刻就沉了下去,一双眼警惕地望着鬼哭林里面,好像稍一不注意里面就会跑出些什么吃人的怪物来。 罗渚虽然没心没肺,但这种事上也还算有些智商,他说道:“我们快离开这,里面动静不小,省得受到波及。” 说完他就去推穆书凝,想带穆书凝离开,可乍然推第一下,他的力气不小,但穆书凝的脚就像粘在了地上一样,他愣是没推动。 “我说……”罗渚不满地抬头去看,却见穆书凝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在太虚秘境之中,他就觉得这个人神神秘秘的,还很厉害,总是能想到一些他想不到的东西,而今日重逢,竟是让他觉得这个人更加陌生。穆书凝整个人变得沉稳许多,像是一把磨好的剑被收入鞘中,少了几分与世相争的冒进,锋芒丝毫不露却也能让人觉察出他的厉害之处,下意识地就心存畏惧。 罗渚把要劝他离开的话吞了回去,说道:“这半年里你都去哪了?” 罗渚知道,能让自己好友发生这么大变化,也只能是在他下山历练的这半年里了。 穆书凝显然还在注意着鬼哭林里的情况,轻描淡写回道:“就是随便在凡世里转转,去边疆和通商港口看了看。” 罗渚暗吃一惊,鬼哭林在皓月大陆的南方一带,离海和西北边境远得八竿子都打不着,这也就是说眼前这小子在整个皓月大陆飞了个对角线最后还回到中点? 罗渚对穆书凝不由得肃然起敬。 穆书凝不知道罗渚心里在想什么,忽地闻到林子里传来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心头一拧,道:“我们进去看看。” 罗渚惊了:“小昱行,我没听错吧?我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诉你,千万别进去,里面有鬼,真的有鬼啊!” 穆书凝淡淡地看罗渚一眼,“莫要大惊小怪”这六个字就差明明白白地写他脑门上了。 罗渚快哭了:“你怎么能不信我呢?” 穆书凝不给他废话时间,领着他就往里走。罗渚虽是极为不情愿,但也还是跟着穆书凝左右。 鬼哭林与它的名字相得益彰,这里面仿佛自成一个世界,外面的太阳不管多明媚,这里面都阴风阵阵,直叫人起白毛汗。 参天大树誓要破天那般,窜得让人一眼望不到头,密密麻麻的,无形之中就形成了一个牢笼。 罗渚打了个哆嗦:“秦昱行,咱们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穆书凝懒得搭理他,循着血腥味走。 这半年多的游历,穆书凝着实长了不少见识,心态也坦然许多,他经过事,但涉世却不深。这种见识与他在大殷皇宫里瞻前顾后处心积虑替百里晋杨争取王位不同,他在西北边境那里见过密得让人睁不开眼的雪沫子,滚着黄沙,万里一片素白,彻骨寒气像把刀,专往人的心肝脾肺肾里钻。他还在东南港口那里见过此生最繁华的盛景,贸易往来的船只一艘接着一艘,船夫喊着号子,大批的真金白银往外送,运来的是满船的精巧玩意。 港口热闹是热闹,可真正获大头利的是那些异族人。 当前国势他不清楚,只知道大殷落百里晋杨手里不会有什么好。 穆书凝答道:“不会回头。” 罗渚知道穆书凝一旦做了决定就不会再更改,便没再说话,专心护航。 二人还未来得及走多远,忽然听得前方一阵猛兽怒嚎,气波震天,穆书凝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光听这动静,就知道这猛兽极难对付,他与罗渚二人加在一起恐怕都难完胜。 罗渚不再扯皮,用鼻子探了一探,才道:“前方大概是一支车队遭袭,人都已经遇难,只有两个还活着。” 穆书凝二话不说,将驰歌握在手里,率先向前走去。罗渚无奈,紧随其后。 这半年,穆书凝见许多种人,自私的,无私的,狡诈的,善良的,他在东南港口那里逗留的时间最长,那里气候湿热,染病的人不计其数,一开始许是为了消磨时间他顺手开了间小医馆,救过许多人,到后来,他无端地就把这当成自己一份责任。许是这一经历,让他有了几分仁心,也就是这分仁心,让他压制心魔顺利了许多,身上的气质才淡泊避世了许多。 此时,见有人遇难,他才想尽自己所能地去帮上一把。 二人正在往出事现场走着,忽然有一锋利羽箭破空袭来,直朝前方穆书凝眉心。穆书凝皱眉侧头,堪堪躲过,那羽箭来势不减,“咄”的一声楔在树干上,箭尾乱颤不止。 罗渚撇嘴道:“还有力气射箭,看来没什么事。” 穆书凝放轻脚步,拨开挡住视线的树枝,倏然只见那只猛兽朝一紫衣男子扑去,血盆大口猛张,一口就能将那男子撕裂。 那男子身形诡异,躲开猛兽的攻击游刃有余,脚步轻挪,腾空之时还把眼神分给了穆书凝与罗渚。 男子身后一少年见穆书凝露了脸,一张还有些稚气的脸变得杀意滔天,双眼狠狠盯住穆书凝与罗渚,搭箭拉弦,似是还要出箭。 穆书凝连忙拔出驰歌,将灵力注入其中,原本一把普普通通的短剑骤然像有了生命一般,散发着赤光,割裂空气,直直拦住欲穷追紫衣男子的猛兽,驰歌利光一闪,刺瞎了它的一只眼。 污血迸出,野兽嘶吼。 紫衣男子见状,目光中带上几分疑问。 而罗渚此时发话,道:“二位公子,我们两个没有恶意,只是发现这边动静不小,猜想是出了什么事,才过来一探,我们可助二位公子一臂之力。” 说来也奇怪,罗渚发现这两人身上一点灵力波动都没有,是个完完全全的凡人,而那些已经躺在地上没了命的更不必说,罗渚不禁心生疑惑,一队丝毫灵力都没有的人来这鬼哭林干什么?要知道,一些实力低微些的修者都不敢乱闯这个鬼哭林。 穆书凝显然也发现了那二人的不对劲之处,面上分毫不露,后退数步,任那只猛兽嘶吼着撞来撞去,神色淡淡道:“二位公子,鬼哭林里危机四伏,不如先跟我们出去。” 这只猛兽是极难对付的四目虎,他们狂暴难驯,而且力气极大,攻击性很强,一旦遇上,普通人几乎没有逃生的可能。 那紫衣男子手里半根武器都没有,被猛兽狂追,还神色闲适,就像在自家后院似的,唯有在见到穆书凝手里那把剑之后,目光才闪了闪。 倒是那少年一脸惶恐,握着弓的手抖了起来。 与紫衣男子目光一接触,穆书凝忽然怔住。眼前的男子眉目俊朗,容貌与百里晋杨有两分相似,只是双眼要比百里晋杨深邃,脸部线条也更加明朗一些。 百里寄越,当今大殷之王的弟弟,安王。 而那半大少年,穆书凝没记错的话,应该就是太子百里琮了。 ------------ 第033章 安时 百里家的人基因不错,没有什么长得丑的,而眼前这百里寄越,则是百里家族众多俊男靓女之中的佼佼者。 穆书凝轻飘飘地移开眼,上一世先帝临终托孤,要他一定要将这大好江山完好地交到太子百里晋杨手中,故而他眼里只有百里晋杨,与百里寄越的交集不多,不过即使这样,他也知道,这个安亲王,不是什么好惹的主。 而这种时候,一个在朝堂上翻云覆雨的王爷带着小太子来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鬼哭林,是为了什么? 不过当务之急,则是解决掉眼前这个四目虎。 穆书凝向罗渚递了个眼神,然而当穆书凝看到罗渚的状态之后,饶是这半年来他专注修心,也恨不得直接拿着刀去剥了罗渚的皮。 只见罗渚一双眼睛就像涂了胶水一样,粘在百里寄越的身上,撕都撕不下来,若是夸张一些说,穆书凝几乎就要看到罗渚双眼里冒出来的桃心。 穆书凝喊道:“罗渚!” 四目虎缓过来了那个痛劲,自然知道谁是害了自己的人,登时高吼一声,呼啸朝穆书凝猛扑而来。 穆书凝仅仅筑基中期的实力对上这四目虎根本就没有胜算,见四目虎扑来,穆书凝持剑后退,勉强闪避着,他根本无法正面迎击四目虎。 百里寄越垂衣立在一侧,目光盯着穆书凝,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这个与四目虎搏斗的人给他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 日后,一系列的事情发生之后,百里寄越都会惊叹他这准到让人哭泣的直觉。 穆书凝一个不小心被四目虎发出的气波击伤,左肩险些被穿出一个血窟窿。穆书凝没忍住痛得直吸冷气,不过正是这一声,让罗渚回神。 罗渚犯花痴犯得愣神,一看见穆书凝肩膀那里血淋淋的还没反应过来,还是百里寄越出声:“这位仙师,你的朋友情况似乎不太好。” 罗渚这才瞬间打了鸡血一样,拔出毋毒,身手利索地朝四目虎喉管割去。 四目虎绝非池中之物,它的身形也极为敏捷,瞎了一只眼也丝毫没有影响,它低身后退,轻松躲过。 穆书凝抬手封了自己的几个大穴,挥动驰歌,出剑欲封住四目虎退路。而另一方罗渚默契地从外侧突袭而来,利刃闪烁着寒芒,眼看就要割下四目虎的头颅。 不料那四目虎极为狡猾,不知它怎么将身体弯折成一个谁都预料不到的角度,总之在众目睽睽之下它完好无损。 百里寄越抿唇,紫衣微扬,劈手夺过百里琮手中的弓箭,弓拉了个满,银亮的箭头寒光凛凛。 “噌”的一声,弓弦剧颤,而羽箭势如破竹,不给所有人的反应时间,刺入四目虎后颈。罗渚反应极快,闪身而上,速度快到他围在脖子上的围巾都他自己带起来的风吹落。 转瞬之间,四目虎身首分离,硕大的躯体轰然倒地。 罗渚甩了甩毋毒,上面的血珠一齐被甩落到地上。 穆书凝脸色煞白,他肩膀的伤口实在太重,必须要包扎一下。 百里寄越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黑色围巾,拿在手中,他似乎闻到些若有若无的兰花香味。他不动声色地将围巾交还到罗渚手中:“仙师,你掉的东西。” 罗渚本还担心着穆书凝伤势,忽的听到百里寄越在叫他,立刻见色忘义,扭头,红着脸将围巾接过,抬头瞥了百里寄越一眼:“多谢。” 百里寄越看着罗渚脸上忽然浮起来的红晕,突然觉得这个仙师有点可爱。 百里寄越道:“我做的这些不过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若不是两位仙师赶来,我和阿琮可能就要落得与那些人的下场一样的了。” 穆书凝下意识地回头看去,一开始没注意,这下他却是看到了,地上赫然躺着十数条尸体,看穿着打扮是车夫与侍从。 罗渚惊道:“这些全都是被四目虎伤的?” 百里寄越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淡然点头。 罗渚倒吸一口凉气。 百里寄越低声道:“两位仙师不必管我们,我已通知人来接,仙师去忙自己的便好。” 说完又朝百里琮招手:“阿琮,过来,向两位仙师道谢。” 百里琮怯怯地躲在百里寄越身后,伸出小脑袋看着两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仙师”,一双大大的眼睛里满是猜疑和好奇。 “多谢二位仙师。” 罗渚将围巾围上,笑哈哈的:“不用谢,我们应该的。” 穆书凝轻咳一声,打断了那两人的对话。 百里寄越含笑道:“那我和阿琮先去约定的地方了。” 罗渚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干点头。 等到百里寄越领着百里琮都走远了,罗渚还盯着那两人的背影半天回不过神来。 穆书凝失血失得有些多,他虚弱道:“还看什么,人家都走远了。” 罗渚心不在焉地:“小昱行,我可能要恋爱了。” 穆书凝:“?” “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 “小昱行,你知道吗,在我们玄月毒教,弟子在及冠之前若是被人看见了全脸,是要以身相许的。” 穆书凝心道:“我怎么不知道你们玄月毒教还有这么个规矩?那我之前还看见了你的全脸,你是不是还要以身相许给我?” 穆书凝知道自己若是说出这句话,极有可能会被罗渚暴打一顿。 “小昱行,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穆书凝没说话。 罗渚与穆书凝相处的这段时间,他算是摸清了穆书凝的一个套路,那就是,如果有人问穆书凝问题,穆书凝立刻回答的,就是实话,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可如果穆书凝有迟疑,或者是干脆不回答的,那就证明他知道这个答案,但他不想说。 罗渚笑了,心道:“小昱行连撒谎都不会。” 罗渚跑过去,晃了晃他没有受伤的那只胳膊:“小昱行,告诉我吧?我知道你知道。” 罗渚就这么一直缠着穆书凝,直到最后穆书凝烦了,才无奈说道:“大殷的王,百里晋杨你知道吗?” 罗渚点头。 “那个人是他弟弟,百里寄越。”穆书凝嘴唇动了动,还想劝罗渚些什么,百里家的人不可碰。可他意识到罗渚肯定什么都听不进去,便闭了嘴,打算日后徐徐图之。 - 鬼哭林,处在静穹山与澜沧宫中间的地方,南北各有一小块被划分到两大门派的地盘。 穆书凝一回到鬼哭林里,自然是会被有心人觉察到。 这里的有心人,可能是晏青时,也可能是楚俞情。 晏青时幻化成一个书生的模样,化名安时,他掐指一算,算到穆书凝已经到了鬼哭林这一带,立马摇着扇子摇头晃脑地假装“偶遇”。 在这种天寒地冻的二月份,居然还会有奇人扇扇子…… 因此,故意制造“偶遇”的晏青时果然得到了结果,只可惜,他第一眼看见的是,自家徒弟被人扒了衣服,半个身子露在外面,而那个扒他衣服的罪魁祸首,正半跪在地上,一手撑着树干,另一只手被身体挡着,不知道在干什么。 而自家徒弟竟然只是闭眼靠着树干,睫毛在颤着,脸色惨白,像是在极力忍耐什么,一点反抗的意思都没有。 晏青时心里瞬间就咂么不出滋味了,一时间只觉轻快的心又沉重得堕入泥潭。 “二位在这里做些什么?”安时走过去,故意引起两人注意。 罗渚闻声抬头,看见来人是个陌生的书生,手中动作停下,疑惑道:“你是谁?” 听到有人说话,穆书凝也睁开了眼,仰头打量安时。两人的目光乍一接触,安时忽然觉得自己眼前的人不再是他所认识的。 穆书凝身上的气质变化极大,明明五官还是原来的五官,可眼中却不再像起初那般执念深重,透露出来的,好像是一种在阅历与见识都增长之后的疲惫与淡泊。 那双眼里,好像什么都有,也好像什么都没有。 安时压下欣慰,又仔细地将二人打量一下,知道那个男子是穆书凝常提的好友罗渚,放下心,才发现穆书凝左肩那里有一个险些被洞穿的伤口,血筋都露在外面,伤得不轻。而罗渚正在给他处理着伤口。 安时神色一沉,作揖道:“小生安时,出门游历,在此处与二位兄台巧遇,也是缘分,小生身上有些金疮药,可能会管些用。” 安时这一句话,让罗渚喜上眉梢。罗渚正愁着身上没有药,而穆书凝那块的筋脉都已经断了,没法运转灵力,一时只能等伤口自行愈合,可这又实在让穆书凝受苦。 罗渚道:“小兄弟,有药快拿来吧。” 安时伪装得很到位,将一个小书生形象表演得淋漓尽致,双手将药奉上。 罗渚仔细检查过药没有问题,才将药往穆书凝的肩膀上洒。 药粉沾血,疼得厉害,穆书凝脸色瞬间血色尽失,闭上眼,紧咬下唇“嘶——”了一声。 安时神色一动,不着痕迹地将罗渚推开,抢过药瓶,说道:“我来。” ------------ 第034章 独处 罗渚好奇地打量着安时和穆书凝,道:“你们两个认识?” 安时低头认真地给穆书凝上药,动作轻柔而小心,没说话。 穆书凝开始对安时还有些戒备,但一想到罗渚还在身边便稍稍安下了心。 见没人搭理他,罗渚点着穆书凝脸上有酒窝的地方:“嘿,小昱行,你跟这书生认识?” 穆书凝疲惫睁眼,说道:“不认识。” 安时始终没有出声,尽力压低自己的存在感,只有在罗渚指住穆书凝的脸的时候动作顿了一下,随后又状若无事地继续替穆书凝包扎。 罗渚像是上瘾了,一开始只是想吸引穆书凝的注意,后来没想到穆书凝的脸竟然那么软,q弹好玩,他简直爱不释手,兀自又戳了好几下。 安时包扎完毕,不着痕迹地将罗渚戳着穆书凝脸的手指推开,拱手道:“小生已经把这位兄台的伤口处理好,现在最好让他休息一下。” 罗渚听了安时的话,往穆书凝那边探头一看,发现穆书凝竟然靠着树干蔫唧唧睡着了。 罗渚笑了笑,压低声音:“小样,睡得还挺快。”语气亲近而自然。 安时抬眼看他。 罗渚将围巾往上面拉了拉,打算去叫醒穆书凝,让他到避风的地方再睡。可还没等罗渚迈出步子,安时忽然就出手拦住了他,压低声音道:“让他睡吧,现在天还没黑,等天色暗下来的时候再找地方休息也来得及。” 罗渚一怔:“你叫安时?” 安时疑惑点头。 “你们两个真的不认识?” “第一次见面。” 罗渚狐疑地看着安时,想从他的脸上发现一些端倪,刚才那一系列的接触,罗渚只觉得一股极强烈的违和感萦绕在心头。 罗渚心道:“这安时怎么处处拦我?好像故意不让我接近小昱行一样。” 安时也不在乎罗渚的目光,作揖道:“小生初来乍到,见两位兄台面善,不知能否捎上小生一程?” 罗渚道:“我们哪里都去,路上危险得很。” 安时道:“小生并不是贪生怕死之人,而且此行出家门历练便是为了见一见这世间小生不曾见过的场面,只为多长见识。” 罗渚挑眉,刚要说什么,就听见安时打断他:“小生不才,已有筑基巅峰期的修为,绝对不会拖累二位兄台。” 这时候,罗渚一颗心才沉沉落地。 他一直不答应便是担忧这个安时会拖他们的后腿,护着一个秦昱行他还心甘情愿,可要是让他再护着个素不相识的人,他心里着实有些不愿意。这个时候一听这个白面书生竟还有修为,甚至比小昱行还要高,罗渚立刻一口应承。 至于这个书生为什么要跟着他们,到底是是敌是友,这还得一会等小昱行醒来,让他判断判断。 “那也行,不过先提前给你说好,我们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人,跟着我们,你肯定少不了吃苦。” 一听这话,就连安时都有些想笑,一个普普通通的弟子试炼,说什么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吓唬谁呢。 安时装作一副为难样子:“这……不过既然是小生先提出来的要陪同二位,自然不会再反悔,即使两位兄台要上刀山下火海,小生也绝不退缩。” 这种时候,如果罗渚知道自己刚才逗弄的是静穹掌门,恐怕是恨不得封了自己的嘴。 安时开口:“不知两位兄台怎么称呼?” 罗渚道:“我叫罗渚,是玄月毒教的弟子,你就叫我大名就行,那个睡着的是秦昱行,静穹山的,我平时都叫他小昱行。” 安时重复一遍,尾音上翘:“小昱行?” 罗渚笑道:“哎,我跟你说,小昱行特可爱,一会你逗逗他,笑点低不说,还特别装酷,你逗着他了,他偷偷地笑,等你看他的时候,立马就不笑了,不信你就试试。” 安时道:“两位兄台关系很好?” 罗渚道:“可不嘛,过了命的。” 安时轻飘飘地看他一眼,就走到一边去靠着树干闭目养神了。 而罗渚则像根钉子似的楔在地上,半天动不了,后背冒着冷汗。刚才他怎么觉得那个小书生看他的眼神里边有杀气? - 穆书凝醒来的时候,天色微微擦黑,左肩的伤口被处理得很细致,一看就是用了心的。 罗渚颠颠跑来:“小昱行,醒了?身体怎么样?” 穆书凝稍微动了动肩膀,痛感还在,但他明显感觉到灵力在缓慢地修复筋脉,便说道:“还好。” 听到动静,安时也走了过来。 罗渚立马介绍道:“小昱行,你还记得安时吗,你睡着之前给你上药的小兄弟,他说想与咱们两个一块。” 安时恰好这个时候走来,穆书凝抬眼打量安时,安时颔首微笑,大大方方地任他打量。 罗渚插话道:“小昱行,这位小兄弟是自己一个人出来历练,想跟着咱们长长见识,而且已经有了筑基巅峰时期的实力,能给咱们带来挺多帮助的。” 穆书凝不知听没听进去罗渚的话,问道:“阁下师承何方?” 安时作揖道:“小生一介散修,不值一提。” 穆书凝却是惊了,在这种修真资源被大量垄断的时代,散修过得相当不容易,即使在一个小门派里都相当基础的功法在凡世间都被炒到了天价,若是没有些家底的,恐怕极难成才。 安时自然是知道穆书凝心里在想什么,解释道:“小生承蒙祖荫,太祖曾是修真之人,只是丹田受损才隐入凡尘,流传下不少修真典籍,小生这才得以小成。” 安时信口胡诌的本事不小。 穆书凝没在这上面过多纠结,点头,既然安时之前已经得到罗渚的承认,就证明这个人还有些可取之处的,他不会拂了罗渚的面。 罗渚见这事成了,说道:“天色不早了,咱们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穆书凝本还想进鬼哭林一探,但一想自己身上还有伤,而且就说罗渚肯定是不愿意再进去的,只好作罢,勉强站起来跟在那两人身后找着落脚点。 一路上,罗渚在前方带路,穆书凝与他并肩而行,安时则跟在二人身后,慢慢走着。 “诶,秦昱行,再往北走就是静穹山了,你不回去看看?” 穆书凝下意识抬头往北方看去,月色下,隐约能看见高耸的静穹山山顶。 “不去。” “出来历练也不能真的一直不回去啊,我家老头那么嫌弃我,都还让我一年回去一趟,你这出来多久了,有一年了没有啊?” 穆书凝移回目光:“刚刚半年多一些。” 罗渚一噎:“哦,刚半年啊,我出来都快一年了,这么一算,过不多久我就该回去了。” 见穆书凝不搭理他,他又道:“那你出来的时候你师尊没嘱咐你什么啊?” 一听这话,跟在二人身后的安时耳朵恨不得都竖起来了。 听得穆书凝语气再平常不过:“没有。” 那一瞬,安时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感觉,那种紧张感就好似有一根银针在一个被吹满气的气球周围晃,要上不上要下不下要炸不炸的,直让人心慌。 罗渚嘟囔道:“这世上怎么还有这么不负责任的师尊啊?” 安时的心猛地一抽。 - 找好了歇脚的地方,穆书凝熟练地生了一堆火,把罗渚猎来的几只肥鸽给熟练地去毛,洗净,串在木棍子上就着火烤。 这一连串的动作看得罗渚目瞪口呆:“小昱行,你怎么变这么厉害了?” 穆书凝不以为意:“自己一个人走南闯北的,总不能饿死在半路上。” 罗渚啧啧,安时坐在一旁不说话。 吃饱喝足,罗渚从空间戒指里掏出了两条毯子,此时他惊奇地发现,他们有三个人。 罗渚:“……”这该怎么分? 现在是二月份,虽然南方的冬天不是那么冷,而且他们都有灵力护体,就这么席地而睡也没什么关系,但也不能真的露天睡…… 穆书凝不以为意,他靠在树干上就着火堆闭眼准备睡,明显不想争那两条毯子。 罗渚迟疑了一会,先把一条毯子盖在穆书凝身上,另一条不情不愿地递给安时,谁让他在这两人之中修为最高呢。 安时见状,也把自己的毯子扔给穆书凝,道:“小生出来时身上穿了厚衣服,这么睡一个晚上也无妨。” 穆书凝抱着两条毯子,受宠若惊。这种莫名被宠着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最后,穆书凝身底下铺一条,身上盖一条,睡了。 - 三人结伴同游了半个多月,最后穆书凝也没进鬼哭林里一看,反倒是入了凡尘,在繁华的江南小镇里逗留许久。 罗渚记着自家师尊叮嘱,要一年回教里报个平安,这一日,他便同穆书凝告别,往玄月毒教总坛赶去。 玄月毒教在皓月大陆的西北方位,他这一去,恐怕也要耗费个把月。 送走罗渚,穆书凝与安时两人在小茶馆里喝茶。 两人默契地都没有说话,穆书凝与安时不熟,不知道说什么,而安时本就是不爱说话的性子,一时之间,两人都是有些苦恼该怎么打破这个诡异的气氛。平时有罗渚在还不显,罗渚一走,还真是有些尴尬。 “阁下你……” “小生……” 穆书凝与安时皆是一愣。 “阁下请说……” “兄台有何……” 就这么,两人大眼对上了小眼。 ------------ 第035章 暗杀 安时笑了:“兄台请说。” 穆书凝放下茶碗,轻咳一声:“我见阁下气度不凡,果真只是一介散修?” 穆书凝知道自己问得突兀,他见这个安时虽是一副书生打扮,可骨子里透露出来的东西却完全与安时的书生身份不相符,气质这些东西是完全伪装不出来的。从他的言谈举止之中,穆书凝甚至感觉到了一丝熟悉之感,虽然一时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熟悉。 安时也放下茶碗:“小生句句属实。” 句句属实个屁。 穆书凝没有多做怀疑,他轻轻敲着桌子:“那阁下……” “叫小生安时就好。” 穆书凝颇不自在地看了安时一眼,他总觉得他与这安时似乎没有好到那种程度,处处都怪别扭的。 “那你怎么突然想起出来历练了?这种苦可吃可不吃,对于你们散修来讲,专注修炼才是最好的选择吧。” “不全是这样,虽然提升修为是我们的第一目标,但小生认为只有多见事,多历事,见的人多了,心境才会有一个质的飞跃,对修炼百利而无一害,只是风险高一些而已。” 穆书凝沉默,这种思想,竟与他的师尊不谋而合。 “你若是与我的师尊相识,你定会受到他的认同。” 安时忽然来了兴趣:“不知兄台的师尊是个怎么样的人?”话一出口,安时开始紧张。 穆书凝脸色却是暗了下来,许久,才道:“他是一个……很严厉的人。” 安时追问道:“你们师徒二人关系不好?” 穆书凝不愿多说,却耐着性子回了一句:“还行吧。” 还行吧…… 安时将这敷衍的三个字听在耳朵里,霎时觉得心里裂开了一个小口,涩涩的,还有点疼。 这时,两人各有心事,均是不知自己已经被一众极善隐匿身形声息的黑衣杀手围住了。 - 穆书凝起身:“我们接下来去哪?” 安时看着穆书凝,想了想:“哪里都好,不如去医馆里帮帮忙?” 穆书凝似乎也正有此意,正当他准备起身之时,五感皆通,他忽觉周围翻涌着一股莫名的杀意。 安时也感觉到了,但他表面并未表露分毫,说道:“走吧?” 穆书凝忽然道:“你先去医馆,我有点事要解决一下。” 穆书凝直觉这些杀意是冲着他来的,与安时没有半分瓜葛,他若是不小心将无辜之人牵连进来,他这辈子恐怕都难心安。 安时忽然拉住穆书凝的衣角,问道:“你要去哪?” 穆书凝欲言又止,扯开安时的手,冲他摇了摇头。 安时用口型对他说:“周围有情况,我跟你一起。” 紧急之下,安时竟忘了自称“小生”。 穆书凝微愣。 安时拉住穆书凝微凉的手:“走吧,暂先别去医馆,小生知道有一个赏月的极好去处。” 安时没有点明,怕那些亡命之徒在这种闹市区就大开杀戒。 穆书凝感受着安时手掌的微热温度,抬头看他,忽然觉得眼前安时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变得强大而凌厉。 穆书凝忽然感到困惑。 安时捏了捏穆书凝的小手指,似是安慰。 - 江南之地多山,不过山都不高,唯有静穹山高耸入云。 安时一路都拉着穆书凝的手,二人缓缓踏月而行,悠闲又惬意。 穆书凝就这么乖乖地被小书生牵着,竟然忘了挣脱。他莫名觉得与这个半路突然出现的书生相处有一种安全感。 不知是为何,那种安全感从心底而来,让他全心全意地依赖着。 安时低声笑:“紧张吗?” 穆书凝忽然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这个一开始还对他恭恭敬敬的书生怎么突然就像是解锁了什么一样,忽然开始调侃起他了。 穆书凝不自在道:“阁下说笑了。”说完还把自己的手往外抽,抽了半天,竟没成功,他才发现,安时拉着他的手劲很大。 安时现在已经开始放飞自我,低低地笑了,笑声低沉富有质感。 那一瞬间,穆书凝只觉得自己心脏被瞬间击中。 “坏了,这书生什么意思?”穆书凝心里如是想到。 月光轻轻泼洒在这条小路上,无人过来,静谧又宁静,安时忽然想到,若是就这么一直走下去,也是不错的。 只可惜,他们现在尚在逃命之中。 忽然只听得一道响哨划破寂静夜幕,安时的眸色在夜色之下骤然冷厉。 穆书凝动作飞快,祭出驰歌,握在手里,浅淡的赤色光芒照亮了他的半张脸。 “不好。”穆书凝提剑横挡,警惕注意着周围情况,以便提防突发情况。 安时摊开折扇,月光之下,扇骨似是金属质地,熠熠反射着光芒。 倏然,只听得一道呼哨声破空而来,鸣镝受风发声,又快又狠,直冲穆书凝眉心而去。 安时手腕一挥,似乎是想用扇子替穆书凝挡下来。 “安时,小心。” 穆书凝喊道,同时用驰歌挡住杀气四溢的哨箭,那哨箭来势极猛,出箭者功力不低,箭头高速旋转着威力极大,被驰歌挡住去路也不减其威势,好像不射中什么就不罢休一样,穆书凝被这哨箭顶得连连后退数步。金属相撞甚至擦出了火星。 安时拧眉,即将出手的扇子立刻转了个方向,拦住向自己袭来的哨箭。 安时那边情况稍好一些,他用了巧劲,以柔克刚,手腕不知怎么一翻,卸去了哨箭的万钧之力,那鸣镝朝着另一方猛冲而去,“咄”地一声楔在了地上。 两人稍稍喘口气过来,另一方却不给他们喘息之空,远处埋伏着的人保守估计也要有四五个,一瞬间,三四把哨箭朝二人索命而来。 幸好二人还没有完全松懈下去,早有准备,脚步轻挪,便躲开了追击。 穆书凝趁着空闲道:“安时,趁现在你快离开,他们的目标貌似是我。” 安时不着痕迹地轻皱眉头:“他们为何会盯上你?” 穆书凝心道:“有人想让我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呗,这有什么为何不为何的。” 表面上却说:“我不清楚,可能是我暗中结下了什么仇家。” 话题这么一被岔开,穆书凝自然是不会再提让安时离开的话,安时顺了心,晃着扇子给自己扇了扇风。 “此地对我们不利,他们在暗处,我们在明,我们的所有表现都暴露在他们的视野之下,若是有个林子则最好不过。” 安时道:“这里怕是不太好找林子,不过如果让他们也到了明处,形势会大为逆转。” “可他们人数不少,恐怕即使他们到了明处我们也不会有什么优势。” 安时挥手又拦下一道迎面而来的哨箭,把穆书凝往自己身边拽了拽:“你相信我吗?” 穆书凝迟疑。 安时的扇子裹着阴凉的风,吹得穆书凝全身发冷。 穆书凝抬头看他:“你真的只是一个散修?” 安时勾了勾嘴角,张口便要说话,忽见穆书凝脸色一冷,驰歌迎风出击,“铛”的一声撞上一个冲他脖颈袭来的利刃。 手持利刃的黑衣人与穆书凝一触即分,不多恋战,手持双刃如猫般轻巧落地。 借着月光,穆书凝看清楚了,那是个神色阴鹜,眉间有一道疤的男人。 安时神经有一瞬间的紧绷,但很快,便恢复正常,穆书凝说过,不破不立,现在他倒是想看看这个“破”,是要“破”到什么地步。 “你是谁?”穆书凝谨慎问道。 那男人轻舔利刃,眼神轻佻又不屑地看着穆书凝:“来取你命的人。” 穆书凝失声笑了:“能取我命的人不多。” 男人接道:“我就是其中一个。” 话音刚落,只听得“唰唰唰”三道整齐利落的声响,忽见男人身后整整齐齐地立着九名黑衣人,这九人脸上都带着蒙面纱巾,动作完全一致,看不出差别,放眼一扫,就像是复制粘贴出来的一样。 穆书凝的脸瞬间就冷了:“术傀师?” 那男人眉头一挑:“好怀念啊,上次叫过我这个名字的人已经坟头草已经有尺来高了。” 要说这术傀师也有些来历,仔细按辈分论来,他还能算得上是罗渚的师叔。术傀师本名吴究,玄月毒教教主吴莫虞的亲弟弟,当年与吴莫虞一同入了玄月毒教拜师学艺。玄月毒教地处西疆之地,那些巫蛊傀儡之术本就盛行,但当时的玄月毒教教主认为这些都是歪门邪道,便把记载着这些的典籍列为禁书,不允许任何人翻阅学习,若有违者,立即剥除弟子籍,废除修为。 吴究年岁尚小,那些逆反和好奇占据着他的本心,最终,为了追求力量,他还是偷学了这些禁术。纸总有包不住火的那一天,被发现了之后,吴究被废了一半修为,被逐出师门,臭名远扬。 穆书凝苦笑了声,觉得他与吴究竟也有几分相似。 再然后,吴究的傀儡之术竟越发精通,曾有一阵子闻名修真界。那会,四大掌门都要忌惮他几分。 那时,穆书凝年岁尚小,倒是听晏青时提过几次。 而如今,这个闻名皓月大陆的术傀师竟亲自来追杀他,他这是何等的荣幸。 安时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太好看。 穆书凝将驰歌拄在地上,道:“晚辈与前辈似乎无冤无仇。” 巫蛊傀儡之术可怕之处就在——操控傀儡的人能瞬时召出无数傀儡,这些傀儡可以由死尸炼成,也可以由活人炼成,甚至灵魂都可,威力极大。 而被巫蛊傀儡围攻着的人,甚至还没弄清楚哪个人是操控者就丢了性命。 穆书凝为了稳住吴究,也不得不放低了姿态。 ------------ 第036章 相认 吴究嗤笑道:“巧了,我也与你无冤无仇。” 穆书凝道:“那为何……” “可是有人与你有冤有仇,花了大价钱从我这买你的人头,你说我该怎么办?” 穆书凝脸色一僵。 吴究转头看向安时道:“那边的小兄弟,这边没你事,你要是见不得血腥场面,先走就行。” 安时岿然不动。 吴究啧啧道:“唉,你们修真界的人都说我心狠手辣,可我也没不给你们逃命的机会啊,你看看你看看,都是自己不要命啊。” 安时铁扇乍然摊开,他冷眼道:“买他人头的是谁?” 穆书凝垂下眼睫,能有谁?除了他的好师兄还能有谁。在太虚秘境里楚俞情想害他,没有得手,楚俞情怎么甘心就这么放过他? 更何况这些日子他与晏青时的接触都被楚俞情看在了眼里,他坐了楚俞情的位子,楚俞情那种小肚鸡肠的人怎么会允许有人来挑战地位? 即使穆书凝无意,但楚俞情有心。 楚俞情把掌门的那个位子看得太过重要了,上一世就是这样,晏青时对穆书凝悉心教导培养,从楚俞情的角度来看,就是晏青时要亲自培养出一个掌门候选人,而楚俞情这个掌门首徒之位,空有其名。 而穆书凝天资聪颖,也难怪楚俞情嫉妒得要命。 而现在,楚俞情好不容易离他追求的那个位子近了一些,中途又杀出来一个秦昱行,这让他怎么不草木皆兵? 吴究冷笑:“抱歉,我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话音刚落,九名傀儡之中的七名瞬时朝穆书凝涌去,他们人数上已经取胜,穆书凝更无胜算。 穆书凝迅速后撤,手中驰歌赤光闪烁,不断格挡着那些傀儡挥来的兵刃,相当吃力。 安时神色之间涌上几分忧色,他闪身刚要朝穆书凝那边赶去,就见一黑紫弯刀拦住了去路。 吴究舔了舔嘴角:“别光顾着看那边啊,这边还有呢。” 与此同时,吴究身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三名傀儡,手持重弓,哨箭全都搭在了弦上,一触即发。 穆书凝不断后退着,他狼狈地抵挡着七名至少有筑基巅峰期修为的傀儡的攻击,同时还有注意着哨箭袭来的方向,自然无暇再去想安时那边的情况。 不幸他体力不济,最后一招没有接稳,身形一晃,来不及躲避哨箭,箭头直直没入小腿。 穆书凝身形踉跄一下,勉强躲开傀儡顺势横扫而来的刀刃,慌不择路地往山上跑。 安时正与吴究缠斗着,他发现穆书凝被逼入绝路,登时心急,想要追上去,却没料到这吴究像极了粘人的橡皮糖,死死拦住安时的去路。 安时怒极,声音仍是冷的,:“你不是想取他的人头吗,你为何追着小生不放?” 吴究走了个漂亮的步法,躲过安时凌厉的一击,道:“你跟我装什么装啊,晏掌门?” - 穆书凝在乱石堆之中穿梭,身后的傀儡穷追不舍,穆书凝没有看到吴究的身影,穆书凝知道,他身上旧伤未愈,杀掉自己其实两只傀儡就够了,而那个吴究一下子派出七只傀儡,倒还是高估了他。 血一直在顺着他的小腿往下流,止不住,穆书凝也没有时间疗伤,只能一路跑着。忽然间,他眼尖地发现一座石碑。 上面三个血红大字,“断情崖”。 穆书凝闭了闭眼,心一横,继续往前跑。 断情崖,望断情,两心断了泪飘零;断情崖,水绝情,此生已了把缘定。 断情崖在皓月大陆上有一个传说,说断情崖之下有一汪绝情水,从断情崖跳下,入了绝情水就会将前尘所有事情遗忘,前尘遗梦,大道本心,全都如梦如幻,与此人最后的一缕情丝彻底消融在绝情水之中。 绝情水,绝七情,断情崖,断六欲。 穆书凝咬牙往前跑,他若是停步在这里,终究丧命,可若是跳下那个绝情崖,肯定是没了那些恼人的,忧心的,折磨人的但却是个活人证明的情绪波动,但他做第二种选择,还是能捡回一条命的,等到时候若是能活着把仇报了,没了喜怒痴嗔,倒也无妨。 他一点犹豫都没有,直奔断情崖。 穆书凝闭上眼,心道自己总算要解脱了。 穆书凝站在悬崖边上,轻声道:“再见,晏青时。” - “晏掌门?”吴究满身是血地倒在地上,傀儡也全都再也动不起来,晏青时身上还穿着书生的衣服,月白衣袍上全是血——吴究的。 “是谁?”晏青时的语气平稳无波,眼中杀气四溢。 吴究身上到处都是血洞,几乎每一处好肉了,即使这样,他还是轻佻地笑着,一点都感觉不到痛似的:“我可不能说,说出来就违背我们这行的规矩了。” “你已经失败了。” 吴究挑眉:“那可不一定,说不定我的傀儡早就把他人头给割下来了。” 晏青时目光沉沉地看了他一眼,道:“吴莫虞一直在找你。” 吴究脸上表情有所收敛,顿了许久,才道:“他找我干什么?” 晏青时道:“你是他最后的亲人。” 吴究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亲人?你可别抬举我了晏掌门,我……我算他哪家子亲人,啊?” 晏青时静静看着他。 “你当年误入歧途是为了他。” 吴究嗤笑:“你快别自以为是了,你也告诉那吴莫虞一声,别让他自作多情,我为他,我凭什么为他啊?他算哪根葱,我巴不得过这种自由自在的日子,多好啊,你看看。” 可笑这唇色青紫,身负重伤,满身血污,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的人,一条性命拿捏在别人手里,竟还能说出“现在的日子好”这种话来,着实让晏青时也有些惊异。 “他堂堂教主找我干什么?我可不敢高攀,你说是不是啊?”吴究满不在乎自己的现状,大大咧咧躺着,“哪来的……兄弟情分啊……” 说完,吴究竟然安静下来,看不出本色的脸看起来阴郁无比。 晏青时道:“我带你去见他。” 吴究抬头看他。 “是谁让你杀秦昱行的?” 吴究错开目光,看向遥远天空上苍凉的银月,一双眼里竟是有了些人的情感。 “楚俞情。” 吴究如是说。 - 当晏青时解决掉吴究这边的麻烦之后,暂时无暇顾及楚俞情下手害他师弟的事情,过去搭救自己的徒弟才是要紧之事。晏青时掐指算了算了穆书凝的方位,得到的结果是断情崖的时候,他的整颗心快要飞了。 断情崖? 晏青时只觉自己脑子里的血都烧沸了,咕嘟咕嘟地冒着泡,他此时莽撞得像二十来岁的小年轻。断情崖是什么地方他不会不知道,那里多是道侣受过情伤后为了不让自己以后的修炼之途受到此伤困扰,才选择跳下去一劳永逸的地方。从绝情水中出来的人,直接就被剔除感情欲望,直接忘却那些伤痛不已也深刻铭心的情情爱爱。 晏青时知道穆书凝是为求得一线生机才到了那个地方,可若是穆书凝就这么直接忘了他,他不甘心。 他还没来得及让穆书凝知道他的心意,他还没来得及告诉穆书凝他早就后悔了,他晏青时,后悔了。 他闭关修炼时在想他,他下山游历时在想他,他在天道众处理公务时也在想他,甚至他渡劫劫雷劈到他身上的时候,都在想他。 而现在穆书凝却要轻易地将他忘了?谁给他的胆子。 晏青时手握苍吾,将灵力逼发到极致,直冲断情崖。 他到的时候,正巧看见穆书凝刚好跑到悬崖边,作势就要跳,而穆书凝身后的那七只傀儡,动作迅速而敏捷地嘶吼着全朝穆书凝奔去,生死一线! 刹那间,天地之间划过一道亮银剑光,灿如长虹,生生将暗蓝夜幕狠狠劈开。苍穹之上的月色都黯淡无光,唯有这磅礴剑气浩大而难以抵挡。 到此时为止,晏青时知道,这是他超越平生武学,出的最快最狠最准的一次剑。 漫天血雨旋转而落,带着腥臭的气息,点点溅落在他们两个的白衣之上。 那七个傀儡同时没了脑袋,脖颈间喷溅出的腥臭脏血令人作呕。穆书凝还不知发生了什么情况,只知道自己若是再慢一瞬,就要被身后的傀儡砍下人头。 他连身后发生了什么情况都不想知道,一半为逃命,一半为解脱。他身体前倾,重心前倒,眼看就要跳下去,悬崖边上因为受力,叽里咕噜地滚下几粒小石子。 “穆书凝,回来!” 就像狂傲的风吹破窗纸那样,呼喇一声,在穆书凝的心口吹开一个大裂缝。熟悉的命令式语气,就连咬字的重音都与他记忆之中完全重合。 而发声的人似是许久没有喊过这个名字,出口的时候,嗓子发哑,还有点轻颤。 穆书凝全身一僵,不敢置信地回头凝望。 只见晏青时一脚踹开傀儡的尸体,手中的苍吾点点滴血,他月白的衣袍几乎成了黑红色,他一步接着一步走近,由穆书凝亲眼所见,一点一点变回自己原本的模样,最后在穆书凝三尺之外站定, “过来。” 穆书凝看着尚在滴血的苍吾剑,脸色一瞬间苍白无比。 这就是他,朝思暮想的人啊。 “安时,晏青时,好,真好,你这次,要不要再捅我一剑,把我这个卑鄙小人彻底消灭?” 晏青时嘴唇动了动:“书凝……” “不要这么叫我!”穆书凝竟变得有些歇斯底里,“你说的,我早就不是你徒弟了!好了……现在你知道我回来了,你是不是要彻底抹杀我?顺便再替这个可怜的秦昱行报仇?我强行侵占他的身体,你快来匡扶正义啊!” 穆书凝眼角发红,心魔有些隐隐压不住的趋势。 晏青时第一次有些慌乱:“你先过来。” “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你怎么这样啊……”穆书凝忽然不说话了,他浑身失力,跌坐在地上,有气无力。 穆书凝当然知道,晏青时从傀儡手中救下他的那一刻,他就没有跳下去的勇气了。 他舍不得了。 ------------ 第二卷:蔽月之影 ------------ 第037章 慕时 “师尊——!” 万剑峰上,一道喊声贯彻峰顶。 晏青时听到喊声,手一抖,手里的玉简“啪”地一声摔在桌上。 晏青时拧眉,抬头看向门口处。 只见门猛地被推开,穆书凝手里握着一把翠绿竹剑,额角还往下滴着汗,神采飞扬:“师尊,我突破《炽火诀》第七式了!!” 晏青时闻言,脸上的神色好看许多,抬头,低声问道:“身体可有不适?” 穆书凝抬手擦了擦汗,道:“没有,我身体很好,练剑的时候突然就有了体悟,一举突破。” 晏青时对穆书凝向来不吝夸赞,他起身,走过去,将穆书凝粘在脸颊上被汗水濡湿的鬓发拨开,轻声道:“很好。” 穆书凝笑了,刚过完十八岁生日的他,还有一种超然的单纯和不谙世事。 就在此时,晏青时的房门被敲响。 穆书凝侧耳倾听,眼睛眨了眨,道:“是师兄?” 晏青时收回手,“嗯”了一声。 “进来。” 得到应允,楚俞情推门而入。 只是他刚一进来,就看见穆书凝嘴角挂着大大的笑容,脸颊红红的,左眼眼角之下的那颗小痣仿佛都闪烁着光芒。 莫名的,楚俞情觉得那一幕有些刺眼。 “师尊,萧师叔在山下等候。” 一听到“萧师叔”这三个字,晏青时的脸色就沉了下去。他这小师妹与他向来不和,现在来这无非就是一个目的——从他手里头抢走穆书凝。 晏青时无奈:“我这便过去。” 楚俞情应下,转眼看了一眼穆书凝,穆书凝察觉到他的目光,咧开嘴露出个大大的笑容。 楚俞情笑道:“师弟今天怎么这么高兴?” 穆书凝将竹剑收起来,大大方方的:“我今天突破困扰我许久的瓶颈期,一早就来找师尊报喜。” 楚俞情道:“哦?那恭喜师弟了。” 穆书凝笑了:“多谢师兄。” 不知是不是穆书凝的错觉,他总是觉得他这个师兄有些不太对劲,可具体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只能顺着楚俞情的话说。 “俞情,你先回去,为师还有话要与书凝说。” 楚俞情的眼睛里有一瞬间的阴鹜,随后便低头应道:“好,那弟子先去答复萧师叔。” 晏青时没有注意楚俞情的表情,他在想着别的事情,而穆书凝年岁尚小,还看不懂人眼之中的情绪。 待到楚俞情离开之后,晏青时从空间戒指里掏出一把雪色长剑。 在修真界,只要他的修为够高,就可以掌握多种技能,晏青时此时是合体巅峰期的实力,炼丹、炼器,甚至驭兽都不在话下。 这把雪色长剑便是出自他手,天阶中品法器,也是修真界之中极为罕见的品级,整个修真界,能炼出天阶法器的人屈指可数。 在看到长剑的那一瞬间,穆书凝的眼睛腾地就亮了,燃起点点星光。 “师……师尊?” 穆书凝的嗓音有些发颤,带着喜悦与情不自禁。 “这把剑为师早已给你备好,给它取个名字便好。” 穆书凝不假思索:“慕时。” “木石?” 穆书凝眨了眨眼,狡黠一笑:“是爱慕的慕,时间的时。”爱慕的慕,晏青时的时。 晏青时没有多想,以为穆书凝给这把长剑起这种名字定是有什么特殊的意思,便点头,随意说道:“为师还要去见你萧师叔一面,去练剑吧。” 穆书凝点头如捣蒜,毛茸茸的碎发随着他的动作抖落下来,带着年轻人的活力。 就连晏青时都没有注意到他自己的眼角带着笑意,率先推门离开。 - 当晚,疲惫修炼了一整天的穆书凝,躺在床上,抱着慕时,翻来覆去。 剑鞘上已经被刻上了他的名字“书凝”二字,是晏青时的笔迹,笔走龙蛇,字体遒劲有力。 穆书凝脑袋紧贴着冰凉的剑柄,嘴角忍不住咧着上扬。 他恨不得向全皓月大陆宣布,这个是他的师尊送给他的,他师尊亲自给他炼的。他喜欢他的师尊,全世界全宇宙第一喜欢。 有人欢喜有人忧,楚俞情在自己的房间里打坐,虽是打坐,可身周并没有灵气流转。他只是在“打坐”而已。 许久,楚俞情终于睁开眼,他现在没法安定下来,满脑子想的都是在晏青时那穆书凝那个笑和晏青时若有若无的宠溺感。 他快要受不了了,明明他才是晏青时的首徒,明明该享受一切优越条件和第一手资源的都是他,那个半路上山的穆书凝凭什么就轻易地得到了那一切? 而且师尊竟然把自己支开要和那傻小子单独说话! 楚俞情现在简直快要气炸了,若不是穆书凝,若不是穆书凝…… 穆书凝在自己房间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即使他已经是辟谷中期的修为,可以不用进食,不用睡眠,可睡觉是人的本能,也是人的乐趣之一,他可不愿抛却这项乐趣。 穆书凝打了个哈欠,翻身下床,把慕时仔仔细细收起来,抱着个枕头,往晏青时的房间走去。 晏青时的房间烛火长亮,看着那缕暖光,穆书凝莫名觉得一阵安心。 穆书凝酝酿着睡意,打了无数个哈欠,眼角红红的,隐约有浅浅的水迹,他抱着枕头的手紧了紧,敲响晏青时的房门,喊道:“师尊……” 晏青时正在处理公务,天道众那边有人传来预言消息说近百年之内将有神器现世,只是时间地点都未定。 就因为这么个事,晏青时焦头烂额。 听见敲门声,晏青时心里明镜似的,但还是假模假式地问了句:“谁?” 门外传来迷迷糊糊的少年嗓音:“师尊,是我,穆书凝。” 听着那上挑的尾音,晏青时忽然觉得自己的疲惫一扫而空,声音也不自知地轻快些许:“进来。” 穆书凝推门而入,抱着个枕头,揉着眼睛。 晏青时哭笑不得:“来找为师何事?” “师尊,太热了,我睡不着。”语气是他惯常的撒娇语气。 晏青时将手中玉简放下:“现在正值盛夏,是热了些,但你既为修道之人,应知晓心静自然凉的道理,且你已辟谷,已不需睡眠。” 穆书凝抱着枕头,站在门口那有些不知所措。 “师尊……” 穆书凝的脸蛋白嫩嫩的,脸上是未曾经历风浪的天真,在静穹山派,他被保护得很好。因此他这么看着晏青时的时候,自然就带着几分无辜与茫然。 晏青时:“……” #我的徒弟天天都跟我卖萌,我该怎么办# #我竟然觉得我的徒弟太可爱了,我是不是该自戳双目# #我的徒弟是个宝# 晏青时叹息,他的徒弟他再了解不过,从小就粘人得不得了,一到打雷下雨天就肯定要钻他这边来,而现在,还多了个毛病,稍微一睡不着就来找他,而且这回变本加厉,居然还直接抱来了枕头! 晏青时觉得自己这个徒弟粘人似乎粘得有点过了。 穆书凝声音低低的,带着点委屈的鼻音:“师尊……” 晏青时闭上眼。 不,不要这么喊我了! 晏青时起身,脸上的表情有些发沉,柔和的烛光照在他的脸上,让他棱角分明的脸模糊了些。 “为师床上有凉玉枕,去睡吧。” 穆书凝见晏青时没有把自己扔出去,心花怒放:“好。” 同时“嗖”地一声就跳上了晏青时的床。那动作快得,他平时的出剑速度若有这般快,恐怕早就突破《炽火诀》第八式了。 晏青时:“……” 穆书凝枕着晏青时床上的凉玉枕,怀里抱着自己的枕头,睁眼看着站在床边的晏青时,道:“师尊,你不休息一下吗。” 晏青时道:“为师还有要事需处理。” 穆书凝不解地问:“什么事?” 晏青时鲜有这么耐心地回答穆书凝的问题:“天道众的事情,很急。” 穆书凝点了点头,就不再说话,眼皮实在太沉,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只要一到了晏青时这,气温没变,环境没变,人也没变,可心就莫名地沉静下来,周围的燥热仿佛都不存在了,穆书凝闭眼,很快便睡了过去。 晏青时看着床上立马就陷入了沉睡呼吸变得绵长而缓慢的人,哑然失笑。 别说现在穆书凝刚十八岁,就算他一百八十岁,在晏青时这,也永远都是个孩子。 穆书凝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他觉得鼻间氤氲着高山雪松的香气让他无比安心。 他醒来的时候,烛光还亮着,穆书凝坐起来,衣料摩擦的窸窸窣窣声让沉浸在公务之中的晏青时抬起了头。 “还早,还可以再睡会。” 穆书凝摇头,下床凑到晏青时身边,说道:“不睡了,师尊你一直都没休息?” 晏青时点头:“天道众那边事项繁忙,所有人都等着为师的回复,这事拖不得。” “发生了什么事?” 话一出口,穆书凝后颈发凉,他随心所欲惯了,向来都是想什么就说什么,可这种时候,天道众的大事自己问出口,师尊只会觉得他恃宠而骄,到底是逾越了。 然而,出乎穆书凝意料的,晏青时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简洁说道:“百年之内将有神器现世。” ------------ 第038章 误伤 穆书凝内心是一浪高过一浪的喜悦,他原本还胆战心惊地等待着晏青时的训斥,可这回晏青时语气自然,就像是他们两个站在同一个高度,共同商议一件大事一般,在晏青时的眼里,他也不再是需要关爱呵护的小孩子,他可以像个大人一样,能给晏青时提供些得当的建议。 可惜,穆书凝没能对得起他对自己的期望,他还沉浸在满心的喜悦之中时,晏青时忽然道:“为师看你精神还不错,若是没有其他的事,便去巩固你的修为,顺便与慕时磨合磨合。” 穆书凝一抖,看了看外面还灰灰沉沉的天,十分的不愿意。 晏青时不再多说,埋头处理公务:“去吧。” 穆书凝知道到这种时候,晏青时对自己的耐心便是已经用尽了,即使之前他能搂着晏青时的脖子撒娇,现在也半分忤逆不得。 幸好穆书凝懂这个度。 即使这样,满心欢喜也丝毫没有少,他顶着灰蒙蒙半亮不亮半黑不黑的天,跑到自己的小屋里把慕时拿在手里,又跑到后山练剑去了。 后山上恰巧楚俞情也在,穆书凝乍一见到自己的师兄还有些愣怔,半晌才反应过来还要打招呼,便收了剑,唤道:“师兄。” 楚俞情停下动作,转头看他:“书凝,今天怎么这么早?” “天气太热了,睡不着,呆着也是呆着,就出来练练剑。” 楚俞情转回头,他的表情在穆书凝看不见的角度有一瞬间的狰狞扭曲。 你瞧瞧他说的这些话,睡不着,呆着也是呆着,没事干了想起来出来练剑了,这是多大的脸啊?楚俞情只觉得心中有股上不去下不来的邪火,堂堂正正地往心口一堵,他还偏偏不能表露出来。 天资聪颖,被师尊亲自教导,膳食在辟谷之前均有师尊亲自负责,穆书凝是晏青时的徒弟,他楚俞情难道不是吗? 他刚进静穹的时候,晏青时给他做了什么?扔下心法法诀让他自己钻研,辟谷之前要到夜色浓黑粘稠得像墨汁之后才回房休息,第二天在天还不亮时便要起床练剑,一天说多了也仅有两个时辰的休息时间。 可这个穆书凝,夜晚美滋滋地睡觉,白天就仅仅糊弄那几下子,现在竟然就已经到了辟谷期? 若是说他天资聪颖,常人不可比拟,楚俞情也就认了,可为什么,就连师尊对他们两个的态度,都天壤之别? 楚俞情咽下满心的怨恨,调整好表情,提剑负在身后,笑道:“书凝的剑法现在到什么程度了?” 穆书凝挠挠头,面对师兄的关切询问,他道:“昨天才突破《炽火诀》第七式,境界还不扎实,还需加强练习,巩固基础。” 楚俞情颔首:“不知师弟愿不愿意与我切磋切磋?” 这一下,彻彻底底轮到穆书凝吃惊了。 在他心目中,他的师兄楚俞情是他有限的生命里,除了师尊晏青时之外,唯一一个他既敬重又想超越的人。那种感情十分复杂,楚俞情对他和颜悦色,他便真心把楚俞情当成亲人一般,楚俞情的强大又让他起了几分少年心性,终有一日,他将超越这个强大的师兄。 楚俞情此时进步飞快,已经到了金丹巅峰期,把穆书凝心中那分隐藏起来的热血劲头全都给引了出来。 穆书凝简直要抑制不住自己的心跳,他道:“恳请师兄指教。” 楚俞情没有开天演幻境,后山很少有人来,即使不开幻境也不会有人打扰。 穆书凝祭出慕时,雪亮的剑光刺了楚俞情一下。 楚俞情的心猛跳。 那把剑……是天阶中品。 楚俞情心中冷笑,他这把秋马也不过是天阶下品。师尊,你真是好偏的心。 楚俞情作为万剑峰首徒,修炼的剑法便是晏青时亲传,静穹掌门一派千年万年传承下来的法诀剑招。 名为《振华录》。 《振华录》与《炽火诀》不同,《炽火诀》重在威力,极考验修炼此诀之人的天赋与领悟能力,前五式难度不高,但到了第六式便是一个分水岭,若是将此修炼至第九式,恐怕全修真界都没有人能与他匹敌。 而《振华录》则主要考验修此之人的心境,心胸若不能包罗万象,到了后期,难有长进。《振华录》之中的剑法大道古朴素净,但震慑力极强,带着上位者的气势与压迫力,是为静穹掌门量身打造的剑法奥义。 穆书凝反手握剑,抱拳:“师兄,请。” 楚俞情笑道:“师弟,先出剑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 穆书凝毫不客气,剑招带着少年特有的冲劲,朝着楚俞情猛冲而去。楚俞情勾了勾嘴角,秋马轻轻一横,云淡风轻地挡住了穆书凝袭来的剑。 穆书凝毫不气馁,他知道楚俞情比他强上太多,而追上楚俞情的脚步,则是他现在最想要做的事。 “铛铛铛”数声发出,刀光剑影,眼花缭乱。楚俞情足尖点地,轻轻后退,闪身躲过穆书凝横扫而来的长剑。 楚俞情浅笑:“还不错。” 穆书凝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师兄,你可要小心了。” 楚俞情友好地挑眉。 穆书凝忽然将灵力灌入到慕时之中,银亮剑身顿时冒出扎眼红光,将穆书凝的白衣映得斑斓。 《炽火诀》第七式。 整把长剑像是燃烧起来一样,熊熊烈焰比天边朝霞还要灿烂,楚俞情淡漠地望着冲着自己迎面而来的烈焰长剑,茶色双瞳之中有两团小小的火苗,他像是被吓住一样,浑身僵硬,而秋马竟然僵在半空动弹不得。 穆书凝来不及收剑,惊呼:“师兄!” 高手过招,即使是一瞬间的失神都是致命的,楚俞情这才回过神来,皱眉,迟钝地挥舞着秋马,侧身提剑向穆书凝刺去,两把长剑眼看都要刺入对方身体,楚俞情拧眉,立即收剑。而穆书凝没有想到楚俞情会直接出剑让自己收招,按着他这师兄以前的路子,不应该是先出剑横档再另辟蹊径进攻吗? 灵力外放,穆书凝已经彻底来不及收回手中威势浩大的长剑,只能尽力使剑路偏离。 裹杂着穆书凝汹涌灵力的长剑直直没入楚俞情的肩膀,鲜血瞬间喷涌而出,甚至将楚俞情的肩膀捅了个穿。不过也幸好楚俞情刚才动了那一下,不然这剑正好刺中的就是楚俞情的心脏。 而就在此时,忽然听得一声小童的尖叫。 穆书凝的脸都被吓白了,他松开慕时,跌跌撞撞地往楚俞情那边跑去,紧张道:“师兄,你怎么样。” 楚俞情的情况相当不好,双腿失力,跌到地上,他嘴唇青紫,脸上血色尽失,《炽火诀》的威力不可小觑,遇上巨石都能让巨石崩裂,要是遇上人体肉躯,自然是让人少不了受苦。 楚俞情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内的血液滚烫无比,带着股热流,烧灼着他全身的筋脉脏器。仿佛被烈焰焚身,可偏偏手脚都是冷的。 过高的温度让血液流失得更快,楚俞情此时神志不清,身体摇晃着就要晕倒。 楚俞情艰难道:“扶……扶我起来。” 旁边小童的叫声令人烦躁:“穆……穆师兄,你……你竟然伤了楚师兄!” 穆书凝来不及辩解,手忙脚乱道:“你,快去凌仞峰请周师叔!” 楚俞情此时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靠在穆书凝的肩膀上,流出来的血几乎要染红了穆书凝的白衣。 那日,说来也巧,万剑峰后山不是人随随便便就能进去的,这个小童是外门定时派来负责清扫万剑峰的侍童,他本该昨日来万剑峰,可他贪玩竟忘了日子,这才第二天一大早就来打扫,正巧碰见了“切磋”的师兄弟二人。 若是没有他,也就不会闹得全静穹山都知道穆书凝刺伤了他师兄。 楚俞情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而周青馨在一旁忙碌地给他配药。按理来说,楚俞情受的这种伤不会造成什么恶性影响,按时敷药止血就能愈合,可偏偏,伤他的,是穆书凝的慕时剑,是威力浩大的《炽火诀》。 慕时带着的火焰将楚俞情的筋脉都灼伤了,现在最让人犯难的不是止血和伤口愈合,而是筋脉修复。 所幸楚俞情伤的是左肩,不会影响他用剑,不然,这么一个身份地位都无比显赫的弟子若是就这么废了,穆书凝一辈子也偿还不了。 而就在这种时候,一股谣言却莫名在山中传开了。说穆书凝早就看楚俞情不顺眼了,表面上说着要切磋,实际上就是想趁着这个机会杀掉师兄,好一举夺得掌门候选人之位。 而那个小童说:“我亲眼看见了楚师兄和穆师兄两个人同时出招……楚师兄怕伤到穆师兄,及时收了剑,而穆师兄却什么都不知道似的,我亲眼看见穆师兄刺中楚师兄的。” 一时间,静穹山就不太平了。 此时夕阳出来,穆书凝抱着慕时,坐在楚俞情房门口的台阶上,他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万剑峰很少有这么热闹过,师叔们全都过来了,师尊也扔下手中的事务亲自去照料师兄,唯有穆书凝像个被遗弃了的孩子,无人问津,只能缩在无人的角落,忐忑不安地等着结果。 ------------ 第039章 禁闭 期间周青馨出来过几次,一眼正好瞧见坐在台阶上有些委屈的穆书凝。 “你在这做什么?” 听见声音,穆书凝惊喜抬头,站起身:“师叔,我师兄怎么样了。” 周青馨冷冷淡淡的:“废了一条胳膊。” 穆书凝神情一僵,目光呆滞地看向周青馨:“怎……怎么会?” 他知道自己的《炽火诀》威力非同一般,可他也不过是刚刚突破第七式,第七式也仅仅徒有其表,怎么可能会废了楚俞情的一条胳膊?可若是真的这样……那自己便自废修为,偿还师兄。 穆书凝心跳如擂鼓,忽然听得一道女声:“周青馨,你乱说些什么?” 忽然感觉到一只手把自己拉了过去,他心里有事,没有做反抗,只见萧清妤把自己拉到身后,一副护雏的模样:“你这么说书凝心里头能好受吗?切磋切磋,少得了受伤吗?本来门派之内的切磋都该用竹剑,怎么就今天书凝用上真剑了?还不得怪掌门师兄让书凝用真剑练习?还有你以为楚俞情就是真无辜的?他明明看见书凝用的是剑,怎么就没提出来要换竹剑?什么都怪书凝,谁知道那师徒二人安的都是什么心。” 萧清妤脾气火爆,一番话笃笃笃竹筒倒豆子似的全倒了出来,万剑峰上听得见的就只有这火辣的女声。 穆书凝:“萧师叔……你误会了……” 萧清妤不满道:“我误会什么了?你师尊和师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周青馨面无表情,被炮轰一通也没什么情绪波动,仅仅是瞥了一眼穆书凝,就回凌仞峰取灵草炼药。走的时候还不忘朝萧清妤彬彬有礼地做个手势,示意他先离开。 穆书凝被周青馨那云淡风轻的一眼望得直发怵,僵着开口:“周师叔怎么走了?” 萧清妤一见周青馨那面瘫脸就气不打一处来:“他回凌仞峰取药去了,一会还得回来。” 话锋一转,萧清妤语气柔和许多:“书凝,万剑峰这种地方不适合你,你那师兄小动作不少,不如你来玄……” “清妤。”晏青时缓缓推门而出,玄色衣袍此时竟莫名给人一种压抑感, 萧清妤的话被噎住,牙齿咬得“咯咯”响。 看见萧清妤死死拉住穆书凝的手,晏青时嘴角一抽。 “师妹,你……” 穆书凝看见师尊出来,便挣脱了萧清妤的手,小跑过去,问道:“师尊,师兄怎么样了?” 萧清妤无奈叹气,这种时候,人家正牌师尊出来了,她还怎么能做挖墙脚的事,当着面抢人,那无异于直接扇自己这掌门师兄的耳光。这些道理,她虽性子直来直去,可也是明白的。当即便转身离开。 看着晏青时和穆书凝相处,萧清妤怕自己忍不住一气之下把晏青时揍一顿,果然还是先离开为好。 晏青时看了看穆书凝,道:“还算稳定,就看日后恢复。” 穆书凝这才松了一口气。 晏青时问道:“你怎会伤了你师兄?” 晏青时仔细想了想,穆书凝虽修习的是《炽火诀》,可境界着实比楚俞情低了整整一个大阶,而且小徒弟对《炽火诀》第七式的运用远远没有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按照楚俞情的实力是完完全全可以躲开的,照那小童的描述,当时两人的剑都要刺到了对方,楚俞情收了剑,而穆书凝没有收,这怎么看都像是穆书凝故意出剑伤人。 想到这,又是有点不对,《振华录》的奥义是以守化攻,包罗万象,楚俞情明明看见了向自己攻来的招式,怎么还出杀招? 但一想到躺在床上的楚俞情那张惨白了无生息的脸,晏青时低叹一声。 听到师尊问话,穆书凝便将来龙去脉详细地讲了一遍,但不知他是忘了还是觉得没有必要说,没有交代在慕时要刺中楚俞情之前他曾用尽全力让剑锋偏离这一事。 晏青时听完,觉得与小童交代的事实相似,便颔首,没再说什么。 后来周青馨从凌仞峰回来,给楚俞情用了些药,等到人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的事了。 而就这一天半多的时间,穆书凝都是坐在楚俞情房门口的台阶上,不进去,也不离开。 周青馨进进出出都假装没有看见人,穆书凝自知自己犯了错,也不说话,安安静静地抱着剑坐着。萧清妤得知这事的时候,心疼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仅仅这一天,静穹山之内的谣言造得都要比天高了。外门的弟子们甚至都导出了一场穆书凝杀兄夺位的大戏。一时间,向来在弟子们之间很有地位的穆书凝,形象瞬间一落千丈,只是碍着晏青时的威慑力,众弟子才没有敢在明面上说。 穆书凝自然也是知道,只是他懒得管,别人爱怎么说怎么说,只要他知道他自己问心无愧便是。 楚俞情醒来之后,穆书凝也没有来得及去见一面,就被周青馨带到了常定峰的罪赦堂。 罪赦堂是静穹山内专门负责处罚犯错弟子的地方,惩罚方式不尽相同,轻微一些的便是被派遣到思罪崖思过,重一些的便是经受罪赦堂刑罚,从一级到十级,视错误程度逐层累加。 常定峰峰主罗清云尚在闭关,因此负责判定穆书凝刑罚的是晏青时。 穆书凝乖乖跪在罪赦堂冰凉的地面上,平静地等待发落。 他在心底暗暗猜测着自己到底是会被派到思罪崖还是直接在此受罪赦堂刑罚。 可出人意料的,晏青时肃然声音响起:“关于我徒穆书凝伤人之事,是我监管不周,弟子之间的切磋本该用钝头竹剑,我私心让我徒用利器,险些酿成大错,我有同等罪孽,理应同时受罚,奈何公务加身,抽身不得。吾在此便判穆书凝于万剑峰闭门思过一年,任何人不得探视。”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就连萧清妤都在台下边为晏青时偷偷地竖了个大拇指。周青馨神色还是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穆书凝猛地抬头,远远地看向晏青时,眼中流光溢彩。 他简直,太喜欢他的师尊了。 晏青时私心昭昭,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似的,可这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又让人没法反驳。反驳起来,要重罚,那就连着静穹掌门一起罚,要是真罚起来,罚个穆书凝没什么事,罚个晏青时也没什么事,但是天道众和静穹山派里出大事了谁给担着?谁负得起这个责任? 将晏青时的话翻译来说就是:我知道我徒弟犯错了,我没管好他,我也有错,要罚就连着我一起罚,但是我忙,没空,意思意思关我徒弟两天禁闭得了。 况且受伤的也是晏青时的徒弟,人家师门里的家务事,别人再插嘴就显得有些多事了。于是,罪赦堂上下,连个敢吱声的都没有。 穆书凝回到万剑峰的时候,脚还是软的。 在万剑峰上闭门思过一年,那哪能叫闭门思过啊?这还不是变相的闭关修炼? 穆书凝走进屋子里,站在窗前,看着自己的师尊,欲言又止:“师尊……” 晏青时以为他是不满,便道:“人犯错总是要付出代价,望你这一年里好好思考你的错处,以后莫要再犯。” 穆书凝眨了眨眼:“师尊,你为什么不把我封了灵力扔去思罪崖?” 这种时候,穆书凝其实希望听到晏青时的一句“舍不得”。 晏青时垂眸,在门上安安静静地落锁,用灵力封住锁头,才道:“思罪崖那种地方,不是人能去的。” 霎时间,穆书凝只觉天地一片清朗,就连接下来的一年禁闭里他看不到他的师尊这一事都不是那么的可怕了。 穆书凝咧嘴笑了:“是,师尊。” 若说穆书凝对这个处罚唯一不满的地方就是,一年真的太长了。 晏青时离开的时候,还没有弄明白穆书凝那个“是”到底是在回答他什么。 - 楚俞情坐在床上,感受着体内灵力滞涩的运转,面容有些微妙。 他已经得知晏青时对穆书凝的处罚,从所未有的,他觉得浑身无力。 穆书凝给了他一剑,而师尊竟然只让穆书凝在万剑峰上禁足一年。万剑峰上好吃好喝,灵力充足,想修炼就修炼,想歇着就歇着,这哪能叫禁足? 这么想着,楚俞情的一张脸越发扭曲,他冒着险些废掉一只胳膊的风险就换来了穆书凝更加滋润的生活? 楚俞情垂着头,头发散落在肩膀上,柔顺的黑发垂在脸颊两侧,形成了一个屏障。 忽听得有人敲门。 楚俞情头也不抬:“谁?”在床上躺了一天半,他的嗓子干涩而沙哑。 门被推开,晏青时迈步而入。 楚俞情一怔:“师尊。” 晏青时道:“躺着吧,你伤还未痊愈。” 楚俞情勉强扯出个微笑:“师尊的公务全都解决了?” “不急,”晏青时并未坐下,俯视着他:“你怎么会被书凝所伤?” 楚俞情的笑容一僵。 晏青时:“但说无妨。” 楚俞情低头:“是我的过错。” 晏青时挑眉。 ------------ 第040章 来信 “可能是我逼得太紧,书凝他的求胜心又太强,见赢不过我便出了极招,这也不是我本来的意图,说到底,还是我没有手下留情,没有顾及到他的自尊心。” 晏青时静静看着他,不知喜怒。 楚俞情道:“不知师弟现在在哪?” “我已经关了他一年禁闭,谁也不许去探望。” 楚俞情低头,头发恰好挡住他的脸,谁也看不出他是什么心情。 良久,晏青时道:“你好好养伤,你周师叔会将你医好。” “多谢师尊。” - 一年时间对修者来说着实算不了什么,可对穆书凝来讲,漫长无比。 起初他有意打坐修炼,将这一年装作自己闭的关,可真正进行了他才发现,一闭眼,脑子里就全是晏青时的模样。 他完全没有办法沉下心去,心浮气躁的,险些走火入魔。 后来,他的心总算静了些,开始进入无我境界,周身灵力也开始正常运转,吸纳,吐息,等到再睁开眼的时候,他已迈入辟谷后期。 然而,他惋惜地发现,时间刚刚过了四个月,离一年时间结束还遥遥无期。 他已无心修炼,什么都不想干,只想见师尊。 静穹山在皓月大陆的南部,此时已经入秋,山上的天气已是格外的凉爽了。穆书凝悄悄地在门锁那里试探了一下,发现已经被晏青时的灵力死死锁住,他撼动不得,他无奈之下转移目标,一眼正好看见大大咧咧开着的窗子。 穆书凝:Σ(⊙▽⊙”a 这四个多月他居然都没有看见窗子是开着的? 于是,穆书凝朝着飞奔而去,然后,只听得“邦”的一声,穆书凝一头撞上了一个结界。 师尊,你你你,你好狠的心,说关我一年就真的关我一年…… 一般这种专门防人的结界,是不会隔离非生命体的,非生命体……穆书凝眼睛腾地一亮。 穆书凝伏案埋首,神色认真地在纸上写着,写完后,他吹干墨迹,将信纸叠成一个小信鸽的形状,在上边附加了个小型法诀,往窗外一扔,小信鸽自动飞往晏青时的房间。 晏青时早就忙完了前些日子的公务,这阵子过得相当惬意,且他为了巩固心境,不急着闭关冲阶,且合体巅峰期到渡劫期还要有一道雷劫要受,在这之前,他自然是要做好万全准备。 晏青时正查阅着仙人遗留下的手记,一些涉及渡劫期的雷劫的注意事项,正入神,忽然听得窗前传来“笃笃笃”的敲门声。 晏青时心中诧异,起身去窗前,想要看看是怎么回事,结果,刚一开窗,就看见一只憨头憨脑的小信鸽,脑门上顶着个胖月牙,正锲而不舍地用一张嘴啄着窗框。 晏青时:“……” 他挥手撤了纸信鸽上的法诀,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有这么大的闲心来给自己搞这些小玩意。 晏青时站在窗前,也不回屋,就着凉丝丝的秋风将纸摊开,入目的便是一排大字: “师尊,我想你啦~” 这隔着纸都能冒出来的傻气。 静穹山很高,离天很近,但此时,晏青时还是觉得天很高,带着秋季特有的蔚蓝与无云,澄澈得像一块玉。 晏青时勾了勾嘴角,神色柔和,眼瞳里荡漾着一泓春水,飘荡开层层微波。 他小心地将信纸收好,坐回到书案前,拿出纸笔,端端正正地写上四个大字:“好好修炼。” - 另一头,穆书凝也就是想着在师尊那里刷刷存在感,但当他收到晏青时回复的信时,整个人都惊呆了。 那信纸叠得方方正正,安安静静从窗子飘进来落到他的书桌上。 穆书凝心跳如擂鼓,又想拆开看,又舍不得拆开看。 他心一横,小心翼翼地按着信纸的折痕将信摊开。 “好好修炼。” 穆书凝“噗”地一声就笑了出来,头不自觉地转向晏青时房间的方向。即使他只看到了自己挂在墙上的慕时,但心里,好像已经看到师尊也在隔空往他这边看的场景。 穆书凝将信纸收好,又在另外一张新纸上写道:“思虑过重,念你成疾,不适修炼,恐入心魔。” 将这封信送出去的时候,穆书凝内心惴惴,这封信短短十六个字写得太过露骨,内心恐惧的同时又热切期盼着他的师尊能给他些回应。 他爱慕他的师尊,他名义上的父亲,这份感情,悖德违伦,难以见光。 晏青时收到信,神色一怔,那十六个字仿佛有生命一样不受控制地往他脑海里钻。 “念你成疾。” 鬼使神差的,晏青时将信收好,头一回觉得自己这寂静如死水数百年的心稍微有了些活泛,他回信道:“莫要胡思乱想。” 若是放在以前,晏青时也绝对想不到他竟然和自己的徒弟像关系密切的好友一般,在同一座山头上,走两步就到的距离,进行着最原始,也最富有情感的交流方式。 当天,穆书凝没有再修炼,他早早地便去睡觉,在梦里,他梦见了他的师尊。 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人褪去了冰冷的外衣,满目柔情地凝望着他,下一秒,便俯身咬住穆书凝的嘴唇。 两人的唇瓣均是火热柔软的,晏青时念着穆书凝年岁尚小,动作轻柔而小心,舌尖轻轻顶着穆书凝的齿关,穆书凝没有做任何反抗,任由晏青时进入。晏青时的动作轻柔却暴烈,他吸吮着每一处,恶作剧地不给穆书凝喘息之空,穆书凝痛苦也甜蜜着,他嘴里不断发出似抗拒又似愉悦的声音,一声一声,甜腻不已。晏青时似乎被穆书凝取悦,右手揽着穆书凝的腰,左手开始解他的衣带。 穆书凝身形一震,下一秒,衣带皆松。 穆书凝脸涨得通红,就连身体上都裹了些害羞的粉色,他笨拙地回应着,抬手搂住晏青时的脖子,两人距离近了些,而那个吻,又加深了些。 一室春光,旖旎无限。 第二天穆书凝醒来的时候,整个人的神魂还未归位,呆滞了老半天,才回想起那个磨人的梦。 穆书凝登时翻身,将脸埋在被子里,也不想管下身的污浊,就想这么一直躺着,一直回味那个梦。 穆书凝对自己的师尊印象非常好,就连那种事都是温柔细致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穆书凝没有忍住大叫起来,一边叫一边捶着床,似在发泄,又似在埋怨自己的不争气。 已早早起来的晏青时听到这声大叫,疑惑地望向穆书凝房间的方向。 一不做二不休,穆书凝用灵力弄干净了自己的衣服和床,甚至还给自己的房间进行了个大扫除。 于是,不放心穆书凝情况前来看看的晏青时一眼就瞧见了自己的徒弟正热火朝天打扫着自己的房间。那干劲,一把火都要烧到了天上去。 晏青时眼里有些淡淡的笑意,感叹一声年轻人真是朝气蓬勃便悄然离去。 然而他完全不知道这朝气全都是由他赋予的。 - 接下来的数月,穆书凝也沉下心修炼,只是到了他禁闭到期之日也没有长进,他心里明镜似的,知道是自己心里有杂念,导致内心摇摆不定,心境没有突破,导致境界也没有提升。穆书凝倒是不怨什么,只是这一年没有练剑,《炽火诀》恐怕都生疏了。 穆书凝出来的那天,是晏青时亲自来接的。 一眼就看见自己朝思暮想整整一年的人,穆书凝有一瞬间的愣怔。 晏青时问道:“怎么了?” 穆书凝瞬间回神,摇头道:“没事。” 晏青时看着穆书凝,觉得这一年来,人几乎没怎么变,除了肤色闷在屋子里比以前显得苍白了些,其他均无变化。 半晌,穆书凝又低声道:“师尊,一年没见,你能不能抱抱我。” 穆书凝的外貌有很大的迷惑性,再加上他这有些委屈的语气,竟真的让晏青时有些心软,他看向穆书凝,没拒绝。 穆书凝表面与心中皆是一喜,小跑两步,又故作冷静的走过去,最后一步,直接扑到晏青时怀里。 晏青时很高,比他要足足高了半个多头。此时穆书凝埋首在晏青时怀里,双手搂着晏青时的腰,真像个小孩子。 晏青时笑了笑,纵容着他的胡闹,手抚着穆书凝后背,道:“抱也抱了,撒娇也撒了,去看看你楚师兄。” 是命令式语气,但却格外温柔。 穆书凝不舍地放开晏青时,道:“是,师尊。” 看着穆书凝离去的背影,晏青时在想,若是穆书凝早生百年,他们两个许是关系亲密的挚友。 - 这一年里,楚俞情的修炼半分也没有放下,他肩膀的伤早就在半年之前就痊愈了,周青馨为了修复他断掉的筋脉愁得头发都白了好几根,不过幸好结果是好的。晏青时后来找他谈过几次话,都是要他原谅他师弟,毕竟穆书凝伤他也不是蓄意而为。 楚俞情每一次都是笑着应承,道:“师尊多心了。” 晏青时见楚俞情确实心无芥蒂,便就放下了心,他诸事缠身,一想楚俞情与穆书凝关系向来融洽,便也没多心。 可他实在也是没有想到,他这一无心之举,竟成了一系列毁掉穆书凝人生的事的导火索。 ------------ 第041章 情书 穆书凝找到楚俞情的时候,楚俞情正在练剑,他手中的竹剑仿佛有了生命一样,完全听从楚俞情的调遣。 外行人看觉得许是会被楚俞情唬住,觉得他的剑招威力无穷,声势浩大。 可但凡是个静穹的外门弟子来看,就能看出楚俞情此时的心不在焉。 楚俞情满脑子想的都是晏青时劝他不要把这事放在心上,劝他原谅他师弟的那些话。越想他越觉得心中不平。 他复健的这半年里,晏青时来看他的次数屈指可数,就算他们师徒同住在万剑峰上,见面的次数寥寥。 楚俞情有的时候就在想,到底是他太不讨喜了还是晏青时本就如此生性冷漠?楚俞情有的时候妄图用晏青时生性冷漠来骗过自己。可一切到了穆书凝那里就全都变了个样,这叫本就高傲的楚俞情怎么忍受得了? 他楚俞情,也是个想要撒娇,想要得到关爱的孩子。 - “师兄?” 一声轻唤,彻底拉回楚俞情的思绪。 “师兄,我看你的剑招有些凌乱,你是不是伤还没有彻底痊愈?”穆书凝站在楚俞情身后,小心翼翼道。 楚俞情调整好表情,道:“我的伤已经好了,不用担心,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穆书凝松了一口气,道:“师兄你的伤好了就好,我就是过来看看。” 楚俞情收剑,道:“这一年你被关了禁闭,别怪师兄。” “不不不,”穆书凝连忙摆手,“我怎么可能会怪师兄,况且那个时候还是我技艺不精,没有办法对剑招收放自如,这个惩罚对我来讲着实轻了些。” 楚俞情心中冷笑:“确实轻了。” 表面却不温不火:“别说这种话,师尊能做出这种决定也一定是他仔细考量过的,你不要多想。” 穆书凝不知回什么,只能应了:“是。” - 接下来的岁月,漫长而不可捉摸。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一晃眼,穆书凝已经到了七十岁。修者的寿命可达千年甚至上万年,这掐指一过的五十年,实在是算不得什么。红尘凡世中间早就不知已经过了多少个轮回。 修真界,静穹山,万剑峰,时间在他们身上已经静止了。从辟谷期开始,修者就不必饮食也无需睡眠,身体的成长和衰老速度大大减缓,几乎到几千岁之后才出现衰老征兆。说来穆书凝有些吃亏,他十八岁辟谷,于是,除去故意幻化外貌之外,他这一生,都将是不知愁不知忧的十八岁少年模样。 穆书凝有一次偶然从萧师叔那听得一桩趣闻,听说晏青时刚上静穹山求师的时候,十六岁就已经到了筑基巅峰期,差一步就到了辟谷期。而晏青时怕自己一辈子都是十六岁的幼齿模样,竟然跟当年的静穹掌门提要求外出历练,仅凭着一身筑基的修为,在万兽林,鬼哭林等等这些闻名修真界的高危地带浴血奋战了十年。要升阶的时候强压着不升,死也不升。 于是,十年后,也就是晏青时二十六岁的时候,他回到了静穹山,才终于解了对自己的禁制,这十年里他的灵力已经相当精纯,以至于这一升,就不小心升到了元婴中期。 那天,萧清妤对穆书凝讲这件奇闻的时候,眉眼弯着:“我看啊,要不是掌门师伯催他,他没准真的敢二十年三十年之后才回来。” 那个时候,穆书凝也是在跟着笑,笑他的师尊。 - 此时,是初冬,前不久刚下了一场大雪,静穹峰顶白皑皑一片,穆书凝为赶潮流,身披一件狐毛大氅,站在雪地之中,手呵着气,他身周没有用灵力护体,脸蛋冻得红扑扑的,光看外表,具有相当大的欺骗性,可谁能想到,这已经是活了七十年的“老东西”了。 晏青时赶去天道众开会,他将门派之中的一些小事已经开始交给楚俞情处理,楚俞情。穆书凝望着白茫茫的天发呆愣神,不知怎么的,他就是什么都不想干。晏青时这一去一回,起码也要五六天,穆书凝叹息,这五天见不到师尊的日子真是相当难熬。 在雪里立了一会,穆书凝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屋里。 心里对晏青时的思念翻江倒海似的,一股脑地淹没他的神智,这才过了一天多,他却觉得好像过了一年多似的。 穆书凝坐在书案前,脑子里都是晏青时,他提笔低头便写:“师尊亲启。” 接下来的内容,口吻就像是一个盼望出门办事的丈夫归家的妻子,整封信文辞凄美清新,明眼人一看就看得出来这封信里满满的思慕之意。 当然,穆书凝定然不会把这封信寄出去,他的这份不伦之情,只适合在岁月的掩盖之下,日益腐烂糟朽。 忽然,穆书凝听得外面有人敲门,他一惊,笔下的墨汁瞬间凝成一团,大大一滴墨落到纸上,很快便晕开,污了旁边的字迹。 穆书凝有些慌,这种东西要是被别人看去可着实了不得,外面敲门声越来越急促,穆书凝手忙脚乱地将这封信塞到一摞书的下面,便整好衣冠去开门。 待他将门拉开之后发现敲门的人是楚俞情。 穆书凝惊讶道:“师兄?” 楚俞情笑了笑:“今天怎么没修炼?” 穆书凝撅了撅嘴,道:“下雪了,这种天气适合窝在屋子里睡懒觉。” 楚俞情忍俊不禁,这种时候,他就忍不住想,若是穆书凝是他的亲弟弟,他一定会对这个弟弟好。 “师兄来是有什么事吗?” “最近常定峰那边要统计一下弟子本命灯的情况,需要弟子亲自附章,恰好这个事由我来负责,我便过来了。” 穆书凝了然,本命灯是除了玉牌之外第二重要的东西,这种东西的管理,半分疏忽不得,穆书凝想到自己的印章在床头,便说道:“师兄,你等一下,我进里屋去取印章。” 楚俞情点头,没多说什么,示意他可以等。 穆书凝这便放心地转身进屋。 楚俞情神色淡淡地打量起他这师弟的房间来,房间是万剑峰上最宽敞的,也是采光最好的,里面的配套家具都是常定峰的弟子们最新研发出来最配合人体情况的,就连师尊都难有此殊荣,楚俞情望着,嘴角冷冷上翘。 忽然间,他的眼角被一张飘在桌角之外的小纸片勾了一下。 那张纸摆放得极不规整,有一半被压在书下面,另外一半就这么悬之又悬地露在外面,像是极度紧张又恐惧被人发现的情况之下随意找个地方藏起来的模样。 楚俞情抱着极大的恶意,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纸抽出来。刚看完第一行,他的脸色就变了。 他五官变得有些狰狞,其中似乎还带着一丝诡异的兴奋。 穆书凝许是老半天没有找到印章,在里屋逗留得久了一些,等穆书凝出来之后,楚俞情早就已经将那封信叠好,塞进了怀里。 “找到了?” 穆书凝擦了擦额头的汗:“呼,掉到床缝里面去了,找了好久,让师兄久等了。” 楚俞情不以为意:“没什么。” 随后楚俞情便拿出一张类似于硬板的东西,让穆书凝把他的印章印上去。 穆书凝的印章与常人的印章不同,他的印章是由晏青时亲自雕刻好的,“穆书凝”三个字遒劲有力,入木三分,而名字末尾的那个中间鼓,两头圆的小月牙则是穆书凝刚满十岁的那一年随手画在一张纸上的,穆书凝完全没有想到那个时候晏青时竟然将那个小月牙拓印下来,还加到了印章上。 许是为人父母都是这般,自己的孩子掉长出的第一撮头发,长出的第一颗牙齿,甚至说出口的第一句话,会写的第一个字,都恨不得牢牢记在脑海里,永生不忘。 日子长久了,穆书凝的特殊标记,便是那个憨憨的小月牙了。 办完公事,楚俞情没有多说便离开了。 穆书凝心里还想着别的事,暂时就把他写半截的情书给忘到脑后去了。 他刚才就一直在想,自己的本命灯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常定峰的七星阁不是所有人都有权限进入的,除了守阁弟子之外,能够进入的只有各峰峰主及以上的职位了,有些弟子在死之前都没有机会看一眼自己的本命灯。 想到这,穆书凝就一阵叹息,自己这辈子怕是都没有机会见到自己的本命灯了。 “不过……”穆书凝自恋地想,“我人长得这么好看,本命灯自然也不会丑到哪里去吧。” - 当晚,穆书凝趁着所有人都不注意,偷偷溜到晏青时的房间,大大咧咧地钻到晏青时的床上,埋在枕间,呼吸着高山雪松的寒冽香气,最后便安心睡去。 穆书凝几乎是熬过了这五天,可晏青时却没有如他所说的那样按时回来。穆书凝有些疑惑,但他也不是不懂事的人,知道师尊定然是事务缠身。 又浑浑噩噩地过了三天,异象陡生,就在太阳升至天际最高处之时,原本好好的艳阳天,忽然就阴了下来,云层压得很低,肉眼可见里面忽闪而过的亮紫电光。 一连数天,众人都未再见过阳光。黑云像个囚笼一样黑压压地罩在静穹山上,戾气冲天,由于掌门不在,众峰主和长老也不敢妄下定论,只能飞信掌门,要他赶快回来。 所幸这异象并没有给人带来伤害,除了有些压抑之外,再无其他。 整个静穹山开始变得动荡不安,穆书凝窝在万剑峰上,哪都不敢去。 ------------ 第042章 祸世 忽然有一天,穆书凝想起来了自己写到一半的那封情书,心里“咯噔”一声,翻箱倒柜地找却是没有找到。他心里毛毛的,生怕那封信被别人捡了去,不过转念一想,那信丢了也只能丢在自己的屋里,而万剑峰又鲜少有人上来,除了自己的师兄和师尊,可自己的屋子师兄和师尊又不会进来乱翻,这么一想,穆书凝便放心不少。 天色越来越阴暗,终于有一天,乌云压顶,雷霆滚滚,悬而不发。 天色如此,人心亦是如此,所有人的心头都像是被罩上一张密密麻麻的网,黑压压得令人窒息。 众峰主迟迟没有等来晏青时,然而此时天现异象,不知是吉是凶,几人为防万一,便同三大长老一同合力开启了一个防护结界,将静穹山团团罩住。 此时穆书凝站在万剑峰外围,满脸担忧。 晏青时没有按时回来,想必是被什么事给牵绊住了,他在天道众逗留这么多天,一定是修真界要发生什么大事。穆书凝再怎么担心也无济于事。 此时,他忽然听到山下有人传唤,稍一感知,便知是萧清妤,他压下心中的不安,下山去接人。 萧清妤见着穆书凝的第一眼,就拉住他的手,道:“你师兄呢?” “应该在帮着处理门派里的事。” 萧清妤翻了个白眼:“我就说你师兄不是什么好人,都这个时候了不先顾好自己的师弟管什么别人。” 穆书凝哭笑不得:“师叔……” “书凝,跟我去玄女峰,你自己一个人在万剑峰这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穆书凝略一思忖,一想也是,万一自己在万剑峰这出了什么状况,也不好传信,便点头,跟着萧清妤走了。 萧清妤拉着穆书凝往玄女峰上赶,可行至一半,忽然见一道巨雷竖劈而下,足有成人小臂那般粗,于高空之中骤然分岔,狂吼呼啸着宛若末世来临。 萧清妤脸色一僵,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雷光闪烁的地方。 穆书凝浑身一震:“怎么回事?” 萧清妤喃喃道:“神器现世,怎么来得这么快?” 穆书凝僵住,忽然记起当年晏青时同他说过未来百年之内会有神器现世,他依稀有些印象,但却是彻底忘了会是在这种时候。 “师叔,这是个什么神器?” 萧清妤闭眼仔细感知了一会,才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一把神阶宝剑。” 二人目前离神剑出世的地方不远,但也在安全的距离之中,但是他们两个人都没有想到,那神剑的威力相当大,神剑乍一出世,气波震天,波光生生横扫而来,直朝二人命门。 萧清妤一怔,完全没有想到神剑的威力会这么大,等她做出反应挡在穆书凝身前并拔剑回应之时已为时已晚,暗紫的灵力波动像把大铡刀一样,夺魂索命! 穆书凝惊呼:“师叔!” 下一秒,忽见一道剑气排山倒海而来,带着浑厚的灵力,古朴苍远,似是裹挟着神灵的震怒,浩瀚苍茫,与那道霸道的暗紫灵力猛然相撞,气浪滔天,穆书凝一个没站稳,险些被吹了出去,还是萧清妤一手拉住了他。 足足过了半盏茶的时间,这两股灵力相撞的波动才消失不见,一切归于平静。 而翩然立在二人身前的是晏青时。 穆书凝惊喜喊道:“师尊!” 晏青时收剑入鞘,苍吾散发出的锋利剑芒黯了下去。 萧清妤虽是极不情愿,也喊了一声:“师兄。” 晏青时揉揉眉心,道:“清妤,你先回去吧。” 萧清妤见晏青时回来,穆书凝的安危也就有了保障,她便没再多言,背起长剑就离开了。 穆书凝站在一旁,低声道:“师尊。” 晏青时看他一眼,带着满身的风尘,道:“回万剑峰。” 说来也是奇怪,晏青时没回来的时候,穆书凝觉得万剑峰空虚无聊,像个笼子,可晏青时一回来,他就哪都不想去了。 - 穆书凝乖巧地给晏青时倒茶,边倒边小心翼翼地看向自家师尊,问道:“师尊,刚才弟子听说有神器现世,正好出现在了静穹山,这……” 晏青时手捧着茶杯,目光放远:“不是好事。” 穆书凝手一顿。 “静穹本就是修真界第一大门派,我下边又还有整个天道众,就算静穹身正不怕影子斜,可也总是无法避免落人口实。” 晏青时说得隐晦,穆书凝却是懂了。 神器这种东西千万年来才有可能出现一次,威力无穷,要是谁能拥有自然就相当于是拥有了无上的助力,晏青时不但是静穹掌门,还是天道众统领,他这个位置极容易徇私,而且这神器还就这么当不当正不正落到了静穹山的山头上,谁知道是不是你晏青时偷偷改了预言,暗地里操作让神器落到你家门口,然后在名正言顺地吞了它。静穹本来就是第一门派,再有这么把神器,谁还打得过静穹?谁还敢和静穹说个“不”字?明眼人一看,静穹山派这就是一统修真界的节奏。 可晏青时一生坦荡,在修真界向来是靠实力说话,他不屑更不愿别人这么恶意揣测他。 穆书凝问道:“师尊有何打算?” 晏青时眯了眯眼睛:“那便举行一次全修真界实力匹配大赛,谁赢了,谁就拿走那把神剑。” 穆书凝笑了笑,有的时候,武力不失也是一个解决问题的直接方法。 - 神器现世之后的几天,阴云逐渐散去,漆黑压顶十数日的静穹山总算重见光明。 天道众那边立即就出了分析报告,上面详细地交代了这把神剑的名字、来由。 神剑名叫祸世,祸世祸世,着实是个不祥之物。它本是远古战场上一把被遗弃的普通的灵剑,可被遗弃的地方不太好,正好是古战场的正中央。 古战场上尸横遍野,最不缺的便是血腥邪气和冲天煞气,日久天长,经过万年,亿年的浸润,那灵剑竟然有了自己的意识,而且吸饱了煞气的剑,自然也不是那么好惹的。 多年之后,便是神剑祸世。 若有人想驾驭这把剑,必须要有极为强大的心智和毅力,不然刚一握上剑柄,就会被祸世传来的滔天怨气给冲得失去理智,大杀特杀,六亲不认。这种时候,就不是人驾驭剑了,而是剑使唤人。 天道众刚出了这份报告,紧接着便是麒麟令。 天道众号召全修真界有志之士,凭靠实力,为自己的门派争光,实力最强的人,实力最强的门派,才配得上神剑。参与的方法便是面向全修真界,所有宗门,所有门派挑选出五十个实力最为强大的弟子,来天道众进行会武大赛,赢了获得两分,输了不得分,抽签选择对手。一共比试二十场,最后按照积分进行大排名,选取榜上的前五十名,前五十名弟子最多的门派便可获得神剑祸世的使用与保管权。 麒麟令末尾遒劲的“昊天”二字入木三分。 昊天便是全修真界给晏青时这个天才的尊称,但晏青时这个时候却用上了这个名讳,意为宣告天下,他无意私吞神器,但他给了全修真界这个这机会,到时候若是还由静穹将神剑收入口袋,那就怨不得谁,只能怨一众人等没本事。 当天得到消息后,整个修真界全都炸了锅。会武大赛日期定在半年之后,那些较大的宗门倒是无所谓,那些小门小派也想见识见识神剑的模样,万一老天开眼,掉了个馅饼给他们,但可笑的是,这些小宗门算上掌门、长老、扫地小童一起也不够五十个。 因此,修真界这次彻底刮起了一阵不算小的“抢人”风暴。 得到消息的时候,穆书凝正在练剑,他此时已经到了元婴期的修为,在同龄人之中算是佼佼者了。 楚俞情大他百岁左右,也不过刚刚元婴巅峰。 祸世对静穹山的影响不大,众弟子们该吃吃该喝喝该修炼修炼,晏青时本以为会出现众弟子哄抢神器的情况,眼下的情况着实让他十分满意了。 祸世是神器,但是实力不足的人,完全无法驾驭它。众弟子心里明镜似的,要是为了这么把状况之外的神器,让自己走火入魔,还成为了全修真界的公敌,那就太得不偿失。 晏青时忙过了这阵子,又开始着手准备会武大赛的事情,一时间,忙得都没有时间指导穆书凝修炼。 不过穆书凝也不在意这些,他期待的是半年之后的会武大赛,那个为门派争光,一举成名的机会。 半年时间在修真者的眼里真的算不上什么,所有人都憋着劲修炼,只为榜上有名,这不但是抢夺神器的大赛,更是一个在修真界之中明确自己地位的机会。 半年之后,穆书凝便同静穹的另外四十九名弟子一同站在了天道众的祭天广场上。 穆书凝看向楚俞情:“师兄,到时候若是你对上我,师兄你可千万不要手下留情。” 楚俞情嘴角挂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那是自然。” ------------ 第043章 会武大赛 整个会武大赛持续半个月,前十天为弟子之间的比试,后五天则为一场盛宴。只要是来了会武的大赛的人就可以参加这为期五天的盛宴,而在最后一天,宣布比试结果,也将宣布祸世的归属权。 这次风头最盛的自然要数静穹山与星枢门,静穹山掌门两位亲传弟子齐齐到场,这无异于在众人头顶悬着一块巨石。晏青时就是个修炼狂人,谁知道他的徒弟会不会比他还疯。 其次便是星枢门新秀叶柏。 叶柏此人算来与穆书凝还有几分交情,叶柏与穆书凝同岁,也是同期的弟子,当年入太虚秘境的时候,叶柏还救了穆书凝一命。 叶柏是星枢门霸刀堂堂主颜雨钦的亲传弟子,已经是金丹巅峰期的修为,在同龄人之中看去,排名也是靠前的。这个不算,令人忌惮的是他那套自己在霸刀堂的刀法之下加以改良的心法,套路刁钻难以捉摸,让人防不胜防。 穆书凝正同楚俞情说着话,忽然感觉有人拍自己的肩膀,他下意识地往右边看去,却没见着人,他哭笑不得,向左边扭头,才看见笑得一脸狡黠的叶柏。 这下子,风头最盛的三人站到一块,场上瞬间寂静,无数双眼睛全都牢牢盯住了这三人。 穆书凝头一次被这么多人看着,有些不习惯,下意识地往高台上寻找晏青时的身影。人在感受到危机与紧张时,第一反应想找的人便是他心底最信赖的人。 穆书凝没有在台上找到晏青时,下意识地有些不安。 叶柏道:“书凝,找什么呢?我在这呢……” 穆书凝勉强笑笑:“没,第一次来这么多人的地方有些不习惯。” 叶柏不轻不重地“啧”了一声:“你呀,就差在万剑峰上闷成个葫芦了。” 楚俞情站在一旁默默地听着,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等到弟子们都到齐了之后,会武大赛正式开始,第一项便是开幕式,说白了就是各弟子排成队在祭天广场上走一圈,露个脸,都叫大家认识认识。 这么个冗长繁琐又无聊的仪式,就要花费将近一天的时间。 还没轮到静穹山派上去,穆书凝站在广场外围,仔细地在高台上寻找晏青时的身影,晏青时作为最高领导人,座位应该是最醒目的才是。 可穆书凝环视一圈,却依然没有找到晏青时的身影。 叶柏勾过穆书凝的脖子:“你今天怎么心神不宁的?” 穆书凝勉强扯出一抹笑容:“没事,就是紧张了些。” 叶柏挑眉看他:“书凝,你这不行啊,你不能总在万剑峰上呆着,得多出来见见人才行,你都快活一百年了还跟个小孩子一样怎么行。” 穆书凝不自在地甩开叶柏勾住自己的脖子的手,有些心虚地往高台上望去,还是没有看见最想看的身影。 “师尊……” 穆书凝不由自主地喃喃出声。 叶柏耳朵尖,听到了穆书凝的喊声:“你找你师尊干什么?怎么还没断奶呢?” 一听这话,一旁不远处的楚俞情忽然抬头,眼中有着阴冽的光。 这时却见一身穿天道众统一校服的弟子跑来,朝着领头的楚俞情恭敬道:“静穹弟子请入场。” 还没到星枢门入场的时候,叶柏朝穆书凝挥挥手:“加油。” 穆书凝礼貌地笑笑。 静穹山派的校服相当仙气飘飘,素色长袍,淡绿缓带,衣襟袖口处均有淡绿色绣纹,甚至连发带的颜色都是统一的绿色,不过诸弟子都自发地把发带换成了自己的,没有人戴,而穆书凝就显得有些特殊了——他一直都戴着,如果睡觉的时候可以不散头发的话,他更是恨不得一直都戴着。 静穹山排着整齐的方阵,跟在了澜沧宫诸弟子的后面,澜沧宫全是女弟子,跟在她们后面,静穹的弟子们表示压力相当大。 穆书凝没有时间关注前面“修者的温柔乡”,他看似在与看台上的人打招呼,实际上依旧是锲而不舍地寻找着晏青时的身影。 忽然间,一道极有力度的视线灼灼从他身后破空而来。 穆书凝浑身一颤,不管不顾地就扭头去看。 只见晏青时一身玄黑华服,金色卷云花纹,他面色冷峻,脸部线条紧紧绷着,浑身气场强大,方圆一步之内,无人敢近身,那是他自己的领域,强大而凌厉。 穆书凝只觉得自己在看到晏青时的那一瞬间要哭了出来。 晏青时看到穆书凝转过头来,微微颔首,一直紧绷着的唇线稍稍软化些许。目光依旧是严厉的,似在提醒着他什么。 穆书凝一愣,这才想起来自己还在天道众的祭天广场上,赶忙扭回头,却没想到前面楚俞情的脚步忽然慢下来,穆书凝没看见,一头就撞上了楚俞情的后背,鼻子一疼,眼泪差点掉下来。 幸好静穹的弟子们还没走到广场中央,而看台上大部分人的视线还都粘在前边澜沧宫女弟子们的身上,穆书凝这一举动才没有造成多大的影响。 楚俞情低声询问:“书凝,你怎么回事?” 穆书凝调整好心绪,道:“没事,光顾着和大家打招呼了。” 楚俞情不信他,若有所思地回头,在看到晏青时之后,才勾着嘴角继续带队。 - 第一天开幕式完毕,众弟子都要开始抽签选对手,穆书凝抽来的是一个不知名门派的不知名弟子。 这十场比赛有一个规矩,前三场只有赢了两场或两场以上才有继续进行接下来比赛的资格,否则直接结算积分进入排名,三场之后,第四场到第六场也是如此,后四场则不再淘汰,到结束的时候直接结算总积分。 叶柏看见了,直叹气:“唉,小可怜啊。” 穆书凝诧异看他:“我不可怜啊。” 叶柏道:“我说的是你对手。” 穆书凝:“……” 穆书凝的对手叫满天星,廖宗门掌门大弟子。 叶柏凑上去道:“这个廖宗门是什么宗门?” 穆书凝摇头。 “还叫满天星?这名儿起的不错,全修真界都知道他。” 穆书凝忍不住笑出声,眼睛弯弯的,楚俞情从抽签那里回来,一眼就瞧见穆书凝笑起来的样子,问道:“什么事这么开心?” 穆书凝献宝似的:“师兄,你看我的对手,是廖宗门的满天星。” 楚俞情挑眉:“满天星?” 许久,他才缓声道:“手下留情。” 叶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穆书凝还是笑着:“是,师兄。” 当天抽完签对手都确定之后就再没有其他的事情,众弟子都赶紧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休息,好准备第二天的比赛。第二天的比赛赛程安排得相当紧,每个弟子的前三场就要确定好,淘汰的淘汰,晋级的晋级,而接下来的九天,就相对宽松一些了。 入了夜,穆书凝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想晏青时想得不得了,最后终于下了决定似的,趁着夜深人静,猫着腰,偷偷摸到了“静”字号房。 穆书凝轻叩三下,等着里面的回应。 很快,晏青时就出声问道:“谁?” 穆书凝故意不出声。 不一会,穆书凝耳尖地就听见了里面有人走动的声音。 穆书凝狡黠一笑,偷偷躲在门的后面。 很快,门打开,率先出来的是一片玄布衣角。 极快的,穆书凝还没等晏青时做出反应,飞扑出去,像块橡皮糖似的朝晏青时粘去。 晏青时乍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手都按在了苍吾的剑柄上。 听得一声轻唤:“师尊!” 晏青时一怔,手稍微松了一下。 下一刻,穆书凝一个熊扑就扎进晏青时怀里,边蹭边撒娇:“师尊,好想你啊~” 晏青时浓得像是墨一样的眼瞳散开,里面裹上些淡淡的柔意。 “怎么不在自己房间?” 穆书凝个子不算高,生生比晏青时矮了半个头,他弯着腰,把头埋在晏青时怀里,道:“认床。” 晏青时嘴角微勾:“为师的床你不也是没睡过?” 穆书凝就像个没断奶的孩子:“师尊的床不一样。” 穆书凝知道,他极度眷恋晏青时对他的放纵与宠爱,他也只能仗着这层深沉的师徒情谊,将那份腐朽的感情藏在心底。 晏青时彻底放松下来,手离开苍吾的剑柄,声音里沾染上几分无奈的意味:“先进屋,在外面成何体统。” 穆书凝没多纠缠,冲晏青时嘿嘿一笑,利落地松了手,看不出任何异常。 晏青时没多在意,转身便将人引进屋里。 晏青时的屋子里十分宽敞干净,简洁得有些不正常,但又意外地适合他。 穆书凝随意地打量了两眼,就直奔目标——床。 晏青时眼角漾出丝丝笑纹,道:“成何体统。”话听起来却是严厉的。 穆书凝知道晏青时这是在吓唬他,往床上一扑,随意道:“又没有外人在,我才不怕。” 晏青时轻咳一声:“明天的比武大赛可有把握?” 穆书凝坐起来:“怎么,师尊是担心我?” 晏青时一脸严肃:“为师担心他们。” ------------ 第044章 不祥 穆书凝腹诽:师尊你怎么像叶柏那个神经病一样。 心里这么想,他表面上也是活像见了鬼的表情。 晏青时低咳道:“早些休息。” 穆书凝眨了眨眼:“好的师尊~” 结果最后,穆书凝也没有休息成,他发现晏青时只要一坐下来,手里就拿着书或纸一直不放下。 穆书凝心里好奇,开了一句口,直接问:“师尊你不休息的吗?”顺便还拿手拍了拍床。 那一瞬间,晏青时的表情说不出来的精彩。 床上的人侧卧着,随意地用手撑着头,宽大的袖子落下来,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穆书凝真的是得了老天的厚爱,一副天生聪颖的根骨,一张男人女人看了都要嫉妒的脸,老天在创造这么个人的时候仿佛把世界上所有的好东西全都聚到了他的身上。 即使是晏青时也不禁要感叹一句,天道偏心。 而此时晏青时看着邀请自己的小徒弟,内心深处的某些东西像是被触动了。 “为师不需要休息。” 穆书凝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许是他从小就这样,这么多年来也就习惯了,他习惯将自己的所有毫无保留地展示给晏青时。 “师尊不休息,那我也不休息了,师尊不如给我讲讲怎么一招制服敌人的方法吧,也好让我省省劲,节约节约时间。” 晏青时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放下了手中的书。 穆书凝:( ̄▽ ̄)~* 于是,整整一个晚上,师徒二人一直都在讨论怎么一招制胜。 最后得出的结论便是,直接将灵力化成实体,在对手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将他轰下去。 翌日,由于是比赛的第一天,参赛者的实力参差不齐,相当没有看头。几乎一盏茶的时间就能比完一场。 而穆书凝的速度更是快得令人发指,所有人还没来得及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他的对手就被扔下了比武台。 后来的第二场第三场还好,穆书凝的第一个对手满天星飞出去的时候,还没来得及在台上站稳,就忽觉好像有一道磅礴的大力拽着他的头皮,把他往下扯一样。 穆书凝甚至连慕时剑都没有拔出来。 看台上哗然一片。 玄月毒教教主吴莫虞坐在晏青时的旁边,他身披一件暗紫色斗篷,还戴着兜帽,一副完全见不得光的样子,裸露在外的皮肤只有两只手,肤色是一种病态的苍白。 吴莫虞目光偏向穆书凝那边,道:“你可真是教得一手好徒弟。” 晏青时面上无波无澜,可吴莫虞就是感觉到了一种极为嘚瑟得意的气场。 听得晏青时淡淡道:“不过如此。” 吴莫虞:“……”你就炫吧。 第三场比试完毕,穆书凝站在比武台中央,顶着骄阳烈日,回头寻找晏青时的身影。 很快,他就找到了自家师尊,像是孩子终于得到糖果那样,明朗一笑。 那一瞬间,若是定格,即成为永恒。晏青时看着被阳光笼罩,被天道偏爱的穆书凝,嘴角勾起一个温软的弧度。 晏青时凭空地就生出了一种自豪感,不管他是多高高在上的仙人,还是多平平无奇的红尘中人,看着自己的孩子在世人面前争光,内心总是欣慰与喜悦的。 他现在恨不得站起来向所有人宣布:看,那就是我的弟子,我教出来的。 比武的第一天时间安排的相当紧,也担着往下刷人的重要任务。静穹山派这次可是出了个大风头,第一天,一个被刷下去的弟子都没有,几乎所有人都是三局连胜。而另外三大门派虽然稍逊色一些,但也没有人被刷下去。 而叶柏和楚俞情也是同穆书凝一样,着实出足了风头。 接下来九天的比赛都十分残酷,被淘汰了就是被淘汰,没有继续进行比赛的资格,没有什么复活赛一说。一些还指望着分神器一杯羹的小门派这次彻底傻了眼。他们站在自己垒好的井中,自我感觉良好,却完全不知这口方井外面的世界大到他们不敢想象。 这九天比赛下来,即使实力再强大的弟子也都被熬成了人干,比赛一结束,不管是上榜还是没有上榜的,全都聚集到了天道众的餐厅,即使众人此时早就过了辟谷,也全都翘首以盼,期待着一些能够真真正正填饱肚子的补充体力的食物。 接下来没有什么大事,无非就是等着结果,等着看最后神器祸世究竟花落谁家。 穆书凝唯一惋惜的就是没有抽到楚俞情的签,没有真真正正和自己的师兄打一场。 楚俞情笑着安慰他:“会有机会的。” 叶柏无比欠揍道:“要不你们两个现在就打一场?”这些天他经常和穆书凝在一起,自然也就和楚俞情混熟了,他看着这个说话永远温温柔柔的楚师兄,不禁羡慕起穆书凝来,心中对楚俞情也就多了几分想要结交的意思。 结果叶柏这话一出,就收到了来自穆书凝的“关爱的眼神”。 楚俞情弯着眼角:“现在不太合适,一会还有一场宴会,而且我们两个比了这么多场,灵力也枯竭了,发挥不出真正的实力来。” 叶柏本来就是开玩笑,却没想到得到了楚俞情这么认真的回答,一时只能讪讪地挠挠头,不知再说什么了。 接下来的五天,人人都吃得饱饱的,穆书凝肉眼可见地下巴圆了一些。他依旧是每天都跑去晏青时的房间里,缠着晏青时给他讲这讲那,晏青时无奈又不忍拒绝穆书凝,明明知道徒弟不能惯,却总是舍不得拒绝他。只能白天趁着穆书凝不在的时候把公务都忙完,晚上才能给穆书凝开小灶。 这天的晚上,穆书凝从天道众的餐厅回来,连门都没敲,直接推门而入,却没成想竟然见到了吴莫虞。 晏青时与吴莫虞的谈话瞬间中断,皆是扭头来看他。 穆书凝先是一怔,才作揖行礼道:“师尊,吴教主。” 晏青时的脸色不太好,许是在谈论着什么重要大事,而吴莫虞则用斗篷遮着脸,根本看不出他的表情。 晏青时稍微调整了一下表情,颔首道:“书凝,你先出去。” 穆书凝点头,在外人面前,他还是知道轻重的。 结果整整一晚,晏青时房间内的灯光就没有暗下来过,看样子是两位彻夜长谈。 穆书凝有些担心,眼皮突突突地跳。 转天是会武大赛的最后一天,也是出结果的一天。 结果一出来,穆书凝就知道昨天晚上晏青时与吴莫虞在商谈什么了。 总榜的前五十名,静穹山派与星枢门竟是并列头名,均是有九名弟子位列前五十名榜。 结果一出,所有人都不敢说话了。 原本定好的规则便是头名拥有神器祸世的保管与使用权。可这回是出了个并列头名,这又该如何是好? 不过最后的众人商讨的结果便是静穹山派与星枢门一同负责看管祸世,由晏青时与星枢门门主唐阡陌各执密令一半,只有当这块密令拼凑到一起的时候,才能解锁对祸世的束缚。 这个结局是最能安抚人心的了,可不知为什么,穆书凝总觉得心里有些慌,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一样。 - 此时神剑祸世暂时由静穹山派保管,由于密令还没打造出来,看管祸世的责任就全落到了静穹的肩膀上。 若是祸世丢失,修真界唯静穹是问。 回到静穹山之后,穆书凝总觉得心神不宁,他按着惯例去找晏青时,晏青时却是忙着处理会武大赛的结果,而且他还得输出一部分灵力支撑压制着祸世的结界,整个人的脸上疲态尽显。 穆书凝自然是不忍心在这种时候还去打扰晏青时,他跟晏青时说了句“师尊注意身体”便乖乖退下了。 从晏青时那里出来,穆书凝觉得自己内心的恐慌感不减反增,心口像是压着块巨石一样,无端地就生出一股窒息感。 日子不慌不忙地过了三天,穆书凝也没来得及修炼,只是把《天衍诀》巩固了一下,而且以他现在的这种状态,更是没有办法突破《炽火诀》第八式。 穆书凝正发着呆,忽然收到一封传信。 穆书凝正好无心修炼,师尊那边他也不好去打扰,正烦得难受,这封信可以说是将他拯救于水火之中了。 穆书凝拆开信,发现是叶柏的信,信上邀请他去静穹山脚下的榭水城喝一杯浊酒去。 穆书凝正愁没处散心去,叶柏这封信真可谓是雪中炭,沙中水。 他一拍板,一丝犹豫都没有,直奔信上约好的地点。 穆书凝幻化成个普通书生的模样,与等在城门口的叶柏会和。叶柏还是那副样子,没有什么改变,抱着剑靠在城门口的大柳树上。 穆书凝看着叶柏在那,快跑几步过去,喊道:“叶柏。” 叶柏扭头,率先看见的是个普通书生,眼中还有些疑惑,稍微过了一会,他才反应过来,是穆书凝。 叶柏笑道:“你怎么还换了张脸,我差点都没认出来。” 穆书凝耸肩:“不伪装一下还怎么好好喝酒,估计还没走出几步路就要被人围住了。” 叶柏一想也是。 “你今天怎么突然想起叫我出来了?” 叶柏一怔,许久才道:“没事,就是想让你出来散散心。” ------------ 第045章 事变 穆书凝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之前他与叶柏并无多深的交流,他十五岁那年进了一次太虚秘境被叶柏救下之后二人就没什么来往了,前些天的那个会武大赛是他们两个见的第二面而已。 不能否认叶柏是个自来熟,穆书凝对这种人最无力招架。 叶柏约他出来喝酒,他也正巧趁着这个机会出来散散心,若是能真的交上一个走心的朋友,那还真是一个不错的结果。 叶柏领着穆书凝进了一家小酒馆,他熟门熟路地跟老板打招呼,顺便要了几坛酒。那老板一看叶柏这个架势,登时笑逐颜开,还颇为殷切地送了一碟五香花生豆下酒吃。 穆书凝见叶柏与老板十分熟络的样子,心里疑惑。星枢门明明是在皓月大陆的东北方向,而静穹山在中南方向,叶柏怎么会跟静穹山脚下小城里酒馆的老板熟识? 叶柏像是看出了穆书凝的疑惑,启唇一笑:“我的师尊看我看得不是特别严,我平时喜欢哪里都转一转,来得最多的便是南方这边,也就很少回星枢门。” 穆书凝没有多想,心中倒是也有些羡慕叶柏过的这种生活。 叶柏一手拍开酒坛上的泥封,直接朝穆书凝递过去,问道:“酒量怎么样?” 穆书凝不好意思地笑笑:“还行。” 叶柏看着他,直接仰头灌酒:“穆书凝,有的时候我真挺羡慕你的。” 穆书凝心里疑惑,刚才他还羡慕过叶柏的生活,怎么现在叶柏又反过来羡慕他了? 穆书凝小口小口地喝着酒,不答话,他知道这种时候是最适合叶柏倾诉了。 叶柏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天南海北地转吗?” “为什么?” “因为我不敢回门派。” 穆书凝一怔:“怎么回事?” 叶柏摇了摇头,再也不说了。 穆书凝打量着叶柏,他第一次这么认真地打量着这个不太熟识的“朋友”。叶柏的长相不是很讨喜,一双眼狭长,眼尾上挑,当他眯起眼的时候给人一种他很有心机的感觉。 “你的师尊对你不好?” 叶柏还是摇头。 气氛陷入尴尬境地,穆书凝直接将剩下的小半坛喝了进去。 酒坛不大,成年人两个手掌拢在一起的大小,但这酒很烈,带着醇厚的酒香与厚重的酒气从口腔一路烧灼着进了胃袋,全身都好似烧了起来,热烈无比。 “穆书凝,你觉得……你的师兄怎么样?” “我师兄?”穆书凝这次自己拍开了泥封,喝了一口道,“我师兄他啊,没棱没角,人太温太软,如果不是有师尊罩着他,有个静穹首徒的名号在他身上,以他这性子,恐怕要被别人欺负去。” 叶柏忽然停下了喝酒的动作,略微带些诧异地看他。 穆书凝疑惑:“怎么了?” “没事,你继续说。” 穆书凝平白觉得叶柏的态度有些不对劲,回想了一下自己的刚才的话,也没有哪里不对,便继续说了下去。 “不过幸好师兄他自己争气,除却长辈们,实力几乎排在静穹的首位上,这倒是省得有人不服挑战他的位子。” “你觉得你师兄对你怎么样?” “很好啊。” 穆书凝的酒量真的只能用还行来形容,两坛半下肚,尚还说着话的人瞬间就没了声息,“咣”一声脸朝下就砸在了桌子上。 叶柏脸色如常,他站起身,拍了拍穆书凝的脸,轻声喊着他。 穆书凝酒品很好,醉了之后只是睡着,没有任何动作,现在他睡得沉,叶柏的喊声根本叫不醒他。 叶柏扶起穆书凝,往酒馆楼上的小客栈走去,边走边道:“穆书凝,对不住了。” - 第二天一醒来,穆书凝头痛欲裂,看什么东西都恨不得是重影的。 他强撑着坐起来,揉了揉眉心,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客栈里,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穆书凝没断片,还记得昨天他是在和叶柏喝酒,他们都说了不少心里话,结果他自己就喝醉了。 穆书凝勉强站起来,忽然想到自己连说都没同师尊说一声就下山没回去,虽然静穹对弟子的管制不是很严,但若是有事下山当日不能回来必须要报备一声,像他这种夜不归宿的着实是犯了静穹的大忌讳。 穆书凝也不顾头疼不疼了,更想不起来叶柏这么回事,直接就用上了灵力千里移形回到了静穹山。 可当他回到静穹的时候,莫名发现所有弟子看他的眼神都不太对。 穆书凝心里顿时“咯噔”一声,眼皮突突突直跳。 他随手拦下一个弟子:“门派里发生了什么事?” 那小弟子乍一被他拉住衣角,身上明显僵了一下,睁大眼睛看他,就像在看着什么祸害一样,拼命往外挣着。 穆书凝耐着性子:“我是穆书凝,不会害你,你能不能告诉我门派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弟子更加面色不善地看他,还奋力往外拽着自己被他拉住的衣角,好像穆书凝是什么脏东西。 穆书凝眼神暗了暗,松手不再拽着那小弟子。 那小弟子如获大赦,连最基本的礼貌都不懂,直接跌跌撞撞地逃了。 穆书凝转头望向万剑峰的方向,想着先回到山上去问一问自己的师尊。 可还没等他到万剑峰的范围,不设防的,忽然感觉到一条捆仙索从天而降,从头到尾把他捆了个利利索索干干净净,连动个手指都相当费劲。 穆书凝满心疑惑,低着头想用灵力冲撞开捆仙索,却没料到这捆仙索竟是最高品阶,能瞬间封堵人的灵力,让一个修者在最短时间内如同凡人。 绳索越捆越紧,有些地方紧紧勒进了皮肉。 “穆书凝,你可知错?”陶青泽的声音由远及近,此刻走到穆书凝前面,穆书凝低头正巧能看见陶青泽的玄黑靴子。 穆书凝满心茫然,他思忖他昨日不过是没有报备就下山去喝了酒,怎么还如此兴师动众劳陶师叔出马,而且还用上了捆仙索。 穆书凝斟酌一会便道:“弟子昨日与好友相会,正巧在兴头上,便多喝了几杯,弟子酒量不佳,竟是直接醉倒,今早醒来才匆忙赶回,尚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陶青泽的脸色低头看着他,嘴角挂着笑:“伶牙俐齿。” 穆书凝勉强抬头,才看见了陶青泽的笑容,那个笑容疏离又冷淡,把他吓了一跳。在穆书凝的记忆里,他对陶青泽的印象还是挺好的,当年他刚来静穹山,晏青时又使坏把他打发到旭阳峰上去,那段日子,有一大半的时间他都是跟着陶青泽在一块的,明里暗里的陶青泽也教了他不少东西。陶青泽对他来讲,也算得上是半个师尊。 穆书凝费力仰头,喊道:“师叔,我能不能见一见我师尊?” 陶青泽将穆书凝从地上拽起来,押扣着他,道:“这就带你去见。” 机枢殿是静穹山上的主要议事殿,一旦过了外门与内门的大门间隔,便可走上一片大广场,这个大广场的尽头,便是气势恢宏的机枢殿。 门派内的大事决策商讨和一些重要的事项会议全在这里面进行,平时多是掌门的办公地点,但晏青时现在很少去机枢殿了,多数是在万剑峰上便将事情解决。 而此时穆书凝被陶青泽压着去机枢殿,这一路上他的内心都不太平静。 门派之中众多弟子看他的眼神本来是尊敬和畏惧的,可现在,全都是清一色的鄙夷与不屑。 还未走进机枢殿,便听得萧清妤的喊声从里面传出来:“你们这都是什么意思?东西丢了是你们看管不力,凭什么就把锅甩到别人身上?更何况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是书凝把东西拿走了?你们一个个的让别人替你们背黑锅,你们不觉得羞?” 仿佛永远是这样,穆书凝见到自己这小师叔的时候,永远是她在气势汹汹地质问别人,而维护的,永远都是穆书凝一个人。 陶青泽根本不给穆书凝感慨的时间,他拎起穆书凝的衣领,带上股灵力,把穆书凝往里面一扔,寒声道:“师兄,我把人给你带来了。” 穆书凝知道陶青泽口中的“师兄”是谁,他满心欢喜,被这么一扔,摔疼了也不管不顾,只顾着仰头去找自己的师尊,下意识的,他觉得只要他的师尊在,一切都能说明白的。 可怜见的,到了这种时候,穆书凝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可是,在穆书凝与晏青时的眼神对上的时候,穆书凝却只觉仿若有一桶冰水将他从灌到脚,四肢百骸都是浸着冰那样的严寒,带着冰霜风雪,难以融化。 晏青时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那样看着自己被捆仙索捆得毫无还手之力的徒弟,绳索有的地方勒进穆书凝皮肉里,原本白净的皮肤泛着青紫,甚至有的地方开裂,皮肉外翻,丝丝沁出鲜红。 晏青时视而不见,脊背挺拔,一步一步踩着台阶从高台上走下,一步一步走近穆书凝。穆书凝感受着从未感受过的强大威压,一瞬只觉头皮发麻。 “师尊……师尊……” “昨日,你去了哪?做了何事?与谁一起?” 短促有力的三个问句带着上位者的威仪与压迫,在场所有人屏住呼吸,鸦雀无声,就连像是吃了火药的萧清妤都噤了声。穆书凝仰头看着从头到尾都让他感到陌生的师尊,只知道一直重复着“师尊”这个称呼。 ------------ 第046章 罪孽 “我在问你话!” 短短五个字,短促有力,带着巨大的冲击威压,从机枢殿的穹顶之上裹着强大的气流,朝穆书凝直冲而去。 穆书凝本就被捆着,行动不便,威压这么一掀,他直接狼狈地往后退了好几大步的距离。 萧清妤柳眉一拧:“师兄!” 穆书凝疼得呲牙咧嘴,他知道晏青时这是发怒了,忍着疼,一字一句地将他昨天去了哪,做了什么事,见了谁都一并告知。 其实事情非常简单,他昨天在榭水城的小酒馆里,与星枢门弟子叶柏饮酒长谈。 可是他交代完事情经过,机枢殿内依旧是鸦雀无声。 良久,晏青时冷笑。 穆书凝怔住,他来到静穹山这么多年,从未见过晏青时这种笑容。刹那间,恐慌涌入他的心头。 “冥顽不灵。” 晏青时还是站在原地看着他,双瞳里却是丝毫没有穆书凝的影子。 “穆书凝,为师念在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为师再给你一次机会,祸世在哪?” 这一下子,简直就像是把穆书凝轰到了九天之外。 “祸世?”穆书凝仰头看着晏青时,“师尊,你这是什么意思?” 在一旁坐着的周青馨开了口,他的声音平淡如水,不起波澜。 “今早负责轮值看守祸世的弟子发现神剑失踪,而本该醒着的与他交接的弟子身受重伤,丹田有损,已经陷入昏迷状态,神剑周围有剧烈打斗的痕迹。那名弟子是辟谷巅峰期的修为,能够打败他且能让他身受重伤的人不多,我们进行了严格的筛选,发现有嫌疑的弟子只有你。” 穆书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转头看向周青馨,道:“周师叔,我确实是不知祸世的下落,而且我整夜醉酒,你是医者,只要探一探我的脉搏就知我是否在说谎。” 周青馨淡淡看着他:“穆书凝,你难道不知道有一种丹药名叫醉酒丹?” 周青馨此话一出,穆书凝脸色骤变。 醉酒丹是一颗丹药,与酒有相同的作用,一颗便能让人醉,来得既快又准,既能让人与醉酒用同样的身体状态,还不用忍受宿醉的痛苦,相当方便。这在禁酒的静穹山上极受弟子们的推崇。 晏青时移开目光,震袖转身回到高台之上。 穆书凝压下心中的不安,说道:“师叔,昨日我确实一直都同叶柏在一起,你们把叶柏叫来一问便知。” 周青馨正要开口问话,众人忽然听得外面一阵喧闹,甚至还有兵器相交的声音。 众人脸色都变了,晏青时拧眉,问道:“怎么回事?” 还没来得及有人出去查探,只见一名静穹弟子全身染血,被大力甩了进来,摔到地上,一口一口地吐着血,奄奄一息。 周青馨鲜有地脸色一变,赶忙上前查探。 晏青时身周气浪翻滚,声音低沉有力:“是谁?” 这时,只见一把宽背大刀率先出现,紧接着便是大刀的主人。 萧清妤冷笑一声,不动声色地守在穆书凝身前。 这种时候,有人来闯,无非也就是神剑丢失的消息被捅了出去,可晏青时已经命人将消息压了下来,将影响尽力降到最小,怎么还会这么快地就传了出去? 晏青时拧眉,明显他也考虑到了这一层,只是心中虽疑惑,表面却半分不显。 萧清妤问道:“颜堂主,你这般高调前来所为何事?” 颜雨钦是星枢门霸刀堂的堂主,他生性霸道而不拘小节,带着点江湖义气,打起架也不管不顾的,自然是从来不顾那些门派之间的虚礼,这次他一路杀上静穹山,无异于直接扇了晏青时一个耳光。 晏青时给周青馨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带着那个受伤的弟子下去。 颜雨钦大刀一横,嚣张无比地质问道:“我来这是为了什么?你们静穹的人心里肯定明白的一清二楚。好嘛,兴师动众地弄了个会武大赛,让整个修真界陪着你们静穹山派玩呗?我这回来也不为别的,就为问问那个祸世到底去哪了,怎么这回一安排好祸世是由静穹和星枢共同保管了就丢了?” “神剑是在你们静穹丢的,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在玩什么猫腻?借着祸世丢失这个空当,玩一手冠冕堂皇的私吞神器,谁知道你们有没有这个打算?” 这话一出,静穹人除了晏青时之外均是脸色一变。 颜雨钦话正说着,忽见叶柏从颜雨钦身后走进机枢殿。 穆书凝忽然来了力气,大喊道:“叶柏,叶柏,你总算来了。” 可不知是为什么,叶柏连看都没有看他。 那一瞬间,穆书凝心底的那种无力与恐慌感又涌了上来。 颜雨钦冷笑:“叶柏,把你手里的东西给他们看看。” 穆书凝疑惑看向叶柏,叶柏却躲开穆书凝追上来的目光,双手藏在广袖里,心里似乎在做什么挣扎。 穆书凝见叶柏不理自己,心里像是藏了张鼓,咚咚咚地乱敲着。 晏青时看着穆书凝忽然黯下去的表情,心头一抽,一拢袖袍,问道:“颜堂主,先不谈祸世这一事,你不分黑白伤我静穹弟子,能否给晏某一个交代?” 伴随着他的话音落地的,是强大而浩瀚如海的威压。 颜雨钦面色一白,额头开始滴下汗珠。叶柏的脸色也相当差,若不是颜雨钦替他分担威压,他恐怕真的要当场跪下。 颜雨钦冷笑:“好啊,静穹果然是静穹,势大欺人,我们不就是伤了个你们的弟子吗,还给他留着口气呢,你再看看你们,一个个的,是要把我们师徒当场绞死在这?” 萧清妤也学着他冷笑:“我们怎么敢。” 叶柏忽然道:“诸位前辈,我手里有一封穆书凝亲自写给我的信,你们看完这封信之后再向我们师徒二人讨个说法也不迟。” 这句话就像是个开关,瞬间就将如开闸的水那般的众人的话语给中途拦截住了。 穆书凝亲自写给叶柏的书信?这本不是什么多重要的东西,所有人都知道穆书凝与叶柏是好友,在天道众的会武大赛上所有人都亲眼看见的。 可在这种紧要的关头,穆书凝是祸世被盗的头号嫌疑人,而且这封信若是放大来看,则是静穹弟子写给星枢门弟子的信,明面上看静穹与星枢是合作关系,可四大门派里所有人都知道,静穹与星枢向来不太对付。 而且祸世还丢了。这一封信,真是意味无穷。 穆书凝被捆仙索捆着,一听到叶柏说有他亲自写的信,他那满腔的迷茫与愤怒忽然就消失了,他就像是被一根刺骨钢针刺穿了太阳穴那般,疼痛又清醒着。他勉力地挺直脊背,即使他现在一点灵力都没有,也不能露了怯。 陶青泽向叶柏伸手:“能否让我们看看这封信的内容?” 叶柏迟疑一会,才道:“好。” 机枢殿之内众人神色各异,颜雨钦一副嚣张而自大等着静穹人来下跪道歉的表情,叶柏则抿唇一副十分担心的样子,萧清妤一脸急切地看着正在读信的陶青泽,陶青泽读着那封信,嘴角挂着不善的笑。晏青时还是那副样子,冷冷淡淡,满是威严。楚俞情不在,不知他去干什么了。 穆书凝抬头定定地看着叶柏。 叶柏道:“前辈,对这封信不知您有没有什么疑问?” 陶青泽读完信,将头从信中抬起来,仔仔细细将信纸按着原来的痕迹折好,递给晏青时,又转头冲穆书凝一笑。 那个笑容,极难形容,陶青泽本人的面容极温润,像个世家公子,笑也是和善的,可这时,他的眼睛里带着阴毒的光,与那个看起来“和善”的笑容极为不搭,叫人看上一眼便不寒而栗。 现在,所有人都猜测到那封信里的内容不是什么好消息。 晏青时读完信,脸上的神情还是淡淡的,他道:“还请颜堂主与叶道友稍作休息,静穹山派会给星枢门一个交代。” 颜雨钦在这倒是没有再刁难,他冷哼一声,跟着领路的弟子下去。叶柏却是主动提出要在这里等着。颜雨钦没说别的什么,一切都让叶柏自己做主,人家师尊没说话,静穹的一众人倒也不好直接赶人,接下来要处理的“家务事”有个人在旁边看着倒也省得别人说他们护短徇私。 晏青时将信扔给萧清妤,让她大声念出来。 萧清妤起初十分疑惑,在看到信的内容的时候脸色瞬间就变了。 “好友叶柏亲启……祸世降落于静穹之上……”萧清妤看得显然比念得要快,还没念完一整句,她就再也不出声了。 晏青时说道:“继续念。” 萧清妤此时抬头看了穆书凝一眼,眼中满是惊疑与不安。 穆书凝全身疼痛难忍,他哑声道:“师叔,信里说了什么?” 此话一出,陶青泽嘴角挂上一抹嘲讽的笑容。 穆书凝亲手写的信他自己会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内容?他这么问是什么意思,是为了体现自己的清白无辜? 陶青泽说道:“你自己写的信,你不知里面在说什么?” 穆书凝头脑昏昏沉沉的,他勉强保持着清醒:“师叔,我昨天只是去榭水城见了叶柏一面,并没有写下这封信,更不会将这封莫须有的信交到他的手里。” 萧清妤这时也说道:“我相信书凝的话。” ------------ 第047章 思罪 这时,大多数的弟子也还是站在穆书凝这边的。 “我还是相信穆师兄,既然穆师兄都不知道这封信的存在,那这封信就有是由人伪造的可能,而且都是叶柏一人之言,我们不能信他的片面之词。” “是啊是啊,穆师兄才是我们的自家人。” 穆书凝听到此话,心里不但没有一点安慰,反而还提心吊胆的。 就在此时,晏青时忽然就用灵力将那封信从萧清妤手中抢出来,摊开,完全暴露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当所有人的目光接触到那封信之上的时候,再也没人说话了。 那封信上的字迹,与穆书凝的字迹一模一样! 穆书凝嘴角挂着笑。 如果他不是真的没有写过这封信,他几乎都要相信这封信是自己写的了。 到现在,所有的一切,已经相当明朗,有人这是要故意害他。 信上的大意是神器祸世降落到静穹山上,穆书凝邀请好友叶柏与他一同潜入,二人合作盗取祸世,最后祸世仅归二人保管,到时候,祸世在手。信上把二人会面的时间都定得清清楚楚。 叶柏沉声道:“我竟然不知穆书凝约我出来心里抱的是这种想法,我看了这封信之后第一反应就是我看错了人,交友不慎,我拒绝了他,谁知他不死心,竟……” 穆书凝脸色平淡如常,脊背挺得笔直。 萧清妤面色不佳,她转头看着穆书凝,像是在等着穆书凝的解释。 穆书凝摇头:“师叔,这封信不是我写的,我也没有把它给过叶柏,我更是没有要求过叶柏与我一同盗走祸世。” 他是在对着萧清妤解释的,但话语掷地有声,机枢殿内所有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忽然间,就在此时,楚俞情带着两个弟子赶来,风尘仆仆,刚一进机枢殿,就跪地行礼:“师尊,师叔,我把人带来了……” 他的话语之间有停顿,极为难似的。 穆书凝一见楚俞情过来,心里有一瞬间的安心。 楚俞情也转过头来,看着浑身被捆住动弹不得的穆书凝,眼神闪烁了一下,将身后的两名弟子推到自己身前。 穆书凝以为楚俞情是来救自己的,可楚俞情带来的那两名弟子的话,却直接让他坠入冰窟。 一名弟子说:“昨天我下山去榭水城随便逛逛,天快黑了,因为我下山没有事先和常定峰报备,我就想赶在门禁之前回去,可就在我刚出榭水城的时候,我看见了……” 到关键时刻,这弟子像是被吓住,低头不敢说了。 陶青泽道:“说。” 这弟子额头有一点朱砂,他像是吓了一跳,浑身颤着,继续道:“我看见……穆师兄和其他门派的弟子在交头接耳,啊……对,而且穆师兄还时不时地左右看看,像是在躲着什么,而且……而且还把一张纸往那个人的手里塞。” 穆书凝静静看着正说话的那个弟子,忽然道:“你把话想清楚了再说。” 那弟子猛然一颤,惊恐地看着穆书凝。 穆书凝一脸坦然,任他打量。 “穆……穆师兄,你,你不要杀我。”简单几个字,直接就把穆书凝推到了悬崖边上。 晏青时忽然开口:“你看见的那个陌生弟子,可是他?” 说着,微微抬眸,望向叶柏。 那个弟子顺着晏青时看着的方向看去,那一瞬间,一张脸可谓是精彩无比,好像有一把刀横在他的后脖颈上,这名弟子激动道:“对对对,就是他,就是他!我亲眼看见穆师兄和他交头接耳,掌门明鉴,掌门明鉴,我真的没有撒谎啊!” 穆书凝快要被这一番话气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这时,另外一名弟子稍微冷静一些,他沉声道:“昨晚,我亲眼看见了穆师兄打伤了洛辞师兄。” 洛辞便是守着祸世的那名辟谷巅峰期的弟子。 此话一出,就连一直信任着穆书凝的萧清妤都满脸不敢置信地看向穆书凝。 穆书凝觉得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冷静过,他抬头,定定看向晏青时:“师尊,我没有。” 穆书凝的眼睛一如既往的干净澄澈,琥珀色的瞳孔看起来十分透亮,就连左眼角下的泪痣都还闪亮动人,他眼中皆是坚定:“师尊,他们说的我都没有做过。” “这一切,我到底有没有做过,要等洛辞醒来才有定论,不是吗?打伤他的,到底是不是我,还要受害者来说。” 晏青时有一瞬间几乎就要相信了穆书凝,他的徒弟他最了解不过,绝不是那种会为了利益不管不顾的人。可忽然有凌仞峰的弟子踉跄跑来,说了一个直接判了穆书凝死刑的话。 “掌门,不好了,洛辞师兄没气息了!” 陶青泽本还坐在椅子上,一听到这个消息,直接“腾”地就站了起来。洛辞是他旭阳峰的弟子,虽不是由他亲自教导,但一听一条生命说没就没,他还是有些过激的反应。 陶青泽瞪大双眼:“你说什么?” 那名小弟子跪在地上:“陶峰主,我家师尊已经鉴定过了,伤了洛辞师兄的正是《炽火诀》第六式!” 《炽火诀》三个字犹如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穆书凝忽然感觉一阵眩晕,他用力地闭了闭眼,才勉强稳住身体没有倒下去。 《炽火诀》极考验弟子的天赋与领悟力,全静穹山只有一人修炼——穆书凝。 楚俞情站在人群的最后方,微微低着头,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陶青泽忽然反应过来,冷笑看向穆书凝:“穆书凝,我说你怎么那么敢说,敢说让我们去问洛辞,感情是你把什么都算好了,算好了洛辞肯定会死是不是?” 穆书凝浑身冰冷,他眼中再也看不到别人,能看见的只有自家师尊眼中的失望与鄙夷,他踉跄着后退两步,想张嘴辩解,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晏青时声音寒凉:“穆书凝,你还有其他要交代的没有?” 若是穆书凝光盗取了祸世还好说,可现在他沾上的,还有一条人命。 现在,就连萧清妤都仅是站在一旁,再也不说话了。 穆书凝往前走两步,毫不犹豫,用尽全身的力气,膝盖狠磕在了地上。 “师尊,这些事,我全都没有做过。” 晏青时不看他:“冥顽不灵。” “为师问你,祸世在哪?” “弟子不知,弟子昨晚只是去喝了一场酒,没有重伤洛辞,没有盗走祸世,弟子句句属实,若有一句谎言,必遭天地……”齐诛。 可惜穆书凝最后两个字没有说出来,誓没有立成,就被晏青时一句冷冰冰的话语打断。 “穆书凝,你愧对静穹。” 穆书凝低头,膝盖隐隐传来刺痛,他不敢动。 晏青时当场下令:“封掉静穹逆徒穆书凝的灵力,发配思罪崖思过一年,告慰洛辞在天之灵。” 萧清妤脸色立马变了:“师兄,三思!” 穆书凝垂着头,静静等候发落。 晏青时声音冰寒:“两年。” 萧清妤立刻闭嘴。 陶青泽却仍是不满:“师兄,才关两年是不是太轻一些了,祸世现在下落不明……” 晏青时冷冷道:“祸世并不在他身上,但尚还在我能感知到的范围之内。” 此话一出,陶青泽的脸色才好了一些。 穆书凝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话,直到最后他被押下去的时候,才看了叶柏一眼。 在机枢殿的整个过程中,叶柏都没分给他半个眼神,穆书凝脸上冷笑,心里却一片苦涩。 交友不慎?交友不慎的是他穆书凝才对。 - 思罪崖是静穹山专门关押犯错弟子的地方,是静穹山最陡峭最险峻的一座的山峰峰顶,名为思罪崖。 思罪崖上有一个极大的圆形平台,上面四角有四根石柱,石柱上有精铁制成的铁链,铁链延长出来,束缚住四肢,因此,犯错弟子能移动的范围只有平台中心的那一小圈。思罪崖上的太阳极为热烈,炽热难耐,若是弟子在上面一动不动了,还极有可能招来秃鹫和猎食的老鹰。 在这种环境下,还要封住灵力,苦熬两年。 穆书凝此刻就被铁链锁住了四肢,盘腿坐在平台正中央,忍受着煎熬。 他还记得,多年以前,他犯了错,他的师尊还同他讲“思罪崖不是人能去的地方”。可现在,连调查都不调查一下就治了他的罪,把他赶来了这个恐怖地狱两年。 平常若是有弟子犯错,派来思罪崖一个月都算是严重的,这两年,要他怎么熬? 骄阳似火,洒下一片毒辣的光,这刺目的光仿佛实体化化成一根根极细的针,火辣而滚烫地刺入他的太阳穴,无孔不入。 一秒钟仿佛都有一年那般漫长,他混混沌沌地不知坐了多久,身体上还有着捆仙索留下来的伤,他终于支撑不住,瘫倒在地。 他失去意识之前,都被平台上被太阳炙烤出的高温吓了一跳。 - 与此同时,晏青时亲自去寻祸世的下落。 他与祸世有一层极浅的感知,仅能感知到祸世的大致方位,而此刻,他就在往那边走着。 在这之前,机枢殿所有人散了之后,他曾觉察到祸世移动过一次,只是这次移动,就再也没动过了,他心中起疑,便亲自去查探一下。 晏青时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便在静穹山之中一片极阴森的小树林里找到了祸世。 可眼前他所见到的,却让他目光骤冷。 地上躺着一名弟子,那名弟子面目惊恐,双眼大睁,似乎还不知自己已经死了。而祸世,则当当正正地插在了这名弟子的心口。 这名弟子额头有一抹朱砂,正是之前在机枢殿内指证穆书凝的人。 ------------ 第048章 抄底 晏青时眼神里冰寒一片,寒凌千里。 那弟子死不瞑目,双眼里爆着血丝,额头的朱砂都失了颜色,无比黯淡。 晏青时抬起手掌将那弟子的眼睛阖上,晏青时像是呼吸极为困难似的,微微朝他低了一下头,像是在默哀。 随后,他手握住祸世的剑柄,一寸一寸地把祸世往外拔。 可完全让他没有想到的事发生了,就在祸世的剑尖乍一离开那名弟子身体的时刻,忽然一道紫光闪过,晏青时猝不及防,祸世开始从剑尖那里寸寸碎裂,原本坚韧锋利的精铁长剑竟像是被锈蚀了那样,稍一施力,便全线崩溃。 直到最后,晏青时手还保持着握剑的姿势,可他手中空空如也。他的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便归于平静。 他察觉到,祸世上有一个法诀。 一个一旦主人身上的灵力溃散不见,这把剑便自动寻找此时主人心中仇恨值最高的对象。替主人报仇。 晏青时缓缓收回手,藏于宽大袖袍之中,背在身后,他目光极寒。身周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不动,夹杂着远古高山上的冰冷气息,凛冽又刻骨。 谁的灵力溃散?谁又对这名作证的普通弟子有深刻的敌意? 答案显而易见——穆书凝。 - 穆书凝浑浑噩噩地醒来,头极痛,仿佛有一根银针在不断刺着他,痛苦神经在不断叫嚣着提高存在感。 可他稍一动,又感觉小腿上一阵钻心地疼。 现在天已经黑了下来,穆书凝勉强借着月光看清了自己腿上的情况。 左腿的小腿肚上一个黑漆漆的血洞,那块肉生生地被剜了下去,血液已经干涸,可稍微一碰,就痛得锥心。 穆书凝被封了灵力,虽是不用进食喝水,可伤口的自愈能力几乎为零,现在只能靠皮肉慢慢长好,那无异于是一个极漫长的过程。 他苦笑一声,猜到这块肉估计是喂了白天在思罪崖顶盘旋的猎鹰,幸好那鹰还算给面子,没有吞了他全部皮肉。 有佛祖割肉喂鹰,现在有他穆书凝舍身喂鹰,也算是积德了。 就这么一天天苦捱着,穆书凝原本水灵白嫩的面颊迅速瘪了下去,变得干枯又粗糙,浑身上下都是伤疤,有被太阳晒得褪了皮的,还有他睡着的时候被猎鹰和秃鹫啄的,手腕和脚踝处的皮肤已经被精铁链磨得浮肿发紫,几乎烂掉,而他整个人的气息尽是颓靡与不安。 穆书凝面前的地上已经画了五个半的正字,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他都不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可一想到还有两年的日子要捱,穆书凝心里又忍不住有些埋怨起晏青时来,怨师尊不护着他,怨师尊这么轻易就信了别人的话。他是跟着晏青时长大的,一手被晏青时亲自教出来的孩子,别人不了解,可晏青时也不了解他? 正因为这样,穆书凝也总会觉得晏青时只是表面上惩罚他一下,等安抚了星枢门和门派里的人,真相大白之日,晏青时就会亲自来接他。 对于叶柏,他到底是恨的。 先不说叶柏那颠倒黑白的本事,就光是他手里那封信已足以证明叶柏此人的城府之深。到这种时候,穆书凝怨也只能怨自己不设防,这么轻易就被人算计了去。 可想到这,穆书凝脑子里又想不通,叶柏为什么要算计他?他倒台了,在修真界众叛亲离对叶柏有什么好处? - 修真界发生了一件大事。 前不久才现世的神剑祸世竟被静穹掌门之徒穆书凝盗走,那穆书凝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让那把神剑寸寸断裂,变成一堆废铁。 此事一出,掀起轩然大波。 榭水城的茶楼里。 叶柏脸色相当地差,眼底青黑严重,像是数日都未睡好。他手里端着茶杯,忧心忡忡。而叶柏对面则坐着一名蒙面人,这人刻意隐藏了修为,看不出深浅,身穿黑衣,更是让人看不出他的身份。 叶柏率先开口:“做到这种地步,不然就收手吧。”他神色惶然,惴惴不安。 黑衣人嗤笑一声:“怎么,做到这种地步就收手你也不怕穆书凝出了思罪崖来找你算账?” 叶柏:“可……” 黑衣人打断他:“你知道你为什么没办法名扬修真界吗?” 叶柏抬头看他。 “就因为你优柔寡断,妇人之仁,”黑衣人声音严厉,“古往今来,想成大事的人,谁不是踩着别人的白骨上去的?这种时候,穆书凝就是你最好的垫脚石。” 叶柏似乎有所动摇。 黑衣人点到即止,不再说了。 叶柏又道:“现在修真界已经全都知道穆书凝偷走祸世了,下一步我们要做什么?” 黑衣人摇头:“不,还不够。” “这些消息全都是静穹山派散播出去的,表面上看是穆书凝罪大恶极,可你没有注意到吗,这其中根本没有涉及到人命的事。” 叶柏神色一怔。 “不伤及无辜之人的性命是修真界评判一个事件孰是孰非的最底线的东西,可这事传播出来的,根本就没有说明这其中还牵扯到了两条人命,静穹山派是什么?修真界第一门派,就算静穹窝里闹翻天了,对外他们还是护短的。” “没人知道还有两个人死在了穆书凝手里,穆书凝在思罪崖思罪两年,完事出来了,那时候修真界早就把他犯的错给忘了,到时候,天下闻名的还是他,你根本没有扳倒他。” 叶柏抿唇道:“我不在乎。” 黑衣人冷笑:“你不在乎?你们两个同岁,他师从静穹掌门,从小风光无限,修炼的功法为天之大道,受万人尊崇敬仰,而你,你看看你,你的师尊仅仅是一个小堂主,还是个鲁莽之人,根本教不了你什么,他是靠着你才小有名气。而你为了对得起这份名气,自创刀法,说得好听,可里面的苦楚也只有你自己知道吧,自创刀法这种东西,威力大,风险高,你看看你现在不就是已经走火入……”魔。 黑衣人最后一个“魔”字还没出口,叶柏恼羞成怒:“够了!” 这一声惊动茶楼里的人,所有人都转头看向他。 黑衣人神色自若,而叶柏却有些讪讪。 黑衣人扬唇笑道:“你就真的甘心?今天的消息是静穹山派传出来的,肯定是晏青时的授意,这就证明现在晏青时还是护着穆书凝这个徒弟的,不想看着穆书凝就真的这么毁了。我再问你,你就真的甘心?” 叶柏咬着下唇:“我……我不甘心。” 黑衣人极满意地笑一声,扔给叶柏一个小药瓶,说道:“那就随时等着我的联络,另外别忘了吃药,少生气,怒气可是心魔的最补食物。” 话音还没全落地,黑衣人倏然消失。而叶柏,在黑衣人消失不见后,原本唯唯诺诺犹豫不决的一张脸瞬间变作狠辣。 而修真界也早就炸了锅。 静穹掌门晏青时亲自到星枢门赔礼道歉,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表扬了叶柏懂事守礼,顺带严厉地罗列了一遍穆书凝的不是。颜雨钦得理不饶人,非说祸世是让静穹给吞了。 唐阡陌在听到颜雨钦的话之后脸色变得相当差。在场的人没有几个真傻的,除了颜雨钦。 神剑祸世就算真的让人家静穹吞了,关修真界什么事?若不是晏青时心里在意这修真界的大局,人家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说神剑是落在了人家的地盘上,这是老祖宗赏的东西,收也是堂堂正正地收。晏青时拱手把这把神剑让出来,那是看得起你们。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晏青时竟没有在意颜雨钦的话。只见这高贵威严的天道众执权者微微弯腰,轻声说道:“是吾没有看顾好吾的弟子,到底是我惯坏了他。” 一见晏青时这个弯腰的动作,虽说角度很小,但这足以惊掉一众人的下巴。 唐阡陌吓得“噌”一声差点跳起来,连忙摆手:“晏掌门言重了,祸世这个名字听着就不吉利,它就这么现世了也不一定是什么好事,没准是书凝这孩子已经事先算出祸世可能对皓月有灾,提前断了这祸根,晏掌门,使不得使不得。” 而周围有些胆子小的星枢门之人已经被晏青时那个动作吓得翻着白眼就晕了过去。 笑话,堂堂静穹掌门,天道众的统领,当年一剑生生劈开一座山的晏青时,谁敢受他这一鞠躬? 晏青时神色淡淡,黑衣翩飞:“唐掌门说笑了,这是吾的一点心意,还请笑纳。” 说着,便有静穹外门弟子不断抬来紫檀宝箱。 有法器,灵丹,秘籍,甚至还有静穹之中绝不外传的心法。这么多东西,足足有几十来箱。 一些弟子开始交头接耳,不禁感叹果然是财大气粗的静穹山派。 而唐阡陌已经傻眼了。 这些东西,已经足够一个小宗门一代弟子的消耗了。 从这开始,修真界之内便无人再敢执着于穆书凝之事。 当晚晏青时回到万剑峰,心中揣着疑问,想要去思罪崖亲自问一问穆书凝,他对他这个亲手教出来的徒弟,到底还是有些情分在里头,他也相信穆书凝的人品,这个他亲自抚养成人的孩子,绝不是那种低贱下作之人。 可正当他要离开,忽然见楚俞情不知从哪冒了出来。 只见楚俞情恭敬行礼,疑惑道:“师尊这是要去哪?” ------------ 第049章 为敌 楚俞情的眼里暗沉沉的,不知怎么回事,他满身带着风尘,像是长途跋涉而回。 晏青时心中起疑,他记得今早离开的时候特意嘱咐过楚俞情留在门派里留意着众人的反应。 晏青时问道:“今天你去哪了?” 楚俞情极为惊讶,似是完全想不到师尊会发现他擅自离开门派的事实。 “师尊,”楚俞情立即跪地,认错,“师尊,是弟子没有遵守您的嘱托,弟子知错。” 晏青时不自觉地皱起眉头。他今天听到修真界之中那般贬低穆书凝,一口气就郁结在心里不上不下,不管怎样,他就是把穆书凝当成自己的孩子来疼的,不管自己怎么打怎么骂,别人碰一下都不行的。 他心中百般郁结,迫切地想去看看自己那个不肖徒,偏偏又遇到了楚俞情这个拦路的。 不知怎么的,他一看到楚俞情这个说跪就跪的模样,那股无名火烧得更旺了一些。 “为师在问你,你去了何处。”晏青时拼命压抑着怒气,故而问的话也带上了些火气,晏青时平日里情绪控制得极好,只是不知今天怎么回事,他一想到穆书凝这个人,就控制不住地想要发怒。 楚俞情知道晏青时在气头上,不敢多说,老老实实答话:“弟子去了思罪崖。” 晏青时神色一滞:“你去思罪崖做何?” 楚俞情有些为难:“弟子去看看师弟。” 晏青时打量起楚俞情一直都低着的头,他俯视着楚俞情,忽然发觉他许久都没仔仔细细看过这个大弟子了。 他觉得他收楚俞情为徒不过是昨天的事,他还没来得及疼呢,这个徒弟怎么就突然长大了。 穆书凝是老幺,他对穆书凝自然而然地就多了些疼爱,而楚俞情,他则是按着静穹继承人的标准来培养的,重担在身之人,必要有过人之处,因此,他对楚俞情处处都相当严厉。 看着眼前身姿挺拔卓然的青年,晏青时心中欣慰些许,担忧穆书凝的心思清淡了不少。 “你师弟可还好?” 楚俞情想了想,斟酌着字句道:“师弟他许是没有吃过这种苦头,他的……精神状态不是太好。” 这一句话就让晏青时的心提了起来。他现在不由得庆幸事先封住了穆书凝的灵力,若是在思罪崖上走火入魔了那还了得。 晏青时缓声道:“为师也正要过去,既然你已提前去过,那为师便改日再去。” “你先起来吧。” 楚俞情十分听话地站起来,膝盖上沾了些尘土他都不去拍打。 “俞情,你先去好好查查那个叶柏是怎么回事,书凝好好的怎么会对祸世动了歪念?而且书凝的酒量不好,你去查查他究竟有没有如他所说醉酒一整晚。” 楚俞情抬头看向晏青时,一脸疑惑。 晏青时道:“为师觉得此事有蹊跷,书凝是为师从小看大的,他心性不至如此。” 楚俞情低头,黑发纷纷从肩头滑落:“是,师尊。” 晏青时有些累了,这半个月来他一边忧心穆书凝的事,一边查祸世断裂的原因,他曾怀疑碎裂的这把是个赝品,可他曾在祸世之上设下过一个法诀,能随时感知到祸世的方位,自从祸世断掉之后,他就彻底断了感应,碎裂的祸世是赝品这种想法也就不攻自破。 想来祸世碎裂也是有什么特殊原因。 “你先出去吧。”晏青时摆了摆手。 楚俞情点头应下。 就在他离开晏青时的房间之后,一张本来还谦逊有礼的脸悉数碎裂,极为突兀的,变得阴沉而不羁。 可以说楚俞情是个演技派,他刚才同晏青时说的那番话,几乎没有一句是真的。他今天一整天究竟去了哪,做了什么,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关键时刻,他不过是把穆书凝拉出来当挡箭牌而已。 - 穆书凝身前的“正”字已经写了九个左右,一天一笔,苦捱这一个多月,他整个人都变了,不同之前的意气风发,此时他瘦得皮包骨,皮肤黝黑粗糙,形销骨立,哪还有之前半分的灵气。 即使这样,穆书凝也仍旧抱着一点微乎其微的希望。 他到底还是相信他的师尊。 忽然间,他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脚步很轻,不仔细听几乎无法辨别出来。 在思罪崖上的这些时日,即使灵力被封,他还有着修炼的欲望,他一觉得神智清醒了,身体好受一些了,就开始修炼五感,若不是如此,凭着他现在的状态,肯定是听不见那阵脚步声的。 出乎他意料的,来人是楚俞情。 穆书凝喜出望外,一双眼睛里瞬间迸发出光芒:“师兄!” 他眼里那光芒极亮,似要与日光相争璀璨,一比高下。 楚俞情站在不远处,居高临下地望着满身狼狈双眼却依旧满是光芒的穆书凝,扬起嘴角:“师弟。” 穆书凝笑逐颜开:“师兄,你怎么来了,我现在都这副样子了,怪不好意思的。” 那可不,穆书凝又黑又瘦,与之前的他有着天壤之别。 楚俞情嘴角挂着一抹诡异的笑:“没关系。” 穆书凝见到师兄太过高兴,以至于他根本没有注意到楚俞情的不对劲,他像个等着家长来接他回家的小孩子那样,一脸明媚:“师兄来找我,是有好消息要告诉我?” 楚俞情走近几步,道:“是啊。”他身周寒气四溢,让穆书凝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穆书凝虽是高兴,但他不傻,他自然是觉查出来了楚俞情对他的冷漠以及周围空气之中涌动着的阴冽气息。 “师兄?”穆书凝敛了笑容。 “在这过得怎么样?”楚俞情看他,“我给你看个东西。” 穆书凝一脸疑惑地仰头看着他,跌坐在地上,地面上还有着早已干涸的血迹。那还是他与猎鹰争斗时留下的“光荣”记号。 楚俞情走近了一些,就在此时,穆书凝的眼皮狂跳,竟与他出事被人陷害之前的那种不安与惶恐之感一模一样。 楚俞情缓缓半蹲下身,与穆书凝平视,他慢条斯理地从怀里掏出一张折了四折的纸,里面有浓黑的墨迹浸染过来,透了纸。 穆书凝警惕起来,他虽没怎么下过山,可活了七十年,人情世故这种东西他不是不懂。 “楚俞情!”穆书凝终于明白,他这个师兄,来者不善。 而他也早就看清楚了那张纸上面的字迹。 上面的辞藻凄婉缠绵,诉说着滔滔不绝的思念与隐忍之情,而全文上下,只透露着一个主旨:爱慕,渴求。 穆书凝知道,这封信就是他之前写到一半就找不到了的“情书”。 楚俞情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此时此刻,他终于选择了跟穆书凝彻底撕破脸皮。 “穆书凝,看看你写的这些东西,恶不恶心?” 穆书凝像是被卸尽了力气,他颓然地凝视着楚俞情,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楚俞情继续道:“有你这么一个师弟,我都感觉羞耻。” “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丑陋,低贱,狼狈,你竟然还妄想追求师尊,你也配?” 穆书凝哑然看向楚俞情,忽然觉得他活在世上所经历的一切,全都变得陌生不可捉磨。 他的心里就像破开了一个大口子,漏着冷风,呼哧呼哧地响,血淌出来,还带着热气。 这是他的师兄,他从小就当成偶像来看待的师兄。 穆书凝眼中的光芒一息一息地黯淡下来,变得空洞。 “师兄……” 楚俞情冷笑:“这东西在我手里,你还叫我师兄,你这是在讨好我?” 穆书凝抬头:“你想干什么?” “你说如果这封信要是不小心暴露在了修真界里,你猜后果会怎样?” 穆书凝彻底僵住。 虽然这封信是穆书凝写给晏青时的,若是这封信公之于众,穆书凝定然是已经没有办法翻身,可晏青时会怎样? 即使晏青时没有对他有任何回应,晏青时也难撇得干净,到时候,人言可畏,谁还管晏青时是谁?舆论这座山,足以压死任何一个人。 师徒不伦,更何况还是男男龙阳,这在修真界,是大忌讳。 穆书凝脸色骤冷,一想到楚俞情竟是有将晏青时都扳倒的想法,不由得脸色大变,怒吼:“你混蛋!” 楚俞情冷笑,怀中暗揣着一块萤萤发光着的玉简。 他轻嘲道:“穆书凝,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平白无故地被关到思罪崖这吗?” 穆书凝呼吸粗重了几分,他剧烈挣扎着,铁链在地上磨得哗啦哗啦地响,而穆书凝手腕脚踝上的皮肉彻底烂掉,污血顺着铁链往下流。 “可怜呐,你真可怜,穆书凝,你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你一直都相信我,尊敬我吧,我可从来没把你放心上,你也是把叶柏当朋友看的吧?你看看到最后害你的是谁?静穹的弟子们平时看你也都是又敬又畏的吧?你再看看现在,他们哪个不是对你鄙夷的?” “墙倒众人推,这个道理,你应该懂。” 穆书凝双眼赤红,委屈、苦楚、痛苦全都纠在了一起,他在思罪崖上苦捱这么多日,为的就是等着一个好的结果,可他完全没有想到,楚俞情竟给他带来了这么个惊天巨雷。 “楚俞情,你给我滚!” ------------ 第050章 罪赦堂 楚俞情嘴角微勾:“师弟,你冷静些。”仔细听来竟有几分语重心长。 穆书凝呕出一口黑血,脸色赤红,一看就是怒急攻心,他此时怎么会不明白,看着楚俞情这副嘴脸,什么都明白了。 那天他写完情书,恰逢楚俞情来找他有事,他把情书压在了书下面,可等楚俞情走了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找到那封情书。当时他没有在意,现在一想什么就都相通了,那封情书肯定是让他这好师兄给拿走了! 难怪萧清妤不止一次提醒他让他小心楚俞情,可笑他当时还以为是萧清妤多心。 “楚俞情,那天你也是故意的对不对,你故意带着两个你收买了的弟子,让他们来诬陷我是不是!” 楚俞情脸上带着嚣张的笑容,不发一言。 “洛辞也是你派人杀死的是不是!” 楚俞情有些为难:“穆书凝,你不要血口喷人。” 穆书凝根本无法冷静:“师尊呢,我要见师尊,你跟叶柏全都是串通好的!你们要害我!” 楚俞情道:“我们害你做什么?” 而穆书凝心中早就将那些事串到一起,将事实也就猜了个七八成,他怒吼,神智几乎不见:“祸世也在你那里,楚俞情!” “楚俞情,你个畜生!” 而楚俞情此时却竖起了手指,笑容阴冽:“你可要小心一点,你的情书可在我的手里,我要是不开心了,你想一想这封情书被公之于众的后果。” “楚俞情,我要诅咒你不得好死!” - 楚俞情缓步回到万剑峰上,他手里攥着两块玉简。 他嘴唇微勾,笑容依旧阴冽:“师尊,你交给我的任务,我顺利完成了。” 楚俞情敲开晏青时的房门。 晏青时正好有时间,他低应一声,让楚俞情进来。 楚俞情率先行礼:“师尊,关于书凝的事,弟子已经查清楚了。” 一听这话,晏青时立即放下了手中的书,抬起头来直直盯视着楚俞情。不知为什么,晏青时觉得自己现在相当紧张。 “师尊,我去问了叶柏,叶柏说的还是同那天说的一样,我也问过小酒馆的老板,发现并没有外貌与书凝一样的人去过。” “师尊恕罪,我去搜了洛辞的魂。” 一听搜魂,晏青时立刻一个眼刀杀了过来。 搜魂术,是对一个灵魂极大的不敬,搜魂术用过之后,可能会对一个人的神魂造成极大损伤,损伤程度视情况而定。 而对死者搜魂,则是大不敬。 楚俞情自知有错,他垂眉耷眼,不说话。 良久,晏青时松了口:“让为师看看。” 楚俞情拿出一块玉简,向其中注入灵力,霎时间,一幅画面凭空出现,正是静静悬浮在半空的祸世。 这是属于洛辞的记忆。 起初,一切都还十分安静正常,忽然间,周围的空间开始剧烈震颤起来。 晏青时目不转睛。 下一瞬,只见穆书凝手提慕时一步一步踏血负月而来。 玉简之外,楚俞情觉察到周围突然涌上来的压力,极强劲的压力压得他险些窒息。 楚俞情艰难发声:“师……师尊。” 晏青时脸部线条极为冷冽,冰冻千里。下一秒,就见楚俞情手中的玉简尽数碎裂,化为齑粉。 楚俞情脸色一白,他甚至还在后怕,他忍不住去想这骇人的威压若是压在了他身上会怎么样。 见晏青时在气头上,楚俞情决定趁热打铁,一举把穆书凝推下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又拿出另外一块玉简,注入灵力,二话不说,直接放给晏青时听。 “师兄……你想干什么?”“你混蛋!” “穆书凝,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平白无故地被关到思罪崖这吗?墙倒众人推,这个道理,你应该懂。” “楚俞情,你给我滚!” “师弟,你冷静些。” “楚俞情,那天你也是故意的对不对,你故意带着两个你收买了的弟子,让他们来诬陷我是不是!”“洛辞也是你派人杀死的是不是!” “穆书凝,你不要血口喷人。” “师尊呢,我要见师尊,你跟叶柏全都是串通好的!你们要害我!” “我们害你做什么?” “祸世也在你那里,楚俞情!”“楚俞情,你个畜生!” “楚俞情,我要诅咒你不得好死!” …… 越听,晏青时的脸色越平静,而楚俞情则默不吭声。而他知道,晏青时外表越是平静,这证明他内心的怒气越大,恐怕他现在心里想的全是后悔之前他为穆书凝擦屁股的举动。 良久,晏青时的声音冷冷传来:“把穆书凝从思罪崖上带下来。” 楚俞情表面上恭恭敬敬,心中却无比得意,他的计划很顺利,恐怕下一步,晏青时就要和穆书凝彻底断绝师徒关系了。只要穆书凝没了晏青时这个靠山,他楚俞情就能让穆书凝死得神不知鬼不觉。 楚俞情亲自去押穆书凝,开始穆书凝见是楚俞情过来,他还不愿服从楚俞情的安排,楚俞情阴测测地拿出那封情书威胁他,穆书凝顾及着他师尊的名号与清誉,才没有再做过分的举动。 楚俞情没有彻底解开穆书凝身上束缚着的锁链,穆书凝的手脚都还扣着铁镣铐。 楚俞情贴近穆书凝的耳朵,压低嗓音道:“穆书凝,你最好不要有什么多余的想法,你要想好了,就算你拆穿了我,我倒是无所谓,我不介意和你拼个鱼死网破,但被你波及到的师尊会是什么下场?他原本多高高在上的一个人,被你波及,沦落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你说他会不会恨你?” 穆书凝眼带极恨,嘶道:“楚俞情,他也是你师尊!” “师尊啊……”楚俞情无畏地笑笑,“那又怎么样?” 穆书凝不怕楚俞情,他怕的是晏青时。他怕晏青时在得知他心底的那些龌龊心思之后唾弃他,怨恨他,恶心他,穆书凝顾忌太多,以至于他现在被楚俞情牵制得死死的。 晏青时早就已经在常定峰的罪赦堂上等着他们。 穆书凝知道他这一去凶多吉少。 只是令他诧异的是,罪赦堂里只有晏青时和楚俞情他们三个,其他人都不在,甚至就连平时守着罪赦堂的小弟子都不见一个。 想必是晏青时没有惊动其他人。 穆书凝脚步沉重,到门口那里的时候,楚俞情就放开了对他的钳制,楚俞情对穆书凝有自信,他知道自己这个师弟肯定会顾及着师尊,不会随便乱说什么。 晏青时坐在罪赦堂长案之后的高椅上,一袭玄色衣袍衬托得他整个人阴沉又压抑。他看着门口那个一步一步走来的穆书凝,心中惊愕。 那个又黑又瘦,满身狼狈皆是血口,双眼空洞的人是他的徒弟? 穆书凝与晏青时的目光对上,时隔一个半月再与此人相见,他恍如隔世。 穆书凝走到罪赦堂正中,规规矩矩地跪下:“师尊。” 晏青时心中堵着一口气,莫名憋闷,穆书凝心生歹意,毁掉神器,伤及同门,背叛宗门,甚至还利用祸世伤了另外一个弟子的性命,堪称恶毒。但他发现即使这样,他也不敢大声说话,他怕惊了那个跪着的人。 晏青时一言不发,祭出黑玉令,又抽出一根木签,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一个“八”。 楚俞情一僵,这个结果是他完完全全没有想到的。他本以为晏青时把穆书凝带来罪赦堂,是要向静穹宣布与穆书凝彻底断绝师徒关系或者是让穆书凝偿还没了性命的那两名弟子。 可现在这个状态,是怎么一回事? 罪赦堂的八级刑罚,能让这种状态的穆书凝彻底没命。 可这种没命又不同他所想的那种偿命,现在一众峰主都不在,穆书凝若是死了,那不就是白死了?楚俞情的计划被打乱,他现在相当不安。 穆书凝看到那个“八”之后,眼瞳骤缩,却也没做什么反驳。 晏青时手里握着那根木签,他垂眸看向穆书凝:“穆书凝,你可还有话要说?” 穆书凝抬头看着晏青时,良久,才定定道:“弟子之前所说句句属实。” 晏青时目眦欲裂:“住口!你这般可对得起死在你手里的两名同门?” 穆书凝呆滞一瞬:“两名同门?” 除了洛辞还有谁? 晏青时见穆书凝这个样子,摆明了是不认账,他气不打一处来,拼命压抑着内心的杀意,狠狠将那个木签扔在地上。 眼见木签带着晏青时的劲力,落地即碎裂成两半,“啪”的一声。 穆书凝轻轻闭上眼,睫毛不断颤动着。 晏青时这是真的想让自己死。 罪赦堂的刑罚由一级到十级,凶残程度逐层递增,前五级仅是对肉体的摧残,从第六级开始,则是对灵魂与肉体的双重折磨。 罪赦堂里有一间专门的囚室,来惩罚那些被罪赦堂烙下罪印的弟子。 罪赦堂的手段没人清楚,但静穹乃至全修真界的人都知道,人是竖着走进去的,就只能被人横着抬出来,而且进过囚室的人,锁骨下面会被烙上火红的“蟒蛇吞月”的罪印,寓意心思歹毒,心比天高。 而有这个罪印的人,将遭到全修真界的唾弃。 ------------ 第051章 逆徒 穆书凝被楚俞情押进囚室的时候,晏青时就在不远处看着。 穆书凝走进去之前,转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带着无限的眷恋与不安。 到这种时候,他怨恨的,也仅仅是楚俞情一个人,晏青时所做种种,他相信晏青时身不由己。 在进去之前,楚俞情忽然顿住,他转身:“把慕时交出来。” 修者的本命法宝一般都会被他们温养在丹田之中,只有在使用的时候才会祭出来。 穆书凝一愣,摇头。 楚俞情语气不善:“这是罪赦堂的规矩。” 穆书凝仍是摇头。 晏青时注意到这边的情况,迈着步子过来,不说话,却是在从上到下地打量着穆书凝。 楚俞情说道:“师尊,负罪之人在进罪赦堂之前身上不能带利器,我刚才忽然想起来……” 楚俞情还没说完,晏青时懂了,他疲惫地点点头:“穆书凝,把剑交出来。” 穆书凝猛地抬头,以一种在看陌生人的眼神打量着晏青时。 晏青时内心猛地一滞,不知怎么,他被穆书凝用这种眼神打量的时候,心里就像被一层厚布罩住,闷闷的,透不过气来。 这种感受,他从未有过。 穆书凝此刻看起来脆弱极了,眼瞳里暗沉沉的:“师尊,我把慕时交出去的话,是不是就再也不会还给我了?” 从罪赦堂囚室出来的弟子,一生都被烙上罪人的印记,罪人自然不配拥有本命宝剑,不管他之前有多辉煌,负罪之后永无翻身的机会。 晏青时不说话。 楚俞情道:“穆书凝,你不要忘了你的身份。” 穆书凝瞬间一记眼神杀过去,那眼神里,是滔天的恨意与杀气,这种眼神,楚俞情从未见过,有那么一瞬间,楚俞情直接就被吓住,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穆书凝颓然跪下:“我不交。” 楚俞情回过神来,斥道:“穆书凝!” “慕时是师尊给我的。”穆书凝抬头,一字一顿。 慕时是慕时,爱慕的慕,晏青时的时,他师尊亲自给他炼的。他不交,死也不交。 晏青时低头看他:“胡闹。” 下一秒,穆书凝声音低了下来,哑着:“这是师尊给我的。” 令晏青时诧异的,穆书凝这句话说完,眼角有两行清泪落了下来,顺着脸颊的弧度,缓慢而沉默。他没有出声,安安静静地哭,愈是这种无声的哭泣,愈显撕心裂肺。 晏青时拧眉,上前一步,微微俯身,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点在穆书凝的小腹丹田处,穆书凝身形剧烈一震。紧接着的便是痛及全身的疼痛。 晏青时毫不留情,以灵力为引,生生把慕时从穆书凝的丹田里给拽了出来。这种做法,对主人的伤害程度无法估量。 穆书凝嘴角淌出血,他死死咬着唇,拼命克制着自己不痛呼出声,眼睛则是一直挂在晏青时身上的。 晏青时低着头,心里莫名有些惶恐,他不去看穆书凝的眼神,手里握着血淋淋的慕时,转身便走。 穆书凝感觉不到痛一样,痴痴地看着晏青时的背影,直到晏青时走了出去,他都没有移开视线。目光空洞地看着晏青时离开的方向。 楚俞情冷笑:“走了。” - 八级刑罚对现在这种状态之下的穆书凝来讲,就是在要他的命。 穆书凝被送出来的时候,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血都要流干一样,而整个人都没了意识,双腿双手无意识地抽搐。楚俞情以为穆书凝会死,但当他察觉到穆书凝鼻间还吊着一口微弱的气的时候,无比诧异,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当他向晏青时请求发落穆书凝的时候,晏青时正撑着头发愣。 楚俞情说第一遍话的时候,他没有听见,直到楚俞情喊了第二遍,晏青时才错愕地转头。 楚俞情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晏青时,是因为穆书凝? 这个念头浮起来的时候,楚俞情只觉得自己心中裹着一股腾腾的杀意。 “师尊,穆书凝该如何发落?” 关于穆书凝还活着这一事,晏青时一点都不惊讶似的,他很快调整好情绪,说道:“他情况怎么样?” “还不错,神智还清醒着。” 晏青时沉沉道:“这次他还留着命,实乃天意,他那些伤了人命的罪孽也算赎清,把他送去思罪崖吧。” “继续之前的两年之期。” 楚俞情嘴角挂起阴邪的笑:“是。” 晏青时在之前拽出慕时的时候,曾在穆书凝的身上加了一道保命法诀,这道法诀相当于第二条命,在穆书凝留着最后一口气的时候,能替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拦下致命一击,留条残命。 可不知晏青时是太过信任楚俞情还是太过相信自己,仅仅留着一口气的话,如何能神智清醒?又如何能在思罪崖活过两年? 若说晏青时不疼穆书凝,那他就不会偷偷地给穆书凝下那道保命的法诀。可若是说晏青时疼穆书凝,他又怎么会一点都不信任穆书凝? 没过一日,穆书凝受了罪赦堂八级刑罚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静穹山。 萧清妤拼着最后一丝理智才没杀上万剑峰,她匆匆忙忙地带着一大堆丹药冲向思罪崖。 思罪崖那种地方不是平常人能进得去的,遇见拦住的人萧清妤就打,打得他们动不了拦不住她了,她就继续往前走。 终于到最后,萧清妤看见了满身是血躺在地上不知死活的穆书凝。 萧清妤在原地僵了一瞬,似乎完全无法接受躺着的那条与尸体无异的人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天才穆书凝。萧清妤好不容易将自己的情绪调整好,沉步走过去,让穆书凝枕在自己的腿上,先将一粒缓缓散发着荧光的丹药塞进穆书凝的嘴里。 这粒丹药名为还魂丹,顾名思义,极适合穆书凝这种还剩最后一口气吊着的人。但是若连最后一口气都没有了,那就不管用了。 还魂丹效果极佳,萧清妤顺着还魂丹还给穆书凝输送了灵力,被这种强劲的药效与灵力一冲击,穆书凝猛地呕出一口黑血,瞬间睁眼,胸口剧烈起伏着,艰难地呼吸着。 萧清妤道:“书凝,看我,看我是谁?” 穆书凝双瞳涣散,大脑还未与外界保持着联系,他对外界的任何反应都无法做出正常回应,只顾着呆呆地望着发声源,呼吸困难。 萧清妤又渡了灵力过去,又往穆书凝的嘴里塞了一颗丹药,助他伤愈。 良久,穆书凝才意识回笼,嗓音喑哑:“师……师叔?” 见穆书凝还能认人,萧清妤这才松了一口气。 “书凝,你告诉师叔,是谁害你这个样子的?那天你怎么会突然就下山,还跟祸世扯上关系了?你跟师叔说,师叔信你。” 穆书凝手脚都还被绑着铁链,行动不便,他摇摇头,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是多余。 “穆书凝,你是真傻吗?” 眼看着穆书凝的眼神就黯淡下去,萧清妤“噌”地就冒起一股无名火:“晏青时呢?你师尊是死的吗?他就这么看着你被折磨?罪赦堂八级刑罚,他是真不把你当人看呐!师叔替你报仇去!” 眼看着萧清妤就要把穆书凝放下,穆书凝一急,想说话,却剧烈地咳嗽起来,撕心裂肺,即使这样,他还拽着萧清妤的衣角不松手。 “师……师叔……”穆书凝的嗓子活像旧风箱,“你别去,不……不怪师尊。” 萧清妤脸一阵青白,像是生吞了十吨炸药:“不怪他?不怪他怪谁?你都这样了他还把你扔思罪崖来?他心里到底有没有你这个徒弟?他是真不把你的命当回事!” 穆书凝用尽全身力气拽着萧清妤的衣角不松手,哑声道:“楚……楚俞情……” 萧清妤一愣:“楚俞情?” 她低头看去,正巧看见穆书凝眼神之中的祈求与决绝。 萧清妤吸气:“是楚俞情把你害成这样的?” 穆书凝闭了闭眼,他现在连这些简单的动作都难以做出来。 萧清妤道:“穆书凝,你松开手。” 穆书凝不松。 “我不去找你师尊,我回玄女峰,你好好休养。” 穆书凝不信,他手上带血,蹭到了萧清妤的红衣上,给萧清妤的衣摆点缀上了红色暗纹。 “师叔……你不要同别人说……我,我有解决办法。” 萧清妤蹲下身,一根一根掰开穆书凝的手指,她微笑着:“师叔信你,现在师叔还有点事要处理,师叔先回去了。” 奄奄一息状态之下的穆书凝怎么反抗得过萧清妤,萧清妤现在说的话,他半个字都不信。奈何他根本手脚无力,拦不住萧清妤。 出了思罪崖,萧清妤直闯万剑峰,拿剑指着晏青时的鼻尖,吼道:“晏青时,楚俞情呢?” 晏青时念着他们多年的师兄妹的情谊,没有翻脸,但脸色也没有多好,他道:“清妤,把剑放下。” 萧清妤红衣烈烈,喊道:“晏青时,我今天就是要告诉你,楚俞情这个人不能留,更不能信!” 晏青时冷声道:“俞情是万剑峰的弟子,师妹逾越了。” “楚俞情是万剑峰的弟子,穆书凝就不是了?你这个师尊到底是怎么当的?” 听到“穆书凝”这三个字,晏青时下意识地一愣。 ------------ 第052章 偏见 萧清妤冷哼一声:“楚俞情到底做了什么事,你去问一问啊?” 楚俞情不太禁念叨,正赶上他从屋子里出来,看见萧清妤手里提着剑指着晏青时鼻子的时候,微微一怔,不动声色地走了过来,立定在晏青时身后。 萧清妤看见楚俞情,眉头一挑:“正好,这不过来了,你问问他。” 晏青时皱着眉头,把目光投向楚俞情。 楚俞情掩藏好情绪,疑惑:“师叔,发生了什么事?” 萧清妤冷笑:“发生了什么事你不知道?你居然还有脸问这句话?你敢说书凝落到现在这个田地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楚俞情面色毫无波澜:“师叔,你在说什么?” 萧清妤:“我在说什么你心里没点底吗?” 楚俞情:“恕弟子愚钝,弟子真的不知。” 萧清妤收了剑,看向晏青时:“师兄,你的徒弟做了什么事,我给你讲清楚。” 萧清妤许是知道自己一开始的时候太过无礼,现在稍微冷静下来,语气也缓和了许多。 “书凝落到这种地步,全拜你这好徒弟所赐。” “你这徒弟也算是心思缜密,一步一步计划得天衣无缝,现在书凝半死不活地在思罪崖上,师兄你就真的在万剑峰上呆得下去?” 晏青时拧眉。楚俞情也安安静静地站着。 萧清妤其实并不了解情况,穆书凝也只是跟她说了楚俞情这个名字,因此她也仅仅知道穆书凝是中了楚俞情的算计,可楚俞情具体怎么下的手,她倒是不知道了。 楚俞情叹息:“弟子知道师叔一直对弟子有偏见……” 晏青时忽然插嘴道:“清妤,你去过思罪崖了?” 短短一句话,让萧清妤瞬间白了脸。 思罪崖不是一般人能进去的,不允许任何人未经报备就去探望,而像萧清妤这种大大咧咧的还打伤了数名弟子的,更是犯了禁。 萧清妤拼着一口气:“对,我是去过了,我要是不去,穆书凝就彻底死在你们师徒两个的手里了!” 晏青时眉头皱起。 “我这么多年来可是从来没见过谁家的弟子伤得这么重,满身是血,书凝本来就瘦,这么一折腾,一点肉都没有了,躺在地上全靠那一口气吊着,我要是不过去,他就连那口气都没有了!” “他神智不是还清醒着的?” “清醒个屁!”萧清妤一气之下不小心对自己的掌门师兄爆了个粗口,“清醒?你听楚俞情这个没良心的天天光会算计自己师弟的白眼狼说的吧?罪赦堂的八级刑罚,师兄你好好想想,就是你进去,你能神智清醒出来的可能有多大?” 萧清妤这么一说,晏青时的脸色立马就变了。 萧清妤看着晏青时的脸色,耸肩冷哼:“我早就说过,穆书凝在你们师徒两人的手里,早晚得毁了。” 晏青时似是没有耐心再跟她说话,面色寒凉,冷声道:“萧清妤,你对静穹掌门不尊,私闯思罪崖,维护静穹重囚,该当何罪?” 萧清妤无所谓:“师兄,你这么做,早晚会后悔的。” - 静穹山派传玄女峰峰主萧清妤入水绝山闭关修炼十年。 萧清妤在静穹山之上名气极大,以脾气泼辣而闻名,她这么突然闭关,所有人都开始揣测起来。可却是没人能真正说出个所以然来。 晏青时坐在桌案前,满身气质卓绝冷然,而楚俞情,则微微低着头跪在晏青时身前。 “为师给你准备了座位。” 楚俞情一动不动:“弟子有错。” 晏青时头痛欲裂,他就收了两个徒弟,而这两个徒弟全都不让他省心。 “你险些酿成大错。” 楚俞情头埋得更低了:“师尊,弟子也是心急,穆书凝他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弟子一时心生非意,便向师尊误传了消息。” 见晏青时不理他,楚俞情说得情真意切:“师尊,弟子绝无二心,对师弟这般,弟子也心痛不已,但弟子敢发誓,弟子绝无算计师弟之心……” “那时候弟子也是恨铁不成钢,师弟那般做法我也是想惩罚他一下让他知道自己的错处,现在一想就是方法用的不太对了……是我太冲动……” “你回去吧。”晏青时再也没有耐心听楚俞情说下去,直接出声打断了他。 对自己这个大徒弟,他到底还是信任的,两个孩子他都是从小看到大的,基本的心性他也全都有了解,楚俞情不是那种心里有歹念的人,不然当时他也不会直接就让楚俞情做了静穹首徒。而穆书凝那边,有无数人证物证,证明那些事穆书凝难辞其咎。 在穆书凝这边,晏青时也只能感叹一句看走眼了。 多年后,惨痛的事实会明明白白地告诉晏青时,他到底是看谁看走眼了。 - 两年之期已到。是穆书凝从思罪崖上出来的日子。 这两年来,在那次萧清妤走了之后,他就只见过一次楚俞情,他心心念念的师尊,一次都没有来过。 然而楚俞情来的时候,除了一阵奚落,还告诉了穆书凝一个不亚于五雷轰顶的消息。 楚俞情把穆书凝的那未完的情书给了晏青时看。 得知这个消息的一瞬间,穆书凝心跳骤停。 他的这份恶心不能见光的感情,终于还是见了光。 罪孽与污秽在见光之后,等待他的,只有驱逐。 穆书凝回到万剑峰上的时候,整个人都变得与之前的状态不同了。之前的他神采飞扬,白衣翩飞,真有几分天上的仙的样子,可现在的他,勉强蔽体的衣物破烂肮脏,头发乱如蓬草,一双眼睛漆黑无神,瘦得几乎脱了相,形容枯槁,完全是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像是一口死井,再无法掀起任何波澜。他的手腕脚踝上系着镣铐的那一圈肉全都磨没了,竟可见阴森白骨。 昔日的天才,现在像是腐朽得刚从棺材里挖出来的一样。从他的身上无端地散发出一股腐朽而苍老的气息。没有一丝活泛。 即使是再莹润透亮的珠玉,经受这两年的摧残,也黯淡无光了。 穆书凝回来的时候,晏青时和楚俞情都不在。 还是一个外峰的弟子解了他身上的灵力封印。灵力加身之后,穆书凝丝毫没有感受到身体上的轻松。 他感受到的,只有剧痛与沉重。 当晚晏青时回到万剑峰,忽然想起今天是穆书凝从思罪崖回来的日子,心里一痛,他本想刻意遗忘这种痛感,却没成想这种一刺一刺的疼像是带着倒钩的小钩子,稍动一下就是挫骨钻心的疼。 晏青时忽略掉自己心里这不适的感觉,他径直走向了穆书凝的屋子。 房间里没有亮灯,晏青时心里起疑,刚想敲门,忽然听到院子里有声响,他转头看去,直接看到了自己那不肖之徒。 穆书凝似是想什么想的出神,盘腿坐在一块巨石上,望着漆黑天幕上的皎月出神。穆书凝的身形很单薄,又仅仅着了一层薄衫,衣服还是他出事之前的,现在由他穿着,竟有些撑不起来。 晏青时忽然觉得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穆书凝了。楚俞情把那封大逆不道的书信给他看过,他看完之后几乎是暴怒的状态。二话不说就将那封信给烧掉了。他想不通自己处处宠着穆书凝,顺着穆书凝,怎么就把人给惯得歪到了那种份上。 师徒不伦之情,天理难容。 他一想起穆书凝每次去找自己的时候,抱有的竟然是那种感情,他就气得只觉得一股火要把自己烧焦。 故而那漫长的近千个日日夜夜,晏青时都没有去看过穆书凝。不管以那种情分来讲,他都该去的,可他没有。 晏青时看着穆书凝被月光轻照着的侧脸,心底最深处,最隐秘的地方轻飘飘地冒出了一句话,若是穆书凝早生几百年…… 短短几个字一出,晏青时立刻用尽全身力气将之压了下去。 穆书凝五感敏锐,刚才还在出神,此刻就将目光转向了晏青时那边,下一瞬,他就规规矩矩的,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那样,朝晏青时颔首行礼:“师尊。” 晏青时本想训斥穆书凝一通,可他一见穆书凝那个样子,心立马就软了下来。 穆书凝的小臂、脚踝处缠着一层又一层厚重的绷带,有些地方隐约还能见到渗出来的淡红的血。而穆书凝整个人,好像死了一样。再也不见最初的朝气。 晏青时心尖上最软最嫩的那一处像被人狠狠掐了一把,痛得他窒息一瞬。他恍惚想起来,若是在以前,穆书凝可不会这么坐有坐相地在大石块上坐这么久。 晏青时没话找话:“穆书凝,这两年你可了悟自己犯下的罪孽?”不管怎样,他总是要拿出些长辈的风范来。 穆书凝抬头,眼里死气沉沉的:“我没错。” 这三个字,瞬间就将一口气堵在了晏青时心口。晏青时只觉胸腔中一股戾气直往太阳穴钻,顶得他头疼不已。 穆书凝穆书凝,那些事你做都做过了,为什么你就不敢承认?那些人证物证难道还能造假不成?祸世被毁我不怪你,修真界少了一把神器照样能过,你夺了两名弟子的性命我也没让你给他们偿命,让你受了八级大刑和两年思罪崖的囚禁还委屈你了? 晏青时心中千言万语,到头来只化作两个字:“孽徒!” ------------ 第053章 驱逐 久别重逢,师徒二人不欢而散。 穆书凝看着晏青时离去的背影,深深跪地,磕了一个头。紧接着,一个又一个,穆书凝的额头砸在地面上,不一会就见了血。 第一磕,敬师尊知遇之恩;第二磕,敬师尊养育之恩;第三磕,敬师尊点拨指导之恩;第四磕,敬师尊救命之恩…… 细细数来,穆书凝连磕了十个头。 - 穆书凝休养数月,身体的情况总算好了一些,可身形依旧单薄,整个人都是恹恹的,看起来与之前截然相反。整个人的身周都弥漫着一股死气。 忽有一日,楚俞情来寻穆书凝。 一见楚俞情,穆书凝整个人全都戒备了起来,他之所以一直没有动作,便是准备给自己一个一举扳倒楚俞情的机会,可这个机会穆书凝还没有等来,就先等来了万劫不复的地狱。 楚俞情攥着一个小白瓷瓶,要他将这瓶灵药交给在静穹山门之外等候的叶柏。 楚俞情无所顾忌,现在他做这般明显含着歹意的事情都不遮遮掩掩了,因为他知道穆书凝避无可避。 “穆书凝,你要是不答应我,明天你写的那封信全静穹山的人都会看到。” 穆书凝恨声道:“楚俞情,你不要太过分了。” “我这也算过分吗?我一没逼你杀人,二没逼你放火,就让你去给你的好朋友送个药怎么就过分了?” “楚俞情。”穆书凝咬牙切齿。 “你不顾你师尊的名声了?”楚俞情笑意吟吟,根本就不像在逼人做事。 穆书凝捏着那个白瓷瓶,力度极大,险些将瓷瓶捏碎。 楚俞情笑着,施施然离去。由此可见,一直与叶柏私下交易的那名黑衣人,除楚俞情之外,再无第二人。 这药,定是压制叶柏心魔的那种药物。 第二日,凌仞峰周青馨最新炼制出的一粒天阶中品丹药不翼而飞。那药有起死回生之用,周青馨甚至还没有来得及给它起个名字,只是在凌仞峰的药阁里呆了一晚就离奇失踪!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丹药没了可以再炼,可是这药是怎么没的? 丹药失踪一事刚一在静穹山上传开,就有弟子指证,说昨天晚上曾看见穆书凝鬼鬼祟祟地和星枢门的叶柏有来往。因此,穆书凝连夜给叶柏送药的消息就传开了。 瞬间穆书凝跌落泥潭,几乎成了全门派的公敌。 晏青时一点反应都没有,他已经对穆书凝不再抱有任何希望。 而周青馨那边则不声不响地炼制了第二颗丹药,不发一言。 静穹山上沸沸扬扬地骂了穆书凝吃里扒外好几天,就全都噤声了,因为静穹山迎来了三年一度的门派大比。 门派大比是静穹山派之内除了太虚秘境之后的庆功宴之外第二大的盛会活动。 这关系到各大弟子的实力排名问题,几乎没有人敢懈怠。 而内门的一些弟子则摩拳擦掌,扬言要把穆书凝这个人渣从排行榜上给踹下去。 穆书凝不声不响,成天躲在屋子里,不见光也不见人,也不修炼,不知在想什么。 然而,穆书凝不去主动招惹事情,并不代表事情不会主动招惹他。 就在门派大比的前夕,静穹山派之内忽然就爆出了一个消息,不知源头从何处来,但人人皆传,很快便波及到了整个静穹山,无论内门外门,都讨论得津津有味。 万剑峰弟子穆书凝罔顾人伦,违逆纲常,死皮赖脸地追求自己的师尊晏青时。仔细算来,时间大概已经有了三五年,晏青时念穆书凝年纪尚小,不忍他走上歪路,在穆书凝表白之后干脆利落地拒绝。而穆书凝不死心,开始对晏青时死缠烂打。晏青时无奈之下才做出了一个决定,一是为了惩罚穆书凝,二是为了让穆书凝冷静一下,才把他关思罪崖关了两年。而穆书凝出来之后故态复萌,一张脸皮厚的堪比城墙,依然死咬晏青时不放。 一时之间,静穹上下对穆书凝的做派恶心不已,纷纷觉得静穹出了这种败类脸上无光,浩浩荡荡地围住了万剑峰。 可毕竟万剑峰是掌门晏青时的住所,他们不敢造次,可骂人,他们还是敢的。 其中有一人名叫石磊,骂得最凶,什么难听的词都招呼了过来,直把穆书凝骂得狗血淋头。 最后还是楚俞情出面才摆平了这场风波。 而自始至终,穆书凝都没有出来说过一句话。他在自己的房间里,紧闭门窗,一遍又一遍地写着自己的名字。 楷体,小篆,草书,隶书,他来来回回地写。写着写着,那三个字就变成了楚俞情,再然后,则是清一色的晏青时了。 楚俞情好不容易安抚好了那群疯狂的弟子,回来直直对上晏青时发黑的脸色。 “究竟怎么回事?” 楚俞情把头埋得低低的,道:“弟子已经着手在查了,这件事的影响不好,信息散布者十分狡猾,躲在舆论的背后不敢露面,弟子一定查个明白,还书凝一个公道。” 晏青时瞳孔骤缩:“俞情,你究竟有没有参与其中?” 毕竟看过那封情书的,除了晏青时自己,就只有楚俞情一个了。 楚俞情语气坚决:“弟子发誓,没有。” 晏青时微微松了一口气,既然楚俞情说没有,那就没有吧,他选择相信自己这个一手培养出来的首徒。 而第二日的宗门大比,穆书凝提着一柄竹剑站在擂台中央的时候,他的对手竟不敢上去。 瘦死的骆驼仍比马大,这个时候,谁都没有忘了穆书凝到底是谁。 天赋直追晏青时,未满百岁就凝成了元婴的天才。他就是拿把木棍往那一站,众弟子也是害怕的。而早些时日那些扬言要把穆书凝踹下排行榜的人,早就不知去了哪里了。 穆书凝微微睁开眼,忽然觉得眼前视线一晃,万物都变得模糊起来。 不对! 这个念头一出,他的心头无端涌起暴戾之气,眼瞳之中甚至冒出了血光。一种煞气在他的血液之中胡乱蹿着,他变得特别想要杀人。 情况不对,穆书凝一开始直立着的身形开始有些摇晃。 众弟子见状,心中一喜,以为穆书凝一直都在强撑。心中仔细一想,穆书凝刚从思罪崖上下来没多久,身体肯定还没有恢复,而刚才穆书凝的那副做派,不过是在勉强撑着门面,你瞧,现在没力气了,不就站不住了? 见状,原本还畏畏缩缩不敢上去的石磊瞬间就有了底气,他坦然接受了其他弟子的有羡慕也有嫉妒的目光,一跃上台,朝穆书凝拱了拱手。 石磊便是昨天骂穆书凝骂得最凶的那个。 楚俞情站在隐蔽的角落里,阴冽地笑了。 穆书凝抬头看向石磊的时候,石磊瞬间怔住。他竟然从穆书凝的眼底看出了属于魔族特有的凶煞之气,那股气息夺魂索命,裹挟着滔天的戾气。 石磊被吓得怔住,一动都不敢动。他刚才明明看见穆书凝身形摇晃都站不稳了,现在怎么还是一副要吃了他的模样? 石磊情不自禁:“骗人的吧……” 而穆书凝那边,则是失去了所有理智,他甚至不知他是谁,他在干什么,他脑子之中此刻只留下了一个嗜血的念头:“杀了他,剖了他的丹田!” 心中这么想着,穆书凝就这么做了,他动作迅猛敏捷,直冲石磊,所有人都还未看清穆书凝的动作,就听得石磊一声惨叫,石磊根本就不是对手。而穆书凝则一脸狞笑,右手五指成爪状,直直刺穿石磊的小腹,穿透过来,血淋淋的。 台下静默十秒,瞬间爆发惨叫哀嚎,全都乱了。 穆书凝的眼神极其诡异,嗜血残暴,仿佛被人操控了心智。 楚俞情突然飞身而出,大吼:“穆书凝,你疯了?” 穆书凝不答,右手微微旋转着又刺得深了一些。而石磊则还没来得及痛呼出声,就彻底翻着白眼晕死过去,不知还有没有命。 宗门大比,向来点到即止,真正闹出人命是绝对不允许的。 忽然,只觉一道磅礴剑气从天外而来,带着主人滔天的怒意,直直劈到了穆书凝的脚边。 “穆书凝,你若再敢动,下一道剑气就直接劈在你的身上。” 听着这熟悉又冷漠的声音,穆书凝疑惑抬头,混沌浑浊的双目里有几分挣扎。 不知是谁在台下喊了一句:“石磊,这是石磊!穆书凝他绝对在报复!昨天石磊骂了他几句他肯定气不过,这才借着这次机会报仇!穆书凝你个败类!”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楚俞情动作迅速地拉走石磊,满脸失望地看着穆书凝。 “离魂散,是离魂散!穆书凝用了离魂散!”一个凌仞峰的弟子大吼。 这下彻底掀起轩然大波。 就连晏青时都不自觉地怔住,离魂散? 离魂散是静穹禁药。这种药物能够在短时间内提高一名修者的修为与实力,与大化丹又不同,大化丹是有时间限制的,而离魂散则没有时间限制,更不会让食用者脱力虚弱,只有当药效过去时增加修为的效果才会失效。 只是用这离魂散,会让食用者入魔。 穆书凝这般,着实是不择手段了。 “穆书凝,滚出静穹山!” “他肯定是身体没有恢复,为了赢才用离魂散的!” “败类不配在静穹山上!” 穆书凝似有所感,茫然抬头,眼睛在混沌与清明之中来回变换着。 ------------ 第054章 死心,无路可退 可以看出来,穆书凝在极力控制自己的理智。奈何离魂散药力太过强大,穆书凝用尽全身力气也只能勉强看清周围的人。 他看见所有人围成一个圈,或嫌恶或轻蔑或愤懑地对他指指点点。 他现在在哪?他在干什么?师尊呢? 穆书凝勉强抬起胳膊用手遮住从天上照射下来的刺眼阳光,一双眼睛半睁不睁,迷茫地看着众人。 不知是谁喊道:“快绑住他,不然他一会又要伤人!” “绑住他!” 晏青时持剑在一旁安静注视,最后转身离开,没入滚滚人流之中。 穆书凝被捆仙索绑住,跪在了静穹山门之前的大广场上。 众人都认为他这种居心叵测的恶毒之人,连进入静穹山的资格都没有。 烈日从东方缓缓西挪,终于在太阳西沉之前,穆书凝彻底清醒过来。 他乍一睁眼,看见的就是周青馨那张无欲无求的脸。 穆书凝喊道:“周师叔?” 周青馨见他醒来,步子轻挪“唰”地一声撤离他身周丈来远。 穆书凝在看清自己身处的状况之后,脸色煞白。 门派之内所有能叫上名号的人全都站在他的正前方,以一种极为失望与怨恨的眼神盯住他。而他的师尊,手提苍吾,伫立在他的正前方。 他只有极力仰头,才能看见在夕阳映照下晏青时那晦暗不明的脸。 “师尊,发生了什么?” 话音刚落,苍吾剑发出悲鸣,剑气缭乱而发,簌簌灿如流星,带着劲气直直刮向穆书凝。 那时,穆书凝能做到也是唯一能做到的事就是闭上眼等死。 苍茫剑气划过他的脸颊,朝他脑后奔袭而去,直直戳在了广场的地面上,深深楔入石头寸许。 穆书凝感觉到脸颊上的刺痛,他睁开眼,又问:“师尊,发生了什么?” 晏青时震怒,身上威压骤然爆发,而穆书凝忽然感觉到身上仿佛背起了千钧巨石那般沉重,他强忍着五脏六腑错位一样的痛楚,将喉头涌上的腥甜咽下去,不死心:“师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又做错了什么?” “穆书凝,你冥顽不灵,将修行视为儿戏,视人命为草芥,再放任你这么下去,你岂不是要拉着整个静穹给你垫背?” 楚俞情缓缓从人群之中迈步而出,还是那副温润的模样。可穆书凝知道他的本性,在那个温柔的外皮之下,是一颗恶毒的心。 穆书凝不理楚俞情,直直望向晏青时:“师尊,发生了什么?” 晏青时脸色阴沉得可怕,而穆书凝不怕他,他挺直脊背,堂堂正正地与晏青时对视。 下面忽然有人大吼:“穆书凝,静穹败类!他不知廉耻,跟掌门有乱.伦之情,静穹断不能再留此人败坏门风!” 晏青时忽然开口:“宗门大比,你使用离魂散,将石磊丹田重创。”话音一落,剑气猛然爆出,形成一条无形气鞭,狠狠甩到穆书凝的身上。 穆书凝乍然呕红,鲜红的血染红了白衣。 “与外门勾结,盗取师门灵药。”又是一鞭,穆书凝忍住,将涌到喉咙边上的血咽了进去。 “草菅人命,伤及无辜弟子性命两名。”又是一鞭。 “盗取祸世,企图占为己有。”又是一鞭。 “冥顽不灵,死不悔改。”“态度恶劣,辱骂师兄同门。”“罔顾人伦,背叛师门。” 晏青时一句一鞭,再不见穆书凝吐出血来,穆书凝全都咽了下去。 晏青时的气鞭只伤及内脏,不伤体肤,每一鞭,都几乎要废掉穆书凝的五年修为。最后穆书凝丹田内灵力枯竭,原本饱满的元婴也皱巴成了一团,竟有境界倒退的趋势。 自始至终,穆书凝的脊背都是挺直着的,他不做反驳,也不承认,只是拿一双满布血丝的眼牢牢盯住了晏青时。 晏青时收剑,质问:“你现在竟有脸问我你做错了什么?” 穆书凝忽然低头,肩膀轻颤。 所有人都以为他在哭,然而,一声发自肺腑的大笑响彻整个广场。 “师尊,我问你最后一句话。” 晏青时冷漠地看向他。 “你刚才说的那些,都是你亲耳听到的,亲眼见到的吗?” 晏青时冷笑:“人证物证俱在,与是不是我亲耳听到亲眼见到的还有什么关系?” 穆书凝垂头,就在众人都以为他认罪之时,只见穆书凝忽然抬头。 “这都是你们逼我的。” 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只见穆书凝笑容阴惨:“你们以为这样就困得住我?” 下一秒,只见穆书凝乍然暴起,捆仙索迸发出灿金光芒,他高声怒嚎,捆仙索牢牢刻进他的皮肉里,深可见骨。 晏青时一怔,脚下下意识动作,往穆书凝那边赶去,可他还没来及动,所有人忽然感受到一股冲天魔气。 就在此时,捆仙索竟寸寸断裂! 晏青时目眦欲裂,魔气! 浓稠厚重的黑雾紧紧缠绕在穆书凝身边,助他一臂之力,逃离捆仙索。穆书凝似乎也没有想到这种情况似的,他立马就愣怔在了原地。 就这一瞬的愣怔,他先机尽失,被陶青泽的阵法牢牢压制住。众峰主均布阵掐诀,牢牢镇压住了穆书凝,这一下,就是开天老祖在里头,都逃不出了。 静穹所有人都沸腾了。 晏青时高喊:“混账!” 下面有人高呼。 “魔修!” “穆书凝竟然是魔修!” “静穹之耻!决不能留!” 穆书凝终于缓了过来,他目光阴厉地望向楚俞情。楚俞情在他的死亡之路上,送了他最后一程。 离魂散定然是楚俞情加诸他身,而这汹涌的魔气,定然也是楚俞情的手笔,就在等着这一瞬的不可挽回。 “掌门师兄,修真界有律,魔修一经发现,应立即处死。”陶青泽面容冷峻。 晏青时握着苍吾剑的手有一瞬间的停滞。 “静穹之耻,不配再留在静穹!”下面的人吵吵嚷嚷。 “我们绝不与此人为伍!” “把败类驱逐出静穹!” 晏青时忽然举起苍吾,雪亮的剑身直指苍穹。 “穆书凝,你叛离师门,勾结魔族,罪不可赦,天道在上,今日起,吾晏青时,与此逆徒,再无半分瓜葛。” 此言一出,顿时响起无数喝彩。 穆书凝满身是血,狼狈跪在重重困阵之中,一双眼呆滞而死板。他的灵力用光了,他的身体撑到极限了,他的生命,怕是也走到了尽头。 晏青时缓缓走来,高大的影子投下来,将穆书凝全都罩在了里面。 晏青时伸手,在半空做了个抓的动作。穆书凝腰间别着的那块白玉腰牌瞬间就飞到了晏青时手里。 穆书凝大吼:“师尊,不要!” 他们师徒关系已经断了,晏青时刚刚才说过的,可怜穆书凝还在尝试欺骗自己。 然而,他的话音还没有全部发出,这块玉牌就被晏青时掌风震碎,每一块都只有指甲盖的大小,晏青时冷漠摊开手,细小的碎块从他指缝间漏下,落到地上,发出叮铃脆响。 穆书凝觉得自己身上仅存的所有力气,全都凭空消失。 随后,他看见晏青时举起苍吾,直指自己胸口。 穆书凝抬头:“师尊,不要杀我,好不好?” 晏青时面容冷漠,苍吾直直刺穿了穆书凝的心口。苍吾剑身不沾血,一串串血珠顺着剑尖淌下,滴落到穆书凝白衣的后襟上。 这种伤势,必死无疑。 “晏青时,我这辈子,最恨的人,就是你。” 我的一片真心,你不要,我送出去的,我就算扔了也不会再要。 穆书凝原本所抱有的任何希冀,都被这一剑击中,彻底碎裂。而他对晏青时的那一片爱慕之心,也与那玉牌一同,迎风散落,落到了天涯海角,不管怎么拼凑,都拼不起来了。 - 晏青时遣散了所有的人,他独自站在广场中央。 穆书凝的尸体已经被抬走,他独自望着那一滩已经凝固了的血发呆。 人死了。 晏青时觉得自己心里很空,前所未有的空旷。 良久,他蹲下身,摸着黑,在地上摸索着什么,许久,他摸到了一小块玉石,他心头一动,仔仔细细擦干净,扔进空间戒指里,随后又继续摸索。 这时,忽然跑来一个小弟子,他战战兢兢地站在一边,问道:“掌……掌门,穆师兄……穆书凝的本命灯该怎么处置?” 一听到“本命灯”三个字,晏青时的脸有一瞬间的扭曲,但很快便恢复平常,他淡淡吩咐:“扔了。” 小弟子一愣。 晏青时言简意赅:“扔掉。” 修真界传开晏青时为天道正义大义灭亲,将穆书凝此逆徒斩于静穹山门之前。不失为一段佳话。 - 翌日深夜,一黑衣修者深入静穹山后山,他手上托着夜明珠似在寻找什么。 终于,他在软土之中找出了一块露出来的莲花灯一角,心中大喜,像是见到了珍宝一样揣在怀里。 这盏灯已经熄灭了,是穆书凝的本命灯。 这黑衣修者也没有注意到,灯芯的最底部,有一个极微弱的小火星。 第三日。 晏青时派人收拾出了穆书凝的遗物。 打开看的时候,晏青时沉默许久,最后轻飘飘的一句:“找个好地方埋了吧。” 这遗物里,除了穆书凝的几件衣服和他惯常看的书之外,全是一些晏青时曾赠与他的东西。 晏青时亲手写的千里传送符,晏青时亲手雕的印章,穆书凝当年不小心伤了楚俞情被软禁在万剑峰上之时与晏青时互传的几封书信,晏青时亲手送他的法宝,晏青时亲手给他做的琴等等…… 晏青时转身,不再看。 “师尊,不要杀我,好不好?” “晏青时,我这辈子,最恨的人,就是你。” ------------ 第055章 收尾 穆书凝本以为自己会就这么死了,然而老天待他不薄,楚俞情为了让他在被逼宫之刻爆发出魔气而偷偷放在他身上的魔骨,这块魔骨许是默认地将穆书凝认成主人,在苍吾入体的时候,给他留了一口气,就在他心脏即将碎成数瓣而一命呜呼的时候,在心脏周围形成了一个保护罩,留住了他这一命。 穆书凝睁眼,率先看见的是一块承尘,紧接着便是金龙幔帐,真丝软帐,层层垂落,将内部空间与外界完全隔绝。 穆书凝怔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艰难起身,扒开黄金千层饼一样的幔帐,稍微一动,便觉四肢酸软无力,而身体极度虚弱,做了这一连串动作,身体倒是没觉得疼。 他正觉得诧异,低头看去,发现身上那些深可见骨的由捆仙索生生勒出来的伤口已经愈合,而心口那处致命剑伤,也仅仅是留了一道疤。 就在此时,一人走来,关切问道:“醒了?” 穆书凝抬眼看去,入眼的率先是能刺瞎人眼的金色滚龙长袍。 此人眉目俊朗,只是已步入中年。 穆书凝先是打量这屋里的摆设,再打量眼前人的穿着,心里便直接下了定论,他这是到大殷了,入了俗世。 而这个身着金袍的人,自然就是大殷之王,百里璧。 穆书凝立即翻身下床,跪地行礼:“王上。” 百里璧伸出手虚扶一下将穆书凝扶起来,道:“仙师何必多礼,孤于深山之中发现仙师,孤见仙师还有一息尚存,便把仙师带了回来,一时之间照顾不周,还请多见谅。” 被救活了这条命穆书凝已经相当感激了,他怎么还会怪百里璧照顾不周,而且百里璧是大殷之王,他有什么立场真的去不见谅? 百里璧忽然正色:“仙师,孤见你修为高深,而且谈吐不凡,为何会落到这种田地?” 穆书凝神色一僵,便将自己的经历如实托出,只是隐去了陷害自己的人是自己亲师兄,一剑穿心了自己的是自己亲师尊。 百里璧耐心听穆书凝说完,一时脸上现出几分同情之色。 百里璧忽然说道:“书凝,那你愿不愿意留在大殷?只要大殷尚存一天,定然就有你一席之地。” 穆书凝一怔。 他几乎已经记不起来亲切称呼他“书凝”的人嗓音如何了。 穆书凝也知道,百里璧之所以把他留下,定然还是有所企图,据他所知,现在的大殷国内空虚,朝堂上下人心不稳,正是急缺人才的时候。 穆书凝想也没想,答应了。 反正,师门他回不去,偌大天地之间,也没有他的暂居之所了。 - 静穹山。 晏青时将那盏莲花灯摆在了自己的桌案上。 忽有一日,天气阴沉,太阳躲在云层之后不冒头,晏青时忽然发现莲花灯的灯芯底部有一个小火星。 那火星极其微弱,甚至都算不上是火苗,但聊胜于无,在与火星相比无比硕大的莲花花蕊正中艰难地燃烧着。 那一瞬间,晏青时都说不清自己的心情,惊喜,震惊,庆幸,等等一股脑地全涌了上来。 还活着,人还活着,那便好。 转日,萧清妤听说了静穹之内发生在穆书凝身上的这场风波,当即灵气爆冲,直接就破了晏青时设下的禁制,气势汹汹地直接飞上了万剑峰。 “晏青时呢,你给我出来!” 晏青时听见萧清妤火爆的语气,揉了揉眉心,小心翼翼地放下手中正摩挲着的莲花灯,即使他知道只要人没死,灯就一定不会灭,他仍旧用一个灯罩罩住了它。 “晏青时,你给我出来!” 下一秒,晏青时身披初日晨光,推门而出,正巧迎上了萧清妤嚣张指着他的长剑。 萧清妤气得一张脸几乎变形:“晏青时,书凝喊你一声师尊,你自己说,你担得起吗?” 晏青时拧眉看她。 “我早就说你和楚俞情你们师徒两个都不是好东西!现在书凝那么好的孩子被你害死了,你安心了?” 晏青时:“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书凝这个人怎么样?是不是满口谎言,心肠歹毒,辱骂同门?” 晏青时不知她的用意,神色淡淡。 萧清妤冷笑:“我看啊,书凝这个人也是太差劲了,就兴许别人骂他在先,他就不能骂回来?书凝真是不好再待在静穹山上,这个孩子真是不怎么样,别人骂他,侮辱他的时候,他出来反驳过什么吗?” 一句话,晏青时心神猛震。 萧清妤收剑转身:“也是,连他最亲近的师尊都不信他,还有谁能信他?就凭我这个人微言轻的师叔?” “呵,可悲啊。” - 大殷。 同年年底,百里晋杨出生。 王室人丁衰微,直到百里璧四十不惑才有了太子。 十年后,百里璧病危。他终生劳苦,疾病缠身,刚到知天命的年纪,就已经形容枯槁,最后终于没有熬过老天,病死。 百里璧临终托孤,要穆书凝一定要替他守住这大好河山,替百里家坐镇山河。且王位上坐着的,一定要是这位小太子。 穆书凝拉着尚还年幼的百里晋杨的手,跪在了先帝的床榻旁。 救命之恩,自当涌泉相报。穆书凝懂这个道理。 与此同时,晏青时闭关冲阶。从合体巅峰期到渡劫初期。这一进阶,便是有一道雷劫要渡。头一道雷劫威力小,而且晏青时为这一道雷劫准备了不知多少年,按理来讲不会出任何差错。可静穹众人迎接掌门出关的时候,却诧异发现,晏青时神色惶然,虽是成功到了渡劫期,但身周裹着强烈的血腥之气,脚步踉跄,而后背上,有一道狰狞的伤。 这道伤斜斜横过整个后背,皮肉外翻,还涌着血。 就连平日里鲜有情绪波动的周青馨都有些手忙脚乱。 这头一道雷劫不难,晏青时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萧清妤眼尖地发现,晏青时手里紧紧攥着一根细长草叶,怎么都不肯松手,这一举动,着实让人不解。 从此之后,静穹之上便很少再能见到晏青时的身影。 - 接下来的三十年,便是穆书凝鞠躬尽瘁,翻云覆雨的三十年。他整顿朝堂,知人善用,把百里晋杨推上皇位,让百里晋杨先做着傀儡皇帝,他居于幕后,操控着傀儡的线。 等到百里晋杨十八岁的时候,山河静阔,海晏河清,穆书凝便彻底归还了皇位,居国师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大殷五十年一次的祭天大典,穆书凝以宗教领袖的形象出现于众人视线之中,祭天之舞惊艳天下人。 三十年后,楚俞情下山入凡世历练,偏偏到了这大殷都城。见着了他这好师弟。 穆书凝“死”后,晏青时时不时就要冒出一句“书凝”,这一声声,一句句,直接就像针似的扎到了楚俞情的心上。 现在见到了真人,出乎他意料的是他这师弟竟然还没有死,而且还位极人臣,竟是一国国师。 楚俞情的心里出乎意料的黑暗,他见不得穆书凝好。 静穹来的仙师自然是要受到大宴款待。 自此之后,楚俞情便不知怎么就跟百里晋杨勾搭上了。楚俞情开始给百里晋杨灌迷魂汤,是朝中奸佞惯用的伎俩。 终于,百里晋杨彻底遗忘穆书凝为大殷呕心沥血的那三十年,他更是忘了国势衰颓之时是谁替他坐镇山河,替他握权群臣。 楚俞情简简单单几句话就把穆书凝变成了居心叵测、别有企图、心术不正的歪门邪道。 为了防止穆书凝在百里晋杨关押他的时候他逃跑,楚俞情“细心”地一剑刺穿了他的丹田,生生剖出他的元婴狠狠踩在脚下碾压。 穆书凝痛得全身抽搐,一双眼却也牢牢盯着楚俞情。 老天不是待他不薄,而是见他苦痛磨难还没受够,要留他一命继续煎熬。 接着,便是百里晋杨亲赐的毒酒。 “孤今日敬你一声国师,是念在往日你为大殷国事操劳,国师你且饮下这杯毒酒,孤会保你一个全尸。” 天道不公。 —————————————————— 断情崖边。 晏青时无比慌乱,他第一次感觉到了无能为力。 穆书凝跌坐在地上的时候,晏青时飞身而去,紧紧攥住穆书凝的手腕,不由分说地拉进怀里,将他的头按在自己胸膛之前。 穆书凝咬牙,奋力将晏青时往外推:“你放开我。” 晏青时像是寻到了什么宝贝一样,手微微颤着:“不放。” 穆书凝:“我这种负罪之人,你不嫌脏了你的手?” 晏青时一僵,低头,看着穆书凝头顶的发旋:“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穆书凝一时气急:“从长计议个屁!”穆书凝没忍住,爆了个粗口。 晏青时像是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这种粗鄙之语,一怔,禁锢着穆书凝的手微微松开。 穆书凝趁着这个空当猛然撤身,只可惜穆书凝现在的这个壳子太过孱弱,灵力的反应也慢,还没等他全部撤身,晏青时就反应了过来,又是一手就攥住了他的手。 晏青时心有余悸:“你不要命了?” 穆书凝像是看到了什么笑话一样。 晏青时这般骄傲的人,眼神里有丝微弱的祈求:“跟为师回静穹。” 依然是命令式的语气。 穆书凝凉凉道:“你早就不是我的师尊了。” ------------ 第三卷:燎原之火 ------------ 第056章 静穹 断情崖边。 晏青时无比慌乱,他第一次感觉到了无能为力。 穆书凝跌坐在地上的时候,晏青时飞身而去,紧紧攥住穆书凝的手腕,不由分说地拉进怀里,将他的头按在自己胸膛之前。 穆书凝咬牙,奋力将晏青时往外推:“你放开我。” 晏青时像是寻到了什么宝贝一样,手微微颤着:“不放。” 穆书凝:“我这种负罪之人,你不嫌脏了你的手?” 晏青时一僵,低头,看着穆书凝头顶的发旋:“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穆书凝一时气急:“从长计议个屁!”穆书凝没忍住,爆了个粗口。 晏青时像是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这种粗鄙之语,一怔,禁锢着穆书凝的手微微松开。 穆书凝趁着这个空当猛然撤身,只可惜穆书凝现在的这个壳子太过孱弱,灵力的反应也慢,还没等他全部撤身,晏青时就反应了过来,又是一手就攥住了他的手。 晏青时心有余悸:“你不要命了?” 穆书凝像是看到了什么笑话一样。 晏青时这般骄傲的人,眼神里有丝微弱的祈求:“跟为师回静穹。” 依然是命令式的语气。 穆书凝凉凉道:“你早就不是我的师尊了。” 晏青时一张从来都是波澜不惊的脸趋于崩裂。 “前不久,你还唤我师尊。” 穆书凝彻底挣脱晏青时的钳制:“那是‘秦昱行’,现在我作为‘穆书凝’,已经被你驱逐出静穹,你都忘了?” 晏青时道:“你所做之事……” 穆书凝的脸有一瞬的扭曲,他抢道:“对,都是我做的,那些事全都不差,都是我心狠手辣,不顾人伦,背弃天道,现在我被天下人不齿,我没了命,你们静穹惩治恶徒的目的也达到了,你就饶了我吧。” 晏青时嘴唇动了两下,却是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晏掌门,前尘往事不能再回头,我是恶人,你是大善人,自古正邪……” 穆书凝专注说话,还没等话说完,就被身形迅猛矫健的大善人一手刀给劈晕了。 晏青时垂头接住穆书凝软软倒下的身体,拦腰抱起,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捧着什么宝贝。 风在吹着,扬起晏青时玄黑的衣角。从远处看去,偌大天地之间看起来仅有他孤独一人,寂寥极了。 前尘往事不能回头,多简单的道理啊。 - 穆书凝醒来,发现自己躺在自己屋内的床上,晏青时手段狠绝,这回竟直接断了他的历练修行,把他给接回了万剑峰。 穆书凝心里怎是一个“卧槽”了得。 他刚一醒来,门就被推开了,时间点掐得无比准确。 只见晏青时手里攥着一个白瓷瓶,缓步而来。 穆书凝抬头看他,眼里皆是敌意。 晏青时有点不敢看穆书凝,他有些手足无措,攥着瓷瓶的手紧了松,松了又紧。 这要是让别人看了去,那真是天大的笑话,堂堂静穹掌门竟然在一个半大少年的面前忸怩说不出话来。 这在以前,谁不把这掌门当瘟神?还不是只有他们到晏青时面前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的份?可今天,着实换了个位置。 晏青时斟酌许久:“书凝……” 穆书凝仰起脸:“我是秦昱行。”可谁知,晏青时之前在他后颈上劈的那一刀,着实不浅,他这一动,肉连着筋,齐齐一疼。 穆书凝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随即便凭借着惊人的意志力把表情给调了回来。 晏青时明察秋毫,注意到穆书凝表情的扭曲,低叹一声,朝穆书凝走去。 他带来的这药,便有止血化瘀之功效。 见晏青时走来,穆书凝警惕地往后躲。 晏青时见穆书凝这一动作,眼中黯淡一瞬,步伐仍不停,顶着穆书凝不是那么善意的眼神,像是顶着多大的压力,走到床边,二话不说,将药粉倒在自己手掌上,不顾穆书凝挣扎,轻轻替穆书凝按揉起脖颈来。 晏青时的手是凉的,而且骨节分明,偏偏在遇到穆书凝的皮肤时候,仿佛才有了生命的温度,变得温软而温柔。 穆书凝全身的身体都是僵硬的,像是初次被主人钳制着洗澡的幼猫,明明极不喜欢主人的动作,却还是强忍着不挣扎。 幼猫是为了不被主人抛弃,而穆书凝,是为了…… 穆书凝微微侧头,看了一眼神色平淡的晏青时,笑了一声。 为了离开。 晏青时为穆书凝涂完药,坐在穆书凝身后,不离开,默默看着他的背影。 穆书凝小幅度偏过头,三千青丝从肩头滑落,落到床上,也落到了晏青时的手上。 晏青时道:“书凝,为师记得你给我写过一封遣词造句都颇为暧昧的书信。” 穆书凝一瞬间就从床上跳了起来,看向晏青时的眼神十分怪异, “晏掌门真是折煞我了,那时我不知天高地厚,还请晏掌门不要跟我计较,大人自然是有大人的肚量。” 晏青时看着他,叹息:“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的。” 穆书凝逃离晏青时领域,瞬间觉得空气都清新了几分。 他也不知道他自己在怪罪什么,晏青时现在知道了他芯子里是谁,甚至比这更早,都没有直接抹杀他,对他来讲,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他自己在这矫情什么,牵着不走打着倒退? 晏青时看着他:“断情崖那种地方,说跳就跳,你在想什么?” 穆书凝道:“自然是断情逃命。” 晏青时呼吸一滞:“你可知断情的意思?” 穆书凝八风不动:“绝情水,绝七情,断情崖,断六欲。我知道。” 晏青时声调不由自主地高了起来:“你知道为何还要跳?” “我想活下去。” 五个字,“我想活下去”让晏青时蓦然想起多年之前,他手执苍吾,刺穿穆书凝胸膛之前穆书凝曾与他说的:“师尊,不要杀我,好不好?” 可惜那时他背负的是整个苍生,整个静穹,整个修真界的道义与公平,他捍卫的是他一直守护着的东西。 可直到他被那道劫雷劈中的时候,他才明白,他想守护的,不是那些虚无缥缈,更不是那些玄之又玄的东西。 仅仅是两个人,一间房,仅此而已。 去他的天下苍生,去他的天道众修真界,他晏青时也是人,凭什么要为那些东西负责?可他恍然大悟之时,早就为时已晚。 穆书凝的本命灯连那一点小火星都彻底熄灭的时候,晏青时终于意识到了他犯下的弥天大错。 那是他的徒弟,他不护着,谁来护,萧清妤的话是对的,连他都不相信穆书凝,谁还会信? 若是他早些明白过来,穆书凝被全修真界唾弃,被静穹抛弃,徒弟是他教出来的,他理应同罪。 他若是陪着穆书凝一起站在全修真界的对立面,那结局是不是又会不一样。 穆书凝错,那他陪着徒弟一起错,他们两个的事情,与天下何干?跟那群人有个屁的关系,那些人的死活,与他们有什么关系? 他的徒弟,就算是要把天道众拿在手里玩,到时候他也全都送上去。 可是,晚了。 晏青时声音很低:“你不会死。” 穆书凝笑了笑:“是啊,我不会死。”我这辈子就算要死,也要把这人间祸害够了再死。 - 穆书凝除了不再叫晏青时师尊之外,其他一切都与以前完全相同。 穆书凝现在暴露了身份,直接就不再遮掩,直接就开始研习《炽火诀》第八式。 晏青时一直在远处看着他,眼眸里的情绪浓重得化不开。 “楚俞情。”晏青时在角落里沉吟。 穆书凝前世没有出事的时候,萧清妤就多次说过楚俞情不是什么好人,可那时他盲目地信任这个首徒,根本就没有怀疑过,可此时看来。 吴究说过要买“秦昱行”命的是楚俞情。 那种情况下的吴究没有撒谎的理由。晏青时吸了一口气,心里开始剧烈翻腾起来。 楚俞情楚俞情楚俞情。 恰逢楚俞情到峰上来,一眼就瞧见穆书凝在修习剑式。 晏青时清晰地瞧见楚俞情的脸扭曲了一瞬,随后很快就恢复过来。 晏青时心中大动,他竟然从来未见过楚俞情的这般表情。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此时,晏青时忽然想起楚俞情给自己听过的玉简,里面穆书凝歇斯底里,破口大骂,说什么楚俞情在算计他。 当时他以为是穆书凝神志不清,为了撇清自己的关系,而且他认为楚俞情这般聪明肯定不会把对自己不利的东西放给他听。现在这么一想,万一是楚俞情故意放出来,故意让他以为楚俞情是无辜的,而穆书凝气急败坏血口喷人呢? “楚俞情,你害我!” 晏青时的心瞬间就沉了下去。楚俞情害他? 晏青时拧眉,接下来的他不敢再想。他多年之前犯过一次错,这次定然不能再贸然定论。事情未知全貌,不能一概而论。 楚俞情朝穆书凝走过去,亲切问道:“师弟,在练剑?” 穆书凝停了剑式:“是,师兄。” 晏青时仔仔细细瞧着两人的面部表情,不放过一个细节。 穆书凝眼中一闪而过的恨意,他仔仔细细地瞧清楚了。 ------------ 第057章 大梦 楚俞情没有过多与穆书凝交流,他还有事要忙,匆匆回到自己房间里了。 穆书凝看都不看楚俞情,就自己继续练剑。 晏青时依然躲在远处,他觉得孤独极了。 树木有伴,白云有伴,雪与花相伴,山与水相伴,时间有万物相伴,唯他晏青时,无人可陪伴。 晏青时再也忍不住,现身在穆书凝身前。 穆书凝一愣,立即收剑整顿,抬手拭去脸颊上的汗珠,轻轻朝晏青时鞠了一躬,随后便打算转身回房里。 晏青时站在原地:“书凝。” 穆书凝脚下没顿,完全没有听见晏青时话的样子,握着竹剑往回走。 晏青时追上去,喊道:“书凝,我有话要跟你说。” 穆书凝转头:“我是秦昱行。” 晏青时呼吸一滞,眼眸里的光亮变得暗淡。 良久,他似是妥协:“昱行,来书房一趟,为师有话要跟你说。” 穆书凝终是不能忤逆晏青时,只得又转回身,站在晏青时几步之外,安安静静看着他。 晏青时心一抽,但好歹这徒弟总算是看了他一眼,晏青时放下心,领着穆书凝往书房里走。 自从重生以来,这不是穆书凝第一次进晏青时的书房,可这次不知为什么就格外地别扭,身份暴露之后,所有的一切都明明白白地摆在二人面前,那些个前尘过往全都被剥去了外衣,残酷又清晰地摊在了这里。 晏青时忽然想起这间书房以前是穆书凝的房间,穆书凝刚被赶出静穹的时候他一气之下就改成了书房,以至于日后他想睹物思人,都无物可睹。 晏青时忽觉有些尴尬,走至书房正中央脚步忽然停下,扭头去寻穆书凝的目光。 现在他就像是不择手段得到了一个本不该属于他的东西,他怕他一个不注意,这个东西就从他的手中溜走,永远不再回来。 穆书凝没有想到晏青时会忽然回过头来,望着晏青时背影的目光一时未来得及收回,就这么当当正正猝不及防地一眼望穿了晏青时的眼瞳。 晏青时:“找个地方坐下吧。” 穆书凝却是没有听,目光转而凝在了晏青时桌案上的那柄莲花灯上。 莲花灯底座生了铜锈,灯柄细长,安安静静地立在晏青时书案一角,纤尘不染,一看就是每天都有人仔细擦拭维护。虽说是灯,可灯芯那里焦黑一片,肯定是再也燃不起来了。 穆书凝道:“这盏灯都这么破了,怎么不扔了它?” 晏青时顺势看过去:“我不能扔,不想扔,更不会扔。” 穆书凝轻嘲:“这个东西对你来讲就那么重要?”言外之意是:这个东西对你来讲那么重要,而一个人,你说抛弃就抛弃。 晏青时怎么会听不出来穆书凝的潜台词,破天荒地在穆书凝面前示了弱:“是我的错。” 穆书凝嗤笑一声,移开目光。 晏青时却不肯放过这个话题似的:“只是可惜它再也亮不起来了。” 穆书凝仍旧面带嘲色,可不过几瞬之间,他的脸色就变了,整个人也一改之前懒散的对万事都漠不关心的模样,他箭步上去,拿起那盏莲花灯,翻来覆去地打量着。 终于,在底座的下面,他发现了三个字“穆书凝”。字迹入木三分,末尾还有一个月牙标志。 这盏灯,是他的本命灯。 晏青时将它放在桌面上,每天细细擦拭,批阅文件累了,抬抬头,看看这盏灯,然后继续埋首繁复的文件之中。 穆书凝的脸上忽然写满恨意:“这个东西怎么会在你这!” 萧师叔说过的,这盏本命灯在他被逐出静穹的那天就被晏青时吩咐扔掉了,现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晏青时怕穆书凝一时气急将灯弄坏,只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我有话要同你说。” 穆书凝被晏青时气笑:“晏青时,你当我是傻子吗?” 从他被百里晋杨赐死的那天,这盏灯就被晏青时放在桌子上,甚至更早,甚至他假死的那天晏青时的吩咐刚下放下去,这盏灯就被晏青时自己捡了回来。 到这种时候,穆书凝忽然开始有些摸不准晏青时的态度了。若是仔细算来,晏青时极有可能在他偶然间走入密室那天就看破了他的身份,可晏青时为什么一直不拆穿? 他穆书凝不是什么好人,全修真界都是这么认为的。晏青时自然也不会例外。 可晏青时守着这盏枯灯,到底有什么用? 穆书凝紧紧攥着灯柄,他宁愿晏青时对他绝情到底,他也不想晏青时被这种所谓的“愧疚”与“不安”占据了心情。 晏青时拧眉,他从未听到过穆书凝这般说话,故而沉声道:“书凝,你冷静些。” “我还不够冷静?”说完,穆书凝指向自己的心口,“四十多年前你刺我的那一剑,我现在都还记得,要不是老天看我罪没受够,又给了我一条命,让我重来这世间受苦受难,我现在早就投胎了,动作快点的没准连孙子都能抱上了。” 晏青时忽然大步上前:“书凝!”他伸手,想拉住穆书凝。 穆书凝猛地后退,摆脱晏青时的手:“晏青时,你多好啊,静穹掌门,为了天下道义,赏了我一剑,大义灭亲,名扬天下,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那些名分、荣誉,是用我的命换来的?” 穆书凝情绪波动过大,他早就忘了他心里还有写意残留下的心魔,此话一落,整个人忽然变得狂躁无比,双瞳赤红,眼里像燃着一团火。 这个时候,他只觉得每一根筋脉,每一条血管,都剧痛无比。 晏青时心中一跳,见穆书凝状态不对,忽然就放柔语气:“书凝,千错万错都在我,你先冷静些。” 穆书凝忽然笑了,只是这笑容与他平时完全不同,阴极邪极,寒凉刺骨,像是地狱来的夺命使者:“晏青时,你怕了,怕我心魔爆发死在这。” 晏青时上前一步:“对,我怕。” 下一瞬,穆书凝狂妄大笑,笑完,表情忽地收敛,变得冷绝:“晏青时,你的本事都去哪了?” 写意的心魔相当厉害,穆书凝只觉得全身都要疼得炸裂,可偏偏心中还汹涌着一种阴邪之力,这种力量让他烦躁,让他不安,他下意识地随着自己心中所想说话,他也知道,他现在所说的话,全部都来自心中的阴暗面,而他无法克制这种现象,就好像这么说出来,他能好受很多一样。 “晏青时,拜你为师,是我这辈子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 对啊,他当初若不是怕楚俞情威胁,若不是怕晏青时名誉受损,若不是他处处把有害于晏青时的苗头扼杀,他怎么也不会沦落到万人打,千人杀的地步。 此话一出,心魔更加猖獗,无上魔音肆意冲击着他的脑海,他现在心里忽然有一个念头,就是毁灭。毁灭所有残害过他的人,毁灭静穹,毁灭皓月。 晏青时一张勉强还算冷静自持的脸忽然崩裂,他骤然上前禁锢住穆书凝双手,不让他挣脱,穆书凝挣得剧烈,却也撼动不了晏青时分毫。 穆书凝血红的双瞳里面有一道重影,是晏青时拧眉看他的模样。 晏青时喊道:“穆书凝。”这一声,低沉,犹豫,似带着些其他的考量,却也直直喊进了穆书凝的心里。 穆书凝算是还没被心魔控制得太过彻底,神色一怔,挣扎的动作也缓了一些。 就这一瞬,晏青时抓住时机,抢过莲花灯放在一边,同时一把将穆书凝拽进自己的怀里,用自己的身体为屏障,隔绝了穆书凝与外界的一切交流。 穆书凝猛地反应过来,忽觉心头一抹暴戾,眼中的血色几乎要染红了整个眼球,刚要出击,忽觉唇上一片冰凉。 穆书凝再次怔住。 晏青时用一只手控制住穆书凝的双手,另一手将按住他的头,让两人更加贴合了些,而穆书凝则无处可逃。 穆书凝双眼大睁,完全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个发展。 晏青时毫不留情,用力咬住穆书凝的唇,穆书凝吃痛,刚想张嘴痛呼,就忽觉有一个温热柔软的东西顶了进来,还带着霸道而强势的灵力,直直窜入他的灵台。 那股灵力像是一根锥子一样,狠狠扎入穆书凝的识海,骤然排山倒海而来的痛意让他神魂几欲出窍,穆书凝全身一软,差点没有站住,还是晏青时的搀扶才让他勉强没有倒下。 晏青时眸色变深,他轻轻闭上眼,仍旧往穆书凝嘴里渡着灵力,他没有想到穆书凝的嘴唇比他想象中还要甜美甘冽。 血丝顺着穆书凝下颌流下,而穆书凝仍旧没有搞清楚现在的状况。 晏青时,在亲吻他? 晏青时的舌头灵巧而柔韧,最开始时还有些生硬,到后来,他连师徒不伦的这一层屏障都彻底突破,彻彻底底地融入了身心交融这一境界。 穆书凝全身发软,僵硬而木讷地承受着晏青时,全身都在痛,而且灵台里的剧痛一直在干扰着他的思考。 直到最后,心魔不知什么时候停止叫嚣,而穆书凝眼前一黑,骤然失去意识,跌到了晏青时怀里。 晏青时看着怀中面色苍白,嘴唇红肿的人,轻轻闭了闭眼。 他,晏青时,终于了了他这千秋荒唐大梦三十年。 ------------ 第058章 逃离 穆书凝这次的心魔来得剧烈而无法预测,晏青时采取强硬手段将之压制下去,也仅仅治标不治本,根源在于写意这把魔琴。 穆书凝现在的实力不强,处处受制,根本无法彻底将它收服,而且最近穆书凝情绪太过波动剧烈,以至于让心魔有机可乘。 晏青时握着穆书凝冰凉的手,源源不绝地往他体内输送灵力。 穆书凝昏睡的时候很安静,秦昱行的这个壳子没有什么石破天惊的美感,但却有一种细水长流的细腻与温和,若是从小就在条件好一些的家庭之内长大,定然也是温柔的乖孩子。 晏青时目不转睛地盯着穆书凝,他贪婪地凝望着穆书凝的脸,不肯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他已经失去穆书凝太多年,这一次,他不管如何,都不会再放手了。 被怨恨也好,被唾弃也罢,路是他自己选的,他没有任何资格怨天尤人。 穆书凝安心地睡着,脸色苍白病态,晏青时坐在床边上,轻轻曲着右手食指,一点一点划过穆书凝的脸颊。 - 穆书凝还在昏迷之中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自己体内的戾气逐渐消逝,逐渐被一股温暖柔和的力量包裹住了。 他逐渐放松,警惕与防备心渐渐散去,彻底安心地睡去。 - 穆书凝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是躺在晏青时的床上的。 这里的一景一物他都异常熟悉,熟悉得让他痛苦。 直到他昏过去之前,他都记着晏青时对他做了什么。 这一层人伦与道德,在晏青时亲吻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了。 穆书凝攥住帘帐,低头无声冷笑。 晏青时以为他自己是什么人,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 晏青时对他的感情他现在依稀能猜出一些,无非就是杀掉了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徒弟,觉得后悔了,孤独了,现在正好他死而复生,晏青时想挽回,想再回到以前的那种关系,甚至想更进一步地有发展。 毕竟穆书凝当年写下的一纸情书早就将这个本就薄弱的师徒关系推到了悬崖的边上。 穆书凝抬手抚上自己的唇角,被晏青时咬破的地方还隐隐作痛。 该不会,晏青时喜欢上他这个不肖逆徒了吧? 此情此景,若是放在以前,是他梦里做梦都不敢梦到的事,可拿到现在,他只觉得这一切都可笑无比。 想到这,穆书凝心中凉凉的。 门忽然被推开,晏青时端着一碗薄粥走了进来,对穆书凝醒来他丝毫不感到诧异,好像这一切都是顺其自然。 唯有晏青时在看到穆书凝摸着自己嘴唇的时候,神情不由自主地一怔。 穆书凝放下手,抬头看他:“晏青时,我有话对你说。” 这般直呼晏青时名讳,着实有些大逆不道。 晏青时八风不动,将粥轻轻放在桌上:“先吃点东西。” “不必。” “你身体情况不好……” 不等晏青时说完,穆书凝抢道:“穆书凝已经死了,这是秦昱行的身体。” 晏青时对穆书凝这般油盐不进而感到头疼。拗不过他,晏青时也只能依了他,缓缓走去坐在床边,静静望着他:“你想与我谈什么?” 穆书凝坐正身体:“晏青时,穆书凝已经死了,希望你记住这一点。” 晏青时垂眸:“那你又是谁?” 穆书凝直直望进晏青时的眼瞳:“我不过是一无名的孤魂野鬼。” 晏青时:“你说过,上天给了你一次重活的机会。” 穆书凝一噎。 晏青时低叹:“我知你与以前已经不同,过往之事你也付出了代价,一切既往不咎,我只希望你这次能好好活着,不要再做那些伤天害理之事。” 穆书凝嘴唇扯出一个弧度:“既往不咎?” 这么多年来,但凡晏青时只要把他放在心上些,只要去查,就能还穆书凝一个清白,可直到他死,晏青时都认为一切都是他有错在先。 穆书凝冷冷勾唇:“你说得对。”他倒是想看看,晏青时还要自欺欺人多久。 晏青时下意识觉得穆书凝不太对劲,抬头去看,只见穆书凝敛了表情,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晏青时连忙拦住:“你不是还有话要对我说?” 穆书凝冷冷道:“我不会再喊你一声师尊,在万剑峰上我也只是暂住,等我做完我想做的事情我就会自己离开,晏掌门这一点不必担心,等到一切事情都处理好,我就会向静穹把一切事情都交代清楚。” 晏青时忽然问道:“离开万剑峰,你要去哪?” 穆书凝:“这就不是晏掌门职责之内的事情了。” 晏青时叹息:“吴究说,想要你命的人是楚俞情。” 穆书凝抬头看他。 晏青时继续说道:“这件事,你怎么看?” 穆书凝摇头:“这件事,我无话可说。” “是无话可说还是不敢说?” 穆书凝笑了,站起身,低头看向晏青时:“我活了这么多年,只害怕过一件事。” 晏青时默不作声。 “那就是我万一活得太久把所有人都耗死了没人给我收尸。” 晏青时忍不住斥道:“休要胡说!” 穆书凝敛了衣袖:“我先行告退,晏掌门请便。” “慢着。”晏青时忽然开口。 穆书凝疑惑转头。 只见晏青时动作无比缓慢地从空间戒指里掏出一把剑来。 看到那把剑的一瞬间,穆书凝的呼吸瞬间就顿住了。 是慕时。 慕时多年没有得到主人灵力的温养,剑身已经彻底锈住了,黯淡无光,甚至剑锋处都没了原来那般尖锐的模样。 穆书凝打量着慕时,慕时已经彻底没了灵气,与废铁无异。 晏青时将慕时轻轻搁到桌上,道:“我一直给你留着。现在你回来了,我便将它物归原主。” 穆书凝再也没将多一分目光留在慕时上面,神色淡淡:“我已经不需要了。” 慕时,他再也不想要了,这个见证了他把真心交付他人却无法得到真心回报,且他一步一步堕落,被最亲密的人背叛让他将这段经历视为耻辱的全过程的“东西”,他再也不想要了。 那是他的天真过往,他视之为耻。 晏青时一怔:“你……” 晏青时还记得多年之前,穆书凝在罪赦堂的时候,要被送入囚室里,满身是血的青年脆弱病态,他一双眼里带着世间最恳切的祈求。 “这是我师尊给我的,我不交。” 那时晏青时还不懂这个东西对那时的穆书凝来讲意味着什么,他自认给穆书凝最大的赦免,留了穆书凝的一条命。 可现在,他知道这个东西对穆书凝意味着什么了,穆书凝不要了。 穆书凝礼貌地朝晏青时颔首,再也不看晏青时,推门而出。 桌上的薄粥已经凉得彻底。 - 穆书凝现在极度想下山。 在万剑峰上被关着根本没有任何进步,他有预感,若是再这么一直下去,下次心魔发作的时候肯定要更加剧烈。 自从他被晏青时从鬼哭林带回来的时候,万剑峰上就被设下了禁制,禁制虽然不限制往来人员进出的自由,但只要有人进出,禁制就会将信息反馈到晏青时那里。 只要穆书凝想出去,就一定会惊动到晏青时。 穆书凝一阵头疼,凭现在晏青时的态度,肯定是他还没出静穹大门,就要被晏青时捉回去。 恰好这个时候有一名常定峰的小弟子上来万剑峰来清扫后山。 穆书凝脚步顿住,挑起单边的眉毛。 夜深了。 榭水城家家户户的灯火都灭掉,整个小城里都静极了,就连风吹过来的时候都小心翼翼地不敢惊动任何人和事。 只见一身着雪白衣袍的青年站在长街之上,回眸静望,他这一身雪白,在漆黑无比的黑夜之下像是会发光一样,朦胧浅淡的白光回旋缠绕在他身周。 是穆书凝。 穆书凝什么东西都没带,只将写意背在身后,这一程,有点不收服写意誓不为人的意思。 他第一个目标,便是鬼哭林。 静穹山。 穆书凝走了之后,晏青时枯坐窗边,想了很久。 从他把穆书凝接到万剑峰上开始,到穆书凝开始修习《天衍诀》、《炽火诀》,再到穆书凝误伤楚俞情,再到穆书凝与叶柏联合盗走祸世,害了洛辞性命,被关在思罪崖思过,思过之时也用祸世夺了指证他的弟子的性命,之后穆书凝在思罪崖情绪失常,由楚俞情带给他证明的玉简,两年后,穆书凝盗走门派灵药送与叶柏,后又在宗门大比上服用离魂散作弊伤及同门性命。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宛如昨日之事,历历在目。 晏青时越想,越觉得不对。之前他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上,觉得穆书凝伤天害理,罪不可赦,无数人证物证全都直指穆书凝,他为了公平公正,也就定了穆书凝的罪。 可若是站在穆书凝的角度上。 穆书凝为什么要这么做? 穆书凝是他晏青时的弟子,要什么没有?更何况他与那叶柏又是什么关系,犯得着穆书凝一身犯险与他合作? 晏青时知道穆书凝虽是没怎么经过事,但绝不是傻。 想到这,晏青时脸色彻底变了。一颗心骤然沉下去,抹黑一片,深不见底。 晏青时起身,朝穆书凝房间走去,这一路,他的脚步竟有些踉跄。 等到了穆书凝房间,晏青时发现一名他从未见过的小童战战兢兢地坐在床上,见是晏青时过来,甚至还打了个哆嗦。 这时候,晏青时的脸彻底黑了。 ------------ 第059章 追杀 【写在前头啦,抱歉各位,今天我实在是太忙,上课一直上到了晚上七点四十,现在才更新,周三简直是噩梦。这一章就当是一个小福利啦,算是过渡的地方吧。 还有人记得睿鸿吗_(:з」∠)_】 晏青时顿时身心涌上疲惫之感,他淡淡道:“你回去吧。” 那小童如获大赦,身上还披着穆书凝的衣服,逃似地跑了出去。 晏青时知道穆书凝现在不待见自己,但是穆书凝现在有心魔在身,还使了小把戏单独下山,这让他怎么放心得下? 若是穆书凝再想不开要去跳断情崖,这时候,他又该怎么办? 晏青时发自内心地涌出一股无力感,他真是讨厌极了自己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更何况现在在静穹人的印象里,他晏青时还闭着关,大多弟子也全都在外面历练,想找个能说话的人都找不到。 晏青时回到自己房间里,对桌僵坐,良久,端端正正地在纸上写下四个字:吾徒已归。 他将纸仔仔细细叠好,这个过程极慢,像是在传递着什么重要机密。 纸被绑在一只信鸽的腿上,即将被送往玄月毒教吴莫虞的手里。 当然,他完全没有预料到,就是这短短的四个字,生生吓了吴莫虞一大跳,直接就让这位神秘兮兮的教主不远万里地从大西北玄月毒教总坛赶来了静穹山。 - 穆书凝静静感知了一下自己的心魔,它还处在潜伏期,相对来讲安全一些。 他此时要做的事,就是把自己逼上绝路,在生死一线的时候拨响写意琴,在心魔与外界威胁同时存在的时刻,为求一线生机,激发出自己的潜力,彻底收服写意。 若是成了,心魔消散,写意为他所用,此后所有的威胁都不复存在。可若是败了,绝路就是死路。 穆书凝心里有底,这情况最差不过是一个魂飞魄散。 鬼哭林距静穹山近,而且在他回静穹山之前已经去过,就算晏青时有心找他,也会先将鬼哭林排除出去。 这样一来,就争取了不少时间。 可是他没有想到,晏青时是有导航的。而且,有导航的也不止晏青时一人。 穆书凝站在鬼哭林外围,被四个黑衣人围住的时候,穆书凝就知道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这两天过得浑浑噩噩的以至于让他忘了有个一直想要他命的楚俞情在。 穆书凝简简单单环视一周,这四个黑衣人里修为最高已达金丹巅峰期,最低也是个辟谷巅峰,另外两个全是金丹后期。 穆书凝看了看自己现在这个壳子的修为,刚刚辟谷。 楚俞情也是太看得起他了。 不过这样也好,正好省得他自己去找死。 驰歌早就被他扔在了万剑峰上,他现在勉强能用来当武器的东西,就那一把琴。 四名黑衣人的眼神全都有如毒蛇,默默打量着穆书凝,带着世界上最大的恶意。 穆书凝清了清嗓子:“诸位,你们四个对我一个是不是有些不太公平?” 没人搭理他,其中一名甚至以为他在挑衅,祭出弯刀,刀锋划出一条雪亮的线,直朝穆书凝袭去。 穆书凝修为虽没有什么长进,但身体比以前强了不少,全身的肌肉微微显现出雏形,整个人也敏捷了许多。 穆书凝骤然后退,闪身躲过这夺命一刀,嘴角轻挑:“我还没准备好呢。” 能够群殴,何必单挑,黑衣人互相交换眼色,全都涌了上来,清一色的弯刀从各个方向呈包围圈朝穆书凝突袭而去。 穆书凝一怔,脚下的动作却不慢,利落躲过群刀攻击,下一秒,把琴从身后拔了出来,一抡,把这四名黑衣人抡了个猝不及防,听得“梆”一声巨响,写意与人的身体相撞,又带着极大的力气,四个黑衣人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个压一个。 这声巨响在穆书凝听来心疼极了,他急切地朝写意看去,不知这写意是什么材质,竟毫发无损。 穆书凝放下心来,抬眸朝黑衣人望去。 只见黑衣人专业素质极高,刚被撂倒,就迅速起身,速度快到穆书凝都没有反应过来。 刚刚也只不过是试探阶段,穆书凝心里有数,接下来的,才是正餐。 只见金丹巅峰期那名黑衣人眼神一顿,下一刻,无形威压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大地一颤,鸟雀无声,压力死死顶住穆书凝的肺腑,穆书凝将全身灵力调动起来,抵抗着这声势浩大而威力无穷的威压。 金丹巅峰期黑衣人身形瞬移,弯刀直指穆书凝咽喉。 穆书凝大脑感觉到了这股杀意,神经极速传导,但身体反应仍旧十分迟钝,他侧头,堪堪躲过致命之处,弯刀刺入他的肩膀,瞬间,血涌成线。 穆书凝“嘶”了一声:“好哥哥,不然你们告诉我是谁让你们来杀我的,让我死的明白一点。” 黑衣人置若罔闻,全都朝穆书凝使出杀招。 穆书凝狼狈逃窜:“停一下,停一下,你们要是告诉我是谁想杀我,我立马就不反抗了,直接让你们杀好不好?” 穆书凝话音刚落,一把弯刀朝他后心刺来,他侧身一躲,恰有几滴肩膀处溢出的血滴落到写意之上。 连穆书凝都没有注意到,写意琴弦忽然发出浅淡的赤色光芒。 穆书凝抱琴,默默站在一旁,他肩膀那里还有旧伤,这下可好,雪上加霜。 黑衣人自然也看出穆书凝的旧疾,他们像找到了突破口一样,一哄而上。 穆书凝也不打算和黑衣人们兜圈子培养感情了,他凉凉道:“是楚俞情吧?” 听到这个名字,黑衣人齐齐一怔。 穆书凝继续道:“他给了你们什么好处?” 黑衣人面面相觑,已经达成一致,这个人,一定要灭掉。 穆书凝又道:“你我均为静穹同门,本是一根而生,为何非要拼个你死我活?” 静穹同门? 黑衣人一听到这四个字,全都僵住了。 其中修为为辟谷巅峰期的那名出声问道:“你怎么知道?” 这一声,相当于把一切都全盘托出。 穆书凝勾唇:“你们再怎么伪装,再怎么用自己陌生的武器,生于静穹的灵气,源于静穹的生命力,都无法隐藏的。你们当我瞎?” 此话一出,辟谷巅峰期那名黑衣人直接拽下了面罩。 脸色苍白,眼角上吊,一副刻薄相。 看清人脸之后,穆书凝一笑。 这个人他倒有些印象,之前他披着秦昱行的壳子来静穹拜师的时候,就是这个人,将他推下静穹山门之前的数十级台阶的。 睿鸿。 ------------ 第060章 凶 【今天依旧小福利,最近有两门考试追着我,万分抱歉,更新不太稳定,接下来要走的剧情就是,干掉楚师兄。】 穆书凝感叹楚俞情真是本事通天,连跟他有小仇的睿鸿都能找过来。 至于另外三人,穆书凝实在想不到人选,他以秦昱行的身份来此,并没有树敌,因此,他猜想那三人许是楚俞情的暗党。 穆书凝道:“我跟你们无冤无仇,又是何必来为难我?我们同为静穹同门,有什么不能好好坐下来说一说?” 睿鸿道:“废话少说,拿命来。今天你必死无疑。” 穆书凝叹气:“这又是何必?我们为什么要互相伤害?” 睿鸿的表情变得狰狞:“因为杀了你我们就能得到天大的好处。” 说完,睿鸿手执弯刀飞冲过来。穆书凝看着睿鸿执弯刀的模样违和感相当地强。 另外三人对视一眼,睿鸿的动作似乎是超出了他们的预计,他们明显地僵在原地,但很快便反应过来,一齐朝穆书凝冲来。 穆书凝心知不妙,彻底沉下心来感受心魔。既然他要借这个机会收服写意,就要先让心魔复活过来。 穆书凝彻底放下设防,期待着心魔到来。 四名黑衣人彻底齐齐悬空,刀尖直指穆书凝。 穆书凝凉凉一笑,竖着抱琴,右手猛地拨弦。 这一下与之前拨弦不同,这次的音波带上了无上的劲力。这一个拨弦声之后,写意琴身骤然爆发出红色光芒,而穆书凝整个人猛地一颤,表情极为痛苦。不过很快,他脸上就恢复平静,接下来,以穆书凝为中心,音波停滞一瞬,宛若有实质一样,层层重叠,炸裂开来,拨荡开凝滞不动的空气,空间时间似乎都停止流动,魔音浩荡,弦声惊天。 黑衣人的动作齐齐一滞,刀尖全都像是遇到了阻碍,停住不动了。 穆书凝嘴角勾起一个邪佞的弧度,眼中瞳孔变作赤红:“你们一起上吧。” 睿鸿明显感觉到了穆书凝全身的气势都变了,他艰涩道:“你,你修魔!” 穆书凝冷笑,右手不停,抓住琴弦从上往下猛地一拨:“我修魔修鬼修佛跟你有什么关系?” 这一声拨弦惊天动地,将穆书凝注入其中的灵力发散变大无数倍,甚至引起了大地颤动,这一声,皆让四人口鼻涌血,体内灵力支撑不济,齐齐落地。弯刀之上的明亮色泽顿时不见。 睿鸿睁大眼睛,满脸的不敢置信。 穆书凝头顶之上,有一个巨大的乌黑模糊的影子,那个黑影似乎与穆书凝是同步的,穆书凝做出什么动作,那个黑影就做出什么动作。 睿鸿惊诧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个人,真的还是当初那个被他欺侮却毫无还手能力的弟子吗? 穆书凝笑得极为阴邪,他抱琴向那四人走去:“怎么全都不动了?一开始你们不还挺厉害的?刚才不还释放灵力威压想要压住我吗?怎么这么不堪一击?” 睿鸿大喊:“秦昱行,你修魔,我要告诉掌门!” 穆书凝忽然弯下腰,把脸紧紧凑到他面前:“你说什么,我没听清,能再说一遍吗?”说这话的时候,穆书凝是笑着的,只是这个笑容让人不寒而栗,睿鸿脸色煞白,嘴唇抖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穆书凝眼带赤红,像极了入魔的魔头,他眼睛一眨也不眨地与睿鸿对视:“告诉掌门?去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正常,好像真的不在意。 确实,穆书凝也的确不在意。 他当初入静穹就是为了得到第一手修行资源,比如本命法器,修行心法一类,而现在他已经利用太虚秘境得到了写意,而且脑子里还寄存着《柳居小抄》,若是防御保命的话他体内还有罗渚给他的刀鞘,这般下来,他若是脱离静穹,倒也是真的无所谓了。现在他身份暴露,再与晏青时呆在一起也是徒增尴尬,现在睿鸿说要到晏青时那里揭发他修魔,穆书凝巴不得他这么去做,到时候还省了他绞尽脑汁离开静穹。 最好晏青时再跟他一刀两断。 睿鸿浑身颤抖,吓得不轻。 穆书凝直起腰,长发在微风之中飘荡,不知怎么,他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无名火,看着睿鸿这个模样就看不过去眼,他伸手成爪直接扼住了睿鸿的咽喉。 刚才还和风细雨,现在就如狂风暴雨一样,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穆书凝竟是这般的喜怒无常。 金丹巅峰期那名黑衣人见睿鸿受制,骤然出刀,刀尖带着劲力,直袭穆书凝。 穆书凝眉头一拧,他此刻的反应完全不像一个刚刚辟谷期的修者,对危机的预知与反应能力远远高出在场所有人。 只见他嘴角轻挑,松开睿鸿,下一瞬就将写意抛至半空,写意在他的控制之下在他身后高速旋转起来。 气力凝化成实体,形成一张屏障,牢牢拦在了金丹巅峰期黑衣人之前,寸步难行。金丹的修为在穆书凝面前毫无优势可言。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不相信穆书凝只有辟谷期的修为。 穆书凝抽动嘴角:“你们认识穆书凝吗?” 瘫在地上半死不活的睿鸿身体剧烈一抖。另外三人的反应虽是没有这么大,但也明显看出了他们身体的僵硬。 穆书凝很满意他们的反应:“那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其中一人抢道:“你是穆书凝?” 穆书凝狂笑一声,眼中的红光更加猛烈:“真聪明,不过,知道我真实身份的你们,该去见阎王了。” 四人皆是一怔,下一秒,宛若有一团巨大粘稠的黑影将他们齐齐笼罩,光影全部消失,声音都无法传动,空气都变得极为滞涩,而这块黑暗之中,有一团血红光芒不断扩大,四个黑衣人全都忘了动作,屏住呼吸,他们全都傻住,忘了自己的任务,似乎在等死。 就在这道红光已经扩大,即将爆炸之时,忽听得一道大呼:“住手!” 穆书凝的表情有一瞬间变得极为诡异,他僵了一瞬,加快了手中的动作。 红光炸裂,日月无光。 与此同时,一道刺白光芒扎入黑影,形成一团柔和光罩想要将那四人笼罩起来,可炸裂起来的红光威力极大,这道白光只能就近选择一个。 穆书凝嘴角挂起一个诡异的弧度。 ------------ 第061章 心魔 下一瞬,石破天惊。 血红的光外围真的裹上了一层血,那三名黑衣人被炸得血肉模糊,烂肉横飞,仅仅被柔和光芒笼罩住的睿鸿毫发无损。 穆书凝将写意转了个方向,小头那边对准不请自来的晏青时,语带嘲讽:“晏掌门,来啦?” 睿鸿发觉自己尚存一命,身体紧绷到一种极致程度,大脑供血极度剧烈,现在感觉到自己并无性命之忧,精神与身体就全部放松,然而大脑还处于亢奋状态,结果,就这么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晏青时叹息着,任白光柔柔地将睿鸿放在地上,最后才现身,一身黑袍无风自动。 他默默伫立,无言望着疯魔状态的穆书凝。 穆书凝道:“晏掌门,亲眼看着自己门下弟子死在自己面前是什么感觉?” 晏青时的嘴唇动了动,道:“他们与我何干?” 穆书凝张狂大笑:“晏青时,说这话你也不怕遭天谴?” “他们暗结党羽,残害静穹弟子,死有余辜。” 穆书凝还笑着的脸骤然冷下来:“所以当年穆书凝死的时候你也是这么想的?细细算来,穆书凝可要比他们还最大恶极。” 晏青时面色无波无澜:“对。” 穆书凝抱着琴,轻轻擦去上面的血迹:“晏掌门真是清风霁月,大善之人啊。” 晏青时心头一痛:“书凝,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什么啊,我哪看得懂晏掌门的心思,我不过一个大奸大恶之人,自然无法揣度君子之心。” 忽的,穆书凝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那你怎么不把这个睿鸿也让我杀了?他也有大罪在身啊。” 晏青时道:“留一个活口,彻底清查。” 穆书凝嗤笑一声:“好,多好的理由啊。” 晏青时忽道:“书凝,你以前从来不把杀人挂在嘴边的。” 穆书凝:“哦,是吗,这个我还真没注意。” “不过,以前我不杀别人,就只有被杀的份,可现在,我把打打杀杀挂在嘴边,就不会有人敢来主动招惹我了。” 晏青时心里一酸,拧眉:“书凝,你,能不能先把写意放下来?” 听惯了晏青时的命令式语气,穆书凝此刻听到这句话只觉无比新鲜。 穆书凝喊了出来:“不能!” 下一秒,音波凝成气箭,悬上半空,有如箭阵一般,直直朝晏青时袭去。 晏青时拧眉:“书凝,你冷静一些。”一边说,一边抬起广袖轻轻松松地拂落了这些箭。 穆书凝见自己根本无法攻击到晏青时,心头怒意忽然暴起,眼瞳的红又烈了几分,抬起右手,放在齿尖,狠咬下去,一滴血珠立马就涌了出来,落到写意琴身上。 那一瞬间,写意亲身忽然暴起赤红光芒,晏青时一看势头不对,极度害怕穆书凝整个人全被这个写意的心魔给吞噬了,连忙拔出苍吾,朝穆书凝刺去。 他的本意是虚晃一招,趁着穆书凝躲他攻击的那一瞬间,将写意从他手中击落。 可谁知,穆书凝在看见出鞘了的苍吾之后,一双红瞳紧紧盯住了雪亮的剑身,整个人忽然就僵在了原地。 见穆书凝没有动作,晏青时忽然有些慌乱,他的剑尖是冲着穆书凝的手去的,这若是真的击中,穆书凝的右手恐怕就要废掉。 此时,只见穆书凝的脸上原本平静的表情忽然裂开:“晏青时,你果然还是想要杀了我。” 晏青时目眦欲裂,他无暇再与穆书凝解释,灵力急转,誓要将苍吾改道。 就在此时,穆书凝忽然往自己的锁骨之下一寸正中灌入一丝灵力,瞬间,穆书凝被一团粘稠的紫色光芒笼罩住。 晏青时一愣,还想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就见朦胧紫影中现出一个人影。 此人身穿暗紫衣袍,手执弯刀,及肩的头发被扎成一束马尾,垂在脑后。 听得一声还带着些天真的调侃:“怎么啦,小昱行,这么快就想我啦?” 此人是罗渚无疑。 正好晏青时收住了剑,翩然收剑入鞘。 待罗渚看清了眼前人,彻底僵住。 穆书凝面容冷酷:“罗渚,救我。” 罗渚看了看晏青时,又看了看穆书凝,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小昱行,咋的啦,跟你师尊吵架啦?”罗渚不敢把这话当着晏青时面前说,只好偷偷凑到穆书凝面前,咬着穆书凝耳朵说,“剑鞘只能用三次,你可悠着点,你们师徒吵架犯得着用这么珍贵的机会吗?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穆书凝面无表情,唯一双赤瞳相当惹眼:“什么话都不能好好说。” 就算罗渚再神经大条,他也注意到穆书凝的不对劲了。 “小昱行,你怎么回事?” 穆书凝的表情忽然变得痛苦起来,他额头开始冒出冷汗,脸色煞白,而眼瞳里,竟然出现了重瞳。 这下,把罗渚吓得不轻,他按住穆书凝的肩膀,惊道:“你怎么回事?” 穆书凝狠狠拉住罗渚的衣角:“带……带我走……” 穆书凝心知肚明,自己这是反噬开始了,他知道反噬肯定会来,但却没有想到会来这么快,他之前还想着自己找个人迹罕至的山洞硬熬过去,这下,既被晏青时看见,也被罗渚看见了。 罗渚懵了:“去哪?” 穆书凝知道这个时候动怒不好,但也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对罗渚吼道:“带我走,随便哪里都行,只要甩开晏青时!” 罗渚还心有戚戚地看了一眼晏青时,对穆书凝这种大逆不道的行为感到强烈谴责。 然而,还不待罗渚要带穆书凝走,穆书凝忽然直起身来,二话不说,拿起写意,开始猛烈弹奏起来。 弹奏的时候,穆书凝的表情狰狞邪肆,真的像是被魔物附了体。 晏青时表情严肃:“他入魔了。” 罗渚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晏青时是在对他说话,不由得吓了一跳:“那……那该怎么办?” 晏青时道:“你去把琴从他手里抢出来。” 罗渚:“……”这可是个技术活啊。 穆书凝根本不知道外界到底是什么样了,他只知道自己现在全身都相当疼,疼到像是有万蚁噬心,那种蔓延到四肢百骸的酸痛麻痹感几乎让他承受不了,他现在只有疯狂地弹琴似乎才能减轻一些痛苦。 穆书凝根本没有理会缓缓朝他走来的罗渚,他现在只觉得全身剧痛难忍,更是无心去注意周围。 只见罗渚猫着身子,一点一点接近穆书凝,最后像是暗中警惕着什么的小动物一样,“嗖”的一声就把琴从穆书凝手里抽走。 乍一没了琴,穆书凝全身一僵,双手还悬在半空保持着弹奏的手势,而一双红瞳则是越来越邪气。 晏青时还不等穆书凝有反应,就飞速移到,穆书凝身后,将他双手反剪,晏青时本就比穆书凝高,这一下,他直直就越过穆书凝头顶,看见了穆书凝泛着青紫血管的白皙脖颈。 脆弱又不堪一击。 罗渚道:“晏掌门,不如直接把他打晕吧。” 晏青时摇头:“不可,心魔还需要他自己来扛过去。” 穆书凝现在只觉得身体血液里面流着一把锋利的刀,这把刀所到之处,割开他的血脉,截断他的筋脉,让他痛苦,又无处可躲。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他心头涌上一股暴戾,想要杀人,想要人别人也尝尝这种痛苦的滋味。 可当他想要动自己的双手时,却发现自己的手已经被制住,不自由了,他勉强回头,在一片模糊与朦胧之间,看见了一团黑色的影子,穆书凝不管是什么,张口便咬。 罗渚捂住眼睛不敢看。 刚才他看见,自己这好友,咬上了他师尊的脖子…… 可匪夷所思的是,晏青时竟仅仅闷哼一声,再无其他动作。 罗渚惊奇,抬头看去,却看见穆书凝整个人全都趴在了晏青时怀里,手还被晏青时单手制住,但他侧着身体狠狠咬着晏青时的脖子,有血涌了出来,晏青时却也只是柔柔地看着他,好像被咬的根本不是晏青时。 罗渚惊奇,他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 第062章 克制 罗渚艰涩道:“晏掌门……” 晏青时抬头,眸中有光:“没事。” 下一秒,他另外空出的一只手指尖带着莹润的光,轻轻点住穆书凝眉心。 罗渚忽道:“那万一他要是没赢过心魔呢?” 晏青时道:“不会的。” 他的语气笃定自然,就像他已预知到结果一样。 霎时间,晏青时一个分神,就让穆书凝从他手中挣脱。 写意琴身骤然爆发出血红光芒,晏青时一惊,吼道:“看好琴,别让他拿到手!” 罗渚手忙脚乱地后退数步,却也没躲过穆书凝。 只见穆书凝双眼泛着红光,嘴角还沾着些从晏青时脖子上撕下来的血肉,那样子像极了茹毛饮血的野兽。 罗渚被穆书凝那样子给惊到,手一松,写意便被穆书凝轻轻一抓到了他手里。 罗渚惊疑不定,他没有想到自己这好友竟还有这样的一面。 写意重新回到穆书凝手中,琴身骤然爆发出血红光芒。 穆书凝若是再拨响琴弦,恐怕更难摆脱心魔控制。 罗渚趁着这个空,犹犹豫豫地说道:“晏掌门,我听闻若是有人走火入魔了,一般由他最亲近的人抱他一下或是亲他一下,就能把他唤回来……” 晏青时眉头揪着,说道:“你从何处听闻的?” 罗渚道:“话本上都这么写的……” 晏青时:“……” 罗渚摆出一副烈士慷慨就义的模样,说道:“晏掌门,让我来试一试吧。” 罗渚心里已经想好了,晏掌门威震八方,自然是不屑做这种事的,更何况他刚才还被穆书凝咬了一口,即使晏青时再纵容宠爱这个徒弟,心里肯定也不愿意。 罗渚一心想救好友,又担心晏青时不忍说出口,便自告奋勇。 晏青时转头看他,面无表情。 罗渚:“……”我怎么有点冷。 下一秒,穆书凝手抚上琴弦,手指拨动,眼看就要拨动长弦。 晏青时手中忽然迸发出一道气波,从他身周展开,以圆形发散,罗渚猝不及防,被气波轰得老远,而穆书凝也被气波临身,写意脱手,整个人咬牙勉强抵抗气波,可他此时心魔加身,全身疼痛无比,自然无法抵抗,眼看着就已经被气波掀得往后倒去,晏青时瞬移身形,接住了即将倒地的穆书凝。 罗渚挣扎着站起来,刚到穆书凝身边,就听见晏青时从后面抱住咬牙切齿的穆书凝,说道:“书凝,你醒醒。” 罗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心里想着晏掌门这第一下抱了,就差亲了吧。 下一瞬,晏青时又道:“我这些天想了很多,仔细想来当年确实有很多蹊跷,你是我静穹弟子,什么都不缺,自然也不会贪那把不祥的剑,且你从来心慈手软,绝不会干出残害同门之事,当年是我错得离谱。” 晏青时嘴上怎么说的,心里也就是怎么想的,只是一边想,心里一边七上八下的,若是真相真的如他所说这样,那他岂止是一句错得离谱就能概括得清楚的。 而旁边的罗渚彻底蒙了。 晏掌门什么意思?小昱行什么时候干残害同门的事了?还有刚才晏掌门喊他什么?书凝?这个名怎么有点耳熟…… 晏青时的话穆书凝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疯狂挣扎着,剧烈的痛楚已经让他失去意识,心魔赐予他超越本身的力量,若不是晏青时在场,恐怕单靠罗渚的话根本镇不住他。 晏青时拧眉:“穆书凝,你看好了我是谁!” 下一秒,晏青时幻形成楚俞情的模样。 罗渚在一旁呆若木鸡。 穆书凝在见到楚俞情的那一瞬间,所有的动作瞬间停止。赤红的双瞳破天荒地出现了一瞬间的闪烁。 晏青时的眸光有一瞬间的黯淡,他百般话语,照顾,纠正,竟不如一个让他恨至极点的人。 穆书凝终于不再狂吼,他手指狠狠抠住晏青时的肩膀,指甲抠入晏青时的肉里,鲜血淋漓。 “楚、俞、情!” 晏青时琢磨着楚俞情面对穆书凝该有的情绪,追杀穆书凝的是楚俞情,那么楚俞情就该…… 晏青时单边嘴角挑起,面容轻蔑又不屑:“是我,怎么?” 穆书凝凭借本能,不顾一切地朝晏青时攻去。 晏青时一记擒拿,制住穆书凝:“你看看你这点出息?为杀我不惜入魔?恐怕你就是入了魔,这辈子也杀不了我。” 穆书凝成功被这句话激怒,他眼中赤红更盛,整个人看着就已经与魔修无异。 他奋力挣扎,用上双脚双腿,想要攻击晏青时下盘。 晏青时忽道:“你这样想过师尊的感受吗?” 穆书凝吼道:“师尊的感受与我有什么关系?” 晏青时心中一涩,勉强按捺下去:“他一直在等你回来。” 穆书凝狂暴化的状态一滞:“你说什么?” 晏青时道:“他在等你回来。” 穆书凝眼中红色褪下了些许:“滚!” 晏青时张狂地笑,把楚俞情扮得惟妙惟肖:“你怕他?” 穆书凝忽然停止挣扎,他的神智似乎回来了几分,拧眉:“楚俞情,这次我回来,我一定会让你死。” “我等着。” 穆书凝双眼忽然睁大,他的眼瞳一会变得赤红,一会变得墨黑,来回变换,晏青时悄然后退,他知道,穆书凝的神智这是在与心魔作斗争。 这个时候,最忌旁人插手。 罗渚悄悄走到晏青时身边,望着此时已变回原样的晏青时,怔道:“晏掌门……刚才,那是怎么回事?秦昱行……是穆书凝?” 刚才所有的一切罗渚看得都相当清楚,晏青时喊穆书凝的本名,还变成楚俞情的样子,这三人之间许是有什么恩怨? 可他听说,穆书凝对他的师尊有……爱慕之心。 他虽年龄小,可当年轰动修真界的那种标志性.事件,流传多年也从未停下过话题热度。 比如穆书凝是静穹叛徒。 晏青时忽然转头来看他:“怎么?因为他是穆书凝你就不和他做朋友了?” 罗渚连忙摇头:“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诧异,我听说早在多年之前,远在我还没出生之前,他……他就死了。” 后半句罗渚说得实在困难。 晏青时身上带血,黑袍看不出来。 他沉默了许久,才说:“是啊。” 罗渚料得这师徒三人之间肯定有什么恩怨,详细的事情他没敢问,想着以后有时间再去询问穆书凝。 只是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家好友竟然是……自己的偶像啊! 罗渚还小的时候,就总听自家师尊给他讲穆书凝的事情,想把他培养成穆书凝那样子的人。虽然穆书凝后来干了错事,可谁也无法否认他之前的辉煌。可惜罗渚他太贪玩,性子也皮,但穆书凝却在他师尊的影响下成了他永远的偶像! 穆书凝的理智回笼,他的精神力强大,只要回到主场,击败心魔就不是什么难事。晏青时也正是因为这点才放心没有插手,即使插手可能会更糟。 穆书凝压制住心魔之后,抬手召回写意,这个时候,写意就像乖巧的孩子一样顺从地飞了过去,琴身散发出柔和的淡红光芒。 晏青时先于罗渚过去,他低头看着穆书凝,伸出手:“跟我回去吧。” 穆书凝抱琴,瘫坐在地上,垂头抚摸着琴身,不理晏青时。 罗渚看了看穆书凝,又看了看晏青时,觉得两人僵持不下的情况实在太尴尬,只能干咳一声,出口:“穆……穆书凝,不如你先把我带上万剑峰吧,现在已经太晚,你还有伤在身,若是光我带你走的话也不安全……” 乍一面对面叫自家偶像的名字还怪害羞怪不好意思的QAQ 穆书凝抬眼凉凉地瞥一眼罗渚,眼中满是不满。 罗渚:“那……那要不还是我带你去周围的客栈看看?” 穆书凝忽然道:“回万剑峰。” 晏青时身形一动,像是紧绷着的身躯放松下来。 ------------ 第063章 试探 穆书凝劫后逢生,手脚还没办法自如地动。罗渚意会,走过去,背起穆书凝,道:“那……那就回去?” 晏青时看着穆书凝,而穆书凝始终都没把视线分过去。 晏青时无奈,引来了几名静穹弟子让他们将昏迷着的睿鸿带走,随后便走在前面领路。 让晏掌门亲自领路,罗渚还诚惶诚恐的,可他一见穆书凝那一副平静无波的样子,他也就释然了,反正晏掌门也不是冲他。 穆书凝身体虚弱,下巴搭在罗渚的肩上,罗渚这么背着他,感觉背上背着的是全世界。 自家偶像还挺轻的。 穆书凝悄然开口:“罗渚,你知道我的身份了?” 罗渚全身上下立马一僵,步子不由自主也停下来:“穆穆穆穆……穆前辈!” 平时他跟秦昱行称兄道弟,可在穆书凝面前他怎么都不敢造次。 穆书凝低笑:“你别这样,我真心把你当朋友的。” 罗渚道:“能能能和你当朋友……那那那是我的荣幸!” 穆书凝闭了闭眼:“罗渚,穆书凝没有你想的那么可怕。” 罗渚重新迈开步子,追上晏青时:“我前十五年全都是把你当偶像的。” 穆书凝眨了眨眼:“那后三年呢?” “当人生目标!” 穆书凝轻轻地笑:“如果你深入了解我一点,就不会这么觉得了。” 罗渚心里直来直去,一时半会恐怕是绕不过来这个弯,穆书凝不愿强迫他,觉得还是罗渚自己想清楚比较好一些。 穆书凝道:“刚刚我知道楚俞情是晏青时变的。” 罗渚震惊。 穆书凝继续道:“楚俞情对我来讲确实有点刺激作用,但这种刺激也只能激怒我,更加重我的心魔而已。” 罗渚觉得嗓子有点干涩,步子慢下来,怕晏青时听见,就离他远了一些,顺便咽了口口水润嗓子。 “我的神智还在,就是全身上下太难受,有点忍不住,不过幸好后来我赢过心魔了,把他压制在我的丹田里,日后还要找个机会把它逼出去。” 罗渚问道:“那它还有苏醒的机会吗?” 穆书凝道:“当然有,我也只不过是重创它,它伤若是好了,肯定还会卷土重来。” “哦对了,你刚才想趁机抱我亲我,我听见了。” 罗渚:“……”刚才穆书凝真的是入魔状态吗,他怎么什么都知道?装的吧? 等罗渚再想说什么,忽然听到耳边传来均匀而轻浅的呼吸声,穆书凝整个人累得彻底睡了过去。 罗渚怕穆书凝滑下去,想要轻轻把他往上托一下,可刚要动,就被晏青时一只手给拦住了。 罗渚疑惑抬头。 晏青时动作说不出来有多小心翼翼,他把穆书凝从罗渚背上接下来,抱在怀里,穆书凝察觉到温暖,微微一动,头往晏青时怀里更深处钻了钻,就是这么个动作,让晏青时心霎时软成一片。 罗渚目瞪口呆。他忽然记起穆书凝当年是因为对晏青时的不伦之情才臭了名,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也都是在这个基础之上。 当年晏青时不也是决绝地刑杀了穆书凝吗?怎么现在还…… 罗渚想不通。 - 回到万剑峰之后,晏青时安顿好罗渚,且把穆书凝送回房间之后就请来了周青馨。 周青馨乍一看见晏青时脖子上有齿痕,立刻拧眉:“怎么回事?” 晏青时没有多做回应,他摇头:“不必管我,去看看他。” 周青馨知道晏青时口中的这个他是指在床上昏睡着的“秦昱行”。 他似有似无地往“秦昱行”那边多瞥了几眼,问道:“怎么回事?” 晏青时言简意赅:“偷跑下山,被人袭击,受伤昏过去了。” 周青馨明显不相信晏青时的说辞,但他没有问出来,在经过晏青时身边的时候朝他扔了一瓶药粉。 晏青时将瓷瓶握在手里,眼神依旧是飘向穆书凝那边的。 周青馨先是给穆书凝号了脉,又掀开他的眼皮看了看,眉头半天都没有松开。 晏青时看周青馨那副样子,生怕穆书凝身上还有什么没查出来的内伤。 “他肩膀那里的伤有些严重,新伤摞旧伤,需好好休养,只是……”周青馨拧眉,“他的神魂不稳,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我怕一个不注意他就会神魂离体……” 听到后半句话,晏青时的脸色直接就僵了:“神魂离体,是什么意思?” 周青馨道:“很简单,字面意思,神魂飞出体外,能不能回来就看他自己的意志。” - 晏青时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楚俞情回万剑峰的路上。 楚俞情一愣:“师……师尊?” 晏青时微微低头看他:“陪我走走?” 楚俞情没有拒绝。 晏青时走在前面,楚俞情跟在他后面,低头颔首,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 晏青时道:“俞情,你还记得你有个师弟吗?” 楚俞情疑惑:“师尊是说昱行小师弟吗?” “以前的。” 得到这个回答,楚俞情一时摸不准晏青时的想法,他脚下步子慢了些,看着晏青时的背影。 “师尊这是何意?顺尊想说的是穆书凝那个叛徒?” 晏青时的脸色没有什么变化,道:“昨夜为师小憩,书凝入了为师的梦,说他冤枉。” 楚俞情诧异:“师尊怎么会做这种梦?”他注意到师尊对穆书凝称呼了小名。 晏青时道:“为师仔细想了想,当年的事有诸多蹊跷,若是真如书凝在梦中所说……” 楚俞情忽然打断晏青时:“师尊,当年的事已经过去了,您大抵是太过思念书凝所致。” 晏青时停下来:“可是书凝说他冤枉。” 楚俞情抬头一看,发现他们站住脚的地方正好是当年祸世现世的地方,楚俞情忽然感觉有些不安,他抬头去寻晏青时,发现晏青时正在看他。 楚俞情心里一惊,表面上勉强按捺下去。 晏青时道:“当年书凝是死在我剑下的,即使他真的犯了错,为师也有愧于他,毕竟他是我一手带大……” 穆书凝的本命灯在晏青时手里,他只知道当年穆书凝没有死,可穆书凝是怎么到大殷当起了国师,又怎么没了元婴,怎么惨死的,他一概不知。 楚俞情道:“师尊太过仁慈,书凝当年一错再错的时候,我也很痛心,只是静穹向来对罪人抱着绝不姑息的态度,书凝他虽是您的亲传弟子,可您作为静穹掌门,自然也不该包庇罪徒。” 晏青时没说话。 楚俞情侃侃而谈:“更何况穆书凝一条条罪状都在,甚至作证的人都被他残忍杀害,他死有余辜。” 晏青时盯着楚俞情看了许久,才道:“也对。” 就在晏青时转身即将离开的那一瞬间,楚俞情额角的汗顺着脸颊滴落。 师徒二人走了不久,晏青时又道:“俞情,最近在忙什么?” 楚俞情一噎,很快便反应过来,说道:“最近都是在忙门派里的琐事,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但都很劳神费心,弟子总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晏青时点了点头,道:“前些天我碰见了一个叫做睿鸿的弟子,我看他资质还不错。” 听到睿鸿这个名字的时候,楚俞情的目光立即变得复杂,里面闪烁着的光芒立即就变了,变成寒凉的。 晏青时听见楚俞情说道:“睿鸿?弟子还从未听闻过这个名字,若是师尊觉得他资质不错,我去门派弟子的花名册里去找找,看看他师承哪位峰主。” 晏青时淡淡道:“不急,他还是一名外门弟子。” 楚俞情立即噤声。 晏青时领着楚俞情往万剑峰走:“只是今日我在山下碰见他,他受了伤,我将他带回了万剑峰休养,你若是有时间去照顾一下。” 楚俞情眼中闪过一抹阴邪的光,他低头:“是,弟子知道了。” ------------ 第064章 破绽 睿鸿被晏青时安置在了万剑峰上,由两名凌仞峰的弟子照看,同时也是监视。 晏青时亲自嘱咐过的,要看好睿鸿,要是有人过来企图杀掉他,无论如何都要拖住。晏青时为防万一,还在睿鸿的房间之外设了一个结界,只要有人在进入到结界之后动了杀意,晏青时那边就会有感知,可谓是双保险了。 做完这一切,晏青时缓缓迈步,朝穆书凝那边走去。 此时已经入夜。 他到的时候,穆书凝已经醒了,正坐在床上盘膝而坐,似乎是在将体内的残留的魔气排出去。 晏青时静静在一旁站着,一声不吭。 良久,等到穆书凝终于重新睁开眼,晏青时才有了反应,他走过去,轻声询问:“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穆书凝抬头,盯着晏青时看了半晌,才道:“已经好了。” 晏青时不放心,又把手搭在穆书凝的脉搏上号了一会他的脉,确认没有大碍之后,才放心:“我已经把睿鸿安顿好,他现在是唯一的证人,若是有人想伤他,我第一时间就会得知。” 穆书凝对这些没有兴趣,他低头,问道:“我的尸身为什么会在你那?” 晏青时一怔,喉结动了一下,却是没说出话来。 穆书凝抬头:“为什么?” 晏青时道:“是我带回来的,彼时我正好路过,见你连个像样的棺椁都没有,我就……” 穆书凝嗤笑:“我这种人哪配得上用什么棺椁,随便挖个坑埋了呗。” 晏青时闭了闭眼:“书凝,不要乱说。” 穆书凝抬眼看他:“我怎么就是乱说了,我记得当年我被‘师尊’赐死的时候,好像就被随随便便扔到了静穹山下面了吧,那个时候‘师尊’怎么不想想我有没有个像样的棺椁?” 晏青时呼吸一滞:“书凝!” 穆书凝停住:“那请把我的……尸身还给我吧。”由本人说出自己的尸身这种话,感觉相当怪异。 晏青时斩钉截铁:“不可。” 穆书凝拧眉。 现在晏青时最见不得穆书凝皱眉或者露出不开心的表情,他好不容易找到了人,只想把人捧在手心好好宠着,可奈何这人不给他机会,恐怕也不会原谅他了。 “你的身体没了元婴,若是解除冷冻状态,恐怕……而且你在这个身体里不也是好好的?” 穆书凝道:“我还有其他的事要做。” 晏青时追问:“何事?” 穆书凝把头撇到一边,不肯说。 晏青时此刻的耐心不是一般的高,他静下心来坐在穆书凝床边,道:“你若是有想做的事,不如跟我说一说,我会尽全力帮你。” 话音刚落,穆书凝就看向晏青时,这里面的笑带着不屑与嘲讽。 堂堂静穹掌门,被这种眼神看着,不但没恼,反倒还反省起自己来,他觉得他已经太久没有见过这样表情鲜活生动的穆书凝了,就算这个样子,他也甘之如饴。 穆书凝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结,他把视线移到别处,躲着晏青时的目光,他道:“你后背上的伤怎么来的?” 这个问题乍一问出来,晏青时有些惊讶,他还想问穆书凝是怎么知道他后背的伤疤的,可转念一想,当初穆书凝以秦昱行的身份来静穹山的时候,曾偶然间在后山温泉那里遇见过。 晏青时想起了那个时候穆书凝慌里慌张的样子,嘴角忍不住翘起,可翘起来了,又沉沉压了下去。 那个时候,难不成,穆书凝对他的那些态度,全都是伪装出来的?就为回到静穹山? 晏青时掩下心里的不安与几分苦涩,他轻描淡写:“前些年渡雷劫的时候,不小心被雷劈中。” 得到一个简简单单的回答,穆书凝也没多做反应,他垂下眼睫,脸色在烛火的映照下温暖而柔和,可惜不是冲着晏青时。 晏青时刚要说什么,忽觉心口一滞。 有人进了结界! 晏青时拧眉,倏然起身。 当初在断情崖的时候,派遣吴究去追杀穆书凝的是楚俞情,那这一次直接全部都是静穹弟子,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一手遮天的本事,可想而知。 也就是说,睿鸿现在是唯一能够证明楚俞情有罪,能替穆书凝报仇的人。 他万不能有事! 晏青时起身,离开时还不忘嘱咐穆书凝老老实实呆在屋子里。 穆书凝盘坐在床上,头发披散着,他闭上眼睛,不去看晏青时,没有答应,也没否定。 晏青时内心急切,却也奈何不了穆书凝,只能先顾着睿鸿那边。 等到晏青时离开他的视线,他缓缓拨开额前的刘海,露出一个血红火焰纹章,那个火焰红得似要滴血,安安静静地长在了穆书凝的眉心。 这个纹章是他彻底驱散心魔之后才出现的,轻轻摸上去,似乎还有些火焰的热度。他尝试把灵力注入到其中,却发现写意应他灵力而召,竟直直从这纹章里跑了出来。 穆书凝拧眉。 修真界修者们的本名宝器都是被温养在丹田里的,而这写意竟如此特殊,待到彻底被收服后,躲进了一块小小的纹章里。 穆书凝没有心思去想其他的,现在睿鸿由晏青时保护着,而睿鸿是唯一击败楚俞情的突破口,只要睿鸿有半分差错,就已经能证明楚俞情有鬼。 穆书凝心念电转,不如就趁着这一次,报仇血恨。 他束了头发,使了个小法术遮住眉间的火焰,换上干净衣服,走了出去。 - 晏青时赶到的时候,空降于睿鸿身边。 他来得不早不晚,正好是那黑衣杀手要出刀的时刻。凌仞峰的那两名弟子已经昏了过去,看样子黑衣人早有准备。 睿鸿被封住了嘴,正惊恐地挣扎着,见晏青时过来,像只虫子一样不断往晏青时那边蠕动着。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晏青时抬手挥出一道气波,那黑衣人根本就不是对手,他猝不及防,被这道气波掀出很远。 晏青时拧眉,不怒自威:“是谁派你来的?” 黑衣人闷不吭声,艰难爬起来,呕出一口血,眼看就要自刎。 晏青时瞬移身形,劈手砍中黑衣人手腕,声音凌厉:“说!” 许是连幕后之人都没有预料到,一个小小的外门弟子睿鸿,竟是由晏青时亲自看守的。 黑衣人有着极强的专业素养,一见自己打不过晏青时,立马跪地,眼神阴狠毒辣,晏青时料觉不对,立即伸手捏住黑衣人的下巴,一使劲,听得“咔嚓”一声,黑衣人被卸掉了下巴,晏青时仔细看去,他的齿间有一小包毒药。 晏青时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我说什么,你只需点头或摇头便可。” 黑衣人眼神毒辣,非常不配合。 晏青时一身黑袍,再裹着他这一身阴冷气息,似要融入黑暗。 他冷声道:“你若是不愿,那也没有问题,我只需现在查一查静穹哪名弟子无故失踪,便可一查到底,就算这名弟子留的是虚假信息,我也可以推算出他的身份,只是这样消耗便大了些,不太值得。” 晏青时一顿:“不过非这样不可的话,倒也无碍,只是到时候某些人受的折磨会更多些。” 一听这话,黑衣人身形猛地一顿。 晏青时确定,静穹山的护山大阵一直是开着的,只要有人硬闯,他就会有所察觉,可若是能让他毫无察觉就闯进来杀掉睿鸿的,不可能连在他手下接一招的实力都没有。 因此,这人,只可能是门内弟子。 晏青时内心冷笑。 楚俞情啊楚俞情,在这个静穹山里,你到底发展了多少你自己的势力? 你是真当为师的眼是瞎的? 晏青时居高临下:“楚俞情?” 只见那黑衣人身形猛颤,良久,他闭上眼,轻缓地点了一下头。 ------------ 第065章 平冤 晏青时倒是留了几分情面,还留了那名黑衣弟子一条性命,把他和睿鸿关在一块。 做完这一切,他转身刚要离开,就看见了穆书凝站在门外。 穆书凝是何时来的?他竟然一点都没有感觉到。 穆书凝看着晏青时:“你刚才做了什么?” 晏青时走出来,将门关上:“刚刚处理掉了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弟子。” 穆书凝仰头看他:“我想进去看看。” 晏青时道:“不必。” 穆书凝坚持不退让:“我想进去看看。” 晏青时拧眉:“你为何想进去?” 穆书凝却是撇开头,看向屋子里面。 晏青时迈了一步,正好挡住穆书凝往里面看的视线。 “明天,只需再等一天,一切都会大白,”晏青时喉结上下滚动一下,继续道,“我答应你的,会把一切都查清楚。” 穆书凝掀起眼皮看他。 穆书凝本想这些自己亲自动手,他要设计让楚俞情自己走到陷阱里来,可如今晏青时要出手,他断然是没有拒绝的理由。 晏青时抿唇,微微低下头看他。 这一瞬间,穆书凝突然觉得晏青时这个山一样的男人,竟也有要崩塌的趋势。 穆书凝道:“好。” 顷刻间,穆书凝觉得仿佛有一阵海啸惊天动地,咆哮而来。 晏青时顿了许久,才应声,嗓音似乎还有些发颤:“那就好,现在时候不早,你先回去休息吧……” 自打从断情崖回来,晏青时就再也没听过穆书凝好好说过一句话了,他的要求与建议毫无来由的就全被拒绝,晏青时知道,这些都是自己酿出的错,他终究是要一点一点还的。 穆书凝点头,没有一丝多余的留恋转身便走。 - 第二日,楚俞情听从晏青时的画前来“睿鸿”的时候,发现晏青时也正好在那个房间里,楚俞情一愣,完全没有预料到似的。 “师尊,你怎么也在这?” 晏青时看着楚俞情的目光似是别有深意:“在这等你。” 楚俞情忽觉心里一凉。 晏青时又问:“俞情,你说这个世界上有鬼吗。” 楚俞情道:“其实鬼也有好坏之分,不是所有的鬼都令人恐惧的。” “嗯,你说的对,”晏青时站起身,“人世上的鬼并不可怕,人心里的鬼才可怕。” 楚俞情忽然抬头,疑惑地看着晏青时。 晏青时又道:“昨日我正巧路过,看见有人刺杀睿鸿,顺路也将那个无视静穹规矩的人抓了进去,你进去看看,那个人,你认不认识。” 晏青时最后一句其实已经说得相当露骨,可楚俞情心里承受能力惊人,他岿然不动:“昨天夜里是出了什么事吗?做出此等悖德之事的若是我静穹弟子,而且若是我见过几面有些印象的,弟子绝不姑息。” 晏青时点头:“那便好。” 楚俞情微微朝晏青时鞠了一躬便转身往里走。 在楚俞情快要进到内室的时候,晏青时忽然出声:“俞情,当年书凝的那些事,你还记得多少?” 楚俞情内心骤然警铃大作,那根弦瞬间绷紧。 晏青时道:“为师昨日招来了书凝的魂。” 楚俞情一怔,嘴唇动了半天,却是没说出话来。 晏青时继续道:“他说他冤枉。” 楚俞情抬头:“师尊这是信了他的话了?” 晏青时转身离开,边走边道:“为师觉得有很多可疑之处,现在想仔细查查多年之前的事,一会为师回去要问问书凝当年事情经过的始末。” 楚俞情忽道:“师尊,刚才弟子过来的时候,凌仞峰的周师叔正在到处找您。” 晏青时点头:“好,为师这就过去。” 话音刚落,晏青时就像对楚俞情一点怀疑都没有那样,转身便离开。而内室里的那两个人,晏青时也不管了,因为他们已经不重要了。 而楚俞情在亲眼看见晏青时走远之后,脸色倏然阴冷,推开门直接就往晏青时的房里走去。 晏青时的房间摆设十分简单,除了一张床,一张桌案,几乎就没有什么摆设了。 而楚俞情的眼睛,则直直望向晏青时放在桌案正中的那盏莲花灯。 那盏莲花灯被小心翼翼地用一股灵力包裹着,里面有一盏小火苗闪烁不定。 楚俞情嘴角勾起一个阴冷的弧度。 以前,他是见过这盏灯的,穆书凝的本命灯。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灯座底下有一个印章还是他给亲手印上去的。 晏青时说他召回了穆书凝的灵魂,那灵魂寄存之处,极大可能就是在这盏本命灯里。 楚俞情缓缓朝灯那里走去,那个火苗十分微弱,只要他稍稍用一些灵力冲破那个屏障,那个火苗就能彻底被自己掐死在手里,从此,穆书凝魂飞魄散。 楚俞情大脑里就被这个念头一直撑着,他的步子一直朝桌子边走,可就在他的手要碰到那盏灯的一瞬间,屋内忽然响起一道声音:“俞情,在干什么?” 听见这个声音的时候,楚俞情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出现了幻听。 是晏青时! 楚俞情浑身猛地一颤,他刚刚明明记得晏青时去往凌仞峰的方向,怎么现在……? 楚俞情后退一步,勉强按捺住不安的心情:“师尊?您怎么?” 晏青时看了看楚俞情,又看了看桌案正中央的莲花灯,忽然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他故意那么说,为的就是让楚俞情起了疑心。楚俞情此人平时谨慎小心,几乎露不出来什么马脚,这次他说他召来了穆书凝的魂,楚俞情若是心里有鬼,一定会想方设法除掉这一缕魂。 果然如他所料,楚俞情根本按捺不住。 晏青时出言淡漠:“俞情,为师说过吧,人世上有鬼其实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有鬼。”话说完他抬袖一挥,那股灵力骤然消失不见,就连莲花灯里的火苗也突然熄灭,就像从来都不曾存在过。 是障眼法! 楚俞情眼中划过一瞬间的惊讶,转而,眼中一切归为平静。 晏青时道:“你心里有鬼。” 楚俞情此时此刻,在之前面对上晏青时的那种谨慎小心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来自深渊那般的阴冷与邪佞气息。 “师尊,你怎么不信我呢?”他人是阴冷不羁的,说出的话却是委屈而不甘的。这副场景,无来由地就让晏青时想起多年之前,静穹山的山门广场之前,穆书凝满身浴血,眼瞳中的不屈。 晏青时心一缩,复又抬头望向楚俞情:“你让我如何信你?” 楚俞情道:“师尊,我为静穹山做了这么多事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你现在又是什么意思?” 晏青时面无表情:“为师只是不忍想象将来静穹交到你手里的样子。” 楚俞情冷笑一声,推门欲走,只是没有料到,门外,齐齐站着五峰峰主以及内门之中的大部分弟子。 楚俞情后退回房中,冷笑:“师尊,这份你送我的礼物,是不是太贵重了一点?” 穆书凝站在人群的最后排,冷冷地看着晏青时。他此刻极为期待晏青时接下来要做的事,以及他会露出的表情。 楚俞情见晏青时不回他,却是哈哈大笑起来。 众人都以为他已疯魔。 下一瞬,之间楚俞情忽然祭出一把通体玄黑的长剑。他面目狰狞,与那把玄铁长剑互相映衬。 与此同时,多年之前,晏青时建立在自己与祸世之上的联系忽然有了回馈。 晏青时抬头,目光里有了杀机。 那把剑,是祸世。 而楚俞情祭出了这把长剑,等于把什么全都承认了。 此时此刻,万剑峰上,鸦雀无声。 ------------ 第066章 搜魂 晏青时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僵滞,很快便恢复。 他不动声色地断了他当年结下的与祸世的联系,眉宇间带着煞气:“祸世?” 楚俞情也不掩饰什么,他坦然应道:“对。” 这简简单单的一个字,相当于把一切都承认了。万剑峰上的各位都是人精,这些事情,稍微动动脑子,就能全想明白。即使想不通的,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比如当年被栽赃的穆书凝,比如当年惨死的洛辞,以及当年那把莫名断裂的赝品祸世。 事事连环,环环相扣,全都出自楚俞情之手。 晏青时没空细想,他苍吾出鞘,剑身被附着上灵力,时刻散发出冷银的光。 穆书凝站在人群最后方,冷眼看着这一切。 萧清妤眸光寒凉,她心中的冷意几乎要将她覆盖,现在说什么都迟了,书凝人早就死了,晏青时他摆出这阵仗还能有什么用? 而其他几位峰主依旧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只有陶青泽叹息着摇了摇头。 楚俞情嘴角带笑:“师尊,当年你这把苍吾剑刺死了穆书凝,现在要用它再来刺死我吗?” 楚俞情知道,这是晏青时心里永远无法触碰的伤疤,甚至还没有愈合,他现在这番话,就相当于把晏青时的伤疤狠狠揭开,血淋淋的狰狞无比。 晏青时神智清醒,他知道穆书凝已经回来了,现在正在不远处看着他,他清晰地知道,他错了。 晏青时语气冷硬:“你若是把当年的事情全盘托出,我许能留你一命。” 楚俞情笑了,嘴角带钩,邪气无比:“那我若是拼死一搏,静穹掌门许就是我。” 晏青时神色冷了下去:“放肆。” 楚俞情还是那副玩味的样子:“师尊啊师尊,我现在还唤你一声师尊,是因为我敬重你,可你若是真的把我逼上绝路,我可不保证我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晏青时拧眉,一身黑袍愈显肃穆。 楚俞情忽然笑了:“师尊,你真的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 穆书凝心头忽然涌上一种不祥的预感,想要后退悄无声息地离开这里,可还未来得及动作,就觉察到楚俞情直直投射过来的目光。 穆书凝心里忽然就咯噔一声。此刻他心里庆幸往罗渚房门前加了一层结界,让他对万剑峰上发生的这一系列事情一无所知,不然,他真的不好解释了。 楚俞情猛地飞身后撤,有祸世加身,让他的行动极度敏捷,甚至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他就将祸世横在了穆书凝的脖子上。 甚至穆书凝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 祸世散发出的煞气灼烧着穆书凝的脖子,即使楚俞情没有用力,他脖子上的皮肉也被戾气所伤,裂开了血口。 看见穆书凝流血的时候,晏青时眼中有一瞬间的慌乱。 稍纵即逝。 楚俞情精准地捕捉到这一瞬间,他嘴角勾着:“师尊,你以为我为什么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杀掉这个秦昱行?” 晏青时一怔。 “你真的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穆书凝极为镇定,他甚至还有时间闭眼去感受写意在他眉心的挣动。 “这个壳子里面的,就是我的好师弟,穆、书、凝,对吧?”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震惊了。 穆书凝? 他不是死了吗?怎么回来了?这是夺舍归来? 这几乎是在场所有人的想法,包括萧清妤。 晏青时眉目冷硬:“楚俞情,我自认为静穹不欠你什么。” 楚俞情失笑,手中的剑往穆书凝脖子上送了一些,穆书凝吃痛,微微皱眉。 晏青时眉心一滞,看着穆书凝的样子,似有担忧。 楚俞情道:“师尊,还有在场所有人都听好了,我楚俞情就是静穹首徒,整个静穹山派就是我的。” 晏青时毫不留情,直接发出一道剑气毫不留情哄向楚俞情。 楚俞情禁锢住穆书凝,故意把祸世在穆书凝的脖子上横划一下,躲过浩荡气波。 顿时,穆书凝整件白衣的前襟全被染上了赤色。 晏青时顿时不敢再动。 楚俞情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他故作诧异:“师尊,怎么不动手了?你是怕伤到你心爱的徒弟?” 晏青时一字一顿:“楚、俞、情,你一点都不无辜。” 而此刻,萧清妤“噌”地一声从人群之中窜出,长剑直直刺向楚俞情。 他们师兄弟六人中,要数萧清妤脾气最火爆,最直来直去,自然,也最爱恨分明。 她手中长剑幻化成无数道虚影,铺天盖地地朝楚俞情刺去。 楚俞情道:“你不顾穆书凝性命了?” 萧清妤冷笑:“那个到底是不是书凝我不管,我要的结果是了结你这个人渣,而且他既然是掌门的徒弟,就定不寻常,他若是随随便便就被你弄死,那他不配当静穹的弟子,就算他是穆书凝,我也不认!” 穆书凝苦笑一声,他不知该高兴还是该伤心。他这小师叔,对他的信心还真是强。 既然有人肯捧他,他就定然不会让人失望。 穆书凝微微动了动僵得不行的脖子,他轻轻闭眼,缓缓用灵力催动写意,霎时间,楚俞情忽觉手中一烫,他偏头看去,却是直接看到了一个长条状的黑咕隆咚的物体直直砸中自己的脸。 “梆”的一声,响彻整个万剑峰。 楚俞情反应也算快,脑子没蒙,他捂住血流不止的鼻子,连连后退,眼中的惊异却是根本掩饰不住:“鬼渊!” 鬼渊两字一出,陶青泽的脸色骤变。他仔仔细细地打量穆书凝,确定他毫无入魔迹象之后才缓缓放下了心。 萧清妤见楚俞情愣怔之时,发动剑招,穆书凝也毫不犹豫,瞬间拨动琴弦,音律凝结成剑,簌簌伴着萧清妤的剑招全朝楚俞情而去。 而其他人也像是终于反应了过来,有几人发动招数,毫不费力地就擒住了楚俞情。 结果其实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的,他楚俞情只要一暴露,就再无升天可能。 楚俞情被众人制服的那一瞬,他竟是失声大笑。 萧清妤凑到穆书凝旁边,替他处理伤口。 而晏青时则站着不动,淹没在了已经炸锅的人群之中。 楚俞情是罪魁祸首,而晏青时他一直所捍卫的正义,却是世间最大的邪恶。真正的正义,被他亲手抹杀。 而那个人,还是他的至亲……之人。 楚俞情被众人押着跪在了晏青时面前,此刻笑完了,他居然还能保持冷静。 “师尊,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 晏青时拧眉。 楚俞情权当晏青时是在默认,他勾了勾嘴角,道:“穆书凝被关在思罪崖的时候,我去看过他。” 见晏青时毫无反应,他继续道:“我和他说,他死定了。” 晏青时的脸瞬间就冷了下来,一道剑气瞬间发出,眼看着就要刺向楚俞情。 说时迟那时快,穆书凝忽地拨琴,一道无形气罩骤然出现在楚俞情面前,堪堪挡下那道剑气。 晏青时诧异。 穆书凝脖子上缠着一圈绷带,缓缓道:“我只是不想让他死的太痛快。” “剥婴剜肉之痛,我要让他全都尝一遍。” 晏青时的脸色一瞬间变得精彩无比,他狠狠睁大眼,像是完全不敢置信。 穆书凝神色清淡,好像说的根本就不是他自己的事情。 楚俞情冷笑:“穆书凝,我果然没有猜错。” 穆书凝淡淡一笑:“你都该还回来的。” 楚俞情哈哈大笑:“穆书凝,你说,你怎么就这么招人恨?” 而晏青时却再也不给楚俞情说话的机会,书凝楚俞情对他剥婴剜肉,他……他迫切地想要知道一切。 下一瞬,晏青时直接就对楚俞情用出了搜魂术。 搜魂术这种术法,在静穹已经被禁用了,它能瞬间得知被施术之人的所有记忆,只是,术法结束之后,这人就会变得疯癫。 楚俞情立刻就慌了,疯狂后退,道:“不,晏青时,你不能这么对我!相同的错误你还想犯第二次吗?” 晏青时冷笑:“不,错误只犯一次就可,而你,我只是依法处置。” 下一瞬,从晏青时指尖发出的银冷光芒瞬间刺入楚俞情眉心。 ------------ 第067章 昭雪 搜魂术。 楚俞情瞬间觉得仿佛有一把刀从自己的天灵盖劈下来,肆意搅动脑浆,让他顿觉痛楚无处可躲,无处可藏。 源源不断的记忆输送进晏青时的脑海,他高速浏览着,可越看到最后,他的脸色越来越白。 到最后,所有记忆终止在穆书凝被百里晋杨赐了一杯毒酒的画面。 若是穆书凝有元婴在体,普通的凡世剧毒根本就奈何不了他,可楚俞情恶毒就恶毒在他早已提前生生剜出了穆书凝的元婴。 晏青时现在脑海里全都是他站在楚俞情的视角,手里握着长剑,狠狠将穆书凝元婴踩在脚下碾的模样。 这画面,与他之前刺穿穆书凝胸膛的画面重叠。 楚俞情的这份记忆带着宛若从地狱来的恶毒与嫉恨,堂堂静穹首徒,却没有那种宽阔的胸襟。他处心积虑,步步为营,就是为了坐稳那个静穹首徒的位子,就是为了那个至高的掌门之位。晏青时站在了楚俞情的视角上,才彻底看了个清楚。楚俞情与穆书凝的比试那次,穆书凝竭尽全力使剑锋偏离原来轨道,而楚俞情就直直站在那里用肉身接白刃。而后来的那一切,情书是楚俞情偷偷藏起来,祸世是被楚俞情盗走为己所用,那把赝品祸世也是他放过去为掩人耳目,让穆书凝罪加一等的。叶柏是楚俞情收买,而叶柏手里的信也是由楚俞情伪造字迹,他有的是时间照着情书上的字迹一点一点模仿,录音玉简是楚俞情筛选,用灵力抹除对他不利的话。楚俞情前脚拦住晏青时去思罪崖看望穆书凝,后脚就去跟穆书凝说师尊不会去看他。此后种种,离魂散为他所下,石磊为他所收买,魔骨也是他趁穆书凝不注意放过去的。 此等劣迹斑斑,愧对静穹首徒之名。 而知晓了一切真相的晏青时,身体僵硬,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呆愣地站在广场之上,任风把后背的冷汗吹得冰凉。 他觉得,多年之前,劈在他身上的那道劫雷,怎么就没直接把他劈成两半。 穆书凝多次说,是有人在害他,是有人要故意在设计陷害他,那些事情不是他做的,不是他做的,晏青时他怎么就一句话都听不进去? 那个时候,他怎么就那么盲目地听信楚俞情的话?书凝是他一手带大的,就算他不相信穆书凝的话,那也该相信自己的眼光? 可怎么就,一步错,步步错,最后落得这个无法挽回的下场?若是穆书凝没有回来,若是真相没有大白,那书凝岂不是蒙冤一辈子? 晏青时肝肠寸断,他勉强直着腰身,僵硬转头,在人群之中寻找穆书凝的身影。 穆书凝一脸淡漠地擦着写意,微微侧头和萧清妤说着话。 穆书凝注意到晏青时的目光,脸色一僵,转回头去看他。 茫茫人群,千百人海,晏青时的眼睛精准地寻到了他。 晏青时眼中眸光流转,忽明忽暗,似是有千言万语,最后却都难以启齿。 穆书凝掀唇冷笑。 晏青时轻轻闭眼,他早已预料到穆书凝会是这种态度,便转过头对身边的弟子吩咐道:“去天道众。” 天道众的祭天广场,可从来都不是摆设。 晏青时把从楚俞情那里提取出来的记忆提炼到玉简里,发给各峰主们,要他们“谨慎处理”。 除了萧清妤之外的那几位峰主都留在静穹山焦头烂额,萧清妤放心不下穆书凝,直接跟着晏青时去往天道众。 晏青时坐在灵船之上,他想把穆书凝叫到自己身边来,可穆书凝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不是乖巧地应答萧清妤的问话,就是静静站在一旁倚着墙壁闭目养神。 晏青时忽然记起多年之前,他渡雷劫的那一天,险象环生,他明明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竟跌入天道幻境之内。 他看见还是幼年期的穆书凝蜷缩在风雨之中,睁着一双大眼,可怜兮兮的望着他。 那一刻,他就觉得仿佛有一道飞毛羽箭,直直射入他的心房。血洞汩汩地往外冒血,他却丝毫不觉得疼,他倒是觉得,这样也无妨。 他也从未觉得穆书凝,竟是这般的可爱过。 可天道不善,老天向来残忍,不肯给晏青时仔细端详穆书凝的时间,一道巨雷缠着霹雳电光,足有小儿臂粗,气势滔天地从高空直直劈下。 目标就是那个胆小怯懦的穆书凝。 晏青时知道这个是幻境,他也知道真正的穆书凝已经被他一剑穿心,被赶出了静穹山,偷得一命,在凡世那边活着。本命灯还没有灭,还算是件值得庆幸的事。 可即使他知道这是幻境,可身体一瞬间却超越大脑的反应,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穆书凝冲过去,后背空门冲上,生生接下了这一道劫雷。 这是本能。 晏青时何等聪明,那一刻,他觉得,他似乎是想念这个徒弟想念得有些过头了。 幻境之内万物皆由心生,一草一木就能幻化出晏青时的内心所盼。 晏青时满身血腥,渡劫成功之时,手里还紧紧攥着幻化成穆书凝的那根草叶。 想到这,晏青时下意识地朝穆书凝看去。 穆书凝察觉到晏青时的目光,云淡风轻地与晏青时对视一眼,随后便淡淡挪开视线。 就这么轻飘飘的一眼,直接让晏青时乱了呼吸。 他到底,该怎么办?那些加诸在穆书凝身上的苦难,他到底该怎么才能化解? 穆书凝挪开视线后,嘴角上勾,冷笑一声。 而一直都未从穆书凝身上挪开视线的晏青时心猛地一沉,直接坠入万丈谷底。 他怕是,化解不了了。 灵船到达天道众。 晏青时还记得多年之前,穆书凝曾经问过他天道众的祭天广场是干什么用的。 他说:“祭天。” 祭天广场确实是祭天用,不过这祭品,是人。 是修真界十恶不赦的罪人。 祭天广场十分气派,八个角上每一个角都有一个成年人一抱粗的小型祭台,上面燃着火红跳跃的火苗,广场地面上则刻满了繁复冗杂的文字和花纹,交错复杂。这些文字和花纹是远古咒法,传闻若是用鲜血将这些花纹填满,血阵开启,便能打开通天之路。 至于通天之后,会有什么现象,还不得而知。 这千百年来,祭天广场真正派上用场的,就这一次。 楚俞情昏迷着,全身还不住地抽搐。 晏青时吩咐弟子将他扔到祭天广场的正中央。 弟子们照做,而且还将楚俞情的手脚动脉割开,开始放血。 楚俞情尚有灵力环身,往外放血一时半会倒也危及不了他的性命。 楚俞情像是觉察到极度痛楚,悠悠转醒,可此刻他与疯人无异,感觉到痛苦,只知道嘲哳叫着,嘶吼破音的嗓音难听极了。 高台上的弟子们,全都在看他的笑话。 可笑他想挣脱,却被祭天广场的法阵牢牢困住,丝毫动弹不得。 穆书凝站在高台之上,看着以楚俞情为中心,逐渐蔓延出的鲜红血迹,心中却是溢出一抹诡异的兴奋。 晏青时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低声道:“书凝。” 穆书凝猛地抬头,却从晏青时望着他的眼中看出了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 晏青时就像是在说:“看,本该属于你的正义,我把它还给你。” 穆书凝垂眸低头,笑了。 他穆书凝,这百年来,当过天上仙,受过万人谴,自认为尝遍世间酸辣苦楚,可在平冤昭雪的这一天,却也终控制不住这心绪,笑中带泪,哭中带笑。 正义有可能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呸! 迟到的正义能算是正义?为此,他从神坛跌落,沦落为过街老鼠,他引以为傲的天资被废除,他苦修数十年修来的元婴被生生剖出,他的命贱得就像路边水塘,这些都算什么? 若不是老天又给了他一条命,那这正义是不是就是修真界之耻穆书凝被逐出静穹山? 穆书凝启唇,嘴唇张合,在说:“这不是正义。” 看见穆书凝的唇语,晏青时瞬间就愣了。 ------------ 第068章 断绝 这不是穆书凝想要的正义。 他所爱慕之人,把他亲手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他想要的,想说的,都不会有人去管。 楚俞情神智不清地躺在祭天广场正中央,粘稠的血将花纹咒语填满,血腥煞气冲天,带给众人一股诡异到了极点的不适。 晏青时站在最高处,俯瞰下方,他眼中的楚俞情已经是死人。 紧接着,晏青时把灵力加持到声音上:“逆徒知错不改,居心叵测,陷同门于不仁、不义之境,今以其血肉、以其糟躯祭奠天道,吾徒楚俞情,不死不以祭逝者,不死不以慰亲人。” 晏青时的声音极有穿透力,在整个空旷浩荡的祭天广场之上来回传播,威严而肃穆。 前一天,楚俞情还是个骄傲风光的风云人物,他站在修真界的金字塔顶端,再熬个百八十年,等晏青时厌了,倦了,静穹山派就完完全全是他的了,可惜他贪心太多,又没有能够与自己的野心所能匹配的实力,最终把自己送上了不归路。 祭天广场之上鸦雀无声,在场的这些人几乎都能算得上是楚俞情的前辈,他们与晏青时熟识,自然都对这静穹首徒赋予厚望。 只可惜,眼下这情景,实在让他们说不出话来。 在场,最难受的自然也要数晏青时,因晏青时没有把穆书凝已经回归的消息发出去,所有人对穆书凝的记忆都还停留在三十年前,晏掌门亲手于静穹山之前将逆徒斩杀。 只是理应是最难受的人,却半分目光都没分给这大徒弟,视线放空,许是盯住了某个角落,半天都没移动过。 晏青时的话音刚落,忽然间,整座祭天的广场上凹下去的花纹正好被血填满,最后一笔被描红的一刹那,花纹骤然爆出红色光芒,粘稠的,流动困难凝涩不前的光像是有了生命,齐齐朝高空之上涌去。 光芒穿破层层叠叠的云,将之拨开,形成一个三人合抱粗的光柱,直冲云霄。 穆书凝被这光刺到,微微闭了闭眼。 光柱落下,正好将楚俞情笼罩在其中。 祭天。 穆书凝远远地站着,在光柱照到楚俞情身上的时候,他猛地攥紧拳头,手背爆出青筋。 剜婴之痛,他还没有实实切切地还给楚俞情。 可过了一会,穆书凝的拳头又松开。 楚俞情受了他该受的,也得到了他该有的报应,现在,他将受到天道所施与他的惩罚。 穆书凝淡然一笑,率先离场。 这三十年,就当它是一场梦吧。 晏青时的眼神一直追着穆书凝,见穆书凝离开,他也不想再在这里,立刻追上去。 待到光柱散去,楚俞情已经没了生息。 众人唏嘘惋惜,感叹一代风光弟子就此陨落。没有人敢做出反驳,晏青时已经把来龙去脉做成玉简,分发给所有人让他们看清了楚俞情的真面目。 无人敢发出异议,只是三十年前,三十年后,受万众谴责的,都是晏青时的弟子,或多或少,众人暗中都揣度着晏青时的心情,又都纷纷猜测晏青时还会不会再收徒。 接下来的一切,便都交由天道众处理,做收尾工作,那把神剑祸世,晏青时也根本不在意。 穆书凝回到静穹山的时候,罗渚站在万剑峰上等他。 穆书凝这才想起来他给罗渚房间里设下的结界已经随着时间消散,而他们赶往天道众的时候,早就把罗渚这家伙给忘到了脑后。 罗渚老远就看见穆书凝回来,忙扑上去:“穆前辈~” 穆书凝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地看他。 罗渚被他看得发毛,站在原地,不敢上前了,虽还保持着双臂张开的动作,可他没再动之后,显得极为滑稽。 穆书凝:“罗渚,你别这样,你还当我是原来的我,我还是你的好友,我还是秦昱行。” 罗渚也想尽力把穆书凝当成秦昱行,可童年偶像就在面前,罗渚表示这相当难。 穆书凝知道该给罗渚一点时间,便没再在这个事情上纠缠太久,他往前走几步,道:“收拾收拾东西,走……” “去哪?” 穆书凝话还没全说完,就被一道突兀插进来的话打断。 罗渚抬头,然后下意识地就往后退了两步。 穆书凝闭眼深吸一口气,随后才转头去看,果然看见了满身风尘的晏青时。 现在晏青时的衣冠整齐,一根头发都没乱,可在外人看来,此刻的晏掌门,他就是有些狼狈的样子。 穆书凝不好当着罗渚的面让晏青时下不来台,便道:“下山历练,巩固境界。” 晏青时的目光锁住了穆书凝。 从穆书凝的角度来看,晏青时眼中的情绪复杂极了,有欣慰、有庆幸,还有懊悔。 晏青时无视了所有,他的关注点只有一个:“还回来吗?” 罗渚一惊,忽然觉得晏掌门这四个字说得极为小心翼翼,就好像,他生怕得到否定的答案。 穆书凝道:“不回来了。” 罗渚不知这师徒二人目前的关系到底怎么样,又不好插话,只能干巴巴地在旁边站着,眼神一会担忧地飘向穆书凝,一会又飘向晏青时。 晏青时停顿许久,才继续接话道:“好,今日天色已晚,不如再多留一晚,等到天亮了,再出发如何?” 穆书凝抬头看他。 罗渚对当年的事情也是一知半解,只以为他们师徒之间有误会,但结合之前与现在,罗渚觉得他们两个之间,恐怕不能简简单单地用“误会”来做解释。 穆书凝和晏青时两人谁都不让步,对望着彼此,好像谁先移开眼睛,谁就输了。 最终,晏青时认输,他低头,从空间戒指里掏出一块羊脂玉牌,声音像是含在嗓子里的:“这块玉牌,我交还给你。” 说完,他伸手往前递,莹润透亮的玉牌悬在半空,点缀在最下方的红色流苏摇摇晃晃。 穆书凝的目光在晏青时掏出玉牌之后,便凝滞住,再也动弹不得。 那是他的玉牌。 ——刻着“书凝”二字,本该在多年之前就碎在了门派广场之前的。 穆书凝愕然望向晏青时,这种神态,好似多年之前,他还未受思罪崖的折磨,苦难还未加身,眼里还带着点不谙世事的天真。 晏青时有点不舍得移开眼睛。 穆书凝像是回过神来,立即闭上眼,然后眨了两下,将眼中的惊愕消去,极力恢复到冷情冷心又冷漠的模样,然后垂头去看玉牌,伸手,一点一点摊开手指,轻轻将玉牌抓在了手心。 静穹山派内门亲传弟子的玉牌是经过特制的,一旦有磕碰,则无法修复,如果实在磨损得不能再用,需要弟子向常定峰递交申请,请求他们再打磨出一块玉牌来。 而穆书凝掌心的这块玉牌,被晏青时用掌风震碎成了一颗一颗的小碎块,顺着光看去,还能看见两颗紧紧粘在一起的碎块之间的纹理。 穆书凝忽的心里一紧。 他心里一个大胆的想法突然就冒出了头。 他不受控制地就去幻想,在大广场上,晏青时一个人,俯身,缓缓地拾起一颗碎块,仔细擦拭干净,然后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再去寻找下一颗。 晏青时见穆书凝抓着那块玉牌,闷不吭声,一时有些慌乱,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便以为是穆书凝想起了以前那些苦,他极缓慢地开口:“我知你无法释怀,你若真的不想受静穹的禁锢,那你离开便是,你何时想回来,直接回来就好。” 罗渚一直都安安静静地站在二人旁边,没搭腔,但心里时不时地就淌过一瞬苦丝丝的痛。 师徒二人,明明心里都有彼此,又何必都非要把自己伪装成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通过折磨对方,让对方获得心灵上的痛苦好来让自己获得慰藉? 穆书凝始终没开口,良久,他握紧玉牌,对晏青时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一躬之后,晏青时就知道,不管是作为秦昱行还是穆书凝,他们的师徒关系,彻底断绝。 而这个他最为愧对的徒弟,也终于洗清冤屈,获得自由。 只是…… “等一下……”晏青时望着穆书凝的背影,下意识地就开了口,“你想去哪?” 穆书凝难得有了好脾气,没有直接无视晏青时的话,说道:“随处转转,当个散修。” 等到晏青时再想拦的时候,穆书凝已经拉着罗渚,走远了。 晏青时的手在虚空之中抓了抓,什么都没有抓到。 - 穆书凝把罗渚拽回自己的房间去收拾行李。 说是收拾,其实根本没有什么东西可收拾。 穆书凝以秦昱行的身份来到万剑峰仅仅一年左右的时间,这间屋子里还没来得及有他存在的痕迹,他就要走了。 穆书凝回到静穹山本就是为了报仇,现在楚俞情已经惨死,晏青时也知道了过去的真相,穆书凝嘴角挂着并算不上善意的笑,坐在床边,轻轻抚摸着写意。 罗渚站在一旁,问道:“你真的要走吗?” 以前的事情他虽不是很清楚,但当年穆书凝爱慕晏青时,企图行师徒不伦之情这一事闹得修真界人尽皆知,不然穆书凝也不会被所有人讨伐成那个狼狈的样子。 穆书凝拨了一下弦,提起手指,看着微动的琴弦,道:“走。” ------------ 第069章 大阵 罗渚看了看他,似是做了什么决定:“穆前辈……” 穆书凝抬头斜眼看他。 罗渚一噎:“小……书凝……” 见穆书凝没动静,罗渚才敢继续说下去:“你真的决定好了?你再强撑着,最后受苦的也是你自己。” 穆书凝一开始没听明白罗渚想说什么,听到后半句,他才有了点反应。 “在我看来,你离开就是因为你知道有人爱你,有人疼你,你这么任性,是因为你知道你离开之后肯定会有人去找你,我说,小书凝,你差不多就行了。” 穆书凝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笑完之后,眼里有寒光:“有人爱我,有人疼我?罗渚啊,你这说的,是哪里的话?晏青时他什么模样,我做了他那么多年的弟子我会不知道? “他心里只有天下苍生,只有社稷大义,其他的,都不值一提。 “你说的,会有人去找我,说的就是他吗?” 罗渚点头。 穆书凝又是大笑一声,不再说话,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阴郁。 罗渚现在是真的有点怕穆书凝,见穆书凝表情不对,他连忙岔开话题:“小书凝,那我问问你,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穆书凝现在也不跟罗渚掩饰:“继续报仇。” “那你能跟我说说,你们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行吗?我现在一头雾水,我真的看晏掌门他对你特别好,你入魔的时候他比谁都担心你……” 穆书凝忽然站起身,他将写意抱在怀里,定定看着他。 罗渚现在实在是有点怵穆书凝,只要穆书凝一动也不动地看他,他就不敢再说话。 穆书凝扔给罗渚一块玉简,稍微抬起下巴。 罗渚知道穆书凝这是让自己看这块玉简里面的内容,数十年前那桩轰动整个修真界的大事的来龙去脉应该就在里面。 罗渚心一横,把灵力注入到玉简里面。 穆书凝坐在椅子上,撑着头,就那么看着他。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罗渚将自己的神识从玉简里抽出来,回过神来的那一瞬间,罗渚看见穆书凝,眼圈立马就红了。 穆书凝:“……” 罗渚此刻只恨自己不能扑到穆书凝怀里去哇哇大哭,他真的是心疼死了穆书凝。 “没事,小书凝,你别怕,他们都不疼你,我疼你,你师尊是个什么新品种的混蛋,他怎么能这么对你,虎毒还不食子呢,他怎么就这么狠心?我真是看错人了,”罗渚一边说,一边哽咽,还捂住心口,“我一想那堆破事我心里头就难受……” “行,打住,跟我下山。” 穆书凝实在不想再看罗渚哭下去,罗渚来到这个世界上满打满算还没到二十年,有太多事情他理解不了,又因为出发点和立场不一样,他根本看不懂晏青时的做法。 但穆书凝却是有些理解的。 一边是大道正义,一边又是师徒私情,晏青时选择大义灭亲,也实在是大势所趋。 而这些天晏青时所做出的那些反常举动,穆书凝就当是在梦里了。 到了山下,穆书凝不再做法术遮掩自己额头上的纹章,就那么大大方方地露了出来。罗渚跟在他的身后,问道:“我们去哪?” 穆书凝心中一跳:“去瀛州。” 静穹山。 晏青时掐算出穆书凝已经离开了静穹山,他心意难平,想脱身去追,可一时又实在没办法扔下这么大一个摊子,天道众那边没有他尚还能支撑,可难就难在了这静穹山派,现在除了他,竟没有一个能担事的。 三大长老年岁已高,也都忙着在常定峰挑选品行端正、天资聪颖的弟子来接自己的班,无暇再分出心来管理门派之内的事务。 这大大小小的事情,着实把晏青时给烦透了。 可就在晏青时焦头烂额之际,又有弟子来传,说有贵客来了。 晏青时不太想见“贵客”,刚要嘱咐弟子几句把“贵客”给打发了,就忽然听见略显苍老的一声“青时”。 晏青时一怔,摆手示意弟子退下。 全皓月大陆敢这么喊晏青时的,只有吴教主一个人。 吴莫虞还是那副见不了阳光的样子,披着一件黑色的带有兜帽的外袍,只有一双苍白的手露在外面,显得病态。 晏青时:“你来这所为何事?” 晏青时这番话里还带上了些许不满与质问,似是极不满意吴莫虞的不请自来。 吴莫虞落座,低声了两声,随后便开门见山:“你的徒儿回来了?” 此刻,晏青时极力伪装出来的平静悉数崩裂,他仍旧脊背挺直地坐在椅子上,可吴莫虞感觉到了,一种说不上来的悲伤涨潮似的填满了整间屋子,让他呼吸变得沉了几分。 晏青时:“该怎么说?” 吴莫虞却是摇摇头:“你早就有猜测?” “有一次他误闯冰室,书凝的身体对他做出回应,我有猜测,只是……” “只是一直不敢确定?然后现在得到答案了?” 吴莫虞替晏青时把话说完,然后摇头:“我那边的引魂灯一直没有得到回应,那次你和我说我失败了,我也一直也都这么想,只是这次太过突然,你确定那是你的宝贝徒弟,不是什么孤魂野鬼装的?” 晏青时摇头。 吴莫虞拧眉:“那这就奇怪了,我那边不可能出差错的,除非是那本古籍本身年头太久,没有完整地保存下来,现在我手里的是残本……” 见晏青时的表情十分凝重,吴莫虞勉强继续说道:“不过比较核心的地方还是保存下来了……” 晏青时道:“会对他有什么影响吗?” “这个我不太清楚,毕竟那种禁术,我也是第一次用。 “不过不应该啊……”吴莫虞神神叨叨的,“引魂灯一盏都没灭,他的魂是怎么回来的?” 玄月毒教地处西北,上古秘术众多,而晏青时请求吴莫虞施用的这一种秘术,则称为引魂术。 需要九九八十一盏常亮的特制引魂灯,辅以极度复杂的古老阵法秘术,进行引魂仪式。 晏青时提供了穆书凝的生辰八字,身死之地,然后由吴莫虞催动阵法,在这个偌大浩瀚的世间去寻一缕孤魂。 若是九九八十一盏引魂灯全灭,则是引魂成功。 而穆书凝身死的这三年来,引魂灯一盏都没有灭,安安静静地燃着,有的时候,守着这个引魂大阵的吴莫虞都觉得没希望了,想放弃,却都被晏青时阻止。 晏青时眉宇紧蹙:“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莫虞,你知道有没有什么能够让修士重新结婴的方法?” 吴莫虞抬头看他:“你认真的?” 晏青时点头。 吴莫虞:“有啊。” 晏青时眼里现出了丝光亮。 “重新投个人胎,从头再来。” 那一日,玄月毒教教主吴莫虞,是被一道磅礴剑气轰下的静穹山。 吴莫虞大大喇喇地站在静穹山门前面,掐指算了算自己宝贝徒弟身在何处,有了结果之后才放下心,又不远万里回总坛去了。 他来这一趟,也就是为了出来散散心,和自己好友见上一面叙叙旧,看看情况,就目前形势来看,那个引魂大阵似乎不用再维持着了。 吴莫虞走后,晏青时独自去了七星阁。 他找到穆书凝作为秦昱行的本命灯,看见上面的火苗还燃烧得旺盛,稍许得了些安慰。他将本命灯从木架子上拿下来,手轻轻一挥,上面刻好的名字瞬间被抹去。 不管是穆书凝还是秦昱行,都与静穹山派再没有半点关系。 晏青时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灯,嘴角一点一点地弯了上去。 没了师徒那层碍事的关系,什么事也都好说了。 ------------ 第070章 齐因 穆书凝和罗渚两人已经赶了三天两夜的路,一直都没停下脚,只是静穹山距瀛州的距离实在是远,他们两个这般赶路,也离瀛州还有相当远的一段距离。 不过穆书凝也不着急,他慢悠悠地看着地图,有的时候还会故意绕点远路,杀几只灵兽或者寻一寻其他的机缘。 罗渚一直都没有意见,穆书凝想往哪走他就跟着往哪走,一点怨言都没有。 最后还是穆书凝累了,找了一棵树坐在树荫下面稍作休息。 罗渚也跟着他坐下,只是在罗渚躬身的那一瞬间,穆书凝眼尖地看见罗渚腰间有什么东西在一闪一闪的发光。 “罗渚,什么东西在亮?” 罗渚听到穆书凝的话,半天没回过神来,怔了一会才低头看。 结果一眼就看见了自己腰间一闪一闪的玉牌。 罗渚吓了一跳,本来还一副悠悠闲闲的模样,一看见那玉牌之后,立刻就紧张起来,瞬间站起身,立定,一只手紧贴着裤边,另一只手握着玉牌,清了好几声嗓子才往玉牌里灌输灵力,读起传递的消息来。 穆书凝觉得罗渚那样子有点好笑,便一直仰头饶有兴趣地盯着罗渚。 最后罗渚阅读完信息,那玉牌便彻底暗了下来。 “怎么了?” 罗渚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对不住了哈,小书凝,我有点任务得去做……” 穆书凝诧异:“任务?” “那啥,我现在马马虎虎算是天道众的一个成员吧……” “天道众?”穆书凝眼睛略微睁大,“恭喜。” 穆书凝仔细算算罗渚的年龄,也就在十八左右,十八岁就入了天道众,这种实力,了不得…… 罗渚在自己偶像面前有点放不开:“没,也没什么,就运气好,考上了,就上次我回去,我师尊看我年龄到了就让我去考看看,考上了就万事大吉,没考上也就当涨经验了,就是我师尊跟我都没想到,仅仅一次就过了……” 听着罗渚说得轻描淡写,穆书凝知道,这绝非运气。 罗渚天赋极佳,他刚满十八,就有一把天阶中品的宝刀毋毒在手,而且境界也是一般人望尘莫及的,他天资聪颖,将来定非池中之物。 而且天道众的考核极为严格,罗渚要是没有什么真本事,怎么可能就轻轻松松地通过。 “而且我现在还是观察期,只有完美地完成五个任务才能真正得到天道众的认可,我才能得到麒麟踏云的玉牌。 “就你用刀鞘召唤我的时候,我刚从天道众出来……” 看着罗渚一改之前臭不要脸脸皮极厚的模样,脑子里塞得恨不得都是“端庄”“乖巧”,穆书凝只觉得好玩极了,他沉着脸故意道:“原来是这样啊,看来现在天道众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罗渚表面笑嘻嘻内心在哭泣:“是,确实。”偶像说什么都对。 穆书凝不再逗他,问道:“是什么任务?这个应该是你的第一个任务,须得好好完成。” 罗渚显然也这么想,他立刻就认真起来:“玉牌上说是在阮南城有一个倒卖修真心法的团伙,他们不知从哪弄来的低级心法和修炼书籍,以天价卖给散修,从中赢取暴利,但那些心法,在修真界,连入门的都算不上,可偏偏就有人上他们的当,这个团伙十分猖獗,天道众给我下发的任务就是要我去把他们彻底清除。” 穆书凝点点头:“这些人的确不能放任,那你如果急着去做任务的话,不用管我,你先走就是。” 罗渚有点不放心:“那小书凝你怎么办?” 穆书凝笑道:“我又不是纸糊的,遇上事我能自保,你把我当什么了? “而且阮南城也在去瀛州的必经之路上,你先走,我到达阮南的那天再去与你汇合。” 穆书凝这么一说,罗渚才惊醒,自己眼前的可是穆书凝。这么一来,他一点心里压力都没有了。虽说穆书凝在修真界最辉煌最出名的那些年,他还没出生,但每天都在自家师尊的耳濡目染之下,穆书凝在他心中的凶残程度甚至可以和晏青时晏掌门划上等号。 一想到穆书凝其实非常凶残,罗渚就放宽了心,道:“那行,小书凝你到了阮南一定记得跟我联系啊,等我做完任务我再跟你去瀛州。” 穆书凝坐在树荫下,笑眯眯地朝他挥手。 而罗渚往前跑了几步,转瞬之间就在一团紫雾之中销匿了身形。 没了罗渚在身边陪着,穆书凝就更不急着赶路。他坐在大树下面,开始仔仔细细琢磨起自己未来的这些日子要怎么走。 他有《柳居小抄》,自然也就不担心修炼的问题,他现在心中最多的执念也还是报仇。他如果没记错的话,叶柏和百里晋杨可还在这个世界上活得好好的。 这两人他都曾掏出真心相待,可换来的却是把他逼上死路的结果。 穆书凝的眼里爆出冷光,不管怎样,先把这两个人给解决再说。 百里晋杨,就先从他开始,先把他从王位上给拽下来。 穆书凝心中做了决定,刚想闭眼小憩一会,忽然闻到不远处飘来的血腥味。 他双眼倏然睁开,警惕地往血腥味飘来的源头望去。 穆书凝现在五感皆通,仔细一听都听见前方林子里传来的兵刃相接的声音。 穆书凝定了定神,随意地从地上捡起来一根树枝,在手里挥了挥,觉得还算趁手,便拿出使剑的气势,往林子里走。 他走的时候,什么都没带,驰歌他也留在了万剑峰,他想着,怎么都得给他的好师尊留个断绝关系的“惊喜礼物”。而且在外人面前,他也不打算暴露写意的存在,写意不是一般的琴,他怕招人惦记。 穆书凝走到林子的正中,血腥味已经相当浓了,他眉头紧蹙,额间的烈焰纹章竟是更加鲜艳。 他向前望去,只见一持剑侠客身着黑色劲装,银制护腕寒光熠熠,这侠客身姿挺拔,剑法卓绝,只可惜,他眼睛是坏的,而且,他身上一点灵力都没有,是个凡人。 他眼睛上面系着一条黑布,在什么都看不见的情况下,竟能以一敌四,只是他现在渐渐也落了下风,他腹部有一血洞,挥剑的力度也缓了下来。 穆书凝本着能不结仇就不结仇能多交朋友就多交朋友的核心思想,一木棍出去,直接拦住了一人刺向那侠客心口的剑。 “阁下,你怎么样!” 那四人见有人插手,彼此对视,这种情况似乎不在他们预料到的范围之内,最终四人一齐决定撤退。 忽然听见陌生的嗓音,那侠客浑身一颤,警惕达到峰值。 穆书凝放软声音,扶住那侠客:“阁下不用担心,我路过此地,听见有战斗的声音,就过来看看——阁下你……” 穆书凝话还没说完,这侠客因失血过多,脸色惨白,双唇也失去血色,他许是觉得头晕,在穆书凝的扶持之下都还有些站不稳。 穆书凝一拧眉,抬手十分利索地封了他身上几个大穴,好减缓血流的速度,然后便在自己的空间戒指里翻找着伤药:“阁下,你稍等,我这有药,你如果信得过我……” “齐因。” 穆书凝一愣,旋即才反应过来这是自报家门,便知道自己不再让齐因怀疑,穆书凝笑了笑:“秦昱行。”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将齐因的衣服撕下来,将药粉撒上去。这药的药效很烈,撒上去的时候自然会痛,穆书凝说着话,企图转移齐因的注意力:“齐兄,刚才那四个人是怎么回事?” 齐因言简意赅:“仇人。” “齐兄,那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齐因额角一直都在冒冷汗,可他一声都没吭,回答穆书凝话的时候嗓音还能保持一点都不颤,穆书凝对这个齐因不由得也敬佩起来。 “在一次意外中伤到,已经没办法恢复了。” 穆书凝动作已经放得很轻了,他道:“那你一切可都还习惯?” 齐因许是痛极,“嘶”了一声,然后便立刻回答穆书凝的问题:“一开始不习惯,后来也就无所谓。” 穆书凝点点头,不再问话,既然齐因不想说,他也不再追问,免得招人家烦。他能看出来这个齐因的心防很重,对他的问题都是问一句答一句。 穆书凝替他包扎完,忽然有点不知所措。 他救下来了个重伤员,然后该怎么办? 带他去阮南?或者先把他送回他家里? 穆书凝道:“齐兄,你接下来可有什么打算?不如我先送你回家?” 齐因摇摇头:“不必管我,我接下来去阮南还有事……” 穆书凝一咧嘴,巧了。 听到穆书凝说自己也正要去阮南的时候,齐因脸上还带着诧异。 穆书凝拍拍齐因的肩,道:“齐兄,那不如我们二人就结伴同行?你现在身上有伤,自己一人也不方便。” 齐因低头,斟酌许久,才缓缓点头。 后来当穆书凝说要去找些食物离开之后,齐因自己一个人靠在树干上,忽然咧嘴笑了笑,右手在身侧掐了个诀。 与此同时,已经跑出去老远的那四个“仇人”立即化作四颗石子,再也不动了。 ------------ 第071章 赶路 齐因觉得自己做了这个简单的动作腹部就疼得要死,现在他是个没有灵力的凡人,身上有伤要靠着自己一点一点熬过去。 他微微仰头,左手抚上自己被一剑刺穿的腹部,稍一用力,他额头的青筋就冒出来了。 疼得。 他从来都不知道利刃割破血肉竟会能疼到这种撕心裂肺的地步。 齐因闭目养神没一会,就听见了穆书凝的脚步声。 穆书凝:“齐兄,你这是?” 穆书凝手上提着叉来的几条鱼,一眼就瞧见了齐因腹部的伤口渗出了血来。 他胡乱地将鱼扔到一边,走上前去,将自己额前的碎发捋到一边,一不小心就露出了眉心的那一点烈焰纹章。 齐因的眼睛捕捉到那一抹红,目光一跳。 “阁下是修者?” 穆书凝本来也没打算掩饰,大大方方地认了:“是——齐兄,我现在要往你体内灌输一些灵力,促进你伤口的愈合,可能有些疼,你忍着些。” 穆书凝迅速转移话题,他怕齐因问他师承何方,到什么境界了,眉心的那抹烈焰是什么……他只认识齐因不到一个时辰,有些话,他实在不想说。 齐因没再说别的,直接将头撇到一边去。 穆书凝往齐因的伤处输送一些灵力,等到他觉得差不多这些灵力足够止血止疼了,才收手,抬眼望向齐因。 这一刻,他觉得齐因莫名有种熟悉的感觉。齐因不说话的时候,气质很冷,就好像,天塌下来都难让他有情绪波动似的。 穆书凝脑子里莫名其妙就跑出来了个人——晏青时。 下一秒,他剧烈甩头,似乎是想借蛮力把这个人从自己脑子里甩出去。 齐因疑惑地看着穆书凝,他伤口不疼了,脸色好很多。 “阁下……我们明明各不相识,你为何……” 穆书凝回神:“我在世间修行,主要就是为了能多与人交往,而且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我见你有难,即使我们素不相识,出手相助也是人之常情。” 齐因缓缓露出个笑:“这份恩情,我记下了。” 穆书凝微微侧头:“齐兄,不知你想不想恢复光明?如果你的眼睛遭了意外失明,还是能有重见光明的希望的……” 穆书凝话还没说完,却见齐因缓缓摇头。 “我以前能看见,都没办法看清楚真相,被我固有认知里的‘真相’耍得团团转,我要这双眼睛还有何用?” 穆书凝从齐因说的这只言片语里隐隐约约猜出了点门道,这齐因大抵是以前经历过什么极度彻骨难忘的事情。 “齐兄,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你再一味执着也无济于事。” 齐因:“对。” - 穆书凝云里雾里的,他现在发自内心地觉得这个齐因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他觉得自己就算是不爱说话的人,可这齐因比他还嚣张,不管是什么话,抛到齐因那,都能让齐因一句话就给说死了。 穆书凝清理好鱼,叉在树枝上,来回翻转着,底下是由他用灵力升起来的火,他托腮转着鱼,觉得有些无聊,时不时地打个哈欠,暖橘色的火光映着他眼角冒出来的水汽,整个人显得有些不真切。 齐因看不见,穆书凝倒不显得拘束,看见冒着香气的鱼肉,穆书凝有些馋,直接拿下来上嘴咬了一口。 他自以为他这番举动天知地知只有他自己知,实则一点都不落地叫某人看了去。 最后鱼烤熟了,穆书凝纠结一会,最好还是选择把那条完整的给齐因递了过去,他想着,不能因为人家看不见就欺负人家。 然后自己坐到一边去,继续啃着被他咬了一口的烤鱼。 - 第二日。 穆书凝一夜没有睡,他一边看着篝火,一边照顾着齐因。齐因的身体很好,再加上有灵力的辅助,他的伤口恢复得异常快,今天甚至都能站起来走了。 穆书凝也对齐因的恢复能力叹为观止。 齐因僵着后背,半蹲在地上收拾自己的行李,即使伤口没有太多影响了,但动作幅度稍微大一些,也有撕裂的痛感,因此齐因不敢太放肆。 穆书凝看着他将一把重剑背到背后,腰间还别着稍微轻一点的剑,心生疑惑,想问他为什么要带着两把剑,可话刚冒到嘴边,就被他吞了回去。 齐因心防重,现在他们两个还没到那么熟的地步,不过算是个能一起赶路的普通相识的关系,这种事情他要是随口问出来,他担心齐因对他产生敌意。 在二人赶路去阮南的时候,穆书凝顾念着齐因的身体,走一会就要歇一会,最后还是齐因开口:“不用太迁就我,我的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可齐因这话说归说,穆书凝却没打算照他说的做,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这么一来,两人赶路就赶得极慢,路上,如果遇到了小镇,就进去找客栈投宿,如果没有遇上小镇,那便找个背风的地方,点起一把篝火,穹庐为被土地为铺,倒也乐在其中。 中间穆书凝良心发现,总算想起来问了问齐因回阮南是不是有急事要干。 齐因回了他一个苦笑:“没,不急。” 两人一起赶路赶的这十多天,穆书凝对齐因的性格也有了了解,这人就像是天生少了点情绪表达的能力似的,笑,哭,怒都一个样。 他虽然眼盲,但相对的,其他的感官都很敏锐,他甚至都能凭借脚步声来认人,每次他终结话题之后,穆书凝窝在旁边不说话,齐因就能敏锐感知到空气中流动着的尴尬因子,每到这种时候,他就会笨拙地寻找话题,企图两个人能继续把谈话进行下去,只可惜,齐因并不太会和人聊天,他找的那些话题进一步增加了冷场的尴尬气氛,往往都是穆书凝应上一两句,就再不说话了。 为此,齐因感到十分苦恼。 后来慢慢的,齐因的伤养好了,伤口彻底愈合,穆书凝这才加快了赶路的速度,因此,到底阮南的时候,已经是半个多月之后了。 二人是傍晚到达的阮南,进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客栈,可是现在天色已晚,家家客栈都没有空房。 穆书凝倒是无所谓,想着在城里随便找个墙角勉强睡下,明天一早再找空房。 但不知为何,齐因却是怎么都不肯,他倔强地站在穆书凝身前,一动也不动。 说来也怪,齐因的眼上系了一层三指宽的黑色布条,他本该什么都看不见,可穆书凝莫名就产生了一种被齐因逼视着的感觉。 穆书凝往左走一步,企图绕过齐因,齐因就跟着他往那个方向迈步,像堵墙似的,难以跨越。 “再找找。” 穆书凝仰头看他,齐因比他高了半个头,此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有一种压迫感。 穆书凝从心底涌上一股违和感,他将这种感觉强压下去,故作轻松:“行,那再找找。” 最后二人还是幸运的,他们两个在天黑之前,走遍了几乎整座城,终于找到了一家还有空房的客栈。 只是……只剩下一间空房了。 穆书凝:“……” 齐因倒还是那副样子,声音平淡,表情也平淡,凭着感觉朝掌柜的方向回道:“好,这间房我们要了。” 自从穆书凝当年被晏青时赶下静穹山后,他就开始极度不适应和其他人共同睡一间屋子,在这种封闭又狭窄的环境里,他会感到心慌。 也许是以前他时不时往晏青时房间跑,而晏青时又是直接伤害他的人的缘故,让他留下了后遗症,他总觉得身边的人会忽然起来,一剑把他捅个对穿。 穆书凝借拿房门号牌的间隙用宽大的袖子遮住自己的脸,他极快地呼一口气,脸颊微微鼓涨起来,等号牌到自己手里的时候,他也就恢复了正常。 “行,那走吧,齐兄,你注意着点楼梯。” 齐因本来就要流畅地迈开步子往前走,听见穆书凝的话,他顿了一下,然后收回脚,微微把头转向穆书凝的方向。 穆书凝轻叹一口气,伸手去扶齐因,搀着他一步一步上台阶。 他们身后的掌柜一直在看着他们二人,良久,摇摇头,叹口气:“兄弟俩感情还挺不错,可惜喽,有一个是瞎的。” 到了房间里,穆书凝把齐因扶到床上坐着,他稍微打量了一下这个房间,布置装潢都挺朴素的,床也不小,但也仅仅属于一个人睡宽敞,两个人睡就拥挤的那种。 穆书凝叹口气,他今晚就打算在椅子上坐着修炼一个晚上,他还未辟谷,自然到不了不吃不喝不睡的地步,可如果让他跟齐因去挤一张床的话,他宁愿在椅子上坐着修炼。 齐因站起身,喊道:“秦昱行?” 这些日子,两人已足够熟络,齐因这种颇为慢热的人都能放开直呼他的名字了,只是穆书凝还是比较习惯称呼他为齐兄。 穆书凝道:“齐兄你若是累了,先休息一会,我去楼下让小二送些吃的过来。” 齐因心里好像有什么事,他没吭声,又缓缓坐回床上。 ------------ 第072章 高亮 穆书凝本来还想让店小二来浴桶和洗澡水上来,毕竟二人奔波了这么多天,洗个澡放松一下也是好的。但他转念一想齐因看不见,以前赶路的时候住两间房不明显,齐因有诸多不方便的地方他去帮帮倒也没什么。 可今日,要在同一个浴桶里洗完澡之后就要在一间房子里面,甚至有同床共枕的可能,穆书凝就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因此他嘱咐店小二把晚饭送上去的时候就什么都没说。忍一忍,明天再说吧。 可惜,天不从人愿,那店小二走的时候,为了体现这家客栈的人情味与服务周到的特点,临走的时候,店小二问道:“二位客官,沐浴吗?” 穆书凝:“……” 出乎穆书凝意料的,齐因在一旁淡淡开口:“不必。” 穆书凝这才松了一口气。 吃过晚饭,齐因抱臂靠在床头,似乎是在休息养精神。 穆书凝忽然想起来罗渚说的,要他一到阮南就联系自己,而且穆书凝也实在有点担心罗渚,也想知道剿灭贩卖修真心法的团伙下场怎样。 现在时间有些晚了,穆书凝想了想,便打算不在这个时候去打扰罗渚,让他好好休息一下,明天一早再千里传音。 这么想着,穆书凝就站起身,往椅子那边走,决定在椅子上凑合一晚。 结果,穆书凝刚站起身,就听见齐因问道:“你要去哪?” 许是穆书凝站起身的时候衣料有摩擦的声音,叫齐因听了去。 穆书凝道:“不去哪,我找个地方坐一会。” 齐因仰头,循着声音发出来的方向望去,道:“我有些困了,睡觉吧。” “好,我还不困,你先睡。” 齐因今天不知怎么的,处处表现得有些反常,他手轻轻抚平床褥上的褶皱,道:“现在已经不早了,你们修真之人不是最讲究一个修身养性,生活有律?” 穆书凝有点心虚,自从他进到秦昱行这个壳子之后,除非修炼必要,他都坚持在亥时入睡,卯时起。 今天耽误太多,已经过了亥时了,齐因这么问他,他确实答不上来。 到最后,齐因道:“你我都是男人,同睡一床并无大碍,况且你如果想坐在椅子上修炼的话,据我所知,阮南这里灵气稀薄,会事倍功半,稍有不慎,可能还会起反作用,到时候就有些得不偿失。” 穆书凝从未听过齐因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他有些发愣,但转念一想,确实,君子坦荡荡,齐因又不是晏青时,他有什么可害怕的?这么多天过去,穆书凝自认和齐因的关系也还算不错,大不了就躺在床上闭着眼,心里实在担心的话就不睡过去,也免得齐因心里过意不去。 就这么想着,穆书凝又折返回来,应了一声:“好。” 因为齐因眼睛看不见,穆书凝让齐因躺在了里面。齐因整个人侧身贴墙,给穆书凝留出了很大的一块位置。 穆书凝笑笑,上床之前吹灭了蜡烛,和衣躺下。 月上中天,万籁俱寂。 穆书凝一直轻轻闭着眼,心中默念心法口诀来时刻保持精神,而齐因早已经睡着,呼吸变得绵长而均匀。 不知是不是今天二人为了找空房找遍了整个阮南一直没歇息的缘故,两人都觉得一躺到床上就全身都发沉。 而穆书凝一开始还能保持着清醒,可后来背心法背得越来越慢,他还想挣扎,强迫自己清醒过来,可大脑已经给身体发出了疲惫的信号,各种活动都已经跟不上,最后他直接眼前一黑,睡着了。 而本来已经睡着的起因忽然转过身来,朝着穆书凝,侧耳听了一会他的呼吸声,还不放心似的喊了两声:“秦昱行……秦昱行……” 没有应答。 齐因又喊:“昱行……” 回应他的是一串轻缓的呼吸。 就这么借着月光,齐因仔仔细细地描摹着穆书凝的面孔,月光落下来,显得穆书凝有些缥缈而不可捉摸。 “书凝……” 齐因忽然开始低低地笑,他放下心似的,一伸胳膊把穆书凝轻轻捞过来,让他们两个额头贴额头,然后一只手伸到穆书凝脖子下面,另一只手搭在他腰上,齐因极度满足似的,又在穆书凝眼睫上吻了一下,呢喃道:“睡吧。” - 穆书凝第二天睁眼的时候,发现天都已经亮得彻底了,而齐因也早就起床,坐在椅子上擦拭着他的剑。 如果不是齐因眼上蒙着黑色的布条证明他现在什么都看不见,穆书凝绝对不会相信齐因是瞎的。 齐因的动作流畅而自然,一点停滞都没有,完全不像是盲人,直到此刻,穆书凝对齐因的五感敏锐程度肃然起敬。 齐因感觉到穆书凝在看他,手里的动作一滞,转头来看他:“你醒了?” 穆书凝随口应着,心里想着一会要去再订一间房子,再不沐浴他就觉得自己要死了。 齐因看出了穆书凝的心事,道:“昱行,你如果有事情要去做的话不用管我,尽管去做。” 穆书凝心道:我也没想管你……心里这么想,他嘴上道:“啊对了,我记得你说你来阮南是有事情要做,那你现在?” “我的事情不急,我等你找到你的朋友了再离开。” 穆书凝不好拒绝,只能点头:“好,那我去下面订间房,跟你睡在一个屋子里也有诸多不便。” 齐因点头:“好。” 穆书凝点点头,直接离开。他出了门,第一件事却不是去订房,而是找了个人少一点的角落,给罗渚发千里传音。 大意就是他已经到了阮南城,看他什么时候方便安排个时间见面,另外就是那个案子办得怎么样了。 穆书凝把这条千里传音发过去,久久没有等到罗渚的回复,穆书凝也不急,先去掌柜那里订房。 他刚刚拿到牌号,忽然听见门口一声大喝:“小昱行~!” 穆书凝有点不想回头去看,他用脚趾头想也能想出来在门口那犯傻的是谁,除了罗渚,还有谁能干出这种二缺的事情来。 穆书凝装没听见,他真情实感不想搭理罗渚。 罗渚还没觉出来自己有多讨人嫌,见穆书凝不理他,他还以为是穆书凝没听见,便跑过去,一胳膊搂住穆书凝的肩,在他耳边大喊:“小昱行啊,你没听见我在喊你吗?” 穆书凝无视罗渚的话,转头轻飘飘地看他。 “你怎么过来了?” “你这不是来找我了吗?我哪能把你扔一边啊……案子那都不算啥,还是我的小书凝重要。” 最后一句话罗渚压低了声音,故而也就喊了穆书凝的真名。 穆书凝眉头一抽,赶紧就把眼前罗渚那张大脸给推一边去了。 “我看是你案子查得一点进展都没有。” 罗渚笑嘻嘻的:“哪能,瀛州那边来人了,他们知道天道众把这个案子看得很重要,大殷那边也不懈怠,专门派了人过来协助我。 “时间宽松,都不重要。” 穆书凝点了点头,他不是天道众的成员,他也不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 “吃过早饭了吗?”罗渚自己已经辟谷,可秦昱行这个壳子还是筑基的修为,不吃饭不行。 穆书凝摇头。 罗渚大大方方一拍胸脯:“那行,正好我也没吃,咱俩一块啊……” 穆书凝刚要点头,忽然想起来楼上齐因还自己在房间里,便说道:“你先去找个位子,楼上还有一个我的朋友,我去把他叫下来。” “行,一起一起。” 等到齐因和穆书凝一起下楼的时候,罗渚已经找好了位子,他远远地冲着二人招手:“这边~” 穆书凝敏锐地觉察到齐因听见罗渚的招呼声的时候身体僵硬了一瞬。 难不成,他们两个认识? 不待穆书凝多想,齐因已经率先下楼。 罗渚是个自来熟的人,从来不用担心会冷场,罗渚一看见齐因,眼睛“唰”地就亮了:“阁下,帅啊。” 这是罗渚由衷的赞美。 他向来喜欢一些不同寻常的打扮,齐因眼上蒙的这个布条瞬间就正中罗渚萌点红心。 穆书凝白了罗渚一眼,介绍道:“这位是齐因,我在来的路上遇到的,彼时他遭围攻,我就把他救了下来,齐兄,这位是我的好友,罗渚。” 罗渚笑嘻嘻地伸出手:“你好啊,齐兄,我叫罗渚,称呼你随便叫。” 齐因颔首:“你好。” 罗渚被齐因吓了一跳,转头跟穆书凝咬耳朵:“小书凝,这齐因有点高冷啊……” 穆书凝拧眉,他把罗渚推开,神色淡淡的:“都吃饭吧,罗渚,一会我反正也是没事,我去跟你看看案子。” 罗渚求之不得:“行行行,我们的进度都已经停滞十多天了,那些人一看见我们来查也都不冒头了,小昱行你可赶紧帮我看看。” 罗渚说这话的时候,齐因一直都没吭声,等罗渚不说话了,他忽然道:“罗兄你说的案子可是有人高价贩卖修真界书籍的一事?” 罗渚一顿,与穆书凝对视一眼。 齐因继续道:“实不相瞒,我也是为了这事才赶来阮南查探,路上围堵我的那些人,许是与此案有关。” ------------ 第073章 问讯 “齐兄……你不是说,那些人是你的仇人?”从此刻开始,穆书凝心底涌上一股强烈的违和感,他忽然就觉得一切事情都太过巧合,巧合得有些刻意。 齐因脸上歉意:“抱歉,昱行,因为此案需保密,所以我没有对你坦诚,还请你见谅,我也是无奈而为之,因为……我不能确定你的身份……需处处谨慎。” 穆书凝无奈笑笑,他还真没有想到齐因说的有事要办是这个事情。 “那你为什么要查这件事,你到底是什么人?” 刚才穆书凝给罗渚介绍齐因的时候就发现,自己除了知道他的性命之外,竟然对他的一点信息都不知道,因此干巴巴地说了一个名字之后,便不知再说什么了。 齐因顿了顿,才道:“抱歉,我不能说。” 穆书凝早就猜到会是这么个回答,他神色上轻松了些,与其齐因编个身份来敷衍他,穆书凝更喜欢这种坦白。 罗渚倒是起了些疑心,他凝视齐因一会,忽然移开目光:“那行,我们一起探查这个案子也行,多一个人我们就多一分胜算嘛,只不过我得同跟我一起探案的搭档说一下。” 齐因微笑:“请便。” 穆书凝多嘴问了一句:“你搭档是谁?” 然后便看见一开始还好好的罗渚,脸色忽然一滞,肉眼可见的绯红爬上他的脸。 罗渚像个小媳妇一样报出了那个名字:“安……安王,百里寄越。” 穆书凝:“……” 三人吃完早饭,穆书凝询问罗渚百里寄越现在身在何方。 因为堂堂大殷亲王亲自来探查这件轰动整个皓月大陆的极端案件这一事,实在是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罗渚道:“安王他现在应该是在搜寻消息,只是现在那些人狡猾得很,都藏了起来,找到他们的踪迹很难。” 穆书凝道:“你来阮南这么久,现在还在搜集信息的阶段?” 罗渚万万没有想到穆书凝会直接问他这么一句,大脑当机两秒,便道:“我,这不是后来天道众那边有通知我说安王过来跟我一块查这个案子嘛,我就想着等等安王,别到时候他跟不上我的进度了,就没着急……” 穆书凝还记得当时在鬼哭林的时候,罗渚说的那句惊天动地的话。他说他对这安亲王一见钟情。 罗渚现在心里指不定有多欢天喜地,才会把他进入天道众的第一个任务考核给忘到了八百里之外。 穆书凝盯着他看了一会,说道:“那我们一会就去找找看,齐兄,不如一会你也跟我们去探探消息。” 不管怎么样,他现在也是闲着,倒不如帮了罗渚这个忙。 齐因直接应了:“好。” 阮南仅是个小城,各种设施都没有办法跟其他的城池比,这里说难听些就是个没人管的地方,凡俗人有,修真者有,稍微有些名气的门派世家都看不上这,故而这里的修真者往往都是低级的,能跨过引气入体这一大关的就少。 不过也是情有可原,阮南城低阶修真书籍的贩卖猖獗,有些家底的倾家荡产买一本回来,囫囵吞枣看个大概,就“修炼”起来,而那些没有家底的几个人组一块,东拼西凑把银子凑够了,买一本回来,今天你撕两页,明天我撕两页,到谁手里都不是完整的,按这种状态来看,能引气入体的都能算上是“天才”。 越是这种人,他们对求仙问道就越执着,都想在泥潭里挣扎出来,带着一身的肮脏泥泞,幻想着自己就是那个万分之一。 穆书凝罗渚齐因三人一行走在大街上,十分引人注目,穆书凝和罗渚他们两个还好,见那些人都用异样的目光打量自己,便都收敛了些。可齐因不同,他目不能视,又生得高大俊朗,佩戴两把剑,走起路来沉稳有力,一看就绝非常人,这怎么能让人不注意到他。 阮南这个小地方一年到头来不了几个人外乡人,这回一来就来了仨,还是气质样貌都异常出众的,一下子就叫那些人生出了些别的心思。 有的是真羡慕,有的是动了歪心眼,想着怎么从这些人生地不熟的外乡人身上坑点东西下来。 穆书凝怕惹是生非,拉了拉罗渚的衣角:“快些走。” 罗渚也正有此意,他回头环视一周,着重注意了几个长得有些贼眉鼠眼的,然后便就着穆书凝拉他的力道,快走几步。 齐因耳朵很灵,听见穆书凝和罗渚二人在那嘀咕,他追上去,由原来和穆书凝隔了个罗渚的位置走到穆书凝左侧,随着穆书凝的步子一起走,穆书凝快他也快,穆书凝慢他也慢,生怕穆书凝把他丢了似的。 “小昱行啊,咱们去哪啊?” “去酒楼看一看,那里人多眼杂,消息也灵通,没准就能问出些东西来。” 罗渚惊了:“你怎么能知道这些的?天才啊我的小昱行。” 穆书凝有点无语:“这难道不是所有人都该知道的常识吗……那之前你们是去哪探的消息?” “在街上拦人问……” 穆书凝:“……”那你们能问到有用的消息才怪。 穆书凝忍不住问道:“那安王他是去哪问了……” 罗渚想了想,道:“他可能会去人比较少一点的地方吧,他毕竟是个王爷,金贵着呢,别到时候让人给磕了碰了。” 穆书凝:“……” 这俩人,他发誓,绝对问不来什么东西。 阮南城最大的酒楼便是在城中心的临渊楼,临渊楼这个名字起得好,亲临深渊,屹立不倒。因此临渊楼的生意也还算红火。 穆书凝一行人大大咧咧地进去,立马就有人来迎,伙计相当热情,他见这三人气度不凡,直接就跟他们出手阔绰联系了起来,也不等罗渚说话,把这三人就往二楼雅座领。 就在刚刚进入大厅的一刹那,穆书凝暗地里感知了一下,没发现体内有灵力波动的人,也就是说临渊楼里这么多人,全是世俗中人。 三人刚刚坐下,穆书凝就出声问道:“小兄弟,阮南这边,你知不知道哪里有带货的?” 阮南这边有修真书籍的售卖,除了在修真界,估计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只是说不能明着说,穆书凝主动跟伙计搭腔,其实也是在赌,赌一把自己猜测是真是假。 伙计的笑容有一瞬间凝固在了脸上,只是一瞬间的事,快到几乎让人无法捕捉,可巧的是,穆书凝一直都在观察着伙计的表情,伙计这个僵硬的表情被他收入眼底。 不管是什么“货”,这伙计知道有“货”就行了。 罗渚抱臂坐在椅子上,微微仰头,用鼻孔看着伙计,而齐因什么都看不见,他低头喝着茶水,一直在沉默,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也不知道他听没听明白穆书凝的话。 伙计笑道:“这位客官,您说什么?” 看伙计的反应,穆书凝心里已经有底。 转眼间,他从口袋里掏出三枚银锭放在桌子上:“小兄弟,这些银子你拿去买酒喝。” 伙计的神色有一瞬的犹豫,最终,也没捱过那一个“财”字,小伙计抿着嘴唇,“嗖”的一下伸出手,把银锭捞进自己怀里,神色有些躲闪:“三位客官,我先下去嘱咐厨房把菜做着,等一会我送上来的时候再跟您说清楚。” 穆书凝笑了笑,感叹这伙计也是个聪明的,没拦他,目送着伙计推门走了。 伙计一离开,罗渚就来了劲:“小昱行啊,万一那伙计他坑你怎么办?他要是一会不回来可怎么办啊?” 穆书凝道:“无所谓,反正我也不缺那点钱,他是个胆小谨慎的人,你们明目张胆地查这件事,让城中人闻书色变,一副草木皆兵的模样,我刚才那么说,心虚的人自然会懂。 “他那个样子,肯定是知道点什么,他拿了我的银子,不敢不回来。 “就算他不回来……”说到这,穆书凝顿了一下,让罗渚紧张地看他,“我也不缺那点银子。” 罗渚:“……” 齐因在一旁放下茶杯,嘴角勾了一下。 穆书凝说的没错,没过多久,那伙计就端着菜盘上来了。 穆书凝冲他笑:“来了?” 伙计飞快地抬起眼皮扫了穆书凝一眼,看也不看罗渚和齐因,就垂下眼皮低头布菜。 待他布完菜,穆书凝指了指另外一个空着的凳子:“坐,这顿饭就当我们请你,先吃点。” 伙计是个憋不住心事的,他连忙摆手:“我坐下行,吃我就不吃了,到时候别倒了客官的胃口。 “您想问什么,问我就行,我知道的我肯定都说出来——客官您想问的是那天书的事吧。” 穆书凝愣了一瞬,才明白过来“天书”指的是什么。 就是那些心法口诀了。 穆书凝松了一口气,误打误撞的找对了。 那伙计有点紧张,他在凳子上坐得中规中矩的,他终于抬头看了一眼罗渚和齐因,然后看向穆书凝,尴尬地笑了一声:“客官,先说好,现在城里边查得严,我可没碰过那种东西。” ------------ 第074章 缘由 穆书凝和罗渚二人在伙计话音落下之后,就对视了一眼。 此地无银三百两。 穆书凝还什么话都没来得及问,这伙计就先说自己没碰过那天书,城里查得严,罗渚和安王他们两个搅得这座小城里风风雨雨,伙计这恐怕也是自保的一种方式。 穆书凝错开目光,没去过多地在意伙计的话,在这世上,谁活着不为自己,伙计这番话也能让人理解,穆书凝便不再过多纠结。 他转而问道:“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你知道的说出来就好,不知道的就说不清楚。” 伙计点头,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穆书凝问道:“天书是在哪里有?” 伙计身体十分僵硬,他回答的时候要想上许久:“我……我记得是在城里西南角的一棵老槐树下面。” “那些人是每天都会在那里出现还是有固定的规律?” 伙计摇头:“以前是每七天就会有一次,但是最近这些天听说那头的仙师们来查了,他们就一直都没出来过。” “也就是说从城里传出来消息之后,就再也没有人去过那个西南角了?” “一开始的时候还是会有人去,但每次去的时候那些人都扑了空,后来就慢慢没人去了,上边抓这个抓得严,我看他们是不敢出来冒险。” 伙计这话说得很通俗,但也在理,穆书凝一时陷入沉思,不再问话。 小伙计始终战战兢兢的,他一回答穆书凝的话的时候就低着头,不敢看穆书凝,罗渚甚至都怀疑这小伙计没怎么说真话,不然他为什么不敢看穆书凝的眼睛? 沉思过后,穆书凝又问:“那些人为什么要七天才露面一次?” 小伙计这次猛地摇头:“这个我就真不知道了,那些人都是有本事的人,可能要在七天里把天书攒够一定的数目了再卖吧或者在他们之上还有另外一批人,这些事情都不是我们这种小老百姓能随随便便知道的。” 见这小伙计实在是紧张,穆书凝也不好为难他,便打算直接放他走,然后他们三个去那个老槐树底下去探一探。 一旁一直默默听着的齐因忽然开了口:“那几个人长什么样子,你知道吗?” 小伙计被吓了一跳。 他差点从凳子上跳起来,好不容易稳住了,一想起齐因问的问题,脸色变得煞白。 罗渚也好奇得很,他凑过去:“诶,伙计,别害怕啊,我们又不吃了你,那几个人长什么样你知道吗?” 小伙计头都要摇成拨浪鼓了:“不,这个我真的不知道,我从来没去过那,怎么可能知道……” 说完,他自认为毫无破绽地往齐因那瞥一眼,不料他被齐因那副冷酷的模样给吓到,瑟缩一下,老老实实地收回了视线。 齐因这个人,不知道是不是背着两把剑的缘故,他整个人身上的血腥气极重,带着一股狠戾的架势,只让那胆子小的伙计看一眼就吓得够呛。 穆书凝稍微有点诧异,之前他还不知道齐因能有这么震慑人的一面,今天倒是让他见识到了。 齐因和罗渚当了红脸,穆书凝只能去做那个白脸,他无奈地笑了笑:“你也别害怕,我们跟你嘴里的那些‘仙师’没什么关系,我们也是想买天书的人,只是我们来到这才发现这边已经被封禁,因此才出此下策找到你来问问具体是什么个情况。” 一听穆书凝他们不是来抓他的,小伙计的脸色立马好了很多,说话也流畅起来:“客官你可要想清楚啊,那些人的天书你们可买不得,这要是被查到了,是要被拘着魂魄,折磨千八百年,不得超生的啊!” 穆书凝微挑眉毛,而一旁的罗渚无辜地眨眨眼。 “没事,我们也知道分寸,你如果知道那些人的相貌,能具体给我们描述一下吗?” 小伙计还是有些迟疑,不过没一会,许是心里对他们三人的怜悯和同情,见他们仨实在是求书心切,才一心狠,说了实话。 “三位客官,我是看你们是自己人才说的,要是出去后有人问起来,你们可千万别说是我告诉你们的。” 穆书凝笑着:“你放心便是。” “说来惭愧,刚才耍了个小心眼,还请三位客官见谅,但我发誓,除了这一处,别的话我句句属实。” 伙计看着穆书凝,穆书凝见他神态诚恳,笑了笑,摇头,表示不会追究。 伙计松了口气:“我,我其实去过那个地方,我也……见过那四个人。” “四个人?”罗渚接话,并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小伙计放松不少,他看了看罗渚,道:“他们都是蒙着脸的,样貌根本看不出来,不过看体型,应该是三男一女,有一个男的他背着一把大刀,因为那把刀实在是太大,我印象才深了点,其他那三个人就没什么太明显的特征了。” 一听到“刀”,齐因的眉头就狠狠皱了起来。 穆书凝也觉得佩刀可以用来做一个突破口,这个线索实在是帮了他们大忙,为表诚意,穆书凝又给伙计塞了个银锭。 伙计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等到伙计把门关上,罗渚仔细感受,确定门外没有人偷听之后,第一个道:“我的天,才四个人,我以为得是个多大的组织呢,结果才四个人就差点把整个大殷给搞垮了。” 穆书凝拧眉:“这么夸张?” “你别看他们大本营是在阮南这个地方,但是几乎全大殷都知道阮南这么个小地方有心法卖,别的地方的那些想修炼想疯了的人都恨不得倾家荡产来这,买那么一本破书,要不说这害人不浅呢?” 穆书凝忽然就觉得这事好像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简单了。 齐因道:“不如我们先吃饭,然后等到天黑,再往西南方那里一探。” 齐因这话直接就说到穆书凝心里去了,他点头,还朝着齐因礼貌地一点头。 罗渚也毫无异议,毕竟天黑了之后容易掩人耳目,想查事情也比较容易,而且……天黑之后,一些人也就放松了警惕。 三人吃起饭来都是不喜欢说话的,一时间,饭桌上寂静无声。等到吃完饭,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山,在等天完全黑下去的过程里,穆书凝忽然想到那伙计说一旦被查到,就会被抽魂夺魄,要受千年的折磨。 他转头看罗渚,罗渚吃饱喝足,正拍着肚皮仰躺在椅子上消化食。 穆书凝问道:“罗渚,听说要是被你们查到与那些修炼心法口诀有关,‘这要是被查到了,是要被拘着魂魄,折磨千八百年,不得超生’……还有这种事?” 穆书凝学着伙计的话,惟妙惟肖地重复了一遍,罗渚一愣,坐了起来。 “怎么可能?天道众那边只派了我过来,大殷那边也只有安亲王过来,就我们俩,还抽他们的魂?还让他们不得超生?那也得看看就凭我们俩有没有那个本事呐……” 他说着说着,整个人的状态就变了,从开始的懒懒散散变得锋芒毕露。 穆书凝也注意到了:“如果只有你们两个人来查这个事情的话,为什么会在整个阮南之内都传开了?而且……”表达的内容还如此夸张。 “也是奇怪,我们两个刚一在阮南之内碰头,第二天,城里就把修真界那边有人来查这事的消息给传得沸沸扬扬的了……我们两个的调查几乎寸步难行,不然也不会这么长时间都没有进展……” 说到最后,罗渚还不忘给自己这么多天都没有查出东西来这个事找了个台阶下。 齐因一字一顿:“有人故意在背后搞鬼。” 到这,穆书凝更是想不通:“那他们把这个消息传出去有什么好?谁会获利?” 齐因摇头:“不一定要有谁获利,也许是有一方的利益受损,只要不是消息的传播者,那就是有意义的。” 罗渚神色越发凝重:“还有那个拿刀的,他让我很在意。” 穆书凝眉宇紧蹙。 现在按照推断来看,能够拿到那种大批量低级修真心法的人定然是修真界之人,不然他也不会从中获得巨额利润。 而修真界,以刀作为武器的,只有星枢门。 而其他门派是真的没有用刀的。修真者逆天而行,骨子里都是清高自傲的,而剑,俊逸潇洒,作为武器是修真者最好的选择不过,而刀一出场,就少了分美感,因此除了星枢门一家,没有修真者会选择用刀做自己的武器。 如果这事要是扯上了四大门派之一,那事情可就闹大了。 穆书凝深吸一口气,不敢再想。 罗渚现在也知道穆书凝想到了哪,他抱着一丝侥幸:“万一是魔族呢,魔族可不讲究咱们修真界这些个弯弯绕绕的。” 齐因忽然插话:“不可能。” 穆书凝和罗渚同时愕然,就连突然看向齐因的表情都是同步的。 齐因道:“我虽不是修者,但对修真界里面的事也是略知一二,我只知道当年静穹山派的掌门晏青时一剑劈开伏魔山,在里面下了一个封印,只要封印不破,就没有魔族能从那个缝隙里出来。” ------------ 第075章 抢房 齐因的话音落下,屋子里彻底静了下来。 如果不是魔族…… 罗渚道:“我先给安亲王他传个话,让他去西南角那里的老槐树下边等着咱们。” 穆书凝点头,但人还没缓过劲来。刚刚齐因随口而出的那个名字着实让他产生了一股相当遥远而不真实的感觉。 晏青时啊…… 一想到这个名字,穆书凝心里有种滞涩感,不是疼,但就像是有根圆头的钝物卡在他的心上,不尖锐,但就是存在感很强烈地在那里,很难受。 没关系了,再也不见了,缘分已尽了,至于那些亏欠不亏欠的,穆书凝也懒得再去计较,活在这个世上,也就是图个顺心。 - 天彻底黑了下去,三人动身赶往大槐树那里。 那棵大槐树很明显,很容易就被找到了。大槐树周围那块草地已经被踩没了,光秃秃的毫无美感,由此可见阮南城之内这个团伙猖獗的程度。 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好像成为了一个禁区,明明没有人禁止不允许往这边来,可自从罗渚他们要来查天书这件事曝光之后,城内的人全都像约好了一样,都不会再往这边来。 穆书凝探出脚踩了踩光秃秃的泥土地,抿唇不语。 这里实在是太干净了,干净得有点不同寻常,就像被人刻意清理过一样。不管是什么,人、魔、妖,只要在这里出现过,就必定会留下痕迹,只不过视时间长短存留得多少不一样而已。 可是这里什么都没有,就好像这个角落独立于世界之外,任何人都到不了这里,任何人都无法留下痕迹。 罗渚显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他们二人对视一眼,彼此了然于胸。 齐因显然还没留意到这些,他用他那把纤细一些的剑的剑鞘底端戳了戳土壤。泥土很松,他毫不费力地就将剑戳了进去。 “怎么回事?”齐因拧眉,发出疑问。 穆书凝和罗渚都没有回答,因为现在的这个情况谁也不敢断言。 恰在此时,有一人踏月而来。 罗渚第一时间感觉到,他瞬间就错开了穆书凝的目光,转头去寻来人。 来人身着黑色绣金长袍,月泽落到他身上,都被那玄色的衣袍吸了进去。他步子极沉极缓,好似每踏一步都要深思熟虑。 罗渚脸上的表情明显轻快起来,他朝着来人一笑:“安王殿下,你来啦?” 安王手持折扇,他朝罗渚露出了个笑,算作对罗渚的回应。 而齐因则行了跪拜礼:“草民参见安王殿下。” 百里寄越还没看见齐因,先听见声音,他略有讶色地看去,罗渚适时做介绍:“这位是齐因……也在跟我们一起查这件案子,我今天跟你说的要与我们一起的人就是他。” 百里寄越暗暗点头:“起来吧,既然是盟友,那就不必分得这么清楚。” 齐因道了声谢,规规矩矩地起身,一点都没有失礼。 罗渚和穆书凝是修真界之人,不属于大殷王朝的统治范围之内,可以不行跪拜礼,但齐因是凡俗之人,百里寄越是王室之人,齐因必须要跪他。 罗渚刚要介绍穆书凝,就被百里寄越抢了白:“这位仙师我有印象,当日鬼哭林之外我还要感谢你们两位的救命之恩。” 穆书凝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干巴巴道:“安王殿下言重了,只不过是举手之劳,安王无需挂怀。” 安王道:“不知这位仙师怎么称呼?” 穆书凝作揖道:“秦昱行。” 百里寄越的目光却一直锁着穆书凝额间那抹殷红。 穆书凝有些不自在,偏过头,躲开了百里寄越的目光。 百里寄越自知失礼,他抿唇,道了一声“抱歉”。 罗渚见气氛有些尴尬,挠了挠头,过来救场,把他们在临渊楼里那个伙计讲的话和刚才他们的发现全给安王讲了一遍。 听完来龙去脉,安王也有些诧异,他浓眉蹙着:“还有这种怪事?” “我怀疑对方早已经预料到了这些事情,而我们现在的一举一动也都在他们的意料之中。” “那我们该如何是好?” 罗渚摊手:“这个……我也不清楚。” 穆书凝在心里朝罗渚翻了无数个白眼,现在在他看来,罗渚能够度过天道众的观察期,是相当难了。 “殿下,目前线索只有这一处,不知你那边有何收获?” 百里寄越轻笑:“我这边倒是有些东西,不知道有没有用。” “我运气比较好,找到了一位买过天书的人。” 穆书凝&罗渚&齐因:“!!” “而且,但凡是与那些人做过的交易的,都会得到一个骨哨,只要吹响这个骨哨,就能与那些人取得联系。” “那这个人目前身在何处?”罗渚急急问道。 “我已经派人将那人保护起来,明天一早我们赶过去便可。” 大槐树这边一点头绪也无,现在天色不早,在外面奔波了一天,四人都有些疲惫,他们没再多停留,便做打算回到客栈里。 本来罗渚和安王,穆书凝和齐因四人各回各自暂住的客栈是没有问题的,可偏偏罗渚拉住了穆书凝:“小昱行,我今天要跟你一块睡,我记得你今天早上预订了房间的吧?” 穆书凝有些迟疑:“这……你不和安王殿下一起走吗?” 罗渚背对着齐因和安王,一边说话一边给穆书凝挤眉弄眼:“小昱行啊,我这么长时间没看见你了,想你想得难受,今天你就让我好好看看你,我想跟你一块睡。” 穆书凝知道罗渚这是有话要对他说,转念一想让罗渚同他睡一间房子也没什么关系,罗渚又不是外人。 他刚要点头,忽然听得齐因插嘴:“罗兄,昱行他与我住下的那间客栈房间比较狭窄,一张床上容下两人有些困难,还希望你好好考虑一下,免得受苦。” 百里寄越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听着,忽然挑了下眉。 穆书凝:“……” 齐因这话着实让人听起来会有些误会。就好像他们两个已经在一张床上一起睡过了一样,虽说确实是一起睡过了…… 罗渚看着穆书凝:⊙▽⊙ 穆书凝的眉头微微揪了一下,在场只有百里寄越注意到了他的微表情,他没出声。 穆书凝道:“昨天我与齐兄来到阮南的时候已经太晚,客栈都没有空房了,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这一家,这才与齐兄住了一间屋子将就一晚。” 罗渚:“哦这样啊,没关系没关系,我跟小昱行的关系,都是过了命的,这点小苦头算什么,没事没事。” 罗渚这句话似乎是在对齐因说的,但齐因手探上了剑柄:“但诸位精神都已经相当疲惫,如果不能得到好的休息,那明天如何能有精神去继续探查这件案子?” 罗渚一怔。 百里寄越的目光也落在齐因身上,里面带了些探究。 齐因刚才的话说得有些重了,罗渚与穆书凝两人本就是好友,人家愿意说说话,叙叙旧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偏偏齐因这么阻挠,说着表面上无伤大雅的话,但若是仔细听来,他像是极不愿意那两人共处一室的,甚至他的手搭上剑柄,还带上了些威胁的意思。 穆书凝:“……” “齐兄,这是我和罗渚两个人之间的事,你不必……”穆书凝一噎,他想说“多管闲事”又发现这个词实在太重,齐因毕竟也是为了他们两个好,可别的词他一时间又想不出来,整个人就僵在了那。 出乎他意料的是齐因的态度,穆书凝他刚才那句话明显带上了些愠色,很容易便能听出来,但齐因神色并无变化,他甚至轻轻侧头,偏向穆书凝这边,像是在认真听穆书凝的话,等着他的下文。 “既然如此,不如就去客栈那里看看,也许还会有空房。他们两个久别重逢,自然是有许多话要讲,住在一间客栈里也是方便。”百里寄越打破尴尬,他说出了个让众人都暂时能接受的建议,一时无人反对。 罗渚问道:“殿下,那你呢?” 百里寄越轻哼一声:“我自然是要与你同行了。” 罗渚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脸腾地一下就红了起来。不过幸好是夜晚,百里寄越看不见他脸红的模样。 - 四人到了客栈,不幸的是,已经没有空房间了,罗渚如愿以偿,能够和穆书凝住在一间屋子里。 此刻齐因站在罗渚背后,当这个消息从掌柜的口里说出来的时候,几乎是同一瞬间,罗渚狠狠打了个冷颤。 他觉得后背阴冷阴冷的,气压骤然低了起来。 百里寄越眨了眨眼,转头看齐因。 有点意思,现在他倒是对这个齐因有了点兴趣。 罗渚后来几乎是瑟瑟缩缩地拽着穆书凝的袖子才安安全全地上了楼,不然,他总觉得好像有只野兽要生吞了他。 只是后来百里寄越莫名其妙地就和齐因共睡一间屋子。两人一开始都没有想到这一点,因此,两个均是身形高大的男人,堵在一扇小小的门口前面,谁也不往前走,谁也不肯先说话。 ------------ 第076章 麒麟 “你们两个在干嘛?”罗渚进门前,随意往隔壁瞥了一眼,就看着了这么个情况。 百里寄越回神,他抚了抚衣袖:“没什么。” 说完就要推开房门。 齐因忽道:“安王殿下,草民惶恐,同殿下共居一室乃是对殿下的大不敬,这间客栈简陋,难以匹配得上您的万金之躯,还请殿下回到您的下榻之处。” 百里寄越打量着齐因,心道:我怎么一点都没看出你的惶恐之意呢? 隔壁穆书凝已经进了屋,罗渚在后面着急,他朝齐因吼道:“没事,安王殿下不会怪罪你的,你就让他进去吧,都累一天了。” 说完,罗渚急吼吼地跟着穆书凝进去,然后关上了门。 齐因站在门口不肯进去,他似乎是打算在走廊上过夜。 百里寄越看着齐因的眼睛里一下子就泛起了冷意:“进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齐因站在百里寄越的身后,缓缓抬头。 就在这一瞬间,百里寄越几乎产生了被人逼视着的错觉,他拧眉,眼前的这个人好像一瞬间就不是那个自称“草民”的人了,他更像是手握重权的人。 齐因没说话,他缓缓走进屋子,然后关上门。这一系列的动作都相当流畅,完全不像是盲人。 百里寄越的目光一直牢牢锁住他,心中的疑惑已经宛若惊涛骇浪。 他现在一万个不相信这齐因眼盲。就算一个人的五感再敏锐,习惯眼盲习惯得再好,都不可能表现得和常人无异。 还不待齐因转身,百里寄越猛地抽出袖中剑,猛冲向前,将剑横在齐因的脖颈上:“你是谁?混入我们当中有什么目的?” 百里寄越声色俱厉,完全不同于刚才在罗渚和穆书凝面前那个随和的样子。 齐因一直都没动,良久,他微微抬手。 百里寄越被他抬手这个动作给勾得更加警惕,袖剑不由得向前了几毫,齐因脖颈上被划破了一层皮,立刻就有血丝渗了出来。 齐因就像是没感觉到一样,他双手越过头顶,拽住了脑后布带的结,一拽,就解开了。 此刻,百里寄越的心一下子就飞到了山巅之上。 “果然”,他心道,“他的眼睛果然是好的。” “安王殿下,请您先把剑移开,我无意伤您。”那布条就像是个封印一样,一被解开,齐因就像是换了一个人,此刻他说的这话竟带着震慑的力量,让百里寄越一时失神,不由自主地就听了他的话。 袖剑离开的那一瞬,齐因转身过来,百里寄越发现,这齐因竟然已经变了一副相貌。 年岁大概在二十七八,天生一副好模样,双瞳深邃,里面带着些并不刻意的疏离与高高在上的淡漠感,他看着人的时候,整张脸上的神色都是淡淡的,让人第一眼便觉得极难相处,也觉得他十分冷漠。 百里寄越突然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应该是在哪里见过,可一时又想不起来。 齐因颔首:“殿下。” 百里寄越见他确实没有敌意,才收了剑:“你是谁?” 齐因没说话,默默地将一块通体玄黑的麒麟形状玉牌递给了他。 麒麟令! 百里寄越难得地觉得自己大脑有点缺氧,看着齐因的表情有些惊愕。 麒麟令,只有天道众的统领者才有权利使用。 百里寄越是大殷亲王,经常要与天道众打交道,这齐因究竟是什么身份,现在已经清清楚楚的了。 天道众作为修真界的总领机构与大殷王朝平起平坐,并无谁该跪拜谁,该谁向谁行礼一说。 百里寄越苦笑:“我受了你那一拜,不知要折寿多少年……” - 穆书凝提前吩咐了伙计一会带着浴桶和烧好的热水上来。 趁着等的这个空当,他看了看刚一进门就扑到床上的罗渚:“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罗渚舒服地叹了一口气:“我要跟你说的话可多了,我想想该从哪说起……” 穆书凝转身就要走。 “诶,等等,我说,我这就说,就那个,那个齐因,我总觉得他不对劲。” 穆书凝转头来看他。 “哪里不对?” “哪里都不对!”罗渚有些激动,“你难道不觉得他一点都不像个瞎子吗,你看他走路的方式,对外界感知的灵敏程度,要说他看不见,反正我不信。” 穆书凝对这一点一开始也怀疑过,只是后来因齐因说过他已经习惯了眼盲的生活之后穆书凝才打消了这点疑虑,正当穆书凝也想同样用这个理由去说服罗渚的时候,罗渚说道:“你别说什么他能够感受到,能提前对外界做出反应。 “我就说一点,你跟他一起走了这么久的路,到陌生的地方的时候,哪里有路,哪里没路,哪里有危险,哪里有通路,这些话你没有跟他说的时候,他的脚步可停下来过?” 穆书凝认真回忆了一下,太久之前的想不到,就昨天,他们两个刚刚来这家客栈的时候,穆书凝想提醒齐因脚下台阶的时候,就发现他已经率先迈上去了,那个时候穆书凝没有多想,可现在经罗渚一说,在这种环境下,他有些毛毛的。 罗渚又道:“还有,他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对修真界的事情了解得那么清楚?你说是你在半路上救下的他,那他是不是提前知道了你的行踪,然后故意在路上堵你,就为了能够跟你一块,为了达到他的某种目的。” 穆书凝眉眼一凛:“你是说……他是带有目的性地接近我?可他为了什么?” 穆书凝又犯了病,识人不清的病。 罗渚叹气:“小书凝啊,有的时候我看你挺聪明的,可怎么一到与人交往这上面,你就怎么比我还不如。 “那现在就假设一个人他伪装成了齐因的身份,他来接近你,我现在能想到的,大概有三种,一是你身上有他想要的东西,二是因为你和他结仇,他在找机会报仇,三是因为这件案子,他可能是为了阻止案子继续查下去而来的,都说不准。” 穆书凝眉头皱得很厉害:“你是说,齐因有可能是那些负罪之人?” 罗渚双手抱在头后,懒洋洋的:“谁知道呢。” 穆书凝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额头上的烈焰纹章,道:“但愿他不是为了写意而来。” 罗渚轻哼两声。 “至于他是真盲还是假盲,明天一试便知。” 罗渚:“你想怎么试?” 穆书凝没接话,只是一直看着罗渚。 罗渚被他盯得有些发毛,立即坐直了:“你说的这种试,是我想的那种吗?” 拿真刀上去捅,看他躲不躲的那种。 穆书凝不想再说,恰好这个时候伙计把浴桶和热水送上来,正合他意,他直接把罗渚赶了出去。 罗渚满心委屈,最后可怜巴巴地投靠了隔壁房间。 隔壁的画风比较正常,齐因坐在椅子上擦拭着他的剑,而百里寄越伏在书案上写着什么东西,屋子里没有一个人说话,针落可闻。 而罗渚的推门声打破了屋内的寂静。 安王率先抬头,他握笔的手顿住,然后挑眉朝罗渚轻笑:“怎么来这边了?” 罗渚眼睛不由自主地瞥向齐因那边,故意看了一会他擦剑的动作,然后才对上百里寄越的眼睛:“小昱行他洗澡呢,把我给赶出来了。” 百里寄越点头,随便指了一个椅子:“那你随便找个地方坐吧。” 罗渚与百里寄越之间没有那些虚礼,百里寄越让他坐他就坐,顺便开口刺了一下齐因。 “诶,齐兄,今天在西南角那我有个不小的疑惑,你明明是凡俗之人,可怎么还能知道伏魔山的事?” 齐因收剑,语气平缓:“家父从小便渴望这条路,只是天赋不佳,无奈之下只能作为常人,家中有许多关于修真界大小事项的藏书,我无事的时候就会去翻看,全当涨了见识。” 罗渚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难怪你一眼就能看出来我们是修真之人。” 罗渚在挖坑给齐因,他故意用了“看”这个字,如果齐因一个不小心,默认了,则相当于间接承认了自己有鬼。 可如果齐因真的看不见,或者他的警惕心够足,也不至于被罗渚绕进去。总之,罗渚这是个小陷阱。 齐因神色如常:“修者与常人不同,说话的方式,行事的准则,都与我们这种凡俗之人不同,稍一仔细感受便能感受出来,如果不是我,换做其他人,也能立刻就感受出来。” 罗渚点头:“哦~” 齐因低头,伸出来去找自己放在桌上的剑,他的手在桌上摸索许久,才抓到剑柄。 罗渚看见这一幕,眼瞳微闪了一下。 三人在屋子里,有两个都是不爱说话的,罗渚在这要多憋得慌就有多憋得慌,他知道自己抛出去的话题可能不会有人接,便直接不说话了。 接下来,就是三人尴尬地在一个屋子里,各干各的,一点交流都没有。 哦,也许只有罗渚自己觉得尴尬。 罗渚忽然听见穆书凝的千里传音,知道穆书凝这是洗好了,自己可以回去,他立马起身,朝两人道别。 天知道这有多憋闷,他是忍不了。 就在罗渚走后,百里寄越忽然开口:“罗渚他可能已经开始怀疑起你的身份了。” 齐因道:“无妨。” ------------ 第077章 骨哨 四人各有心事,又因为住宿的条件实在算不上好,漫漫长夜,他们几乎都没睡着。 第二天,穆书凝和罗渚下来得比较早,他俩提前找好位子,等着百里寄越和齐因。穆书凝还好一些,罗渚的眼底全是青黑。 明明辟谷期的修者已经不用睡眠了,罗渚这个样子,也是有点奇怪。 察觉到穆书凝的目光,罗渚打了个哈欠道:“没事,我就这样,总缺觉,到辟谷了也不行,其实要我觉得也是,如果人生没了睡眠,那还有什么意义。” 穆书凝对罗渚的这个观点不发表评价,不是一个“嫌弃”这个词就能描述得了的。 罗渚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小书凝啊,你说昨天齐因他为什么不让我跟你睡一屋啊?” 穆书凝摇头:“我不清楚。” 罗渚困得不行,眯着眼睛,看东西都有了重影。 就在这时候,百里寄越和齐因一前一后地下了楼。 罗渚立马来了精神:“殿下,齐兄,这边,这边。” 罗渚和穆书凝算计得好,从楼梯那边到他们的这张桌子前边,还有两个空凳子,不过要坐哪个,都肯定要绕过另一个。百里寄越他贵为亲王,肯定不会去扶齐因,而齐因如果想坐下,肯定要撞倒一个椅子才能知道面前有障碍,而齐因如果躲也不躲地撞了椅子,便能暂时证明他是看不见的。 罗渚和穆书凝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有些紧张。 百里寄越一看见桌旁椅子的摆放方式就明白了那两人想干什么,他顿了一下,轻轻地挑了一个椅子坐下,甚至连衣料都没有摩擦出声音来。 罗渚朝百里寄越眨了眨眼,百里寄越微微一笑。 而齐因,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一样,他径直朝着那个空的椅子走去,神态自然,而就在他即将撞上那把椅子之前,罗渚和穆书您觉得自己都停止了呼吸。 再然后,毫不停滞地,齐因被椅子腿绊到,他身形一晃,险些摔倒。 穆书凝拧眉,他喊道:“小心。”随即便起身,伸手去扶齐因。 齐因道了声谢:“原来这还有把椅子,是我疏忽了。” 穆书凝没说话,出乎罗渚意料的是,穆书凝不动声色地竟直接掏出了一把匕首。 那把匕首的尖端直指齐因脖颈,只要齐因再稍微往前一点,那把匕首就会刺穿他的喉咙。 百里寄越眼中闪过一抹讶色,罗渚拧眉,两人最终也是都没有说话。 而齐因如果想坐下的话,身体就肯定要往匕首那边靠,他若是真的看不见,便会毫无顾忌地坐下。 穆书凝知道,一个人如果看见了危及自己性命的东西,都会不可避免地有心跳加速,而他的神经就会控制身体去躲那个致命物体。而如果他看不见的话,那一切则另当别论。 而齐因,他真的就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神色如常,身体丝毫不停,脖颈最脆弱的皮肤露了出来,直直撞向那把匕首。 就在齐因已经半坐下,匕首距离他的皮肤只有半毫距离的时候,穆书凝收回了匕首。 他道:“一会才有伙计把早饭送过来,先等一会吧。” 齐因离穆书凝最近,他以为穆书凝是在对他说,便立刻应道:“好。” 穆书凝抿着唇,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与罗渚对视上的时候,他极轻极缓地摇了摇头。 齐因他是真的看不见。 罗渚和穆书凝都在看着彼此,因此他们没有注意到一旁的百里寄越先是盯着他们看了一会,然后轻笑一声,摇了两下头,看向别处去了。 他们四个今天已经定好要去那个百里寄越说已经找到了的在倒卖修真心法的团伙那里买过“天书”的人。 百里寄越还记得方位,因此众人吃完早饭,他就带着三人出去了。 百里寄越的记忆十分惊人,他带着三人绕来绕去,一会左拐,一会右拐,走了无数个路口,过了无数个桥,穆书凝拧眉仔细注意着标志的景物,而罗渚已经彻底放弃了,晕头转向地跟在穆书凝身后。 最后,就在罗渚快要撑不住了的时候,百里寄越轻瞥他一眼,声音里带着些笑意:“到了。” 入目的是一座低矮的茅草屋,看样子已经有些年头,让人害怕一场大雨就能把它冲垮。就在这么个小茅草屋外面,守着四个黑衣护卫。 那四名护卫看见看见百里寄越,齐齐躬身行礼。 百里寄越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让开。 “我能遇见此人也是偶然,到时候你们心中有疑问的,进屋去说。” 穆书凝与罗渚对视一眼,抬步便入。 齐因顿了一下,也想走进去。 走在最前面的百里寄越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忽然转头,对罗渚吩咐道:“你去扶一下齐因,免得被绊着。” 罗渚应声便要转身,穆书凝拦住他:“你进去吧,我来就好。” 屋子的主人听见外面的动静,赶忙出来迎接,只是一个看见这个主人的时候,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 这人虽才四十岁左右,但皮肤干得像树皮,瘦骨嶙峋,粗布麻衣,上面还打了补丁,衣袖和衣襟处有着污渍,好像很久都没有洗过了。 而他的样貌更加恐怖,明明正值壮年,他的头发却已经半白,脸颊上都有着明显的皱纹,至少要比真正的年龄老上二十岁。 穆书凝一眼就看出来,这人没多少日子了。 恐怕这人是信了修者不吃不喝就能长生不老的谣言,自己不吃东西,再加上阮南城灵气稀薄,那本基础入门心法什么作用都起不到。 穆书凝扶着齐因的手不自觉地就收紧了,齐因感觉到他的异常,转头凭着感觉找到穆书凝的方向,一张脸对着他。 “殿下里面请,寒舍简陋,实在没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东西,还请几位大人将就一下。” 声音粗粝,难听极了。 百里寄越二话不说,他也不嫌这茅草屋多脏多乱,直接走了进去。 这男人本名叫冯绩,多多少少有点家底,有妻有女,过着作为一个普通人来讲最幸福的生活。可人的一生哪有过得一帆风顺的,两年之前,他们的女儿发急病死了,已经十四五岁,马上就要嫁人去过上崭新的生活了,因为这一场急病,她过早地就没了命,家中的双亲也没了希望。 从那个时候起,冯绩就有点开始不走正路了,他不知道是从哪听来的说修者能够让人起死回生,他为了女儿就一下子陷进了这条路里面。 他的妻子还算明智,知道冯绩钻进了牛角尖里头,前途堪忧,她当机立断,让冯绩一纸休书休了自己,带上属于自己的财产,走了。 身边没了束缚,冯绩在这一条路上越走越黑,终于他打听到了阮南有求仙捷径,二话不说带着所有的财产就来了。 这将近两年之内,他几乎都不吃东西,就为了那一句“修真之人无需进食”他平时渴了喝水,饿极了就到茅草屋外面去拔两棵草来消除饥饿,其他时间就在屋子里“修炼”。 可他若是修炼在正途之上一切倒都好说,可他倾家荡产换来的,无异于一本废纸。而他自己凄惨落魄,甚至还将早早送命。 所以说,卖天书的那些人,害人不浅。 冯绩勉强凑够了四个大小不一的杯子,给他们四人倒好水,他自己没有地方坐,只能在一旁瑟瑟缩缩地站着。 百里寄越道:“你不必紧张,我们今天来找你,只是想来问一问当年你买来这本天书的时候,是不是他们给了你一个能够联系到他们的媒介?” 冯绩犹豫许久:“有是有,只是那东西我一直没用,也不知道有没有效果。” “能拿来让我们看看吗?” 冯绩唯唯诺诺地点头,然后佝偻着背,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木盒子来,由此可见,那木盒子也许就是他这个屋子里最值钱的东西了。 罗渚的两条眉毛恨不得都要揪到了一起去,他牢牢盯着冯绩捧在手心的那个骨哨,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 穆书凝此刻如果不是碍着齐因和百里寄越都在场,他几乎都要跳了起来。 那个骨哨——上面有魔气! 而且还是由他再熟悉不过的魔骨制成的。 当年楚俞情为了将他彻底置于死地,把一块魔骨放在了他身上,虽然后来那魔骨救了他一命,可他仍旧无法对魔骨这种东西有任何感激之情,以至于后来在大殷王宫里面他身体恢复的那段时日,他直接就将那块魔骨给打成了齑粉。 魔骨是魔族之中一种野兽的骨头,拥有很强烈的魔气,往往是魔修的最佳护身法宝,这也是当年为什么穆书凝身上会携带那么强烈的魔气的原因。 因此现在,其他人可能不知道那个骨哨是什么东西,但他穆书凝绝对能认出来!只是,魔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感觉到身边的人在微微颤抖,罗渚转过头来,关切地看着他。 百里寄越伸手将那个骨哨接过来,抬头询问:“要怎么使用?” 冯绩道:“只要……只要吹响,然后再耐心等一会,那边就会有回应。” 百里寄越笑着:“好。” 说完,他便要将这个骨哨送到自己嘴边。 ------------ 第078章 幕后 “且慢!”齐因出声打断百里寄越的动作。 在场所有人都疑惑地看向他。 “这个哨子来历不明暂且不提,我们现在什么准备都没有做,如果那边真的连通,让他们察觉到不对,那我们便打草惊蛇了。” 齐因的话说得十分有道理,百里寄越手立马就收了回来。 最终,百里寄越道:“不知这个骨哨可否借我们一用?用完之后我们便会原路奉还。” 冯绩觉得这东西自己留着应该也没有什么用,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也许他觉得自己永远也不会用到这种东西。 从进入这个小茅草屋到离开,四人总共用了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 只是从冯绩那里出来,四人都有些沉默。 最终打破沉默的还是罗渚,他看了看穆书凝,道:“那些人,他们迟早会遭到报应。” 穆书凝道:“他们是会遭到报应,可被他们坑骗过的人却也只能一辈子都这么悲惨下去。 “我最在意的……还是那伙人的身份。” 穆书凝话音一落,齐因的脚步就顿了一下。 穆书凝继续道:“这个骨哨,是魔骨制成的。” 百里寄越不太明白魔骨是个什么东西,因此他的反应还算平常,而罗渚则吃了一大惊。 “你说这个是魔骨?” 穆书凝一笑:“对,我不会认错。” 罗渚拧眉:“你的意思是魔修?” 穆书凝冷笑:“不一定,也许就是隐藏在修真界里的人。” 碍着有齐因和百里寄越在场,穆书凝没有点明,当年楚俞情放在他身上的那块魔骨又从何而来?这两件事情的背后有没有串联? 如果这两件事情背后真的有联系,那楚俞情有没有参与其中? 天知道穆书凝现在多想立马回到静穹山上去好好问问给楚俞情搜过魂的晏青时他从楚俞情的记忆里还看出了些别的什么东西没有。 另外,那四人团伙里有一人用刀,这件事情到底和星枢门有没有联系? 只可惜,他就是自己抓破脑袋,想不出其中缘由恨不得去撞墙,他也不会这般轻易就回到静穹山去。 百里寄越沉吟:“也就是说,我们的对手可能会非常棘手难办?” 罗渚哼笑:“不但棘手,这件事情的危险系数立马增了不止两个档次,我得立马给天道众汇报一下,看看这个考核任务能不能按两个来算。” 齐因在最后面,出声道:“我们现在回客栈吧,在客栈里再做商议。” “好。”另外三人异口同声。 客栈。 四人聚在齐因的房间之内,围坐在方桌旁,他们看桌子中央那个白色微微泛黄的小哨子,均是沉默不语。 良久,百里寄越问道:“如果我吹响这个哨子,那边的人会直接过来,还是仅有声音传过来?” 穆书凝对魔骨了解比较多,他直接回答:“会是人直接过来。 “魔骨具有防护的作用,如果在魔骨上做一个小阵法或是禁制,如果有人在这端进行一开始设定好的召唤方式,那么魔骨会自动把禁制上做下联系的人传送过来,不管那个人是谁,他在哪,他在干什么。” 罗渚疑惑:“可如果是这样的话,只要有人购买天书他就会赠送一个骨哨,那万一有两个人同时吹响,那该怎么办?” 穆书凝道:“所以我怀疑这个禁制可能比我所了解的要高级一点,被召唤人可以自己做一个筛选,哪里他愿意去,哪里他不愿意去。” 齐因低着头,也不插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罗渚:“那如果我们召唤他,他自己筛选掉了,不愿意过来怎么办?” 穆书凝:“所以,不知道你们三个愿不愿意跟着我赌一把?” “怎么赌?” “他们原本是七天就会过来一次,赚取大量金银财宝,现在已经将近一个月,如果他们真的是魔修的话,定是需要大量魔骨来辅助修炼,或者是大量的隐匿魔修气息的丹药,耗费巨大。如果他们连续一个月没有进项,难以为继,所以我在想,他们也在观望着,一个能够在阮南城出面,一个能让他们一次就赚得盆满钵满的机会。” 罗渚有些激动:“好啊,那就让他们来,看我不削死他们!” 穆书凝又将目光投向百里寄越。 百里寄越沉吟一会,道:“去看一看也不是不可,毕竟现在只有这一条线索,如果畏首畏尾也只会让这个案子继续停滞不前。” 齐因也道:“这个是唯一能引出他们的方法,没有理由不试。” 穆书凝轻轻地笑:“那好,就今晚亥时,大槐树下面。” 因着要晚上要去西南角那里,他们几个提早吃过晚饭,便直接去休息,尤其是罗渚,他昨天没有睡好,吃完晚饭之后罗渚走路都发飘了,穆书凝无奈地笑,扶着他跟百里寄越和齐因打过招呼就回房去了。 穆书凝的关注点一直在罗渚身上,因此他没有看见齐因的目光里好像带着点杀气,恨不得要把罗渚刺个对穿的那种。 穆书凝和罗渚在房间里囫囵睡了两个时辰,隔壁的齐因和百里寄越却是一直坐着都没合眼。 “先生觉得,今天晚上这个计划能够成功的概率有多少?” 齐因摘了蒙眼的布条,但并未化回原貌,此刻他神色清冷,一双深邃的眼瞳盯上百里寄越:“百分之百。” 百里寄越一怔。 “我相信他的判断与猜测,也相信他的眼光。” 百里寄越苦笑:“秦昱行这是哪里入了你的眼?单凭我拙劣的眼光来看,我真是没看出来他有哪里不同。” 齐因沉默。 “不过我倒是记得,就在大概五六年之前,那时候我们大殷还有一个国师,叫……穆书凝,我如果没记错的话,他应该是你的弟子吧。” 齐因薄唇微动:“是。” 百里寄越没有意识到气氛不对,继续道:“我这么多年来,他是能让我欣赏的人之一,我那皇兄,空有野心,没有实力,有个这么拖后腿的君王,他都能凭一己之力把整个风雨飘摇的大殷给撑起来,我真的佩服,只不过——好人不长命。” 百里寄越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还冷哼了一声。 齐因几乎整个人都要陷在了椅子里,附和了一句:“对。” 估计着时间差不多了,百里寄越去敲隔壁的门,想让那两个人起来。 正好穆书凝和罗渚也都醒了,他们整顿了一下,便全都出发。 亥时已至,整个阮南城都进入沉睡,灯火尽灭,寂静极了,偶尔能听见几声犬吠,在寂静的巷子里显得十分突兀。 四人到了大槐树之下,骨哨一直都在百里寄越那里,此刻他拿了出来,骨哨在月光之下发出柔和润泽的光。 罗渚问:“开始吗?” 穆书凝沉吟一声,道:“好,开始吧。” 最后骨哨是由百里寄越吹响的,骨哨乍一吹响,尖锐粗粝的声响划破夜空,毫不留情地蹂躏着众人的耳膜,罗渚眉头越揪越紧,最后他一点情面不留,直接用手堵住了耳朵。 在场的人只有穆书凝的表情还算正常,他微微拧眉,眼睛一直环视四周,时刻留意着突发情况。 百里寄越吹响一下,见没有人过来,他定了定神,准备再吹响。 罗渚忽然拦住他,气若游丝:“等会,让我先缓缓。” 可不给他缓神的机会,齐因忽然喊了一声:“不好!” 穆书凝神色一变,瞬息之间,就在他们前面的那个空间仿佛被割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里面阴森森地往外涌着黑雾,罗渚立即将百里寄越护到身后,手中暗紫幽光一闪,长刀毋毒横握在手。 那黑黢黢的口子越裂越大,最后裂到足有一个人那么高,大小恰能走过一个人的时候,从那边传来一道有些不耐的声音:“是谁在喊我?” 这道声音一出,穆书凝的脸色就有些白,他忽然觉得这道声音熟悉极了,就像是刻在记忆的深处,永远都忘不了。 当年这个声音,在静穹山上,一字字,一句句,把他推下的万丈深渊。 齐因的脸色也有些变化,他不动声色地在最后排,往穆书凝那边走了走。 百里寄越应声答道:“是我们。” 他话一说完,裂缝里的人也走了出来。 众人看清楚他相貌的一瞬间,除了穆书凝之外,其他人都还算是平静。 那人双眸狭长,有些刻薄的样子,他很瘦,一点精气都没有,脸上的颧骨凸出,双颊凹陷,唯有一双眼睛奇大,显得十分突兀,他眸光也比较暗淡,整个人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虽是刚二十岁左右的样子,但他那没精打采的样子让所有人都怀疑他透支了他将来的生气。 穆书凝咬牙切齿,在心里已经有一头野兽把这个人撕咬得鲜血淋漓,他的心里四面八方都在喊这个人的名字:叶柏。 齐因看见穆书凝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他伸出手,想去扶住穆书凝,可手停在半空,却又收了回去。 “就是你们?”叶柏不认识这些人,他脸上带着十分明显的轻蔑和不屑,“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儿,心法哪里看不懂了,还是想再买几本?” ------------ 第079章 炽火 从叶柏的身后又走出三个人,均是蒙面,看来就是叶柏的同伙了。 穆书凝看见叶柏的身后背着一把长刀,和冯绩与那临渊楼里的伙计描述并无差异,罗渚冷笑一声:“星枢门现在都穷成这样了?” 一听到“星枢门”,叶柏的脸色立马就变了,他瞪大双眼,连退数步。 穆书凝眼疾手快,抬手一挥,单手掐诀,嘴里默念着些什么,瞬间,一个困人的阵法雏形出现,在众人脚下旋转一圈,然后没入土地,消失不见。 只是阵法成型需要短暂的一段时间,穆书凝这个手势一出,叶柏身后三人中的两个就觉察到了不对,他们本来就在边缘处,现在趁着阵法还未彻底成型,脚底抹油似的,溜了。 叶柏也想溜,只可惜他是穆书凝的头号锁定对象,他稍一有动作,穆书凝就立刻弹出一道灵力飞箭,阻止了叶柏的动作。 罗渚开始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之后被穆书凝这一个小动作给帅得不行,他最先还有有些疑惑为什么穆书凝反应这么激烈,可后来他一想他在玉牌里看见的叶柏对穆书凝做的那些事情,他立刻就了然于心。 叶柏刚才还十分轻蔑的表情瞬间就裂了,他声音甚至有些发抖:“你……你们,是修真界的人?” 有两人已经跑远,罗渚自告奋勇:“小昱行,那两个人我去追,这两个就交给你们了。” 穆书凝微微点头。一旁的百里寄越追上罗渚,道:“我跟你一起。” 罗渚没有意见,他用上灵力,带着百里寄越,往那两人逃跑的方向追去。 齐因始终都站在穆书凝的后面,手背在身后,紧紧攥着拳头。 “我们不止是修真界的人,还是即将了结你的人。” 叶柏一听这话,浑身抖起来,典型欺软怕硬。 阵法已经成型,叶柏的呼吸都有些滞涩,他抬起眼皮看着穆书凝和齐因,问道:“你们究竟是谁?” 穆书凝冷笑:“你问我们是谁,不如先问问你自己做的那些事情。” 叶柏装无辜:“我做的哪些事情?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穆书凝被气笑:“你还来问我?你在阮南城这几年的时间里,赚了多少昧良心的银子?你倒卖修真心法,害了多少人,这些,你认不认? “而且,这些事情和你们星枢门有没有关系?” 叶柏谄媚地笑:“大人,我冤枉啊,那些事情怎么可能是我做的,我也是修者,以慈悲为怀,就算做不出普渡众生的事,也万万不会害人啊。 “更何况我的师门也不会允许我做出这种事情来。” 看着叶柏这个样子,穆书凝忽然有些恶心。叶柏也曾是风光无限,站在修真界被人仰望的金字塔上,也曾是与他齐名名扬修真界的“天才”,甚至在他出事的那段时间,叶柏还因为指证他而名声大噪了一段时间,只是才匆匆几十年的时间,叶柏怎么就变成了这么个样子? “那,你就是不认了?” 穆书凝没说话的这个空当,齐因沉声而出:“如果不是你,这个骨哨为何会把你召了出来?” 叶柏伤心地低下头,他沉默一瞬,叹息,穆书凝和齐因都以为他是要为自己辩驳,可谁想到,他竟是突然抬头,一张脸上的表情狰狞可怖。 刹那间,厚背刀被他握在了手里,叶柏额头的青筋全都冒了出来,他咬牙朝穆书凝和齐因这边横扫一刀。 穆书凝反应快,一把拉住齐因,喊着“小心”,同时将齐因猛地往旁边一扯,他们二人堪堪躲过那道刀气。 叶柏身后那人也亮出武器,朝二人袭来。 穆书凝顾及着齐因在场,不敢动用写意,只能拖着齐因狼狈逃窜。只是叶柏与另外一人一齐攻来,穆书凝刚才已经耗费了一些灵力,现在有些吃不消。 齐因像是看穿了他现在灵力无以为继,抿唇,趁着穆书凝带他躲着攻击落脚的时候,摘下身后背着的那把重剑,郑重地隔空扔给穆书凝。 穆书凝见齐因把武器借给自己用,还道了声谢。 可当他把上面裹着的布揭开的时候,某个禁制像是被破了,原本的重剑忽然就变成了一把又轻又薄还锈迹斑斑的废铁一般的剑。 穆书凝手一顿,没握住。 而齐因则站在一边,眼上仍旧蒙着那个布条,但他其实什么都看得见,穆书凝此刻惊疑又生动的表情全都展现在他的眼中。 他怀念极了。 叶柏再度攻来,没过多的时间去犹豫,穆书凝脸上再多余一点的表情都没有了,他握住那把剑,迎击叶柏。 剑刚一到穆书凝手里,上面肮脏丑陋的铁锈和斑驳痕迹立刻消失,宛若脱了一层壳一样,重新露出雪亮光芒。 慕时剑。 除了晏青时还有谁能有! 知道了齐因的身份,穆书凝没有再多顾虑,右手持剑,左手点住自己眉间的烈焰纹章,引出写意。 只听得“铿”的一声,刀剑相接,火红的光照亮天际,烈焰将天上的黑云挤走,所有人的脸上都映上了红芒。 叶柏认得那把剑,他脸上的表情变得相当夸张,手中的刀还狠狠向下压着,嘴中却结巴地喊了起来:“穆……穆……穆书凝!” 穆书凝的目光骤然冷了,他现在心里烧着一团火,无处可泄,无处可发,朝夕相处了这么久,他以为齐因是能当个交心好友的人,可没想到竟是他此生最不愿再见的到的人,现在叶柏就是他唯一的出气筒。 写意被他抛至高空,在他灵力的的催动下,写意高速旋转起来,不断发出音波,魔音灌耳,叶柏修为在金丹巅峰期,还能行动自若,而那个叶柏的手下已经捂住双耳,痛不欲生。 不够,不够。 灵力不够,实力不够,什么都不够,现在的穆书凝,完全打不过叶柏。 叶柏忽然露出顿悟的表情:“你不是穆书凝!他早就死了!你从哪得到他的剑的?你这个冒牌货,看我不杀了你!” 说完,他刀上的力道又加重许多,狠狠朝着穆书凝劈来。 就在此刻,穆书凝疯狂运转起《柳居小抄》,企图让自己体内的灵力运转起来,速度越快越好,越快他便能越畅快,便越能从灵气贫瘠的阮南城这吸走灵气化为己用。 齐因——晏青时此刻默默站在一旁,解了对自己的灵力封印,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灵力输入天地之间,以这种方式相助穆书凝。 穆书凝与叶柏激战正酣,刀剑碰撞的声音清脆刺耳,偶尔灵力相撞,还会引起空气的震颤。 叶柏求生欲极度强烈,他使出浑身解数,他的刀虽重,却不笨,在他的挥舞之下虎虎生风,刀气重重,全部击向穆书凝。穆书凝的剑也很快,剑轻,也敏捷,而且慕时与他极度契合,上面还有写意的琴音在,能给他许多加持。 忽然间,叶柏一转手腕,刀锋相背,以一个穆书凝完全没有想到的方向袭来,强烈的气波引得空气嗡鸣。 这就是叶柏自创刀法的优势所在,它不受禁锢,无法为人预知它下一步会落在哪里。 晏青时在一旁站着,他一直紧紧攥拳,手指甲割伤了手掌,他一直都没动,他知道,他如果出手,恐怕穆书凝心里会对他更加抗拒。 穆书凝堪堪提剑去挡,却只挡住了那一半的气波,剩下的一半霸道袭来,眼看就要击中他。 就在此刻,写意忽然停止旋转,猛地只听一声激昂的拨弦声,琴音骤停,一道气波墙立刻出现在穆书凝身前,两方相撞,爆出金属的嗡鸣与火花。 忽见叶柏嘴角露出个阴森笑容。 写意的盾在强烈气波的的攻击之下轰然尽碎,与此同时,写意发出一道刺耳的声音,穆书凝深吸一口气,提剑格挡,分神出来将写意收回眉心的纹章里。 叶柏讥笑:“魔琴鬼渊也不过如此。” 穆书凝回之以冷笑,下一秒,穆书凝将《柳居小抄》运转到极致,他甚至都能看见自己丹田处的灵力漩涡。 他高举起慕时,刺向叶柏。 叶柏下意识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但也横刀去挡。 但穆书凝似乎并不是要直接攻击,他忽然横剑在身前,催发灵力,霎时间,慕时剑身上冒出凛凛火光。 叶柏的脸色终于变了。 穆书凝飞身而前,挥剑而出。 剑风焚扫,天地浴火。 炽火诀——第八式。 一看见这一招,就连晏青时一直平平淡淡的脸色都有些崩裂。 穆书凝现在的这个壳子仅仅是筑基中期的修为,能够用出第八式是天方夜谭。 但是穆书凝他就是做到了。 叶柏脸上惊愕不止,但他也没有被吓得反应不过来,他瞬间提刀去挡,霎时间,火焰撞上刀锋,分流前行,火焰将叶柏吞噬。 炽火诀全修真界只有穆书凝一个人能使出来。 使出这一极招,穆书凝灵力彻底枯竭,境界甚至有倒退的趋势,晏青时心中担忧不已,上前想要去扶穆书凝给他输送灵力,可穆书凝用他仅剩的力气把晏青时的手甩开了。 晏青时站在原地,忽然就有些不知所措。 叶柏那边受火焰焚烧之后,勉强还有一口气在,他用刀撑着地,单膝跪在了地上,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他猛地吐出一口血,嘴角还带着嘲讽的笑:“可以啊,能把我打成这个样子,你是谁啊?让我猜猜,你该不会刚好就是穆书凝那个畜生混蛋吧。” 穆书凝面容冷冷的,身形一个踉跄,提剑就要去刺叶柏。 叶柏忽然开口:“穆书凝啊,你就算回来,也根本改变不了什么,在修真界的历史上,你就是个混蛋。” ------------ 第080章 昏迷 “怎么,心虚了?你自认为你是个畜生,现在我把实话说出来了,你心虚了?” 穆书凝打算不理他,提剑就要刺入叶柏心口。 叶柏十分嚣张:“你这么着急杀我灭口,不就是想让我赶紧死吗?免得让更多的人知道你的身份?你还真提醒我了,哎,那边的小兄弟,你知道现在站你旁边的人是谁吗?” 晏青时微微对叶柏的问话做出回应,他掀起眼皮扫一眼叶柏,然后便移开目光,半分都不肯再施舍给他。 晏青时不接他的招,叶柏也不急,他刚要张口,忽然剧烈咳嗽起来,穆书凝耐心地等着他,他现在也来了兴趣,他倒是要看看他在叶柏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然,当年叶柏那一招血口喷人,怎么就能弄得那么毫无压力? 叶柏吐了一口血出来,他抬头瞪一眼穆书凝,擦干嘴角的血迹,道:“你看不见没关系,我告诉你他的身份。 “你旁边的这个人,他叫穆书凝,是修真界的之耻,当年他残忍杀害同门,不顾念旧情,盗走神器祸世,引发了静穹山派和星枢门之间的不和,我看他百死也难辞其咎。” 穆书凝耸肩一笑,他以为叶柏能说出什么新鲜的东西来,没想到还是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穆书凝听了这么多年,早就听烦了,可那些人说竟然还没有说烦。 晏青时一直都在侧着头,不往叶柏那边看。 叶柏冷笑:“穆书凝,你怎么还没死?” “我为什么要去死?这些事情究竟是真是假,你们心里难道没有数吗?你和楚俞情你们两个到底做了什么,你们自己不清楚?” 晏青时站在一旁,双拳紧握,明显在压着怒气。 叶柏冷笑:“那个小兄弟,我再跟你说个恶心的,穆书凝这个人,你知道他怎么样吗? “他竟然对自己的师尊抱有那种龌龊的心思,你懂是什么心思吗?他的师尊是静穹掌门晏青时,他竟然……他竟然对晏青时有恋慕之情,师徒乱.伦,龙阳之爱,这是让全修真界都引以为耻的事情!” 叶柏越说越激动,看着穆书凝的眼神也就越发冰凉和不屑。 “穆书凝,这么说来,你还是功臣,”叶柏仰头看穆书凝,“你的死救了整个修真界,让修真界里的人全都大快人心,你死得这么早救赎了整个皓月大陆!” 看着叶柏这般可笑的说辞,穆书凝的神色十分苍白。自从叶柏开始说他对晏青时的感情之后,他就恨不得割了叶柏的舌头。 穆书凝把长剑架到叶柏的脖子上,冷声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的这条贱命留到现在吗?” 叶柏讥笑:“那我怎么知道?” 穆书凝道:“叶柏,你做的这些事情,到底和星枢门有没有关系?你应该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死你一个倒是无所谓,可如果这件事情牵扯到星枢门与天道众,那可能就会发展成修真界与大殷之间的争端,到那个时候,你就是千古罪人。” 叶柏摇摇晃晃的,勉强直起了身体:“那与我何关?我是罪人那又怎么样?名气能比你还臭吗?” 穆书凝觉得自己所有的耐心都被用光了,叶柏就好像专门要激怒他一样,怎么气人怎么说,就好像呈这些口舌之快能让他得到什么便宜似的。 穆书凝刚要开口把叶柏的话顶回去,可忽然头脑里一阵剧烈晕眩,他眼前一片模糊,全身开始剧痛,痛得他不自禁呼出了声。 晏青时警觉,他立即奔过来,想要去扶已经疼得站不住的穆书凝。 穆书凝眼前天旋地转,全身痛得要命,终于,他口吐鲜血,眼前一抹黑,直接没了意识。 闭眼前,穆书凝扫了一眼叶柏,发现他一脸愣怔。 穆书凝简单算了算,哦,是每三个月就要昏倒三天的日子到了。最近他一直都在帮罗渚查案子,竟然把这码事情给忘了。 晏青时神色惶惶,他看穆书凝吐血之后,心神就开始乱了,他伸手将穆书凝软倒的躯体接住,伸手探了探穆书凝的鼻息,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穆书凝嘴角挂血,双眼紧闭,神色萎靡,一点生命的气息都没有。 晏青时一怔,像是有点没法接受似的,晃了晃穆书凝的身体,依然不见有反应。他猛地转头去看叶柏。 叶柏眼前忽然闪过一道刺眼的光,待到白光散去,他看见了晏青时一张满布寒气的脸。 眼中杀气凛然。 明明晏青时就是站在原地,怀中揽着已经没了声息的穆书凝,什么都没做,但叶柏忽然就是怕到死,双腿控制不住地发起颤来。 叶柏连退数步:“别,别杀我!” - 穆书凝醒来的时候,发现眼前一片漆黑,他第一反应就是晏青时把他给埋了。 当机立断,穆书凝挣扎着想要坐起来看看周围情况,刚一动,才感觉出来自己身边还有一个人。 穆书凝拧眉,下意识就要将眼前的人推开,却不料那人禁锢在腰上的手越揽越紧,他吃痛,吸了一口冷气。 这时,他身边的人才发觉他醒了,微微抬起身来,打量着他。 直到现在,穆书凝的眼前才有了光,他这才看清楚是晏青时一直搂着他躺在床上,一开始他之所以看不见光是因为晏青时把他的头摁在自己的胸膛之前。 穆书凝发现是晏青时,第一反应就是把他推开,可刚抬起手来,就被晏青时攥住了。 “别动,你歇着。” 晏青时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得厉害,穆书凝这也才发现晏青时的眼眶通红,双眼里满是血丝,憔悴不已,脸色十分难看,身上还带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恐怕已经连着几天都没有休息了。 穆书凝眉头拧得更紧,他见自己挣不过晏青时,把身体往后仰了仰,尽自己所能地离晏青时远一点。 晏青时喉结上下滚动一下:“书凝……” 一听见晏青时这么喊自己,穆书凝就烦,他立刻出声打断:“晏掌门,求您喊我大名。” 话音刚落,穆书凝忽然觉得自己另一只手一直和晏青时是十指相扣的姿势,下意识就一股反感上来,他想要把手抽回来,听得晏青时哑声道:“别动。” 穆书凝拧眉,这才察觉晏青时竟然一直在通过那只手给他输送灵力。 穆书凝眉头紧蹙:“谢晏掌门好意,不过我现在并不需要灵力。” 一番话,说得冷漠极了。 晏青时垂下头,仔细探查了穆书凝的身体一番后,才放下心:“你现在并无大碍,那就好,那就好……” 他自言自语着,收了灵力,在即将松开穆书凝的手的时候,大拇指有意无意地摩擦了一下穆书凝的手背。 穆书凝终于逃开了晏青时的禁锢,他立刻坐到了床的另一边去,与晏青时离得远远的。 晏青时嘴唇动了动,神色落寞,却也斟酌着字句,问道:“你的身体,是怎么回事?” 穆书凝沉默,并不愿意多说。 等了许久,晏青时都没有等到回答,他深深地望了一眼穆书凝,然后起身,准备离开。 穆书凝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觉得晏青时好像在从床边站起来的时候身形踉跄一下。 - 晏青时走后,穆书凝才松了一口气,这次昏迷三天之后,他觉得身体似乎更加轻松了一点,也不知道是不是好事。这次的昏迷着实没有在他的意料之中,而且这么一来,自己的弱点也在晏青时面前暴露了。 穆书凝摩挲着自己被晏青时拉过的那只手的手掌,沉默不语。 晏青时他这一番,到底是什么意思? 晏青时看到了真相,觉得以前那么对他百般不该,百般愧疚,现在想来补偿? 穆书凝微微仰头,可是你若是一开始就把我放在心上,相信我的人品,相信我的人格,坚定地站在我一边去查清真相,事情又怎么会落到今天的田地? 而你现在摆出的这副面孔,是我过去求之不得,现在却弃之敝履的。 往事,哪有可回头一说。 穆书凝心里正想着事情,门忽然被大力推开,罗渚风风火火地走进来,恨不得一步迈到穆书凝面前,喘着气,问道:“我说你,你怎么样?” 穆书凝摇摇头:“我没事。” “你没事晏掌门他怎么跟死了老……死了亲人一样。” 穆书凝猝然抬头:“老什么?” 罗渚疯狂摇头:“没事没事,你都不知道你晕的这三天晏掌门有多可怕,一双眼睛红得跟要吃人一样,要是有别人过来估计都得怀疑他走火入魔了。” 穆书凝低头不语。 “主要是你太玄乎了,你这一晕就跟死了一样,谁看见不得吓一跳。” “你没跟他说清楚?” “我说了啊,我能不说吗?主要是我回来的时候也晚了,我把那俩人捉拿归案之后已经是第二天傍晚了,我跟安王他回来就已经是晚上,你猜我回客栈之后,晏掌门他在干什么?” 穆书凝疑惑抬头。 “你绝对猜不到。” “他想把我埋了?” “哪能,他恨不得把你绑自己身上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把你埋了。” 穆书凝道:“那你别说了,我不太想听。” 罗渚觉得自己不说不行:“晏掌门,他,他哭了……” ------------ 第081章 相谈 穆书凝目光凉凉地转头看他。 “我刚一回来,想去找你,进屋之后我就看见晏掌门背对着我们,一动不动的,我还以为干嘛呢,叫他他也不理我们,我凑过去一看才看见他抱着你,垂着头,不说或也不动,把我俩都吓懵了…… “我眼看着晏掌门就一条眼泪从眼角那滴下来,真的,你都不知道我有害怕。 “我还纳闷怎么晏掌门在这,还是安王殿下告诉我齐因就是晏掌门幻化的,我真的……没话可说了……” 穆书凝忽然觉得心像是裂开个口子,不疼,他早就麻木了。 罗渚叹气:“你说你们师徒两个,唉,我也没亲身经历当年你的那个事,我总觉得晏掌门他也不容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就是你父亲,我就觉得哪有父亲不偏向自己儿子的,我就觉着吧,当年那件事情,晏掌门他是不得已而为之……” 穆书凝忽然站起身,声音冷下来:“你不必多言。” 罗渚一见穆书凝听不进去,他忙打住:“行行行,我不说我不说,你快坐下,你刚醒过来身体还虚着,我跟你说说那个叶柏的事。” 穆书凝这才重新坐下,只是脸色要比刚才难看上一些。 “你说你这个晕吧,晕得也算是寸,你再晚一会晕都不见得有这么好的效果,晏掌门还以为你是被叶柏那个畜生给气得,气得怒火攻心……啧。” 穆书凝抬头看他。 “你是没看见叶柏那个惨哟,”罗渚道,“我还没来得及跟晏掌门说你没死,晏掌门他自己动手,把叶柏给整的,真的,我的形容不夸张,叶柏他真的是全身上下都没一块好皮好肉了。 “然后晏掌门亲自把他送去的天道众,还给他留了一口气,准备日后再解决他,说是要示众。” 穆书凝没说话,静静听着罗渚说。 “我看这不是事啊,就在客栈等着晏掌门回来,可叫我一阵好等,终于等回来了晏掌门,跟他说了你是因为修炼的心法的缘故才会昏迷,三天之后就会醒来。” 穆书凝道:“然后呢?” “然后,晏掌门他不信啊,他知道你性命没有问题了,我就说让你自己醒来就行,晏掌门非要……抱着你……给你……输灵力。 “这两天,从天道众回来之后他就一直在守着你……” 说道这,罗渚有些不好意思。 “书凝啊,我看晏掌门他不是对你无意啊,你们两个有什么误会最好全都说明白了……” “罗渚!” “好好好,我不说,我不说。” 见穆书凝终于冷静下来,罗渚问道:“那以后你有什么打算,还去大殷吗?” 穆书凝:“去,当然要去,我大仇未报,怎么可能那么轻易放过百里晋杨。” 罗渚叹气:“行,那我跟你一起,正好殿下他也要回去,我们两个跟着他,他的安全也有个保障。” 穆书凝道:“不急,你先护送安王殿下回大殷也无妨,我要去一趟天道众,亲自解决叶柏。” 罗渚想了想,觉得放穆书凝自己一个人去天道众也不安全,他自顾自就做了决定:“别啊,反正安王殿下他也不急着回大殷,不如我们两个先跟你去天道众一趟,顺路看看叶柏那个混球的最后下场,哼,他活该没有好结果。” 穆书凝微微勾着嘴角:“你最好还是先跟安王殿下通过气再跟我说吧。” 罗渚一下子就蔫了:“唉。” 百里寄越此刻坐在大厅,他老远就看见晏青时从楼上下来,神色不宁,心不在焉。 他想出声叫住晏青时,想问问到底怎么回事,在他的印象里,秦昱行这个徒弟也是他最近这些年才收的,感情应该没有那么深厚,而且秦昱行天赋不佳,更不应该受晏青时如此器重。 百里寄越心里想的多,而且越想越不对劲。 可百里寄越话音都到了嗓子眼,他一看见晏青时那不再似平日沉稳的步伐,话音一下子就被吞了回去。 他犹豫的这个空当,晏青时已经走到了大门口,应该是有事情要做,出去了。 看着晏青时那抹孤寂落寞的身影,他的心仿佛忽然被击中一样,他莫名觉得这个孤寂的背影熟悉极了。 绝非眼前所见,就好像很多年之前他就见过这抹身影,根植在他的记忆里,在这种特定的场合被唤醒,来得猛烈。 百里寄越仔细回忆,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里见过。 “到底是在哪?”百里寄越拧紧眉头,他明知不会有结果,因为这次阮南城相聚才是他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天道众统领,修真第一门派掌门晏青时。 - 晏青时的身份暴露之后,穆书凝的话明显就变少了。慕时被晏青时仔细擦拭干净放在柜上,穆书凝一眼都没再望过去过。 他现在心里更加在意的是他无意间用出来的炽火诀第八式。 上一世,他都在第八式上卡了许多年,不管怎样都难以突破,更何况那时他的灵力充沛,修为更是在元婴的境界,他尝试了许多种方法都无法彻底领悟,他一度认为自己也就止步于此。可这一次,明明灵力极度匮乏,境界也是与之前有云泥之别,虽然有写意加持,但那也是杯水车薪。 到底是为什么? 难道是因为他那时候极度愤怒的心境?还是因为……慕时剑? 一想到慕时,穆书凝心头就浮起一阵烦躁之感,连带着晏青时一块,卡在心里不上不下的位置,着实难受。 晏青时他不在静穹山上安安心心当他的掌门,下山来干什么?难怪之前他都觉得齐因所说一切都太过巧合,结果竟真的是有心人一手促成。 穆书凝现在只想把慕时剑隔着窗户扔出去。 罗渚是除了当事人之外唯一知道这其中猫腻的人了,等到入了夜,罗渚也不敢再厚着脸皮与穆书凝一屋,他直接把机会让给了晏青时,也不敢自作主张再替晏青时预订房间,于是他自己……去预订了一间空房,然后,跟百里寄越一人一间。 晏青时到深夜才回来,披着满身清冷凛冽的凉气,推门进屋。 穆书凝听见动静,轻轻一掀眼皮,看见来人,复又垂眸,继续修炼。 晏青时站在门口那里有些不知所措,他头一次有这种全身无力的感觉,那种万物不在他掌控之中的感觉,让他不安。 晏青时开口:“我还留了叶柏一口气,到时候你若想了结你们之前的恩怨,去天道众直接报你的名字便可,我已全都吩咐好。” 穆书凝:“多谢。” 穆书凝对晏青时相当见外,似乎昔日二人那些过往,在他的心里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 晏青时忽道:“你在恨我。” “我怎么敢。” 晏青时深吸一口气:“书凝,你听我说,我们两个好好谈一谈,好吗?” 穆书凝现在心里已经开始骂上罗渚了。 此刻跑进百里寄越屋子里趴在墙角偷听的罗渚狠狠打了个大喷嚏。 穆书凝道:“晏掌门位高权重,说一不二,自然是您说什么我就听什么,哪敢对您说上一句反驳之词。” 晏青时叹息:“你故意说出这种话来,是在激怒我?” 穆书凝:“不敢。” “书凝,我等了你三十多年。” “其实……有些话不必翻来覆去地说,我现在就恨我最开始怎么就没直接死在静穹山的后山上,省的后来又闹出了这么多麻烦事。” 晏青时:“楚俞情死了,得到他该得到的惩罚,叶柏也在天道众奄奄一息,你若是那个时候就死了,又该怎么来报仇?” 穆书凝道:“晏掌门,报仇确实是在我的计划之中,但也不是我的全部,我现在已经想通了,我只该为自己而活,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个短命的,如果秦昱行回来,我就把这个身体给他,又活了这么久,就是我赚的。” 这话说完,他露出抹苦笑,眼里带着些冷光。 晏青时闭了一下眼睛,他知道现在光凭他们两个之间这种关系,绝不可能和穆书凝说通,他沉默一瞬,转了话锋道:“书凝,你的身体……” 穆书凝抢白道:“这就不劳晏掌门费心了,我的身体我自己心里有数,晏掌门日理万机,就不要在这种小事上面费精神了。” 晏青时拧眉:“书凝,你明知我不是那个意思。 “现在我只想让你好好的,只想让你……平安。” 穆书凝没再说话,也破天荒地没有话里带刺,他颔首:“那就多谢晏掌门了。” 穆书凝的话音换来了晏青时的一声叹息。 再也听不到说话的声音,只听见了一声门响,应该是晏青时离开了。 罗渚颇为哀伤地直起腰来,转头正好看见百里寄越挂满戏谑的眼神。 罗渚有点脸红:“殿下。” 百里寄越眼中带笑:“听见什么了?” 罗渚连忙否认:“不不不,我什么都没听见。” 百里寄越嗤了一声:“但说无妨,我也有点好奇。” 罗渚憋红了脸,知道绝对不能说。 百里寄越道:“不过有一点,我倒是有些好奇,为何晏掌门会对秦昱行这般上心?= “我听闻,秦昱行好像并不是很受晏掌门的重视。” 罗渚一怔,看着百里寄越严肃的表情,低声道:“谁……谁说小昱行他不受重视了?” ------------ 第082章 往事 百里寄越问道:“可我听闻秦昱行他天赋不佳,在静穹山派里似乎也过得不是很好……” 罗渚在犹豫,犹豫该不该把话跟百里寄越说明白。说明白了怕穆书凝不满,可不说明白的话,百里寄越那边显然又不好糊弄过去,最终,罗渚心中的天平彻底向百里寄越这边倾斜。 “殿下,我要跟你说一件事,关于秦昱行的,我句句是真,你别太惊讶,如果你觉得接受不了,难以相信,也别到处去说,他应该是不太想让过多的人知道。” 百里寄越早就猜到秦昱行和晏青时之间有隐情,他打算日后慢慢看破,只是没想到罗渚竟然这么痛快就准备说出来。 百里寄越笑笑:“好,我让它烂在我心里。” 罗渚吸一口气,想着该从哪里开口。 “殿下,你认识穆书凝吗?” 百里寄越眉头一挑:“认识,当年这个人曾在大殷当国师。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罗渚斟酌一会语气,好不让自己显得那么骄傲:“秦昱行,他……就是穆书凝。”自己的好友就是昔日名动皓月的天才,仔细想想还怪激动的。 得知真相的百里寄越并没有太过惊诧,他看见晏青时对秦昱行的态度就往这边猜了两分,只不过他觉得此种可能太过渺茫,便没往这边细想,结果,他认为最不可能的竟然就是真相。 罗渚见百里寄越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诧异,他问道:“殿下,你早就知道了?” 百里寄越摇头:“不,只是最开始曾往这边有过猜测,但我觉得太过离谱,就没往下深想。” 罗渚是个一旦打开话匣子就很难关上了的人,他又见百里寄越对穆书凝稍微有些兴趣,就把这些年来发生的事情全都给百里寄越讲了一遍。 他讲着讲着,已是凌晨,罗渚他身为修真之人不会感到精神上的疲惫,但百里寄越是个凡人,他明显在认真听着罗渚的话,但有些精神不济,眼底下有一小块不甚明显的青黑。 但百里寄越好像一点都不觉得累似的,他托腮定定地望着罗渚,认真又专注。 罗渚讲得口干舌燥,从桌上端起杯子喝水的时候他轻飘飘地往百里寄越那边瞥了一眼,结果这一瞥,把他给吓得不轻。 百里寄越坐在他的对面,眼中含笑看他,满目的纵容几乎要化为实质。 罗渚被吓了一跳:“殿,殿下?” 百里寄越没表现出来什么其他的情绪,脸上明显有些不对的表情也没有收起来,只是问道:“然后呢?你说你在太虚秘境里与秦昱行相遇……” 罗渚立即回神,他也顾不得被安王盯了这么久意思意思害羞一下,清了清嗓继续说:“那时候书凝他真是惨……” 百里寄越含笑看他,满眼皆是无可奈何。 - 第二日清早,穆书凝醒得最早,洗漱完毕之后直接下楼,等着罗渚和安王他们。 昨晚晏青时与他谈完就直接离开,也不知是去哪里过的夜。 想到这,他自嘲地笑了一声。 他现在有点看不懂晏青时在干什么。昨天晏青时和他谈的那些,也都是晏青时说过无数次的,他心知肚明的事情,而昨天他那么说,确实是有与晏青时赌气的成分。可后来仔细想想,又觉得实在是没有必要。 太阳离了谁升不起来?晏青时那么身份显赫的人,想要什么样的徒弟没有,怎么可能会把注意力一直放在自己身上,现在也是晏青时他刚知道真相,心里还有愧疚感在作祟,才会这般在意他,等时间长了,晏青时把自己忘掉,也就好了。 穆书凝在心里这么劝着自己,企图催眠一颗蠢蠢欲动有死灰复燃的前兆的心。 没过多久,罗渚和百里寄越也下来,让穆书凝吓一大跳的是,百里寄越一看到他,就先作了个揖:“国师大人。” 穆书凝:“……”随后他满眼谴责地看向罗渚。 罗渚心虚,不敢抬头看他。 百里寄越这么一喊,就证明他什么都知道了,穆书凝拧眉:“殿下,你不必这样,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而且‘穆书凝’这个人已经死去,现在我作为‘秦昱行’,也希望能有一个崭新的开始。” 百里寄越笑笑:“你说的对,是我无礼了,我给你赔罪。” 身份被点破,穆书凝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百里寄越他毕竟是王室的人,当年直接害死他的还是百里寄越的王兄——百里晋杨。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已经不是穆书凝装作不在意就不存在的。 百里寄越忽道:“你不必多想,对于皇兄随意听信谗言之事我也极度反感,而且在那之前,我就已经和皇兄他不是一条战线上的人了,这一点昱行你不必担心,我巴不得有人把我皇兄从那个王位上拽下来。” 这话一出,罗渚神色相当紧张,他先是迅速地捂住百里寄越的嘴,然后警惕环视四周,确定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边之后才松开,愠怒:“殿下,你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种话来?万一被有心人听见那该怎么办?” 百里寄越笑笑,转头温和地看着罗渚:“那倒无妨,谁不知道安王与殷王已经闹翻了?现在谁都知道安王时时刻刻都在想着谋权篡位,就是缺那一股东风罢了。” 这次轮到穆书凝诧异不已:“安王你这是?” 现在大殷的情况他不太了解,当年也仅仅是按着先帝遗诏,把这偌大江山捧到太子百里晋杨面前,对百里寄越几乎没有什么关注,后来他死的时候也是满心的怨恨,而且之前他的权力早已被听信楚俞情谗言的百里晋杨给架空,终日恨恨,更是不知这两兄弟之间竟有了如此隔阂。 百里寄越忽然朝着穆书凝狡黠一笑:“我听闻一个说法,敌人的敌人,那就是盟友。不知这句话,昱行你可承认?” 穆书凝自然明白百里寄越在说什么,不过是要他一个承诺,日后一旦百里寄越真的被百里晋杨逼到无路可退,他要挺身而出,站在百里寄越这一边。 穆书凝笑:“单凭这次共同查案,我与殿下其实就已经是盟友了。” 百里寄越微微一笑。 三人吃过早饭,依着穆书凝的要求前往天道众亲手了结叶柏的性命。 付完房钱之后,百里寄越吩咐护卫驾一辆马车过来,等穆书凝与罗渚看到那辆马车之后,有些惊讶。 那马车相当奢华,金丝轿顶,车厢是上好的黑楠木,镶金嵌玉,丝绸飘窗,生怕有人不知道这马车里面坐的人非富即贵似的。 罗渚愣了:“殿下,你……”奢靡风气要不得。 百里寄越笑了:“我知道你们偏爱朴素些的,可这辆马车是我那好皇兄给我安排的,恐怕别人不知道里面坐着的是当今安王,不打劫似的。” 罗渚这才明白其中缘由,叹气。 百里寄越道:“先将就一下吧,所幸这边离天道众不远,用不了多久的路程。” 罗渚和穆书凝二人都没忍住,一齐笑了出来。 这哪是将就,如果这也是将就的话,那还真是“痛苦”极了。 三人正说笑着,忽见晏青时从不远处走来。 穆书凝的眼睛被光刺了一下,不由自主地皱紧眉头。 晏青时玄衣轻飘,目光冷冽,阳光洒落到他身上,把他一张侧脸的线条打磨得更加锋利,俊美无俦。 晏青时一步一步走来,步伐沉稳,他的目光一直锁住穆书凝,若是有不明白的状况的,恐怕还会以为晏青时这是来寻仇的。 罗渚怕情况尴尬,喊道:“晏掌门。” 晏青时在距离三人三大步距离的地方站定,微微朝罗渚颔首,紧接着,他就看向穆书凝,开口:“要去哪?” 穆书凝抿唇:“去天道众。” 晏青时颔首,抬脚要往前迈步,似是想与他们同行。 穆书凝有点不太自在,他微微后退一步,而晏青时注意到穆书凝的小动作,他立即就停了脚,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穆书凝不瞎,他自然也看见了晏青时的动作,登时,这一颗心就揪了起来,有点空。 就在此刻,百里寄越就像忽然被雷劈中过了电一样,多年之前原本已经褪色无处可寻的记忆忽然就鲜明了起来。 他甚至不愿多等,直接向晏青时求证:“晏掌门,多年之前,大殷祭典的那次,你是不是在?” 晏青时抬头看他,一双冰冷的瞳仁里稍许见了些温度。 百里寄越察言观色的本事是一流,见晏青时这种脸色,他也就知道得八九不离十了。 连续纠缠他几天的那个落寞背影,他也找到了答案。 而穆书凝在一旁,一听到百里寄越说祭典,他的脸色轰的一下就发生变化,脸颊发红充血,甚至还带上了点羞恼和不堪回首。 罗渚看这三人打哑谜似的表情,更是不解:“什么祭典?那时候我出生了吗?殿下,怎么回事,你给我说说?” 穆书凝虽然不知道百里寄越无缘无故为什么要提这件事情,还是询问晏青时,他只知道祭典那次是他的黑历史,如果可以的话,他他一辈子都不要回忆。 百里寄越笑了笑,对罗渚道:“好,我给你讲……” 穆书凝刚要制止,晏青时却先他开口:“殿下,先上车赶路吧。” 百里寄越挑眉。 ------------ 第083章 祭天之舞 穆书凝也巴不得百里寄越一句话都不要说,他动作最快,嗖一声钻上了马车。 恐怕这是他身份暴露之后第一次这么真心实意地听晏青时的话了。 百里寄越耸肩,朝罗渚示意自己无能为力。 - 大概是在穆书凝身死之前的六七年。那时候楚俞情还未下山历练,还未掺和到穆书凝和百里晋杨这对君臣关系之中,穆书凝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大人。 在那个时候,百里寄越和百里晋杨之间的矛盾还没有那么深,兄弟两个在众臣面前还是敦睦友爱的。 那一年,恰逢大殷十年一度的祭天大典,而历史上,大殷从未有过国师这一要职,因此穆书凝注定是要在这个大典上抛头露面。 祭典将持续三天,在第一天有花车游行,绕城六周,祈风调雨顺,然后便有穆书凝在祭坛上舞祭天之舞,祈上苍保佑,最后有天子祝词,祈国泰民安。 这场祭典声势极为浩大,光是花车就足足从王宫门口排到了长明大街的尽头。长明大街是瀛洲的主干道,把整个瀛洲城一分为二,中轴对称,王宫则在长明大街的另一端上,有一条轴线将王宫分为两半,与长明大街重合。 花车全由纯金打造,上面摆满常开不败的鲜花,芬芳四溢。在花车上站着诸多面相,有诸天神佛,还有冥界恶鬼,有金光满面慈眉善目,也有青面獠牙凶恶之相,不过结果无一不是神佛一方击败恶鬼一方,每当恶鬼相浮夸地表示自己已死之时,街边的百姓们就全都喝彩叫好。是为正义战胜邪恶。 每一辆花车前面都要配一对童男童女撒花瓣开路,寓意圣洁虔诚。 光是花车游行就要游行一整天,如果有的时候有个过程耽搁了,可能还要游行到第二天一早。 假如真的这个游行没有走完,就算耽误第二天的仪式都不能少绕一圈,因为这要走几圈,要表演什么节目,都是固定了的,如果稍有纰漏,被天上的神仙看了去,是要降罪的。 这次的祭天游行还算顺利,午夜之前便结束。 接下来最值得期待的,就是国师大人的祭天之舞了。 在民间也早有传说这国师大人有着天仙一般的容貌,且身散异香,长生不老,盛传当年他来到大殷的时候天边忽现七彩祥云,当朝天子百里晋杨亲自将国师大人引下的黄金车。 这么一来,那些民间话本就有的写了。 穆书凝曾经草草翻看过几眼,被里面的内容给震住了。 里面全都是国师大人和天子的风月事爱情故事,凄美梦幻,甚至还有说国师大人实际上是女扮男装…… 穆书凝被这话本气笑:“胡扯!” 单从这话本上就能看出来民间对这国师大人是抱有多么美好的幻想。因此祭典第二天的祭天之舞,定是人满为患。 第二天吉时一到,穆书凝往祭台正中央一站,台下鸦雀无声。今天是个大好的天气,烈日璀璨无边,晴空无云,祭台有拢光和聚音的效果,一般做这种设计就是为了营造出一种假象,就好像站在祭台中央的人可与天道相连,为天选之人。 此刻穆书凝安静垂眸站立在祭台中央,光芒凝聚他身,就好像天地之间,只有他这么一个神仙一样的人物。 穆书凝颔首,又抬目四望,面容沉肃,他脸颊上画着的的烈红蟠龙图腾光芒更甚,衬得他容貌艳丽,带着与往日不同的妖冶。 穆书凝身着洁白羽衣,白得像是初冬的一捧新雪。在大殷境内有一种通体雪白的华灵鸟,唯喙尖处一点鲜红,自古以来大殷之人就把这种华灵鸟视为祥瑞之兆,吉祥之征。而穆书凝身上的这件羽衣,则采用九百九十九只华灵鸟重重羽毛下最嫩最柔软的那几支,配以天蚕丝由王宫里最仔细的绣娘缝制而成。 寓意圣洁、祥瑞。 祭台下面的人连呼吸都不敢大声,生怕惊扰了祭台上面的仙人。 穆书凝双手缓缓抬起,环拢在身前,宽袖遮住面颊,朝祭台下面的人微微鞠躬。 就这么一个动作,不知让多少人惊为天人,多年之后,这一幕都在这些人的脑海里久久难以消散。 清脆摇铃一响,穆书凝忽地挺身,迈步踏开祭天之舞的第一步。 下面的人全都不敢眨眼睛,生怕错过穆书凝的任何一个动作。 白象征纯洁神圣,穆书凝放眼四望,嘴角挂起一抹不明显的讥笑。 在那些人心目上高高在上,跳着神圣祭天之舞的国师大人,有谁会想到他其实是个从骨子里就肮脏得不行的戴罪之人呢? 他胸口的那个象征罪孽的蟒蛇吞月的罪印,已经彻底溶入他的骨血,染脏了他的皮囊,污染了他的肉体。 百里寄越被一些事情耽搁住,来得晚些,等他来看这祭天之舞的时候,穆书凝已经做完了最后一个动作,准备离开祭台。 百里寄越心中有些惋惜,正要遗憾离开,忽见一人径直从人群之中走出来。 那人个子极高,脸上带着一副金质面具,他不说话,不动作,仅仅是一步一步走着路,都让人觉得他气场极强,绝非善类。 百里寄越那时尚还年轻,只觉得那人冲他走来,让他的呼吸都变得有些艰难。他正想做些什么来缓解自己的尴尬,那人正好与他擦肩而过。 百里寄越下意识回头用目光去追那人,一眼就瞧见了那人的落寞背影。 他逆光而行,金色的利芒擦着他的身体过去,百里寄越莫名觉得,那个人现在十分孤独。 明明这里有这么多人,他却无一人交往,无一人对话,仿佛这个世界,也只有他一人。 他被抛弃了。 那人越走越远,百里寄越淡笑一声,他不是刻意,但那人的背影却带给了他深刻的冲击。 这人便是晏青时。 晏青时他看完祭天之舞,见到了心中思念太久的人,本该回到静穹山去,去做自己该做的事了,可他心中翻涌起一股浓烈的抵触情绪。 他不想走,他还想多见见穆书凝。 晏青时以为穆书凝犯下那种大错,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会自然而然地就忘了这个罪孽满身的人,自己身为他的师尊,惋惜也好,失望也罢,总归也会消散的。可他没有想到,这种情感不但没有随时间消逝,反而愈演愈烈,他出乎自己意料地对穆书凝念念不忘。 他勘破天道,却看不太清自己的心。 迟至多年之后,晏青时忽然开窍,这么多年没放下来的,没有勘破的,不过是那一味红尘之中在人心里滋长最盛的情念之欲。 晏青时迎着光,却暖不了他半分。 当他终于肯走入凡俗,他触摸到的,只有剧痛。 - 百里寄越望向明显陷入回忆之中的晏青时,轻咳一声。 晏青时立刻回神,发现马车已经在路上缓缓行驶了起来。 马车内的空间相当大,坐垫和靠背都是柔软雪白的兔毛,白得像是天边的云。穆书凝此刻坐在离晏青时最远的位置,手里捧着一个玉简在读。 罗渚坐在穆书凝旁边,两人时不时交流一番,晏青时侧目,发现百里寄越坐在自己对面,正望着自己。 “安王殿下有什么事吗?” 百里寄越摇头:“没事,我就是忽然想起来那次祭典的事情了。” 晏青时看着他。 百里寄越道:“晏掌门,我只跟你说,他们两个听不见,当年,那个看完祭天之舞就走了的,脸上戴黄金面具的人,是不是你?” 晏青时的眸光忽然变得极有压迫感,凛冽寒凉如刀削一般,带着强烈的震慑力,企图让百里寄越闭嘴。 如果是九年前,百里寄越可能会真的被晏青时震慑住,可现在,不一样了。 百里寄越笑笑:“那就是了,晏掌门,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你还有什么可藏着掖着的? “或者说,你怕他知道?” 晏青时看他一眼,偏头到另一边去,闭目养神了。 百里寄越轻声笑笑,觉得晏青时这样也是在情理之中。真正放在心上的人,便是越发地小心翼翼去对待,生怕自己哪里做的事情惹到他反感,然后两人渐行渐远。 晏青时现在,就是这样。百里寄越是个明白人,他看得清楚。 马车上相当舒适,穆书凝看了一会玉简就觉得眼皮睁不开,他用手揉着眼,问罗渚道:“罗渚,你还看吗?” 罗渚忙接过玉简,道:“给我吧,我再看一会,你困吗,困了先睡吧。” 穆书凝正有此意,他把玉简递到罗渚手中,心中没有多想,一歪头就靠着靠背睡了。 他是真的累极,没过一会呼吸就变得绵长起来。而在一旁闭目养神的晏青时忽然就睁开了眼。 百里寄越一脸了然的模样,他朝罗渚招手:“小渚,过来。” 罗渚看看穆书凝,又看看晏青时,恍然大悟,立刻轻手轻脚地站起来,往百里寄越那边挪。 晏青时眼中带有警告意味地朝那两人瞥去一眼。 罗渚眨巴眨巴眼睛,道:“晏掌门,您放心,我绝对不会说出去半个字,书凝睡着的这会,您想干嘛就干嘛……” “咳!”百里寄越忽然严厉地咳嗽一声。 罗渚立即噤声,又往百里寄越那边蹭了蹭。 越说越错,多说多措,现在最聪明的选择就是当聋子当瞎子然后到外面再当哑巴。 晏青时不再管那两人,他朝穆书凝那边走去,把穆书凝往下垂着的头轻轻推到自己肩膀上,好让他睡着不是那么难受。 此刻,不管晏青时再多想掩饰,多想藏着掖着,都藏不住了。 晏青时,他就是喜欢穆书凝,喜欢这个比自己小了数百年,曾经还有师徒之情的晚辈。 ------------ 第084章 静室 从阮南出发,去天道众,乘百里寄越的这辆马车,只需要四天左右。 如果路上耽误的时间多了一点,最多也不会超过七天。 一行四人本来就不着急,赶路赶得悠悠闲闲,四人在马车上坐累了,就会停车,找个干净防风的地方过夜。 半路上罗渚闲得无聊,偏偏又遇上三个不爱说话的同伴,他都快被憋死,抓耳挠腮的,缠着穆书凝跟他说话。 穆书凝无可奈何,他本想趁着赶路这段时间多修炼修炼,他在筑基中期这一阶已经卡了太久,如果不抓紧修炼,单凭这具身体的天资,到辟谷期他恐怕都要是个风烛残年的老爷爷了。 可惜罗渚并不知道穆书凝心中所想,他非缠着穆书凝跟他说话。 穆书凝索性睁开眼,一脸认命的表情:“怎么了?” 罗渚见终于有人理自己,他兴高采烈:“书凝啊,你想不想知道叶柏什么模样了啊?” 一听这话,本来闭目养神的晏青时眼皮掀开一条缝。 穆书凝讶异:“在叶柏的罪行公开之前,你可以泄露给别人?” 罗渚笑嘻嘻:“没事,你不是当事人嘛,再说了,我就跟你说说,还有,这哪叫泄露,而且晏掌门不还在这呢,要是不许我说,晏掌门早就拦我了……” 说完,他又看向晏青时:“是不是,晏掌门?” 晏青时本来眼睛掀开的那一条小缝又闭了回去,他把头偏到一边去,不过问,不出声,算是默认。 罗渚又笑嘻嘻地转回头来,看着穆书凝,一脸都是“你看吧,晏掌门都不管我”的表情。 穆书凝拿他没辙,靠在车厢壁上,放松了一直绷着的身体,道:“那你给我说说是怎么回事吧,也好过我最后才了解,要他命的时候都要不明白。” 罗渚来了精神,打开话匣子,认认真真地从头开始给穆书凝捋了起来。 原来叶柏自创刀法,走火入魔,威力虽然大,但对身体的损伤特别剧烈,叶柏又是个贪图名利的人,他因这自创刀法闻名修真界,根本不可能狠得下心废了这套刀法,还是祸世降世之后那次静穹举办的会武大赛让叶柏跟楚俞情这俩勾搭上了。 楚俞情早有心除掉穆书凝,而叶柏又将穆书凝视为他追名逐利这条道路上的绊脚石,都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对穆书凝除之而后快。 两人一拍即合,定下计划:楚俞情给他提供压制心魔的药物,助他成名,叶柏则要帮助楚俞情栽赃穆书凝。 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后来穆书凝身死,两人仍旧狼狈为奸。 心术不正的人难以在修真这条路上走太远,尤其是楚俞情,他修的还是需有宽广胸怀的《振华录》,楚俞情的修炼状况可想而知。一时间,他们二人的修为都难有长进。 修为到了他们这种地步,想要有长进只有两条路,一是实打实靠过人的天赋稳扎稳打地升阶修炼,另外一种便是靠不计其数的灵丹灵药堆修为。 他们的心思不在这里,靠第一条路自是再难有长进,于是他们就把目光投向了凡俗这块肥肉上。 凡俗世间的人对得道飞升有一种旁人无法想象到的憧憬,他们极度羡慕修真者能够长生不老,进而每个人都恨不得削尖了脑袋往修真界里挤。 聪明全都没用上正地方的楚俞情和叶柏二人发现了商机。 随便拿本不值钱的心法糊弄糊弄那群凡人,到时候不就有大把大把的银子了? 他们两个这算盘打得好,钱确实也挣了不少。 叶柏行事极为缜密,这几年来,一直都没有露出马脚。 可终究还是引来了天道众的注意。 直到后来,楚俞情身死,没有人再给叶柏提供压制心魔的药物,而此刻天道众又对叶柏穷追猛打,叶柏不得不暂时放弃倒卖修真书籍的勾当,找个地方藏起来,毕竟还是保命要紧。 这么一来,叶柏一边有心魔的干扰,另一边没有灵药来维持修为,他的境界竟然有隐隐倒退的趋势。 叶柏怎会甘心自己好不容易上来的修为又退回去,他正郁结着,想找机会出去再捞一笔。 正好,穆书凝他们在大槐树下面吹响骨哨,叶柏循声而出。 罗渚讲完,这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也就跟穆书凝心中所想八九不离十。 百里寄越在一旁安静听着,时不时地望一眼晏青时,在他的印象里,晏青时好像就是因为楚俞情和叶柏对穆书凝的陷害,他错信了人,最后才一剑将穆书凝斩杀,一条活路都没给穆书凝留。 也不知现在晏青时听到罗渚这么说,心里在想什么。 穆书凝有疑惑便直接向罗渚问出来:“那这件事情到底和星枢门有没有关系?” 罗渚道:“就目前的线索来看,是没有的,星枢门对此事完全不知情,这全是楚俞情和叶柏他们俩暗地里联手策划,跟静穹山派和星枢门都没有关系。” 穆书凝听完才真正放下心来,觉得这件事情只要不掺上四大门派,一切都好办。 - 三天后,马车在天道众的入口处缓缓停下。 穆书凝和百里寄越都不曾见过天道众的正门,穆书凝是因为以前来天道众的时候都是直接坐灵船飞到祭天广场上,而百里寄越则是因为以前没有来过。 天道众作为修真界的最高管事机构,整体修建得极为恢弘大气。 入口处是三十六道天柱,一柱一门,直入苍穹,抬眼看不到尽头,每一个到达此地的人都会在心中升起一种崇敬与敬畏。每一根天柱上都被下了禁制,若是有妖魔来则能被立即识破,强大的灵力会将他们逼出原型,同时施以禁锢,因此,若是不速之客,光是第一道门他们就进不去。 普通人或者是天道众的成员进来则不会有任何影响,走过天柱旁边时,因天柱灵气浓郁,裹挟着屹立千年不倒的浩瀚灵力与天道之力,或许还会让修者瞬间领悟,心境发生改变,从而突破瓶颈。 因此,走入天道众不仅仅是走过三十六道天门这么简单,它更像是一个仪式。 晏青时率先走入第一道天门,为众人领路。 由天道众统领亲自领路,这份待遇,一生恐怕也就只有这一次了。 天门一阶比一阶高,他们踏上最后一阶回头望去,来时的路、山水几乎全都能收纳眼底。 罗渚一边看一边惊叹,越发觉得自己即将成为天道众的一员是一件多么值得骄傲的事情。 再往前,便是一个大广场,大广场的最后方,则是天道众的议事堂,议事堂是天道众最为核心的建筑,呈半圆形的构造,平时天道众的会议或是天道众成员的工作都在这里面。 站在刚踏上大广场的这级台阶上,举目四望,从议事堂的一端看到另一端,几乎需要整个头转一百八十度。 而在议事堂这座建筑外围的圆心处,安安静静地漂浮着一本淡金色的书。 那书极为巨大,光是一页立起来就足足有一个成年男子那般高。 “是生死录,”晏青时言简意赅,解释道。 穆书凝一听这话,立即收回自己打量着生死录的目光,有些气恼。 晏青时先差人去给他们安排住所,自己则脚步都没有停下,直奔议事堂。 三人由一个小童领着来到一座寂静的小宅院,宅院周围有翠竹环绕,静谧幽深。 百里寄越失笑:“不曾想到,天道众里竟然还有这种去处。” 罗渚也是满脸惊奇:“我也是第一次见。” 穆书凝站在门口,脸色漠然,什么都看不出来。 把宅子周围那一圈竹子给去了,他莫名觉得这个宅院的构造,与他还未被驱逐出静穹山的时候万剑峰上那座他住着的宅子有点像。就是后来被晏青时改成书房的那一间。 罗渚看着穆书凝脸色沉下来,疑惑问道:“怎么不进去?” 穆书凝忽然回神,碍着有百里寄越在这,他不该在意太多。 他道:“没什么,刚才就是有点走神,进去吧。” 罗渚才不信穆书凝这套说辞,他扁扁嘴,打算日后有机会再找穆书凝问清楚。 进到里面之后,穆书凝的脸色比之前还要沉郁。屋子里面所有的摆设,都完美地复制了当年他的那间屋子。 这个宅院出自谁的手笔,轻易便能得知。按照晏青时的权力,在天道众里找一块没人用空闲着的地,盖一座房子,轻而易举。 穆书凝气不过的,便是晏青时这般态度。 亡羊补牢,为时已晚,晏青时如果真的有心,就不会在多年之前对他那么狠。 那一剑,是穆书凝这辈子都消弭不了的剧痛。 罗渚看着穆书凝的脸色,多少也能把穆书凝心里想的猜到一些,他轻叹一口气,拽了拽穆书凝的衣角。 穆书凝抬头,冲他一笑,示意自己没事。 百里寄越看出来罗渚对穆书凝有话要说,他随意找了个借口:“我出去透透气,顺路好好参观一下天道众。” 罗渚有些担忧:“殿下你自己一个人行吗?” 百里寄越道:“我自己可以,不走远,很快就回来。” 罗渚觉得百里寄越是个能掌握住分寸的人,而他确实是有些话不好当着百里寄越的面给穆书凝说,没多想便应了下来。 ------------ 第085章 遮掩 穆书凝以为罗渚会再抓着他和他聊上许多晏青时的事情,劝说他对晏青时好一些,毕竟是有以前的师徒情分在,这些罗渚劝他宽心的话他自己都能想出来。也从侧面证明他其实道理都懂,但就是跨不过那个门槛。 可罗渚的话却出乎了他的意料。 罗渚说:“书凝,我跟你说过吧,我看上安王了。” 穆书凝想着之前在鬼哭林里与百里寄越的那次初见,罗渚就惊天地泣鬼神地来了个什么玄月毒教的弟子规范…… 现在想起来穆书凝都觉得罗渚是吃饱了撑的。 罗渚又道:“你说,我现在是不是该挑个时候把话说明白了?” 穆书凝:“……” “反正我看安王他对我也不是真的一点意思都没有,我能感觉得出来,他是喜欢我的,只要他对我有那份感情,就算那一百步都让我来走也没问题。” 看罗渚的神色相当认真,穆书凝心头微动。 这个世界对男男之爱的包容性相当低,很少有人能真正接受。皓月大陆上自古以来就认为天道所存之处,当阴阳相生,若是有违,那自是逆天道而行,必受天谴。 修真界的修者们本来就是逆天而行者,因此有些人倒是对男男之爱不是那么抵触,但大殷王朝就不一样了,凡人百年能看到的东西也就那么多,认为子孙繁衍,顺应天道才是这一辈子最该做的事情。 更何况百里寄越还是王室之人,他的一举一动都有无数人看着,稍一有误,那边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而且他身份敏感,若是叫百里晋杨抓住了这一点,后果不堪设想。 穆书凝心中想得多,他千言万语,全都汇集在了眼神里。 罗渚也一直在看着他,眼神里是无所畏惧的坦然。 穆书凝心神一震,原来罗渚他早就都想到了。 只是,他不怕。 罗渚笑笑:“你想的那些我都知道,可如果两个人真的有意在一起,什么克服不了?” 穆书凝抿唇:“但是你该知道,人言可畏。” 罗渚嗤了一声:“书凝啊书凝,你明白的,就算我真的走到了那一步上,别人对我说的话能有什么影响?我做都做了,还怕他们说?他们说就说了,能对我有什么影响吗?他们吃我家米了吗?” 穆书凝无力笑笑,扭过头去,不打算与他争辩。 罗渚本来就有想借自己的事情激激穆书凝的意思,见穆书凝这番表情,他乘胜追击。 “你看吧,我跟安王他这么难,你就不一样了,修真界可比大殷这边开放多了,你想干什么都不用在意别人,而且你跟晏掌门都那么厉害,谁敢瞎说就打他打到他说不出话来为止。” 到此刻,穆书凝才知道了罗渚的真正用意,脸倏然冷下来,但倒没有像那天一样一句话都听不进去。 罗渚小心翼翼地咂么着穆书凝神态,在穆书凝生气的边缘试探:“书凝啊,我看你也不是真的就对晏掌门断情绝爱了是不是,历史上都记载了,当年晏掌门对你的各种好各种关心各种照顾,而且你还那么喜欢他……” 穆书凝给罗渚一记冰冷眼刀。 罗渚一顿,立即改口:“你现在这么恨他,恨他,恨不得他死……” 穆书凝抿唇继续听着。 罗渚喉结动了一下:“那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恨他,其实是因为你心里对他还有期待。因为你心里有一个晏掌门对你好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他忽然打破了那个形象,你接受不了,但又因为你心里对他还有期待,就会越觉得他面目可憎,而且……” 穆书凝沉默不语,罗渚夜不知道自己现在这话说没说到穆书凝的心上,只能继续说:“书凝,我劝你不如先去感受感受,我不是说让你放下仇,当年晏掌门那么对你也活该他现在这样,但是他对你的好,我跟安王都是看在眼里的,就你昏迷那次,他真的……” “罗渚,”穆书凝声音发冷,“你是在劝我去原谅他?” 罗渚头痛欲裂:“我不是那个意思,晏掌门他本来就有错,错在信了不该信的人,但是在他那个位置你想一想,所有人都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而且旁边还有个一直最受他信任的大徒弟在那误导他,他那么高的位子,未免就要牺牲得多一些,而且那时候,晏掌门他也不是真的什么都没做。 穆书凝面容依旧寒凉,但没组止罗渚说下去。 “我也是前不久听我师尊说的,就你刚刚被关到思罪崖的时候,晏掌门他亲自到星枢门去赔罪,带了无数的灵丹灵宝,还给唐门主鞠了一躬。” 穆书凝脸色倏然一变,眉头紧锁,整颗心忽然沉重无比:“你在骗我?” 罗渚:“我骗你干什么,而且你还魂之前,我师尊他也一直都在布着引魂大阵,就是晏掌门求他帮忙让我师尊他一直引你的魂,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都是失败的,这些晏掌门他是不是都没有跟你说过。” 穆书凝脸色恢复最初的平静,心里却已经是翻江倒海了。 这些,都是晏青时做过的? “而且,书凝,你再仔细想想,你在思罪崖上没死,你可别忘了,那时候你身上背着两条人命,就算是楚俞情栽赃到你身上的,至少静穹里的那几位峰主认为是你的罪过吧?你想想你怎么还能好端端地思完两年的罪再回万剑峰上乖乖当你的天之骄子? “两年思罪崖的囚禁是痛苦,是难忍,但比没了命,你看看到底是哪个好一点。还有,你就一点不怀疑你受了八级罪赦堂的刑罚你是怎么活下来的?是谁吊着你那一口气的?” 穆书凝眉宇紧蹙,许久,他寒声开口:“是晏青时让你来对我说的?” 罗渚连忙摆手:“这你可别冤枉我,我就是个有点看不过去的旁观者,替晏掌门委屈,不过我也是最近才知道,这些都是我师尊他告诉我的。” 罗渚实力甩锅。 夕阳余晖落下,在他的面颊铺上了一层淡金细腻的薄纱,罗渚看穆书凝忽然看得有些模糊。 穆书凝忽然用手撑住头,揉着额角,极度疲惫的样子。 确实,罗渚说的这些,都是他并不知晓的。 罗渚也有点不忍心,他知道自己这一剂药下得有点猛,想给穆书凝自己消化的时间,于是便站起身,道:“安王怎么还没回来,我出去找找他,你休息一下,别想太多。” 穆书凝也不理罗渚,垂眸沉思,并不清楚罗渚什么时离开的。 如果晏青时真的做了那么多……那他所恨的——晏青时不信自己,不护自己,都是什么?这么来看,那当年晏青时虽未真正去查,可众口一词,事事连环,查与不查其实就都只有一个结果。 如果查清了真相,知道穆书凝没错,那必定是有人害他,如果晏青时这次插手替他扛过一劫,那以后呢?想穆书凝死的人就不会再出手了? 如果事实就是那般,那就是穆书凝的错,晏青时勉强留他一命,日后他也会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还能留在万剑峰修行。 穆书凝越想越乱,一会痛斥自己矫情做作,凭什么晏青时要护他,一会又痛斥晏青时毫不留情。 最终,他心神皆乱,精疲力竭,却是转身上了床,准备好好睡上一觉。 - 罗渚出门之后,他立马就后悔了。 他不该对穆书凝说那么多的,如果穆书凝钻进牛角尖里,那事情可能会变得更加糟糕。 他正犯着愁,忽然迎面走来一男一女、 罗渚:“……” 他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下去。 那一男一女,正是百里寄越和一名白衣女子。 罗渚眼力好,看见那女子腰间挂着的腰牌上一个小小的“澜”字。 ——澜沧宫的弟子。 这澜沧宫,是修真界里公认的温柔乡,里面的弟子全是女子,而且没有长得不好看的。 罗渚黑着脸看着女弟子看百里寄越的眼神,越看越气。 那女子美目含情,一步三扭,身体越靠越近,偏偏百里寄越还一副什么都没有注意到的样子,浅笑着与那女弟子说话。 罗渚恨恨:“安王啊安王,你可以啊,你怎么不顺手把她搂怀里去呢?” 百里寄越注意到罗渚,抬头刚要和他打招呼,随即便注意到罗渚发黑的脸色,一怔,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淡淡一笑:“小渚,我刚才在外面没有找到回来的路,是这位姑娘给我领路,将我带回来的。” 女子含笑,看一眼百里寄越,又看一眼罗渚,欠身:“小女子白零,师承澜沧宫。” 罗渚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并不卖白零这个面子。 白零有些尴尬,百里寄越无奈:“他名罗渚,即将成为天道众的成员,以后你们两个可能会有共事的机会。” 白零笑了一声,目光在罗渚身上打量着,良久才应了一声:“那挺好的。” 罗渚脑内警铃作响,第一感觉就是白零这个人不是什么好人。 第二感觉就是白零好像在跟他宣布主权似的。 百里寄越看着罗渚那不善的面色,心中无奈叹一口气,然后对白零说道:“姑娘你先回去吧,今天多谢了。” 白零笑笑:“不用谢,举手之劳而已,那我就先回议事堂了。” 百里寄越点头,两人便告别。 罗渚看着百里寄越那副样子,幽幽的:“怎么,还看,舍不得人家走?” ------------ 第086章 不休 百里寄越无奈笑笑,收回望着白零的目光,心里隐约知道一点罗渚在意着什么,像百里寄越这种聪明人,只要稍微有一点端倪,他就能把事情看得通透。 可是……不行。 百里寄越在偌大的大殷王朝里算个异类,他天生对异性没有感觉,只会对同性产生冲动。这样的他在王室这个环境里,尤其还有一个恨不得他立马就死的哥哥的情况下,无异于腹背受敌。 所以他从发现这一点之后,就把最真实的自己藏了起来。 如果情况允许的话,他可能会自己孤身一人一辈子,终身不娶。省的耽误自己,也耽误人家姑娘。 但罗渚突兀地闯入他的世界是百里寄越完全没有想到的。罗渚咋咋呼呼,但并不惹人烦。鬼哭林初遇那次罗渚对他红了脸,他隐约就猜出了五成。 可那又有什么用? 他是凡人,而罗渚是修者,他左不过还有几十年可活。但天资不凡的罗渚他将渡劫,他将扛过那九九八十一道天雷,他终将问鼎天道。 到那时候,世间哪还有他百里寄越呢? 而百里寄越他自己骨子里流的血就是脏的,他注定要是个阴险狡诈的人,他活下去的唯一方式就是踩踏着他人的尸骨,往上爬。 想得有些多,百里寄越面容有些不自在,他平静下自己混乱的心绪,朝罗渚走去,拗出一副坦然的样子:“白姑娘帮了我大忙,我目送她离开时最基本的礼貌。” 罗渚扁嘴,觉得自己此刻确实没有立场跟百里寄越闹腾,于是,在他心里,把和百里寄越把话说通这一事提上了日程。 - 屋外惊险地躲过一场争吵,而屋内还是一片静谧宁和的模样。 穆书凝睡得沉,他这一觉睡得酣甜,根本都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以至于他醒来的时候,还暗中气自己太没心没肺。 穆书凝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睁眼,想看看窗外的天色,可这么一探头,他就与坐在他床边默默守着的晏青时对上了视线。 穆书凝:“……” 罗渚跟他说过的话好似还在耳畔,他感觉有些不自在,紧接着的第一反应就是飞速移开目光,然后翻了个身,背对着晏青时,闭上眼装睡。 穆书凝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意义何在,但如果能让自己心里舒坦的,做了便做了。 穆书凝的听觉十分敏锐,他听见了一声不轻不重的叹气声。 紧接着传来晏青时低沉的声音:“身体可有哪里不适?” 穆书凝不说话。 晏青时也不觉得有什么,他起身,欲出去:“我去吩咐道童,让他们准备些食物……” “不用了,”穆书凝装睡也没用,他翻身坐起来,望着晏青时的背影,问道:“晏……掌门,你为什么一直留着那把剑?” “那把剑”特指慕时。 乍一听见穆书凝跟自己说话,晏青时猛地转身,脸上露出抹惊讶的神色,随后是几丝淡淡的喜意,他的声调不自觉地上升几分:“为何突然问起此事?” 穆书凝左手攥了攥拳,道:“没什么,就是随便问问。” 自从穆书凝的身份暴露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跟晏青时好好说过话,这次的谈话弥足珍贵。晏青时显然也觉得相当难得,他不自觉地放柔声调:“这把剑为天阶中品法器,较为稀少,我只是一直在等着它有一天能物归原主。” 穆书凝胸口一窒。 “那次我在思罪崖,你去星枢门给唐阡陌道歉,是真的吗?” 晏青时什么都没说,只是皱着眉, “谁同你讲的?” 穆书凝开口:“这些你都不用管,我只想问是不是真的。” 屋子里静极了,空气的流速仿佛都变得缓慢,像是凝住了,让穆书凝现在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晏青时沉默站立着,良久才吐出一个字:“是。” 那一刻,穆书凝瞬间就卸了力,其实就算他得到这个肯定的答案又能如何?多年之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一拿出来就冒出一股腐朽的霉味,他与晏青时之间的纠纠缠缠本该早已结束,从“穆书凝”那个孽徒死了的时候。 晏青时陷入回忆:“当年是我思虑太多,能做的太少,你现在若仍然在意此事,我会立即再上星枢门,将暂由天道众保管的祸世交还给他们。” 穆书凝皱眉,他不是这个意思。 “晏掌门,你知道的,我没有那个意思,祸世的归属权我现在一点都不关心,我只关心当年我自己的事情。 “当年我在思罪崖,你为什么连看,都不肯去看我一眼?” 说到这,穆书凝有点压不住自己的情绪,让一个人崩溃真的很容易。 晏青时安静伫立,一动不动的,他心中有千言万语,到头来,汇聚成了一句:“对不起。” 穆书凝嗤笑一声,偏过头去,嘴角的浅淡弧度变成了冷笑。 “对不起是什么意思?我想想,你这个意思是不是就是你曾经以为你苦心教导教出来了我这么个玩意,又失望又愤怒,一想起我干的事来就恨不得要被气到修为倒退,再加上我那种见不得光让你感觉耻辱的感情,让你一见我就恶心,是不是?” 晏青时抬头看他,一双沉寂的眸子里有些心痛的水纹。 穆书凝心中忽然涌上剧烈的痛楚。如果晏青时能够跟他吼起来,他说什么晏青时全都把他反驳下去,穆书凝也能骂个酣畅淋漓,可晏青时此刻的沉默让他感觉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千钧的力道都被卸了,徒留后劲被压回心胸之中,稍不注意,就被压得一个郁结。 他要被气死,他要被痛死,他快要恨死晏青时! 穆书凝深吸一口气,决定不管晏青时,他自顾自说道:“好,晏掌门,谢谢你,多年之前是我不懂事,我不知道你做的那些忍辱负重的事情,现在我知道了,我为我过去的任性和无礼道歉,从此我们两个的恩怨一笔勾销,再无亏欠,日后晏掌门您大路朝天走,我们有缘再见。” 说完,穆书凝一个冲动之下推门就要往外走,在擦过晏青时的身边的时候,他忽地听见晏青时说:“这要如何一笔勾销?” 穆书凝一怔,手扶在门上没动。 下一瞬,晏青时强硬地将他的手攥住,另一只手则勾住穆书凝的腰让他贴近自己。 穆书凝没反应过来,顿时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手腕和腰像是被两个火钳钳住,滚烫又疼,他的眼前一片空茫,等稍微回过一点神之后,后背一疼,发现自己整个人都被晏青时禁锢住,后背抵着门,半分自由的空间都没有。 穆书凝惊道:“晏青时!” 晏青时见穆书凝剧烈地挣着,眸色渐深,他喉结微动,沉声道:“穆书凝,你是不是忘了你以前受的那些苦了……这些事情,怎么是你说能一笔勾销就一笔勾销的。” 穆书凝满脸惊愕,他想到晏青时一定会被自己激怒,可他完全没有想到晏青时愤怒起来,竟然是这个模样…… “你忘了?那我给你数一遍,思罪崖两年囚禁,让你不成人形;罪赦堂八级刑罚,让你筋骨尽伤……” “别再说了!” “魔骨魔气腐蚀,让你成人尽可诛的魔修;静穹山门之前,苍吾剑气凝鞭,让你修为……” “晏青时,我让你别说了,你听不见吗!” 穆书凝撕心裂肺地吼完,开始剧烈挣扎着:“你不是想让我恨你吗?好,晏青时,我恨死你了,我恨不得亲手杀死你,然后一点一点看着你的血流光,一点一点看着你没了声息,这就是我最想要的结果!” 晏青时双瞳里尽是痛意,他凝视着朝他怒吼的穆书凝,看着穆书凝恨急眼角流下两滴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下滑,汇聚到下颏,然后滴落在他的衣襟上,浸染了深深的一圈水色。 穆书凝双眼发红,脸颊上有一抹因为情绪激动而冒出来的绯色,衬着他雪白的皮肤,十分诱人。 晏青时心中猛动,微微俯身,探头,将双唇印到穆书凝的唇上。 穆书凝一怔,随即剧烈反击,他紧闭齿关,一丝缝隙也不留。晏青时微微闭目,舌头缓慢地舔舐着穆书凝的双唇,温柔,富有耐心。 然而,很快穆书凝就撑不住了,他在晏青时凑过来的时候下意识就闭了气,大脑极度紧张的情况下,他根本无法注意到这些。 这具身体各项又都不达标,很快穆书凝便忍不住,张开嘴寻求氧气。 晏青时趁虚而入,柔软的舌头探入到穆书凝口中。 穆书凝恼怒不已,不管不顾,狠狠咬上晏青时的舌头。 晏青时闷哼一声,却毫无退缩之意,同时还使劲摁住了穆书凝的身体,力道之大恨不得把他让他与自己融为一体。 穆书凝的呼吸更为艰难,他微张着嘴,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卸掉了,刚才那一击,已经是他的全力了。 血是腥咸的,气味在二人之间荡开,让本是针锋相对的两人之间弥漫开了丝丝旖旎气息。 穆书凝神智昏聩,甚至不知过了多久,但他的身体本能竟是开始隐隐回应晏青时。 晏青时惊喜地睁眼看向他,却发现穆书凝双目迷离,身体虚软,眼尾蘸了一抹水红,泛着水泽。 ------------ 第087章 处决 晏青时还想深入,但想到穆书凝现在定然不舒服,他便依依不舍地将人放开。 一获得自由,大量的新鲜空气涌入鼻腔,穆书凝不自觉的靠在门上,隐隐约约地倚住晏青时,胸口剧烈起伏着,喘着气。 而晏青时微微低头看他,神色莫测。 穆书凝嘴唇上泛着妖冶的血光,将他原本显得有些清朗的容貌衬得无比艳丽,脸颊上的绯红从皮肤底下透出来,像是熟透的蜜桃,亟待采撷。 穆书凝回复正常,立即把身体从晏青时身边撤开:“晏青时!”仔细听来,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晏青时也不再遮掩,只用手扶住穆书凝的身体,不让他跌倒。 “书凝,你之前不是问我为何要还原你的住所,化身成其他人跟在你身边? “这就是我的回答。” 穆书凝:“晏青时,你疯了吗?” 晏青时认真回答:“我没疯,我现在是清醒的。” 穆书凝的脸色来回变换,最终嘴角的弧度落在一抹讥讽的笑容上面。 “你是什么人,你应该知道吧。” 晏青时没有拿准穆书凝这话是什么意思,他静默地看着他。 穆书凝喉咙一阵发痒,低头咳了起来。 晏青时伸手搭在穆书凝后背上,轻轻拍着。 “修真界千年来的第一天才,近百年之内最受期待能够扛过天劫的人,修真界第一门派静穹山派的掌门人,天道众的最高领导者,你应该知道,你说出刚才那句话,应该要承受什么后果的吧?” “我并不担心那些。” 穆书凝拼命压着满心的愤怒,他道:“那你担心什么?那些累赘的名号你都不要了,那我问你,你对得起静穹山上的那些峰主长老和弟子吗?你对得起把你一手培养起来的上任掌门吗?你对得起天下封你的‘昊天尊者’吗……你……你对得起,我吗?” 穆书凝尾音发颤,他问晏青时。 晏青时脸上突现一抹愕然,然后伸手欲去拉穆书凝的手,被穆书凝躲瘟疫似的躲开。 穆书凝的脸白得像冰雪:“晏青时,你怎么这样啊。” 话音一落,他颓然跌在了地上。 如果时间变了,变回数十年之前,那封龌龊情书公诸于众之后,晏青时说出这一番话,说他不在乎别人的看法,说他不担心将来的结果,那穆书凝他就是遭欺师灭祖大逆不道的天谴,他都不怕。 可偏偏是现在,在穆书凝含恨而死的多年之后。 晚了,什么都晚了。 外面天色正晴,落日浑圆,霞光灿烂,遥远天际边界线处的火红燃烧起来一样,绚烂而艳丽,穹庐之上泛起了极漂亮的淡紫色,越往下越深,最终与灿烂的红色融为一体,无比壮观。 可屋子里却一点都不衬这个景。 晏青时蹲下身,在穆书凝额头的纹章处轻轻一吻:“对不起,再等等我。” 他没料到穆书凝十分抵触他,忽然剧烈挣扎起来,手抵住他的胸膛,奋力把他往外推:“滚!” 不管从何种立场来说,穆书凝对晏青时说出这个字来,都是失礼的。 晏青时根本不在意,相反还有点纵容的意思,他怕穆书凝伤到自己,连忙顺着穆书凝的力道往后退,还不忘在混乱之中诊穆书凝的脉象,确定他在情绪过激的时候身体并无大恙之后才放心。 上次穆书凝忽然昏倒真的是吓他不轻。 此刻,罗渚领着百里寄越忽然推门而入,一眼就瞧见了在地上似乎是扭打着的二人。 罗渚&百里寄越:“……” 对不起,打扰了。 两人是一致的静默,然后,又是一致的动作,同时后退一步,走出去,再把门关上。 穆书凝深吸一口气,整理整理衣冠,在晏青时的注视下站起身,沉声喊道:“罗渚,进来。” 欲在门外偷听的罗渚:“……” 百里寄越毫不留情地笑了。 - 天道众除了是修真界之内最高的领导机构,除各式建筑都磅礴大气之外,其他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也需要昼夜交替,也有寒暑春秋。 晏青时并没有在这间小宅子里过夜,他回到静字号房去了。 身边没有晏青时在,穆书凝唯一束手束脚的感觉也不见了,见罗渚捧着一本书在看,他为了缓解傍晚时的情绪,往罗渚那边凑过去。 “罗渚,你在看什么?” 罗渚扬了扬手中的书:“今天带着殿下在天道众里乱逛的时候找到的,这里面是些祛火方,我有点上火,看看这些也有好处。” 穆书凝没放在心上,看罗渚看得也算认真,便离开准备去再冲一下炽火诀第八式。 罗渚忽然叫住他:“小书凝,你知不知道祛火最快的方式是什么?” 穆书凝一怔:“是什么?” 罗渚指着书,一字一字地念:“陈皮一钱,半夏钱半,甘草六分,白术钱半,砂仁六分,香附一钱,姜三片,热水煎熬。” 念完,他忽然抬头,露出个笑:“然后趁热泼到你最讨厌的人的脸上。” 穆书凝:“……” 罗渚忽然“啪”地一声合上书,气囔囔的:“书凝,你认识白零吗?” 穆书凝失笑:“白零,澜沧宫的那个?” 罗渚惊喜:“你认识她?” 穆书凝点头:“我有所耳闻,不过她要比你我小上一辈,当年我在大殷的时候曾经听说过她,也是个天资不错的,她以一剑斩落四名追求者而一战成名,只不过在修真界里没有太大的名气,我也是偶尔才听闻。” 穆书凝和罗渚都是掌门直系弟子,而白零是澜沧宫宫主水秋元的徒孙,因此她要比他们二人都小上一辈。 罗渚问:“她有晏掌门厉害吗?” 穆书凝摇头。 “有你厉害吗?” 穆书凝摇头。 “那有我厉害吗?” 穆书凝眼里虽有疑惑,但也耐着性子摇头。 罗渚冷哼:“这样还能算天资不错?难怪连我都没听说过。” 穆书凝无奈笑笑:“在这种青黄不接的时候,她已经算是不错的了,而且你们玄月毒教地处偏僻,没听说过也实属正常。” 罗渚不满:“你怎么光帮着外人说话?” “怎么?” 见穆书凝确实不知道,罗渚便把今天他出门之后遇见的事情始末一一告知。 穆书凝哭笑不得:“我怀疑这都是你想多了。” 罗渚正烦着,一听穆书凝说他想多了,登时就瞪圆了眼,但一想自己确实底气不足,于是已经暴涨的气势又缩回去。 “书凝,今天那会,你跟晏掌门你们两个,怎么回事?” 穆书凝原本轻松的脸立即沉了下来。 罗渚知道自己说错了话,道:“成成成,我不问,书凝你别生气,我错了。” 穆书凝没有真的生气,仅仅是瞥一眼罗渚,随后轻声说道:“没可能了。” - 晨光灿烂,在阳光覆盖下的绿叶多情而生机盎然。 穆书凝对着镜子认真地整理衣冠,他著淡青长衣,整个人身姿挺拔,像一棵挺立的翠竹。 罗渚也整理好自己的衣冠,习惯性地一搂穆书凝脖子:“走吧。” 随后两人便走出大门,迎着光,身影渐渐消失在一片刺目的白之中。百里寄越已经先他们一步去了现场,他们只需在祭天广场汇合便可。 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 ——处决叶柏。 祭天广场上现在相当热闹,所有天道众的成员已经到齐,而只要是在修真界内数得上名号的门派,都还被邀请来两位代表。 祭天广场人满为患,从高处往下看,全是一片攒动着的人头。 罗渚和穆书凝坐在晏青时早就安排好的位子上,睁着眼往下看,穆书凝还好,罗渚快吐了:“书凝,书凝你扶一把我,我觉得我可能得了密集恐惧症。” 穆书凝无奈,只能虚扶住罗渚,给他点心理安慰。 百里寄越坐在罗渚的旁边,笑看着他,带着点无可奈何。 众人都应昊天尊者的邀请,来到天道众,可他们不知道为何而来,隐隐约约只知道是要处决一个重犯,好像与前阵子的修真心法在凡间被高价售卖那个案子有关。 颜雨钦并不是天道众的成员,他作为星枢门的代表而来。他的座位被安排在中层靠下的位子,旁边坐着一个不知名门派的长老。 那长老一听说自己身边坐着的是四大门派中闻名的星枢门门下的霸刀堂堂主,登时就坐不住了,恨不得给颜雨钦端茶倒水,用一股惊艳崇拜的眼神看着他。 颜雨钦很受用,他摆高姿态,施舍一样对那长老说道:“这位道友,你可知道今天我们为何事而来?” 长老是真的不知情,满脸崇拜:“这个,我见识浅薄,还请颜堂主赐教。” 颜堂主大手一挥,颇有几分指点江山的气势:“哼,前阵子在凡世里有个喽啰倒卖低级的修真心法,为了从中牟取天价的利润,为了一个‘财’字,真是丢修真界的脸,这回他被逮住了,天道众要将他严惩示众,要依我看来,这还真是便宜他了。” 那长老对颜雨钦又敬又畏,道:“那依您高见,该如何惩处?” 颜雨钦冷哼一声:“我看,这种败类,就该先毁了他丹田,不管是金丹还是元婴都要剖出来踩在脚底下碾,不然都对不起他害的那些人,而且还要让他亲眼看着,然后再用刀一点一点剜掉他的肉,让他下辈子也要记住这种痛苦。” 颜雨钦又是得意又是轻蔑:“让他再也不敢做这种事。” ------------ 第088章 对峙 颜雨钦又欲故作豪迈地说上一番,场中忽然全都静了下来。活像是一群嘈杂的鸭子被人一齐掐住脖子,一声都发不出来。 是罪犯被带上来了。 叶柏此刻跪在祭天广场正中央,头低垂着,恨不得要扎进前胸里去,他第一次被这么多人一齐注视着,破天荒地有了些羞耻感。 此刻坐在颜雨钦旁边的长老“咦”了一声。 颜雨钦正在低头喝茶水,还不清楚场上的状况,他随口问道:“怎么了?” “我,我怎么觉着,那个人有点眼熟……” “是吗,我看看……”颜雨钦挺直了脊背,扬头看去。 只看一眼,颜雨钦的脸色立马就变了,他不敢相信似的,如遭雷击,几乎是从椅子上弹起来,身体奋力前倾,似乎要离场中央的人近一点,想仔细看清楚了是不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他刚才那一瞟,竟然觉得那个人有点像自己的引以为傲的徒弟。 颜雨钦的身材很壮实,他一站起来几乎就挡住了身后人的视线,站在他后面的人相当不满,有的已经扯着嗓子吼起来:“喂,前边的,你干什么?” “怎么这样啊,你站起来我们怎么办?” 颜雨钦听到此番话,横眉倒竖,“唰”一声转头:“闭上你们的嘴!” 颜雨钦此人,黑面虬髯,圆脸上满是横肉,唯一口牙齿整整齐齐森森白白,他朝身后的人呲牙怒吼,活把那一帮人给吓够呛,好像是看见了什么青面獠牙的怪物。 有一人认了出来,原本伶俐的牙口变得有些结巴:“颜……颜堂主!” 颜雨钦此时出奇地愤怒,心里又实在担忧场中的那个人是自己的徒弟,心里发虚,故而企图用凶残的外表来遮掩住自己的虚软。 “闭上你们的嘴!” 众人就像是被掐了脖子的乌鸦,一声都再叫不出来。 颜雨钦冷哼一声转头去看广场中央,正巧,此刻晏青时从高台上飞奔而下,站在叶柏对面,手中举起麒麟令,冷声道:“叶柏,你可知罪?” 全祭天广场的人在听到晏青时这一声喊之后,都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尤其颜雨钦。 叶柏,那个星枢门的叶柏?他不是修真界唯一自创刀法的天才吗,怎么回事? 而颜雨钦表现得更为激动,他作为叶柏的师尊,而且是一个名气全靠自己的徒弟的外强中干的人,徒弟倒了,他颜雨钦基本也就到头了。 颜雨钦喃喃道:“哈,这是重名的吧,我徒他现在还在闭关,怎么可能……” 叶柏此刻仰头看向晏青时,而这一瞬间,所有人都看清楚了他的脸。 世人都是如此,当一个人从泥泞里费尽千辛万苦爬出来的时候,他们不会在意这个人有多痛苦,有多难受,流了多少汗,多少血,受过多少人的唾弃,他们都漠不关心,甚至最后当这个人站在他穷极一生都在追寻的顶端的时候,众人也不过是简简单单一句恭喜。可当一个人从神坛跌落时,受到的关注就会是前者的千倍万倍。恶意的,善意的揣测铺天盖地密网一样。 只要是人,心里就会有阴暗面,那人越是站得比他们高,摔下来的时候,他们的喝彩叫好附和就会越响亮。 人之常情。 因此,叶柏抬起头来的时候,全场响起嘘声。 而颜雨钦,身形踉跄,仿佛受到重击,他摇晃一下,后退一步,整个人便重新跌到自己的座位上。 此刻,坐在他旁边的那个长老看着颜雨钦的目光已经不再像最开始那般崇敬了。 变脸相当快。 叶柏知道自己无路可退,故而彻底放开,嘲道:“晏掌门,我知罪了,行了吧,你给我个痛快行不行?” 晏青时看着叶柏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二话不说,抬袖一挥,苍穹之上忽然冒出几缕明灭不定的光,不过一息之间,那光逐渐扩大,旋转着,转瞬之间就覆盖住了整块天空。 是天幕。 众人对晏青时是真正的敬畏,他仅仅是这一个动作,座中无人敢再说话。 天画面出现一个人,是叶柏。 “呵,买这种书那是他们本来就是废物,还想修炼?废物修炼出来那也是废物,他们短短几十年,存那么多钱干什么?还不如给我,让我替他们用一用,”叶柏满身是血,身上绑着捆仙索,没骨头似的靠坐在椅子上,即使满脸疲惫,还能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 这是天道众审讯叶柏时候的记录。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颜雨钦更是瘫坐在椅子上,冷汗冒了全身。 完了,他想。 “我还是那句话,”叶柏勾着嘴角,跪在地上仰头看着晏青时,“晏掌门,我还是那句话,钱留给那群愚人,一点用都没有。” 晏青时脸是上没有一点表情,他抬手挥出第二道光,天幕上播放着的画面又变了,变成叶柏与楚俞情两人站在一起谈话的画面。 前一阵子穆书凝的事被翻案,楚俞情变成了修真界的头号公敌,即使他死了臭名仍旧在,让他根本安息不了。现在众人又发现叶柏居然跟楚俞情那种人还有交往。 天幕上播放着的就是叶柏罪行的来龙去脉。 有记性好的人已经想起来了:“这叶柏不就是当初陷害穆书凝的人?哼,看来他早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了。” 这一提醒,众人醍醐灌顶一般,看向叶柏的目光里的嫌恶更不加掩饰。 “星枢门里怎么还出了这种人啊?” “不光星枢门,静穹山派也是,那些个名门里不一定有多干净,全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事。” “真是恶心人!” 而颜雨钦脸色越听越白,心里想的不是自己徒弟快要没命了该怎么救他,而是:糟糕,叶柏死了我该怎么办?我还怎么当霸刀堂的堂主? 天幕上的画面不断变换,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播了个清楚。 看台上的人已经愤怒到了极点,有脾气暴躁的现在就恨不得直接跳下去自己亲手处决叶柏。 而此刻坐在颜雨钦旁边的那名长老,看向颜雨钦的目光之中都带上了嘲讽和同情。他的坐姿也从一开始的缩手缩脚变得舒展自然,整个人也都好像有了底气。 就是这样,每个人的都有劣根性,别人不好,自己如果比他好,那种不知从何而来的优越感就昂首阔步地来了。 “怎么样,晏掌门,我都这么罪大恶极了,还不动手?” 叶柏杨着脖子,明明一会即将赴死的人是他,可他却一点都不怕,反而还有点坦然大无畏的模样,慷慨赴死。 晏青时淡淡一笑:“想要你死的人并非我。” 一听这话,叶柏原本还有些得意的表情瞬间就变得沉肃。 他一怔,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陡然一变,开始剧烈挣扎起来。 但捆仙锁相当牢固,已经不是他这种只凭着一口硬气吊着的人能冲破的了。 晏青时进而侧身,转头去寻穆书凝。 穆书凝收到晏青时的目光,微微勾起嘴角,提剑脚踏灵力飞入祭天广场正中央。 叶柏的忽然开始剧烈地颤抖,一边抖着一边喊穆书凝的名字:“穆……穆……”两个音节还不待他发完,穆书凝手中弹出一道气波,及时封住他的哑穴。 穆书凝一笑,嘴角有两个笑涡:“墓地?你想要一块体面一点的墓地?没问题。 “我代替晏掌门答应你了。” 此话一落,叶柏又惊又惧,神色竟一改面对晏青时的那般强硬,也不知他对穆书凝竟然有那般惧怕。 穆书凝挑眉:“还有什么要求,你可以都提出来,我会尽力满足你的。” 叶柏光是呜呜地吼,根本发不出声音。穆书凝好像已经忘了叶柏被他点了哑穴的事,笑眯眯的眼神更加折磨人。 “没有了是吗,那我就开始行刑了,可能有点疼,忍一忍。” 穆书凝说这话的时候,稀松平常,就好像他在给人上药,药粉要沾到伤口的时候他照常都会说的。 晏青时身形一滞,忽然想起自己化形齐因,穆书凝给他上药的时候说的。不由得后背也有点凉。 就在穆书凝的剑要刺向叶柏之时,忽见一身材壮硕的大汉从高台上飞身而下,与他一起飞下来的还有一把厚背大刀,大地一颤。 “且慢!” 穆书凝的剑尖堪堪停在了叶柏的丹田之处,正好顶在皮肤上,只要他稍稍用一点力气,剑尖就能刺入肉里。 颜雨钦用刀撑住身体:“这位小兄弟,我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在里面?” 晏青时欲给周围的人打手势示意他们将颜雨钦拖下去,但被穆书凝拦住了。 穆书凝对着他轻轻摇头。 晏青时停了动作,垂眸。 而看台上的众人看见这一幕,惊疑不定,能让昊天尊者言听计从的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穆书凝一笑:“那依颜堂主所言,误会在哪?” 颜雨钦隐晦地瞥了一眼呜呜哀求穆书凝的叶柏,感觉有一口气窝在心里不上不下的,但没法发作出来,他只能自己咽进去,堆起笑脸:“天道众是不是抓错人了,我徒这些日子一直在星枢门里闭关修炼,哪都没去过,我怀疑是有人故意诬陷我徒儿。” 穆书凝嗤笑。 “那颜堂主的意思就是,天道众办事不周,昊天尊者办事不周?” 颜雨钦额头冷汗直冒:“我并没有这种意思,只是我徒儿他一直都勤勤恳恳的修炼,做不出来这种事情。” 穆书凝耐心不在,他手中的剑刺得深了一些:“颜堂主,刚才你没听见吧,这些罪行,你徒弟他都是亲口认了的。” ------------ 第089章 下地狱 颜雨钦道:“我徒儿他自小就没干过什么出格的事,这次,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 “万一他承认的时候是不得已……” 他谄媚一笑,脸上凭空出好几道褶子,“你看,能不能通融一下,先让我把我徒儿带回去好好问问是怎么回事。” 叶柏现在能看清楚颜雨钦脸上的表情,卑微而怯懦,如市井小人物那样,毫无骨气,企图靠着说些好话就能让对方网开一面,愚蠢得让人可怜。 穆书凝并不吃他这一套,直接转头看向晏青时:“昊天大人,这里有人当着您的面说天道众办事不利,刑讯逼供,冤枉好人,而且此人出言不逊,污蔑修真界的管事机构,明显居心叵测,对罪犯竟然还一味的袒护,依修真界律法,该当何罪?” 晏青时眸光一闪,刚要顺着穆书凝的话说上几句,颜雨钦一下子就抢过话头:“对不住对不住,是我刚才说错话了,我没有那个意思,我的错我的错,我给我自己掌嘴,给我自己掌嘴。” 颜雨钦也算是个说到做到的人,看台上那么多人,而且还当着自己徒弟的面,他毫不犹豫地就开始扇自己的耳光,十分响亮。 穆书凝拧眉:“颜堂主!” 颜雨钦是真的什么都不懂还是救自己徒弟的心情迫切?可是据他所知,这师徒二人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密切,而且还有些井水不犯河水的意思。 而且穆书凝当年出事的时候,颜雨钦不管不顾鲁莽地冲上静穹山,从某种层面上来讲,颜雨钦也算是给他的悲惨命运做了一个推手。 穆书凝制止颜雨钦,不是因为看不下去,而是因为他不想再看着这师徒二人胡闹。 看台上。 罗渚全神贯注地盯着广场中央,一张嘴几乎说话都没停过。 “殿下,你看这颜雨钦他也忒不要脸了吧,我都想知道他是怎么进的星枢门。” 百里寄越缓缓开口:“据我所知,颜雨钦这个人也算是有些实力,只是在他那一代英才辈出,才显得他资质平庸了一些。” 罗渚嗤笑:“那确实,再天才的人只要一跟晏掌门比,那都没法看。” 看台上的人看着颜雨钦,先是不敢置信,然后脸上都挂满了嘲讽。颜堂主,竟然也有这么不顾颜面的时候。 唐阡陌坐在天道众的成员那一席位上,脸色被气得青白,他强迫自己无视周围人投射过来的宛若实质一样的目光,双眼一闭,任广场上的人胡闹。 要他出声去救场,算了吧——他丢不起那个人。 叶柏看着自己师尊露出这副模样,眼底露出明显的鄙夷,最后再也看不下去,把头扭到了一边去。 穆书凝冷笑:“颜堂主,还请您回去吧,不然我怕一会行刑溅出来的血脏了您的脚。” 颜雨钦神色一凛,还想说什么,就被晏青时打手势招来的守卫给架了下去。 颜雨钦一边被拖着走,一边艰难地扭回头来看叶柏。 而叶柏竟一眼都没有跟他对上,眼里也根本没有这个师尊。 穆书凝这次直直看向叶柏,沉声问道:“叶柏,你后悔吗” 叶柏眼里对穆书凝的惧意消散了许多,他像是想通了什么,碍于被点哑穴说不出话来,只能用一双略显刻薄的眼睛盯着穆书凝,良久,释然一笑。 只是那笑容不是善意的。 穆书凝挑眉,右手忽然用力,铁剑被灌入灵力,一时之间承受不了,开始噼里啪啦地冒火星。 这把剑是穆书凝随便找个小道童借来的,就是把普通的铁剑,无法承受灵力加持,剑身竟然开始颤抖起来,嗡鸣作响。 穆书凝一笑:“那你就是不后悔了,那正好,带着你最后的这点自信去死吧,争取转世为人能再投个人胎。” 瞬间,穆书凝眼睛眨都不眨一下,长剑狠狠用力,直接贯穿叶柏的丹田。 血溅了出来,有两滴溅到穆书凝的脸颊上,他此刻面无表情,那抹血色给他平添几分阴狠与妖冶。 而叶柏痛极,想喊喊不出来,只能张大了嘴,嗓子勉强发出几道气声,而脸和脖子已经涨到紫红,看起来痛苦极了。 晏青时脸色微变,他快步上前,众人以为他是要去制止穆书凝对叶柏的行刑。可令人被吓掉了下巴的是,晏青时竟然掏出一块洁白的手帕,缓缓靠近穆书凝,然后抬手,轻轻擦掉了穆书凝脸颊上的血渍。 众人:“……” 罗渚:“哎呀我滴妈。” 穆书凝神色微震,待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晏青时却已经自然地后退一步,回到了他原来的位置。 原本安安静静的祭天广场,处处都响起了私语声。 而晏青时坦然站在一旁,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穆书凝嘲似的笑一声,然后深吸气,眸色沉了沉,表情一狠,见叶柏似是缓过劲来了,手中长剑一转,剑刃在叶柏的丹田之内狠狠搅了起来。 那一瞬间,叶柏双眼瞪大,痛楚让他青筋爆出,全身都忍不住抽搐,口吐血沫,狼狈极了。 此刻,看台上响起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穆书凝一脸冷漠地拔出长剑,血顺着剑身淌下,在剑尖处汇聚,然后滴落,汇集成一个小血洼。 叶柏痛得直打滚,可偏偏又喊不出,发泄不出来,更是难受。 穆书凝看着他冷笑,低声道:“叶柏,你丹田——毁了。” 叶柏剧烈挣扎着的动作停了一瞬,面容更加扭曲。 “我不会让你死的,我怎么舍得让你死呢?”穆书凝将已经无法再用的铁剑随手一扔,发出“桄榔”一声响,“叶柏,你的折磨还没受够,就想痛痛快快地去死?” “做梦吧。” 穆书凝毫不留情,他知道对于一个修者来讲最大的侮辱是什么,更何况是叶柏这样把地位和名利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没了金丹,没了丹田,甚至连重新修炼的机会都没有了,拥有一个与凡人无异的残破躯体,是对他最大的侮辱。 穆书凝处决完叶柏,还能相当冷静地站到晏青时身后,等候他的发落。 晏青时最后给叶柏的处决是:永世关押在天道众之内,任何人不允许探望。 穆书凝最后几乎是麻木地跟着晏青时回到了看台上。他现在心里很空,亲手处决了自己的仇人,心情本该是轻松欢愉的,可他的心里竟然沉静得像是一潭死水。 平平淡淡,无风无波。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吗? 上一世叶柏害他,诬陷他,这一世叶柏自己干起见不得人的勾当,于公于私来讲,叶柏确实是罪不该死,穆书凝他自己是有分寸的。 可那一剑下去,却让他的心思沉了下去,他没有他想象中的那般轻松。他自以为他执念在于报仇,可现今,却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穆书凝跟在晏青时的身后,心里想着事情,也没看路,手不自觉地就摸上了自己脸颊被晏青时的手帕噌过的地方。 昨天那一吻…… 穆书凝一直心不在焉的,忽然注意到前面的身影停住了,穆书凝反应快,迅速收回手,自然垂落在身侧。 晏青时转身的时候,只来得及捕捉到穆书凝手的残影。 晏青时也不在意穆书凝在干什么,他眼睛一瞥只瞥见了穆书凝手的残影。 穆书凝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就转头向四周看去,他一惊,不自觉之中,自己竟然跟着晏青时来到天道众里面了。 现在是个无人的角落处,晏青时转身过来,低头看他:“在想什么?” 穆书凝觉得两人距离实在太近,下意识就退了一步。 他这一退,让晏青时的眼底有些黯然。 穆书凝假装没有看见晏青时神色的变化,他开口道:“没什么,我只是在猜测颜雨钦会不会为了救出叶柏而做一些不该做的事情。” 晏青时有些惊喜,穆书凝竟然肯主动和他说话,他眼底的喜色快要掩藏不住,他抿唇道:“他当然会。” 穆书凝拧眉:“但是我记得他们师徒两个的关系没有这么好……” “这与他们两个的师徒关系无关,事颜雨钦在单方面依赖叶柏。” 穆书凝一怔。 “叶柏一旦出事,颜雨钦自然遭受牵连。 “而颜雨钦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自然要先保住自己的弟子。” 穆书凝恍然,随即冷笑:“难怪他一开始要带走叶柏。” 晏青时不再接话,两人之间的气氛陷入尴尬境地。 二人沉默站了一会,谁都不先开口说话,气氛越来越诡异。 许久,穆书凝打破沉寂:“晏掌门,走吧。” 晏青时没有动,而穆书凝自己准备越过晏青时。 就在两人距离最近的那一刹那,晏青时忽然攥住了穆书凝的手,喊道:“书凝。” 穆书凝惊愕不已,下意识就要将晏青时的手甩开,哪料晏青时越攥越紧,穆书凝拧眉,声音已经染上了几分不悦:“晏掌门,请您放手。” “不放。”一字一顿,威力尽现。 穆书凝怔住。 晏青时声音忽然低下来,有些哑:“听我说。” 穆书凝抬头看他。 晏青时却攥紧了他的手腕,让他半分都动弹不得,微微俯身,凑在他耳边,道:“假如日后颜雨钦他来找你,你不必给他面子,直接动手便是。” 晏青时的这一个动作,如果从某个角度来看,就像晏青时在亲吻穆书凝。 温热的气流划过穆书凝的耳畔,晏青时低沉而沙哑的嗓音回旋着,这一切都穆书凝彻底呆愣在了原地。 晏青时在干什么?晏青时在说什么?他为什么要突然凑过来? 不远处,转角。 颜雨钦面容狰狞地拿着一块正在发光的玉简,将刚才发生的一切全都录了下来。 “好啊,晏青时,穆书凝,你们俩,都给我下地狱去吧!” ------------ 第090章 事端 一盏茶之前。 颜雨钦在天道众里胡乱地走着,想要去找一找慕秋,央他从中游走游走,好把叶柏给救出来,可他一时之间失了方向,竟胡乱地走到一个偏僻的角落里,他耳朵尖,忽然就听到有人在谈论他。 他好奇心起来,直接就干了一件不太光彩的事情,去听墙角。 而当他看见说话的人是晏青时和在广场中央的那个后生,他隐约有个印象,好像是叫秦昱行。 颜雨钦的心不正,听到他们两个说自己肯定会报复回去的时候还轻蔑不已。 可令他真正惊讶的是,晏青时竟然喊秦昱行——穆书凝! 穆书凝? 穆书凝当年没死?这个秦昱行是他易容而成的? 颜雨钦不管不顾,探头去打量秦昱行。 而就在此刻,以免生事端,他也拿出一块空白的玉简,准备将两个人的对话内容录下来,以备日后之用。 颜雨钦看着秦昱行,目光发沉。可是不对啊,修为对不上,穆书凝当年出事的时候就已经是元婴的修为了,现在的秦昱行却仅仅是筑基中期的修为,而且丹田之内的灵力长期处于一种匮乏的状态,一看就不是能在修真这条路走得长远的。 此刻,一个可怕的念头从他心里冒了出来。难道——夺舍重生? 夺舍这种行为,是修真界之人最为不齿的行径,一旦被发现,将从重处罚。 颜雨钦现在是满脸的幸灾乐祸。 而在他看见晏青时对穆书凝的动作之后,整张脸开始变得狰狞而扭曲,一双透露着狡猾的眼里满是诡异的兴奋。 “晏青时,穆书凝,你们俩,给我下地狱去吧。” - 晏青时一直用余光扫着墙角那里,等他确定人离开之后,身体后仰,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才没做出更加出格的举动。 现在还远远不是时候。 穆书凝的眼里因为惊慌和没来得及做准备而裹上一层水光,亮晶晶的,鬓发被冒出来的冷汗濡湿,紧紧粘在脸颊上。 晏青时目光沉沉,直勾勾地望着眼前的人,心中原有的千沟万壑仿佛一瞬之间被填平铲平,变得柔软又平缓。 眼前的人表情是生动鲜明的,他有爱有恨,会惊讶会失措,也会有脑子不够用反应不过来的时候。 晏青时哑然失笑,平日古板肃然的脸平添几分温暖的笑意。就好像拨云见日,阳光冲破重重叠叠的阴森云层,普照大地万物。 穆书凝被这个笑容晃了一下,有些愣怔,不自觉地做个吞咽的动作,喉结上下一动,心中却是不自禁地漫开无边无际的酸楚。 “晏……晏掌门,你刚才在说什么?” 穆书凝极力让自己的情绪缓和下去,他收起眼中的茫然,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平静。 晏青时看穆书凝又渐渐戴上伪装,有些惋惜地轻叹一声:“无妨,我只是提醒你以后若是遇上颜雨钦,莫要手下留情。” 穆书凝也正有此意,他淡然点头,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 单凭穆书凝的本事,是可以觉察到附近有人在偷听的墙角的,可无奈他注意力全集中在晏青时身上,五感几乎全被他自动屏蔽,能感受到外界的信号才怪。 晏青时显然也不愿让他知道,自然是一句解释的话都没有。 天道众议事堂。 颜雨钦鬼鬼祟祟地将一块玉简塞到慕秋的手里,神色狰狞:“慕堂主,这件事还要靠你来多操办操办。” 慕秋神色上有些迟疑:“颜堂主……这事,如果暴露之后恐怕你我都没有什么好下场,而且我为天道众之人,如果此事败露,恐怕要若人口实。” 颜雨钦:“慕堂主,你尽可放心,我知道你在乎世人看你的眼光,先不说这个事情我有把握不会暴露,就算暴露了,我也会说是我逼迫你,此事与你无关,我这烂人一个,就当是破罐子破摔了。” 慕秋仍旧有些犹豫,他看了看手中的玉简,又看了看颜雨钦。 颜雨钦一鼓作气:“如果这件事真的成了,他晏青时就变成了众矢之的,到时候天道众里又没有谁能像你这么得他器重,到时候这个天道众不就是你的了? “这对你可真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啊,慕堂主,你可得好好想想,机会就这一次。” 慕秋仍旧没有回应。 颜雨钦故作叹息,拿起玉简:“慕堂主啊,打扰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慕秋一直没说话,就在颜雨钦走到门口那里,一只脚要迈出去的时候,慕秋忽道:“且慢!” 颜雨钦背对着慕秋,脸上出现了得意的神情。 慕秋缓缓道:“颜堂主,我答应你。” - 罗渚和百里寄越缓缓往小宅院那边走着,事情告一段落,两人身上都有着说不上来的轻松。 两人一路无话,罗渚故作矜持,扭扭捏捏地不敢说,百里寄越一脸疑惑,频频向他投去问询的目光。 到了门口,罗渚忽然停下脚步,他刚才想了一路,告白,不告白,告白,不告白,最后心里的他心一横,迈步,直接把身体挡在了门口那里。 百里寄越:“怎么了?” 罗渚有点不敢看百里寄越的眼睛,他低着头,目光漫无目的地乱飘。 “殿下,我有事要跟你说。” 一见罗渚这个样子,百里寄越心头蓦地涌上一抹不详的预感。他目光沉凝,精确地落到了罗渚发红的耳朵上面。 初见那日,似乎也是这样,罗渚的耳朵红得不像话。 百里寄越迈步欲向前:“有什么话,不妨改日再说……今天你我都太累了。” 他下意识地就想逃避,他有预感,一旦罗渚把话说通,把最后那一层窗户纸捅破,他们两个这聊以维系的“友人”关系就彻底决裂。 而如果不说破,两人心照不宣,也许还能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借着这个身份,藏住心中最隐秘的感情,进入危险的灰色地带,来做一些超越友人界限却不引起反感的事。 而一旦没了这层关系的庇护,那什么就都另当别论。 罗渚不知道百里寄越内心的活动,他似是下定决心,深吸一口气,猛地抬头,正巧对上百里寄越藏着些许绝望的眼睛。 罗渚神色一怔,却还是把脑子里过了千百遍的话说了出来:“殿下,我从很早的时候起,就心悦于你……” 他所做的心理建设在这一刻溃不成军,尤其是当他说话的时候百里寄越眼中的冷漠与寒凉深深刺痛了他。 故而他说话的时候心理满是担忧,只是下意识地干巴巴地把自己的话重复一遍。 罗渚颤着嗓音喊:“殿……殿下?” 百里寄越冷声警告:“罗渚!” 看见百里寄越那副表情,罗渚一张脸立即就垮了。 不管罗渚他经历过多少生死攸关的时刻,不管罗渚他在红尘凡间历练过多少年,他也不过是将及弱冠的青年,到这个世上的日子满打满算都没到二十载,他几乎不懂情爱,在这方面,他还是单纯地认为只要两人彼此有情,就能天荒地老。 百里寄越一张脸愈发寒凉:“罗渚,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可以把刚才说的话收回去。” 罗渚一愣:“殿下,为什么……你不喜欢我吗?” 这句话,百里寄越却是没有回答,他薄唇一抿,偏过头躲开罗渚的视线。 望着百里寄越这副避重就轻的样子,罗渚心里已经被镇压下去的希望小火苗“噌”地一下又活蹦乱跳起来。 百里寄越转过头来,冷笑道:“罗渚,你我彼此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还劳你断了这份心思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满是绝情,不似平常的温润和善,竟真的有了几分说一不二的帝王风度。 罗渚心里一空。 百里寄越冷漠地瞥他一眼:“劳驾,让一让,我要回瀛洲一趟。” 罗渚死活不让:“我跟你一起。” 百里寄越低头轻蔑地看着他,寒声道:“让开。” 罗渚:“我不。” 见罗渚执意如此,百里寄越直接放弃了进屋的念头,冷笑一声,转身而去。 罗渚没有追上去,他只大喊着:“殿下,只要我罗渚还活着一天,你就等着我吧。” 百里寄越的脚步丝毫不停,去意已决。 最后百里寄越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罗渚的视野里,他紧紧贴着门,缓缓滑了下去。 穆书凝和晏青时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罗渚听见脚步声,猛地抬头,看见来人是穆书凝和晏青时,他又失望地垂下头。 穆书凝觉得有些不对劲,凝眉问道:“安王呢?” 罗渚无精打采:“他回瀛洲了。” 一看罗渚这副样子,再一联系百里寄越回到瀛洲的事情,穆书凝心里就明白了七八分。 晏青时借这个空当插嘴问道:“你什么时候去瀛洲?” 穆书凝想了想:“如果顺利的话,明天就动身。” 说完,穆书凝又问罗渚:“你跟不跟我们走?” 不管是出于哪方面考虑,罗渚都没有拒绝穆书凝的理由,他几乎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走。”罗渚说这个字的时候,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 ------------ 第091章 遇敌 晏青时看出罗渚的状态不好,他没再多待,同穆书凝嘱咐了一声明天等一等他,便转身离开。 穆书凝看罗渚那副样子也是揪心,他随意地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晏青时这才放心离开。 穆书凝把罗渚拉进屋子里,关上门,忍不住轻声斥责:“罗渚,你在想什么呢?” 罗渚幽幽地抬头看他。 穆书凝用力吸了一口气:“你把话都跟百里寄越说了?” 罗渚点头:“说了。” 穆书凝:“你……” 罗渚似乎并不后悔这一做法,他眼里很有底气:“反正早晚都是要跟他说的,还不如早死早超生。” 穆书凝低低叹气:“但你就那么确定百里寄越他对你也有情?” 罗渚一脸认真:“我确定,我问他是不是真的很讨厌我的时候,他没回答。” 穆书凝无奈:“他也没否认不是吗?” “他没有肯定,我的希望就在这里。” 穆书凝无奈叹息:“那不如,今晚我们连夜出发,去追上安王,把话全都问清楚。” 罗渚愣怔:“什么……晏掌门不是让你明天等等他?” 穆书凝哼笑:“我为什么要听他的?” 罗渚:“……” 那好,走。 两人随意收拾了一下就推开门,罗渚准备搭穆书凝的便车,由穆书凝御剑飞行去瀛洲。 然而,当两人推开门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他们此刻最不想看见的人——晏青时。 穆书凝&罗渚:“……” 晏青时身形挺拔,清隽如竹,身着玄色衣袍静静伫立在一旁,月光朦胧洒下,在他身周笼罩上一层薄薄的氤氲雾气。 晏青时明明穿了一身黑色,却并没有与黑夜融为一体,他天生就好像该在光明之下,整个人在黑暗里突出而格格不入。看样子已经等候多时。 “你们两个,要去哪?” 罗渚躲到穆书凝背后,瑟瑟发抖。 穆书凝手里握着从小道童那里抢来的地阶灵剑,底气十足:“出来透透气。” 罗渚震惊,他仰头看向穆书凝,被他这睁眼说瞎话都不红脸的本事给惊到了。 半夜出来透气? 挺有瘾的。 晏青时叹息一声,似是无可奈何,抬手轻轻一挥,一个微型灵船凭空出现在三人面前。 罗渚:“喔——” 心里所想的被识破,穆书凝也不觉心虚,他一哂:“晏掌门这是作何?” 晏青时掀起眼皮淡淡扫一眼穆书凝:“送你们去瀛洲。” 灵船要比御剑飞行快一点,御剑飞行需要两天三夜多才能到瀛洲,而灵船两天两夜便能到达。 这艘灵船比修真界之中普通大小的灵船要小得多,最多只能坐进五人,这恐怕是晏青时自己炼造出来的。 灵船内部十分舒适,不像大灵船那样得席地而坐,里面有供休息用的软塌和座椅,茶水和点心等一应俱全。 穆书凝有些困倦,挑了一把椅子坐下,头靠在灵船的内壁上,打算闭起眼睛歇息一会。 罗渚怏怏不乐,他才被百里寄越拒绝,心里难受得要命,自然注意不到自己身外的事情。 晏青时注意到穆书凝在最角落的那把椅子上已经睡沉了,他轻叹一声,随手扯过一条毯子轻手轻脚地盖在他的身上。 只有在睡着的时候,穆书凝的眉眼线条才柔和下来,眼中的清冷淡漠不再溢出,他安安静静地睡着,终于卸下满身的警惕与防备,柔软得像是一潭春水。 加上他瘦削的身形,让人凭空产生一种发自心底的怜惜。 晏青时没忍住,抬起手,轻轻抚上穆书凝的脸颊。 穆书凝的脸颊白得冰雪一般,微凉,似是夜深的凉气吹走了他身上所有的热度。这种凉意让晏青时忍不住想起万剑峰上自己的密室里面那个永远都不会再睁开眼睛的身躯,那是没有生气而寒意彻骨的,这些年,他无时无刻不在幻想着那个人能再睁开眼,不管他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幸好,最后人还是回来了。 罗渚偶然间抬起头,正巧望见了晏青时守在穆书凝身边,眼中的柔情藏不住,也遮不住。 罗渚倒吸一口凉气,心里忍不住就有些发酸。有的时候就是这样,一个人总是需要付出一些代价才能看清楚自己的真心,这个代价或大或小,有的可以挽回,有的已经无力回天,罗渚觉得,晏青时他无疑是幸运的。 - 翌日,天光大亮,灵船平稳地飞行着。 穆书凝的睡意渐渐退去,他睁开眼,发现身上被盖着一条薄毯,手脚都是暖的,但脖子因为长久一个姿势有些酸,他“嘶”一声,动了动僵硬的脖子,下意识扭头去找人。 罗渚坐在他的对面,面上笼罩着一些愁绪,不用想穆书凝也知道他准是在想百里寄越。 察觉到对面有了动静,罗渚抬头,看见穆书凝醒来,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开口便道:“晏掌门在内间修炼,如果你要找他的话,先等一等。” 穆书凝神色一滞,他道:“罗渚,你想多了,我没有在找谁……” 罗渚刚要说什么,整个灵船忽然剧烈一震,把穆书凝没说出来的话给震碎在了喉咙里。 穆书凝倏然站起,同时灵船又是猛地一颤,他险些没有站稳,情急之中抓住扶手才堪堪稳住了身体。 罗渚也站起来,为了避免摔倒,也学着穆书凝抓住扶手,神色微变:“怎么回事?” 穆书凝拧眉:“灵船现在是在由谁操控?” 灵船现在这般剧烈颤动,恐怕是操纵灵船的人出了问题。 这句话一问出来,穆书凝的脸色也变了。 他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这艘灵船是晏青时炼制出来的,那自然也是他在操控着,而现在晏青时尚在修炼……难不成,是他修炼的时候出了什么问题? 罗渚明显也想到这一层,他双眼大睁,艰难发出三个字:“晏……掌门……” 这话一出,外面“轰隆”一声巨响,右侧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整个灵船向右倾斜,椅子床榻一堆乱七八糟地全往穆书凝这一侧滚去。 穆书凝面色一变:“不对!” 他紧靠着灵船内壁,稍微轻松一些,而罗渚就不容易了,他艰难地与重力做着抗争,生怕一个不注意就囫囵滚到对面去。 “什么不对啊?”罗渚朝穆书凝大喊着,整艘灵船倾斜,飞行自然也就颠簸,忽上忽下,摇摇欲坠,生怕把他们的心肝脾肺颠不出来似的。 在他说完话,灵船有一瞬间迅速下坠,罗渚的心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穆书凝除了脸色稍微差一些之外,其他还好,他稳住心神,道:“我们受到攻击了。” “这还用你说?”罗渚在看到灵船向右倾斜之后就否决了第一种想法。 “晏青时呢?”情急之下,穆书凝直呼晏青时其名。 “还在修炼呢,没那么容易感受到外界的事情,要不然你去叫他!” 穆书凝猛地摇头,拒绝得十分干脆。 又是一下猛击,灵船剧烈震动,穆书凝忍不住探头往外看一看究竟,可头发刚刚往外掉出一绺,眼睛还没来得及看见外面的情况就被一双温柔而有力的双手给捂住眼睛带了回来。 下一瞬,穆书凝就感觉到一股刺眼而威力强大的电弧破空朝他而来,企图从窗户钻进来,而灵船自身的防御结界起了作用,将攻击隔绝在外,使得电弧仅仅击中灵船的飞檐, 罗渚在旁边大喊:“晏掌门!” 穆书凝莫名有些心悸,刚才那一瞬,如果晏青时再来迟一秒,他恐怕就要被劈个外焦里嫩。 晏青时轻轻放开他,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你与罗渚在里面候着,我出去一探。” 说完,他面色沉凝,将灵船停住,悬在半空之上。而对方见晏青时停了下来,也不再发动攻击,安安静静停在一侧,等待里面的人出来。 穆书凝心里一阵发沉,他意识到了对方来者不善,他的潜意识不愿晏青时出去,故而也就忘了之前自己辛苦忍耐与晏青时疏远的距离。 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他抬手在晏青时出去之前的瞬间拉住晏青时的衣袖一角。 晏青时神色猛震,从容不迫的步伐第一次现出了几分杂乱来。 他似惊也似喜地扭头,棱角分明的脸第一次荡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 “怎么了?”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穆书凝神思归位,立即缩手,晏青时哪会这么容易就让他缩回去,微微躬身,立即就用手掌包住了穆书凝的手。 这一下子,穆书凝进退两难。 晏青时眼中有着笑意,丝毫不觉大敌临门:“怎么了?” 他毫不退缩,直勾勾地盯着穆书凝的眼睛,想从那双故意用冷淡和漠然伪装起情绪的眼睛里找出些端倪。 穆书凝索性直接闭起眼睛,挣了挣自己的手,发现无法挣脱,便彻底死了那份心,又睁起眼睛来看晏青时,发现晏青时仍旧在盯着自己,一双漆黑似浓墨的里缓缓漾开笑意。 “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怎么回事。” “有些小麻烦,我去解决一下,你们两个在里面等我回来。” 穆书凝垂下头,心脏的频率有些不正常,他习惯性地攥拳,却无法无视包裹着自己拳头的掌心的火热。 “小心。”穆书凝的声音几乎只从嗓子眼里跑到嘴边,不仔细听就无法听到,即使穆书凝此刻一点都不虚弱无力。 他是故意的。 晏青时眼中笑意更浓,他这才松开了握着穆书凝的手,低声道:“放心。” 那一瞬之间,穆书凝的脸就烧了起来。 已经有多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罗渚安安静静站在一旁,不轻不重地“啧”了一声。 ------------ 第092章 围剿 晏青时足尖轻点,稳稳落在了灵船的尖顶上。 整艘灵船被天道众的人包围了,有的御剑悬在半空,有的从灵船里面探出头来拉弓搭箭,瞄准了晏青时。 慕秋带来了少说百人,密密麻麻的人将晏青时这艘微型灵船围了个水泄不通。 晏青时心里有底,大抵知道这是个什么情景。他稍一抬眼,就瞧见了远远站在人群中心的慕秋。 这其中只有少部分是天道众里的人,大部分都是星枢门那边直接听从慕秋的话的。晏青时眸光一暗,是慕秋早有准备。 按照晏青时在天道众那边的威望,如果全是天道众的成员,这些人不可能不听他的话。 慕秋远远地朝晏青时拱手:“昊天。” 晏青时将精神力四散而开,感受到无边无际的敌意,他心中暗嘲一声,慕秋这次来还真的是打定了要把他强行带回去的主意。 先不说有多少弓箭手在暗中埋伏,就单单御剑的这数十名分神期巅峰的修者,就让晏青时有的忙。 如果不用分出灵力来支撑这艘灵船,光晏青时他自己一人,是有胜算的。只可惜,他还要支出灵力和心神来顾着这艘灵船,和灵船上的人。 “慕堂主,你这是何用意?”晏青时眸光一沉,通身的压力不再加上限制,凛冽清冷的压迫气势喷薄而出,他双眼雪亮而锋利,映照着一众略有些心虚的人。 “还是说,你们想要我这个位置?” 慕秋心里“咣当”一声,表面上一分不显,生生拗出了个端方闲适的模样,他道:“昊天大人这是哪里的话,我只是心中有些疑问,想把您请回去,好好喝喝茶,聊一聊,把我心中的疑问解释清楚。” 晏青时挑眉:“哦?那慕堂主诚意确实很足。” 慕秋不会蠢到相信晏青时是在夸奖他,他嘴角撇了撇,轻声道:“昊天,你若是趁现在一切都在可挽回的范围之内,你跟我回去,我可能还会替你在世人面前说一说情。” 晏青时勾着嘴角,苍吾感受到主人的敌意,铮然出鞘半寸。 慕秋眸光一闪。 晏青时道:“那敢问慕堂主,我犯下何罪?” 慕秋瞳孔猛缩。 不对,不对劲,晏青时表现得太过冷静,就好像他什么都已经预知到,胸有成竹一样。 更像是,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慕秋此刻心底忽然涌上一种十分不祥的预感,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转瞬即逝。 “昊天,你……那我就让你看看!” 晏青时挑眉,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慕秋,浓墨似的眼瞳里透出淡淡的好奇。 丝毫不觉自己已经被慕秋的人给包围得没有退路了。 慕秋广袖一挥,一个小型天幕凭空出现在自己头顶的正上方。 晏青时的视线被引走,他饶有兴趣地望着那块小天幕。 上面放着那天在天道众偏僻角落里自己和穆书凝的一举一动。 自己毫无征兆地拉住穆书凝的手,然后将头凑上去,亲吻,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确实是这样。 从头到尾,穆书凝的表情都是僵着的,而且好好的说着话,他完全没有想到晏青时会凑上来,而这一切,都是晏青时主动,他以一个强硬的态度做着一件可能会令对方反感的事情。 天幕一出,全场鸦雀无声。 场中的人有知情的有不知情的,知情的大多都是星枢门的弟子,他们看向晏青时的表情更加鄙夷不屑,完全没想到晏青时竟然是个彻头彻尾的衣冠禽.兽。那个少年,他们如果没记错的话,是晏青时的新徒——秦昱行。 而那些一开始不知情的,看见天幕之后先是愕然一瞬,然后不敢置信地望向晏青时,他们心中那个高大伟岸的形象轰然倒塌。 这……是晏掌门? 多年前他将犯有此种错误的穆书凝毫不留情地斩于静穹山门之前,可多年之后,他竟然自己也犯下此种过错? 天道众的人显然比星枢门的弟子们还要激动,他们一直尊敬着,敬畏着的晏掌门,竟然是这种人!无视人伦,离经叛道,他还有什么脸占着这个位子?更何况,多年之前晏青时的态度也十分明朗,是绝容不下半分这种龌龊之情的。 众人慷慨激昂,手中的武器纷纷应和主人怒气而发出嗡鸣声,但见晏青时悠然闲适,站在灵船的尖顶上就好似在万剑峰上的后院一样,唇边似乎还晕开浅浅的笑意。 “就这样?” 慕秋一怔:“昊天,你什么意思?” 晏青时安抚了一下即将暴起的苍吾,淡然道:“我与你们回去。” 说完,他就在众人仇视的目光之中飞身下落,给灵船下了个禁制,确保它能够保持方向,顺利地飞往瀛洲。 慕秋:“昊天,等一下。” 晏青时抬头。 “灵船里的人,也一同回去吧?” 此话刚一落下,晏青时的气势瞬间变化,眼中冒出几分警告的光芒。 慕秋并不理会他,他笑吟吟的:“昊天,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如果我们判定里面的人没有过错,那我们也不会做出昧着良心的事,天道众是讲理的,不是吗。” “……那当然。” 声音从他身后传出,晏青时拧眉,愕然地望着不知何时从灵船里面出来的穆书凝,原本稍有诧异的眼神很快就变成了微怒和无奈。 穆书凝和晏青时对视一眼,立即错开视线,道:“慕堂主,你说得对,天道众不是平白冤枉人的地方。” 这话说得没有什么问题,但慕秋一时看不出穆书凝的深浅,只能闭了嘴,一句话都不说。 穆书凝道:“慕堂主您作为天道众的人,这一点应该知道得很清楚,生死录上也都写了,‘心怀不轨,企图扰乱天道众秩序,以下犯上者,视罪行轻重不同而处以不同的刑罚’,晏掌门他作为天道众统领,更应该做一个表率。” 穆书凝把“统领”二字咬得很重,说完还一勾嘴角,坦然望向慕秋。 明显意有所指。 但在场的其他人并不清楚这其中的暗流涌动,单听这话的意思这个秦昱行好像是站在慕堂主这边的。 有几个星枢门的弟子喊出了几声喝彩,随即就被慕秋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慕秋心理素质不错,现在还能笑出来:“晏掌门果然是晏掌门,慧眼识珠,收的徒弟一个比一个有本事。” 穆书凝轻笑:“过奖。” 晏青时深深闭眼,觉得场面似乎不再受自己的控制。 穆书凝又道:“慕堂主,你刚才不是说要带灵船里面的人走吗,我跟你走。” 慕秋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勉强不表露出来:“来人,给我去搜灵船里面。” 穆书凝急忙拦住:“慕堂主,灵船里面一直只有我一个人,我跟你走就是。” 慕秋看见穆书凝这般急切的模样,心中直冷笑,面上却不显,还能保持着一个儒雅的笑:“还请小友通融一下,我们也是例行公事。” 心中却是暗讽:看他那副紧张的样子,里面肯定还有其他人。 晏青时低头困惑地看向穆书凝,他头一次有点搞不清楚穆书凝心里的想法。 听见这话,穆书凝明显更加紧张,他道:“我说里面只有我自己就只有我自己,慕堂主你又何必这么拘泥于形式?” 慕秋彻底不再看穆书凝,直接对手下吩咐:“搜!” 晏青时侧头去看穆书凝,穆书凝一直低着头,浑然不觉,他似乎是为了掩饰表情,将脸全都隐藏在了阴影之中,从晏青时的角度看去,穆书凝的脖颈弯出一个优美的弧度,连着下颌流畅的线条,最后藏进了衣领之中。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一小队人出来,看见慕秋之后恭敬行礼:“慕堂主,没有找到人。” 慕秋一怔:“没有找到人?” “灵船内的空间很小,里间外间我们都翻找了至少三遍,无一处遗漏,没有发现其他人。” 慕秋的脸色黑了下去,他隐晦地往穆书凝那边瞥去一眼,却险些被气得昏过去。 那秦昱行仰着头,光明正大地看着他,满脸都是“看吧,我说没有就没有,你还不信,结果怎么样?还不是没人,让你不听我的”的表情。 慕秋觉得自己快被气吐血,看向穆书凝的眼中多了几分威胁的意味。 穆书凝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把柄被握在他的手上,他坦然回望,目光清亮如雪。 他没什么可怕的,就算被人知道他是穆书凝,他的冤屈也全都被洗了干净,慕秋也没理由再抓着这一点一直不放。 谁都不是傻子。 但慕秋眼中那丝威胁又是真真正正存在的,这种感觉让穆书凝很在意,不得不打起精神来走一步想三步。 良久,慕秋似乎终于将满肚子的气收了回去,眸光也变得平平淡淡:“带回去。” 慕秋的手下立即就走向晏青时和穆书凝,向他们做了个“请”的手势。 晏青时心里有疑问,他轻轻侧头,眼中的疑问无声无息地传达给他:罗渚呢? 穆书凝勾着嘴角,虽仍旧有一股淡淡的对晏青时的疏离感在身上,但已经没有以前那般排斥。 他单只眼睛俏皮地朝他眨了一下。 晏青时微微一怔,胸口无端开始漫无边际地泛上温热的暖流。可自己浑身的血液仿佛又不满足这种涓涓细流似的爆发,他们叫嚣着,冲击着,昂首阔步地从四肢百骸汇聚到心脏。 砰砰乱跳。 ------------ 第093章 认罪 议事堂大厅。 慕秋没有权限直接启用祭天广场,因此只能把审问晏青时改在了议事堂的大厅里。 大厅能装的人少,因此只有少数核心的人物进入到了里面。 晏青时被捆仙锁捆住双手,同时还被慕秋下了封锁灵力的禁制,明显是慕秋怕他暴起使用灵力脱困。 即使不这样,晏青时知道,自己也不会逃的。 而且此刻的他与一个普通人无异,甚至还不如,毕竟普通人还能自由活动。 穆书凝的情况要稍微比晏青时好一点,他身上只有一条捆仙锁,看来不是太受重视。 晏青时被捆仙锁困住双手,仍旧气定神闲的,他端正地坐在椅子上,头颅微昂,睨着围在他身周的人。 众人被他的气势吓住,原本负责审问他的那个小弟子全身一颤,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审问天道众的统领,谁有那个胆子? 穆书凝看穿现在这一代修者的心里素质,撇了撇嘴,露出个冷笑,没说什么。 在灵船天幕前面播放的那一小段此刻在议事堂大厅的天幕上来来回回播放。已经不下十遍了。围观众人的脸也已经由最初的震惊与厌恶,变成现在的麻木和见怪不怪。 静穹山的峰主们全来了,现在看见的可能只有那三位长老。 萧清妤抱着自己的剑坐在周青馨的旁边,额角的青筋一直都爆着,仿佛随时都能冲上去,把整个天道众给杀得稀巴烂。 周青馨仿佛觉察到她的想法,侧过头去,平静道:“你冷静点。” 萧清妤白他一眼:“掌门师兄都被捆成那样了你还让我怎么冷静?” “此事尚有转圜余地,你不用着急。”周青馨的情绪始终都没有太大的波动,他看一眼晏青时,在看到晏青时眼中那一抹了然之后,勾起嘴角,“没事的。” 他们师兄弟六个从小就一起修炼,彼此之间的感情相当深,别看他们平时动不动就吵架打骂,可那也仅限于在静穹山里面,只要一出那个大门,就没有谁能欺负得了静穹的人。 就凭静穹山上的那些人的护短程度,就算真的是他们之中的人犯下七分的错,他们也能给说成五分。 倒也不是包庇,就是他们能为自己的人争取下一分宽容,那就争取一分。 现在轮到他们的掌门师兄有难,最坐不住的就是当时跟晏青时针锋相对的小师妹萧清妤。 陶青泽轻轻地摇了摇扇子,悠悠说道:“放心吧,天道众是师兄他自己的地盘,他自己心里能没底吗?” 萧清妤握着剑的手忽然松了,她浑身的力气好像都被卸掉,颓然靠着椅子背,低声道:“他心里最好有底,不然书凝要是出了什么问题,我第一个先剐了他。” 陶青泽眼神一暗,心中无端就生出些对穆书凝的歉意,警惕地环视四周,确定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边他才说道:“你小点声,万一被别人听了去,你还想不想书凝好好过日子了?” 萧清妤的脸一下子就沉下来:“那你们当初怎么不想着让他过好日子?” 陶青泽一赧:“现在是说这种事情的时候吗?” 萧清妤:“那你也别废话,好好给我想办法把掌门师兄给救出来。” 陶青泽实在跟不上萧清妤的脑回路,他喟叹一声,打算认输。 周青馨隐晦地朝萧清妤瞥去一眼,然后挪回视线,不轻不重地叹了一口气。 - 慕秋恨铁不成钢,他把那小修者一把给推一边去,亲自上阵。 “晏掌门,你对这件事有没有什么要解释的?” 晏青时是坐着的,慕秋站着,他看慕秋的时候不得不仰着头。他眼眸微眯,似笑非笑地看向慕秋,眼中的光芒锋锐尖利,丝毫不像个囚徒。 慕秋强忍住了后退一步的冲动。他明明是站着的,有的时候,人在站着的情况下,气场是要比坐着的强一些的,而慕秋怕自己在晏青时面前露怯,才故意站着,可他没想到,此刻明明是他俯视着晏青时,他却有一种想下跪的冲动。 此时此刻,就算硬着头皮也不能在气势上输了下去,错的是他晏青时。 穆书凝看清楚了慕秋的表情,大概也猜出了他的心理活动,心里添上一抹不屑,倒是对这慕堂主的胆量高看了一眼。 晏青时略微思索一瞬,抬眸看他:“我说的话,慕堂主可会相信?” 慕秋一副冷淡的样子,强逼自己保持此刻威严的表情:“酌情。” 晏青时淡笑:“既然我所说的,慕堂主不信,那我何必浪费口舌?” 慕秋瞪大双眼,他似乎并没有想到晏青时还会这么说,脑子里提前准备好的说辞已经不管用,为了不被别人看笑话,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秦昱行,你有没有可交代的?” 穆书凝仔细地思考了一瞬,瞥一眼目光颇有几分无奈的晏青时,道:“有一部分你们没有看到,他还对我做了更过分的事——” 慕秋眼里的光“噌”地就亮了,向穆书凝投去赞许的眼神。 这个时候,明哲保身才是对的。 “他对我说——天道众里面有叛徒。”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慕秋稍有些好转的表情立即僵住,瞪向浅笑着望向他的穆书凝。 而场中的局面似乎有些控制不住,座位中的人纷纷讨论起来“叛徒”这个话题。 这么一来,就有意思了。 现在被捆仙锁捆住的是天道众的现任统领晏青时,而大放厥词的这位又是被众人相当看好,曾被晏青时一手提拔上来的二把手慕秋。 晏青时实力在慕秋之上,他的威信和威望都在,等他卸任,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这么一来,慕秋这种做法就有点意思了。 值得揣摩。 穆书凝这句话,祸水东引,说得妙。 “叛徒,是谁啊?” “还能有谁,准是这个慕秋呗。” 话音被慕秋收进耳朵里,慕秋身周的气势倒是沉了下来。 眼看着局势有点不对劲,慕秋脸色一冷,寒声道:“天道众之中出了叛徒,是我们早已有所察觉的,只是那人太过狡猾,叫我们高层十分头疼,抓——那是一定要抓的,不过昊天的这一事,也不能就这么耽搁下来,不然对谁的名声都不好。” 穆书凝点头:“嗯,有道理。” 慕秋气息一窒,看向晏青时。 晏青时此刻微微侧头,目光中含着些淡淡的纵容与无奈,仔细看去,还能从中看出几分宠溺的意味。 即使现在的场面已经入脱缰的野马不受他控制了。 他本想让所有的人注意力全在自己的身上,然后被慕秋关入天道众的大牢,由他自己承受世人的诟病,污蔑与谩骂,让他好好体味一次当年穆书凝的痛苦,知道痛在哪里,苦在哪里,最疼最摸不得的地方是哪里,也好让他有方向可去努力,去感化穆书凝。 可现在,众人的的仇恨已经被慕秋给拉走了。 晏青时头疼,不过也还不错。 ——至少穆书凝现在,是在帮他的。 慕秋的表情有些狰狞:“现在这么多人也在这呢,昊天,你做的那些事也藏不住了,天道众有律,天道众之人不得做出有违社会风俗,有违伦理纲常的事情,还用我数一数,你违反了多少项吗?” 晏青时向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慕秋冷笑:“师徒……” “等一下!”穆书凝出声打断,“我前些日子已经跟晏掌门断绝了师徒关系,准确来讲,我们两个现在是陌生人的关系。” 慕秋的脸渐渐变成了猪肝紫。 萧清妤在座位上“啪”地拍了一下周青馨的大腿,杏目圆睁:“书凝他想干什么?” 萧清妤是习剑之人,手劲必定小不了,而周青馨竟然稳稳地坐在座位上,八风不动,甚至还有闲空转头来瞥一眼萧清妤,然后淡淡地转开头。 - 慕秋冷笑:“那你们龙.阳之癖又该如何解释?皓月的作风向来端正,昊天你可曾想过你这么做会产生什么影响,引领歪风邪气,你对得起你的身份吗?” 晏青时抬头淡然地看着他。 “昊天,你可认罪?”慕秋这话一问出来,全场寂静无声。 此刻晏青时的所作所为估计早就已经被慕秋给传了出去,现在全天下的人估计都已经开始对他怎么难听怎么来说了。 晏青时他倒是从来不怕这些。 慕秋忽然又看向穆书凝:“我有话要问问你。” 穆书凝坦然一副“你请问”的样子。 “穆书凝,你说,昊天他有没有错?”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穆书凝? 慕秋微微垂首,脸色藏在一片阴影之中。 有坐不住的已经“噌”地一声站了起来,神色激动:“穆……穆书凝!” 穆书凝的耻辱已经被洗清,现在世间众人对穆书凝心中都存着一抹惭愧与歉疚,他们直接恨不得穆书凝能立刻复活,以便能对他说上一声抱歉。 现在这么好的机会摆在面前,他们自然不会说上什么,就算穆书凝夺舍归来,这事情也是要拎清楚另外算的。 慕秋对这种情况早已了然于胸,他表情甚至没有一点变化,他道:“当年昊天他将你斩杀,你心里就再没有一丝怨恨?” 穆书凝一笑,他明白了,慕秋的大招原来在这。 ------------ 第094章 坦白 见穆书凝不说话,慕秋拿不准,继续道:“穆书凝,你想一想,当年你对他的感情公诸于众,他可曾回护你过?你被全天下追着打骂的时候,他可曾帮你说过一句话?你想一想,你现在这般帮他,是不是对得起你自己。” 穆书凝脸色略有阴沉。 慕秋看着他的这副表情,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觉得是自己的话起了作用。 他乘胜追击:“当年他说得好听,说你那是不伦之情,他以你为耻,甚至和你断了关系,为保自己的名誉清白,甚至还不惜当着所有人的面对你行刑,他这种自私自利之人,你想一想,还值得你追随吗?” 穆书凝淡淡看着慕秋,缓缓点头:“不值得。” 周围一片寂静,他们没有人敢说话。 穆书凝用余光瞥了一眼晏青时,发现他安安静静地在听着,一声都不反驳。 穆书凝淡淡移开眼睛。 慕秋终于露出了丝笑:“穆书凝,如果给你一次机会,你会怎么选?” 穆书凝挑眉:“什么机会?” 慕秋:“当然是把他曾经施加给你的,全部还回去。” 说完,他将自己随身携带的长剑扔过去:“该怎么做,全在你的一念之间。” 穆书凝抬手接住,剑身雪亮,将穆书凝略带些清冷的双眼映得无比清晰。 晏青时此刻动弹不得,有外界因素限制他的行动,也有他心底的意愿,他静静等待发落。 穆书凝食指在剑身上一抹,长剑发出清越的一声剑鸣,霎时迸发出雪亮光芒。 慕秋道:“穆书凝,你这次回来,就不想报仇?当年你含恨而死,可以说晏青时是直接的原因,这里是天道众,不会有人限制你。” 会议厅里的人反应过来,全都开始窃窃私语。当年的事情他们也都算了解,知道真相大白天下之后,晏青时怒斩穆书凝,甚至以他为耻,可现在又爆出晏青时这等丑闻,晏青时的威严和正直的人设,终于崩塌了。 现在众人心里都有疑惑,晏青时知不知道秦昱行就是穆书凝? 静穹山的一众人眼中都有些焦急,就连周青馨都忍不住沉了脸色望向穆书凝。 慕秋在打什么主意,稍微知道些内情的都能看出来个七八分,慕秋这是想天道众统领的那个位子想疯了才会这般不择手段。 萧清妤这个时候在其他显得十分不安的人里面就相当冷静了。 陶青泽为了缓解紧张气氛,打趣道:“现在你怎么不着急了,不嚷嚷了?” 萧清妤不错眼珠地望着穆书凝:“就算掌门师兄死在书凝手里,那也是他罪有应得。” …… 慕秋给了穆书凝足够的考虑时间,等他觉得差不多了,开口道:“穆书凝,动手吧,不过你做什么选择,都不会有人说什么的。” 穆书凝眼中凶光一闪,倒提长剑,朝晏青时转身。 晏青时早有预料似的,抬头,正好与穆书凝对上视线。 穆书凝已经将灵力灌入到长剑之中,一瞬之间剑气四溢。 穆书凝他本来就是个天才,即使困在这一个没什么天资,几乎无法贮存灵力的躯壳里,他也能把一柄地阶的剑用出天阶的感觉。 穆书凝一步一步地朝晏青时走着,他的目光越来越冷,每踏一步,眼里的雪芒就更利一分,衬着他冰似的脸,十分慑人。 穆书凝最后在距离晏青时两步之遥的地方站定,他神色冷淡,唰地一声亮出长剑,直指晏青时咽喉。 场中有的胆子小的尖叫出了声。 萧清妤这个时刻竟然坐得比谁都稳,她丝毫不担心,也丝毫不惧这种情况,那师徒两个就算一死一伤,那也是他们自己的事情,外人干涉不了。 此刻,晏青时无视所有人异样的目光,他眼中的光变得别样柔和,他连嗓音都放低,生怕吓着人似的:“做你想做的。” “我不会怪你,我只爱你。” 慕秋听见此话,脸上的表情惨不忍睹。 穆书凝瞳孔一缩,手中的剑丝毫不停,猛地向前,咬牙向前刺去,而晏青时,一动也不动,直接就闭上了眼。 “铛”的一声,剑尖钉入晏青时身后的椅子背上,听见这声钝响,穆书凝甚至还有时间感慨椅子质量不错。 晏青时惊讶地睁开眼。 就在此刻,空气之中不知从哪飘来一股焦糊的味道。 慕秋震惊:“所有人,屏住呼吸!” 声音一发出去,整间大厅就被烟雾全都覆盖住了,烟雾之浓甚至都无法让人看清自己的手。 慕秋大吼:“快,别让晏青时和穆书凝跑了!” 场中迅速乱做一团,人人惊声尖叫,大堂本来就不大,人人又都怕这烟雾有毒,不敢运灵力将烟雾驱散,一时间,大厅里乌烟瘴气。 尽职的星枢门弟子听从堂主的命令,摸着瞎往晏青时那边赶,他们的五感还算敏锐,感觉到有两人出奇冷静,有固定目标地往一个方向赶。 他们料定这两人就是穆书凝和晏青时,二话不说,长剑伺候,剑刃带风,直朝前边领路的那人刺去。 穆书凝灵力不足,甚至无法看清路,只能勉强带着晏青时凭着感觉往大门口走。 忽然之间他脑中警铃大作,感觉到危险,下意识就要扭头将晏青时拉到自己身后。 可还不待他动作,全身灵力全失的晏青时忽然把他扑在自己的怀里,手臂揽着他一个猛地旋转,一瞬之间,穆书凝仿佛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凉了。 他感觉到有滚烫的血洒在了自己的身上。 而他在听到一开始身后人的一声闷哼之后,就什么都没再发出来。 穆书凝喊道:“晏青时,你疯了?你现在身上没有灵力……” 晏青时语气相当轻松:“无妨。” 那弟子刺中晏青时之后,一脸惊喜,此刻烟雾遮眼,什么都看不清楚,那弟子兴奋地拔出剑,毫不犹豫,又追上去,再补一剑。 …… 穆书凝感觉到晏青时的脚步踉跄一下,一时间目眦欲裂:“你没事吧?” 如果死在这里,那就太亏了。 晏青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此刻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在穆书凝的身上,加上被捆仙锁捆得全身酸软,灵力还被禁制封着,他的状况很不乐观。 穆书凝眉头猛地一蹙,刚要召出写意,忽觉自己的手被拉住,那人低声对他说:“跟我来。” 一听这三个字,穆书凝就安心不少。 是罗渚。 - 烟雾散去,天道众大厅里的人全都十分狼狈,甚至都有扭打在了一起的,等到视线清楚了,他们彼此看一眼,全都尴尬地松开了手。 慕秋满目狼藉,咬牙切齿,怒气似乎要实体化,他怒吼:“给我追!” 在场的弟子纷纷鱼散而去。 萧清妤朝周青馨露出个笑:“书凝他做事,果然有分寸。” 周青馨:“……” 这种做事能叫有分寸?小师妹你的滤镜快有静穹山那么高了。 - 灵船内。 晏青时血流不止,他暂时无法用灵力冲破禁制,穆书凝和罗渚两人也只能先给他止血,不然即使把伤药洒上去,也会被血冲走。 晏青时斜靠着椅子,脸色煞白,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可他的双眼就无比黑亮,灼灼地望着穆书凝,一遍又一遍地描摹着穆书凝的模样。 罗渚发现不对劲,讪讪地把伤药交给穆书凝,道:“我先出去试试控制灵船,不然一会就要被慕秋追上了。” 穆书凝手中的动作停顿下来,抬眼,眼中满是警告。 罗渚假装没看到穆书凝眼中的威胁,忍痛走到外面。能在里面,谁愿意在外面当苦力啊。而且晏掌门那神色一看就是有话要说,而且还不是什么能让别人听到的话,他可不想再吞狗粮。 - 晏青时的伤势很重,他一共被刺中了两剑,第一剑比较严重,剑直接从胸口刺穿出来,不过幸好是右边,避开了要害。 第二剑则稍微轻一点,但伤口也极深。 这么重的伤也难为了晏青时一直忍着没呼出来,甚至还有力气跟着他们两个走到灵船这边来。 穆书凝手颤抖着给晏青时处理伤口,他一点力气都不敢多用,生怕一个不小心,晏青时这个人就会像什么脆弱又不结实的制品的一样,碎掉。 晏青时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他仔仔细细盯着穆书凝,不放过他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缓缓开口:“书凝,我还你了吗?” 穆书凝的手一抖,头埋得更低,额角有冷汗流下来。 在他听到晏青时说出那句话的时候,说没有心动真的是假的。 他从小就一直盼着这句话有一天能被晏青时说出来。 他以前一直都在幻想着,晏青时他双唇张开,嘴角咧开,双齿压住舌头,我,爱,你。 可他到死,都没听见晏青时说。 这次被他乍一听见,宛如海啸一般,粗暴地卷携着砂砾就铺天盖地地撒了下来。 猝不及防。 直到现在,穆书凝都还心悸得厉害。 而现在,晏青时又说:“我还你了吗?” 看见穆书凝不回答他,晏青时无视自己的伤口,他挣扎着起身,不顾直流的鲜血,双手捧住穆书凝的脸,让他抬起头与自己对视,他的动作轻柔而虔诚。 穆书凝瞳孔一缩,晏青时的伤口肯定又裂开了。 晏青时却什么都不在意,他近乎小心翼翼,双眼诚恳:“书凝,对不起。” 穆书凝此刻有点不敢看晏青时的眼睛,他看向侧边:“先处理伤口。” 晏青时却轻轻摇头,自顾自地说下去:“书凝,我在人世上已经走过六百个年头了。” 穆书凝一滞。 ------------ 第095章 渡劫 见穆书凝没说话,他恐怕是失血过多,晏青时的脸色白了一瞬,眼前阵阵发黑。 他身形稍微摇晃一瞬,咬牙忍住,定了定神,又重新开口。 “书凝,六百年了。” “人终有一死,不管是六百年,还是六千年,早晚有一天我要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对于所有人来讲,这终点都是一样的,”晏青时似乎相当难受,他隐忍地低咳一声,又抬起头来,“我曾尝试回首这六百年,却发现我根本没有什么真正有价值的东西留下。” 穆书凝终于有了回应:“晏掌门,您忘了您当年一剑劈开伏魔山,救了整个修真界的事了?您为天下正义大义灭亲,受到全皓月的人的赞誉,您留下的还少吗。” 晏青时苦笑:“那都不是我想要的。我本以为我经历过许多,可当我真正回去看的时候,我什么都忘了。我曾见过的人,我已忘记,我曾做过的事,我也忘记,我爱过的人,我给弄丢了。” 穆书凝一怔。 晏青时低咳一声:“书凝,我徒留世上六百年,我连坦坦荡荡去爱一个人都做不到,更无法留下什么东西——书凝,我后悔了。” 穆书凝垂眸,侧耳认真倾听。 晏青时盯着穆书凝雪白的侧颈,极力克制了自己吻上去的冲动。 “书凝,我在后悔,我想让我的存在变得更有意义一点,我想让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爱我,不是那么遥远地惧怕我,书凝……” 穆书凝的眸光微颤,他从不知道晏青时还有这种想法,晏青时这种人,也会有这种烦恼? 穆书凝张了张口:“晏掌门,我就当你是受伤,烧糊涂了。” 可晏青时却没听见这句话,他身体终于承受不住,无力一倒,平时山一样的人此刻脆弱无比,扑倒在穆书凝的身上,嘴唇堪堪擦过穆书凝的脖颈。 晏青时浑身滚烫,手脚冰凉,真的发烧了。 此时此刻,穆书凝心底无来由地一阵恐慌,他颤着嗓音,推了两下怀中的人:“晏青时,晏青时?” 晏青时昏了过去,没有应答。 “罗渚,罗渚,你快进来!” - 晏青时身上没有灵力,无法助自己伤体痊愈,而且受伤颇重,血几乎都要流干了,又没有得到休息,再加上心中郁结,到现在,各种问题一窝蜂地涌上来,晏青时平时就算是铁人,也要支撑不住了。 罗渚此刻勉强控制住了灵船,让它慢悠悠地往前飞,罗渚和穆书凝心里都清楚,被慕秋那些人追上,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罗渚想要挪动晏青时的身体,想把它挪到里间的床榻上,可罗渚努力半天,发现自己根本搬不动。 罗渚冒了满头的汗,转头想去询问穆书凝,可这刚看一眼,就气得目眦欲裂:“书凝,你放开晏掌门,我搬不动他,你倒是搭把手啊喂!” 穆书凝这才回神,怔忪一下,下意识地就松开了一直抓着晏青时的手。 哪料,穆书凝松开之后,晏青时的手也没有掉下去,罗渚一看,才发现即使在昏迷之中,晏青时的手也是牢牢握着穆书凝的。 罗渚叹气:“你们俩啊……” 穆书凝不自在地撇过头。 罗渚动了动肩膀:“小书凝,帮个忙呗。” - 罗渚随身带着伤药,他负责处理晏青时的伤口,而穆书凝则负责替晏青时解开他身上的灵力禁制。 这个禁制极为复杂,穆书凝寻找半天都没有找出头绪,人急得不行,额头的冷汗一滴接着一滴。 罗渚替晏青时包扎伤口,低声安慰:“没事,别急,我们还有时间。” 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慕秋的声音:“晏青时,穆书凝,你们最好乖乖下来!” 穆书凝脸色倏然一变,手中一抖,一不小心碰到了晏青时的伤口,似是极度痛楚,晏青时在昏迷之中都蹙起了眉头。 罗渚此刻恨不得扇自己两个耳光。 罗渚拔出毋毒,道:“你在这先解开晏掌门的禁制,我出去顶一会。” 穆书凝深吸一口气:“我如果解不开这个禁制怎么办?” 罗渚故意露出一个狰狞的表情:“那就全玩完!我可打不过那么多人,你能吗,啊?” 穆书凝诚实地低下头,认认真真地找打破禁制的方法。 天道众封锁修者灵力的方法一直都只有一个,是某个极为复杂的缩小版阵法,由晏青时创立,天道众的人联合升级换代,原理很简单,但施行起来的流程无比复杂繁琐,破解更是难上加难,除非施术者主动破解,不然几乎是无解,现在怎么办,指望慕秋过来破解? 做梦呢。 穆书凝当年算是勉强认陶青泽当了半个师父,在阵法这一方面也勉强算是个厉害点的半吊子,如果真刀真枪地去干,他也有点力不从心。 穆书凝开始有点后悔刚才没有打断晏青时的话,来问清楚这个禁制怎么破解了。 - 慕秋见出来的是个自己不认识的面孔,怔了一瞬,等他看清楚罗渚手中抱着的长刀之后,恍然:“毋毒,原来是罗小友,幸会幸会。” 罗渚懒得跟他客气,开门尖山:“慕堂主,您这么着急追上来是做什么,要追着给我们送祝福吗?” 慕秋不理会,他现在并不把罗渚放在眼里,而且他也清楚,刚才从他眼皮底下救走穆书凝和晏青时的,除了罗渚没别人。 “罗小友你应当也清楚,晏青时现在是全修真界范围内被通缉的重犯,而穆书凝的程度也仅比他低一个程度,包庇两名重犯,罗渚,你要想想你该站在什么立场上。 “你的前途一片光明,你有吴教主处处护着你,你的天资也是顶尖,如果你的前途被这两个人毁了,你要想一下你能对得起谁。” 罗渚眸色一沉。 他刚才被穆书凝下了一个阵法,能够藏匿气息,他被安排着躲在灵船上伺机而动,这个慕秋蛊惑人心的能力他已经提前见识过,现在他见怪不怪,从某种方面来讲,他还觉得慕秋说得挺有道理的。 慕秋又道:“罗小友,我听说你现在正值加入天道众的考核期吧,如果你让开,我让你免了这个考核,直接加入天道众。” 罗渚挑眉:“听起来不错。” 慕秋的脸色略有缓和:“小友,你现在往我们这边走还来得及——你身后的灵船上,就躲着那两个人吧?他们两个在灵船里躲着,没有危险,却让你独自出来面对我们,他们本质上也是自私的人。” 罗渚勾唇:“哟,慕堂主你也知道我现在是在冒险?” 此话一出,慕秋脸色倏然变了。 只见罗渚手起刀落,飞速闪身,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猛地用刀背拍了一下慕秋身旁的人,那人应声而倒,从灵剑上摔了下去。 有人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扶住,那人早已陷入昏迷。 所有人皆震惊抬头,罗渚施施然站在原地,用衣袖擦着刀。 慕秋大吼:“给我上!” 一刹那之间,所有人朝罗渚蜂拥而去。 罗渚一怔。 他本想给慕秋一个下马威,让慕秋对他有些忌惮,可他这一下,貌似起了反作用,成功勾起了慕秋的怒火。 罗渚心里叫苦,腹背受敌,一时间有些应接不暇。 慕秋在一旁站着,眼中满是得意。 罗渚的体力不支,在大混战之中他的体力渐渐被消耗掉,甚至连举起刀的力气都不再有。 就在此刻,罗渚四面八方都攻来长剑,势要夺命。 他心里一凉,完了。 乍然间,一道雪亮长虹迎着天边烈日猛劈而来,剑气扫面,罡风飒飒。 一瞬之间,金石之声响起无数,那些夺命的剑全被长虹扫掉,而罗渚也被一只手给拉到了暂时安全的地点。 罗渚心有余悸:“你要是再晚来一会我就要交代在这了。” 穆书凝手里提着苍吾,整个人的气势变得就像开锋了的宝剑一样,锋芒毕露。 慕秋挑眉:“穆书凝?” 穆书凝冷笑:“是我。” 慕秋不跟他寒暄,大吼:“还不快乖乖束手就擒!” 穆书凝嘲道:“做梦。” 双方同时出招,穆书凝和罗渚二人对战数十人,即使有毋毒和苍吾辅助,也是难以为继。 交战没一会,两人身上都挂了彩,罗渚粗喘着气:“你把晏掌门的禁制给解开了?” 穆书凝用苍吾推开一人的进攻,道:“解开了,但是有点棘手。” 罗渚艰难发问:“怎么回事?” 慕秋见罗渚和穆书凝还能分出心来聊天,一时间有一种被蔑视的感觉,他怒火攻心,刚要命令所有人全力进攻,话刚到嘴边,忽然听见天际传来震耳欲聋的一声“轰隆”! 是雷! 原本还十分晴朗天空忽然阴云密布,层层厚重的黑云压了下来,就像要夺走人的呼吸权力一般,团团压在他们身后的那艘灵船上空。 云压下来,让人产生一种她就在头顶的错觉。 而云层之间,似乎是天神为了示威,噼里啪啦的闪过无数电光。 罗渚:“我的天!” 所有人仰头看去,那场面极为壮观,众人脸上皆现出震惊之色,这是天道的力量,即使没在那团劫云的中心,众人也都感觉到了那慑人的威压。 罗渚忍住自己痛哭的冲动,高喊:“晏掌门啊,你什么时候渡劫不行,非要这个时候?” 棘手,也就棘手在了这。 而慕秋,他的脸上现出一个极度狰狞扭曲的笑。 ------------ 第096章 天雷滚滚 从合体巅峰期到渡劫初期有一道雷劫要渡,晏青时数十年前在穆书凝离山之后,渡的便是这第一道劫。 直到今日,晏青时的修为仍旧停在渡劫初期,而此刻劫云降临,晏青时要遭的便是从渡劫初期到中期的四道雷劫。 一个修者在渡劫的时候,他必须全身心都去抵抗天道的力量,无暇他顾。这一点也是让罗渚最崩溃的地方,禁制被解开之后,他们两个身上的压力不但没有放松,反而还遭到了更加猛烈的攻击。 慕秋脸上现出一个堪称狰狞的笑容:“这雷劫,看样子不简单啊。” 他心中的想法几乎全都写在脸上,那便是要趁着这个时候,一举进攻。 如此天赐良机,怎能不好好把握? 他此刻也根本不怕被穆书凝和罗渚看出来,仅凭那两人之力,根本无法阻止他们。 罗渚脸色倏然沉下,他体力不支,勉强用毋毒撑着身体才没倒下,穆书凝的情况稍微好一点,苍吾是晏青时的本命宝剑,只是不知为何苍吾对他的灵力竟是一点都不排斥,甚至隐隐还有疏导服从的意味。 穆书凝无暇再思考别的,他将苍吾利落一挥,剑尖遥遥直指慕秋眉心:“你们想过去?” 他的脸色瞬间冷了,嘴角一勾:“先从我这过去再说。” 慕秋嗤笑:“这有何难?” 他一声令下,天道众的成员,乌泱一群人直朝二人冲了过去。 与此同时,第一道雷劫应声而下,粗如儿臂,闪着银紫电光,一瞬之间把阴沉沉的天空照得惨亮刺白。 灵船上有防御的禁制,第一道雷劈下之后,天地皆是一颤,灵船发出一声承受不住巨力的嗡鸣,猛地震动,结界竟有碎裂的趋势。 慕秋脸上惊喜顿显,高声指挥:“先攻那艘灵船!” 穆书凝咬牙提气,苍吾顿显一片雪亮剑光,灿如长虹,但却因为穆书凝灵力不支而威力减弱几分。 罗渚那边斗得难解难分,刀光剑影,铿鸣作响。 只是罗渚身上带伤,双拳难敌四手,最终败下阵来,步步后退,夺命剑势紧逼,穆书凝冲去帮忙,横剑阻拦,勉强算是保下罗渚的性命。 此刻天空黑沉,大劫临头,灭世一般的景象,偶尔有电光闪过,把众人的脸照得死一般的惨白。 慕秋对他们二人此刻的败势不太感兴趣,他一瞬也不想耽搁,直冲灵船。 晏青时才是他的目标。 雷电又下来一道,威力比之前的第一道还要大,灵船摇摇欲坠,防御的结界也快破了。 穆书凝勉力支撑着身体,苍吾发出“铿”的一声:“慕秋,你站住!” 慕秋无视穆书凝的话,他率领众人向灵船冲去,先锋部队的人甚至已经将武器提起,准备刺入结界。 穆书凝双瞳瞬间瞪大。 晏青时此刻专心渡劫,根本无法感知外部的情况,甚至应对天雷都已经是极限,现在还有惹人烦的苍蝇嗡嗡乱转,不安好心,如果想渡劫成功,难了。 穆书凝的心忽然揪起。 晏青时不该是这个结果的。 他是皓月公认的天才,他会熬过所有的雷劫,他会站在修真界的巅峰,俯瞰天下人。 不该此刻栽在慕秋那个卑鄙小人的手里。 他还想在世间留下的更多,他愿回首往事的时候,忆起自己踏石有印,抓铁有痕的刻骨过往。 不该这样的。 霎时间,一道天雷从高空直直劈下,第三道! 电光闪过,顺着刀剑兵器蔓延,电光裹了那些先锋们满身,他们浑身抽搐,已经失去了意识,丝毫无法反抗。 慕秋惊讶:“快撤!” 然而根本没有人听见他的话,能听见他声音的,早已退到最后,而已经被雷电缠上的,无力回天。 这是天道的力量。 慕秋的脸色终于变了,他抬起手,手中灵力汇聚,似乎是想隔空破开结界。 穆书凝看出他的想法,深吸气,此刻已经顾不得藏拙了,他勉力调出写意,眉间的烈焰纹章变得更加鲜红。 “慕秋!”他故意喊了一声,慕秋并不理会他,这一声不理会也正合穆书凝的意,他嘴唇一勾,双手轻轻抚上琴弦,琴弦倏地一亮,裹上一层水泽光芒。 慕秋觉察出有些不对劲,骤然回头。 却看见一道通体五黑的古琴悬浮在半空。 慕秋的脸色瞬间就变了:“鬼……渊?” 他说出这话的时候,还有些不敢置信。 他不敢相信鬼渊这种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东西竟然真的存在,而且竟然还就出现在他的眼前。 穆书凝眸色骤冷,他信手拨动琴弦,铿然一声,琴音化剑,毫不留情地朝慕秋攻去。 这一击,是由穆书凝透支灵力而来,他牙关浸血,却是勉力支撑着,与慕秋对战。 罗渚此刻受伤颇重,单膝跪地,状态也好不了哪去,对于前去帮助穆书凝也是有心无力。 就在此刻,第四道天雷应声落下! 第四道威力最大,一道雷电下来,直接把灵船所在的地方劈出一个面积相当大的坑,穆书凝脸色一凛,担忧晏青时的情况,忧思攻心,直接吐出一口血。 慕秋趁人之危,一剑气将穆书凝掀飞出去,穆书凝毫无还手之力,他咳出一口血,闭上眼,等待着落地的痛楚,以及被人用剑抵住脖颈的威胁。 霎时间,他感觉到自己被一双有力的手拦腰抱住,穆书凝倏然睁眼。 晏青时身上还带着未散的血气,脸色略有些苍白,穆书凝眼中带着些茫然,闭眼感受了一下晏青时的筋脉,发现那些因伤断裂的地方全部修复,而最重的那一处伤口也已经接近愈合。 慕秋脸色变了又变:“晏……青时!” 晏青时一出来,慕秋一点动作都不敢再有,现在晏青时已经是渡劫中期的修为,几乎无人能与他一战。 晏青时眸色温柔:“抱歉,我来晚了。” 在旁边身形狼狈的罗渚:“……”他也想被抱抱,他不想吃狗粮! 晏青时动作轻柔地将穆书凝放下在一旁,用指腹替他轻轻拭去嘴边的血迹,声音温柔至极:“别担心,接下来交给我。” 他站起来之后,整个人的气势顿时一变。 慕秋不自禁地就后退一步。 可令所有人都十分在意的是,晏青时这明显是渡劫成功了,只是天边并未现出霞光漫天的祥瑞之兆,仍旧阴云密布,而且云层比开始时的还要更低,更密。 慕秋脸色变化得相当厉害,一会青一会白,他几乎要压制不住内心的恐惧,更忍不住自己内心的猜测。 晏青时的雷劫还没有完。 一次连升两阶? 慕秋几乎要压不住自己内心的叫嚣。 绝不可能!就算晏青时是修真界难得一见的天才也绝不可能! 可不管慕秋的内心再怎么拒绝不敢承认,事实就是如此。 晏青时面对着慕秋,苍吾自动回到他的身边,他身后是一片雷电轰鸣,墨色的衣摆无风自动,冷若霜雪的脸上隐隐现出杀意。 轰隆一声惊天动地,第一道雷电直朝晏青时劈下,银紫的电光在低空分叉,扭曲狰狞着企图震慑到晏青时。 晏青时嘴角微微下沉,他也不回头看,眼睛只牢牢锁住慕秋,下一瞬,猛提苍吾,剑身被包裹上一层银白色的灵力气罩,毫不犹豫直接迎上那道雷电。 空气中满是焦糊的味道,仅是眨眼之间,雷电消去,晏青时安稳站在原地,一切如初,甚至连其他人准备伤害他的时间都不给。 渡劫中期到后期的九重天雷第一道! 慕秋的双膝竟开始发抖颤栗。 星枢门堂主慕秋,不战而败。 - 天道众。 晏青时连渡两阶天雷的事迹风一样在修真界传播开来,那些等着看晏青时笑话的人全都噤声不语,一开始幸灾乐祸的那些人此刻全都像是被拔光毛了的鸡。 晏青时这一回,在修真界掀起一层不小的风浪。 以至于晏青时派人去星枢门带走颜雨钦的时候,都没人敢出声质疑。 依旧是天道众议事厅,这次被审的人却是变了。 晏青时坐在主位上,脸色冷凝。 慕秋低垂着头,此刻仍旧不敢相信自己已经败得彻底。 颜雨钦对晏青时堆起笑容:“晏掌门,您把我叫过来是要干什么?” 晏青时啜一口茶水,声音里带着遥不可及的冷意:“颜堂主,你应心里有数。” 颜雨钦别的优点没有,就脸皮厚得堪比城墙,他脸上的褶子又深了一层:“晏掌门,我实在是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啊,我本来心里担心小柏他担心得不得了,正想着找个时间来探望探望,可没有时间去干别的事情,您这话的意思我是真有点不明白。” 晏青时冷淡地扫他一眼,看向慕秋:“你来说。” 慕秋垂头不语,似乎是在斟酌着,究竟怎样才能保住自己。 晏青时道:“慕堂主仔细考虑一下也是对的,以免说错了话,最后连自己的名声都保不住。” 慕秋身形猛地一震,许久,他似是认命那样,一开始的那种神气劲全都不见,颓然道:“颜堂主一开始找到我,想让我帮忙救出他的弟子,我见这事希望太过渺茫,就没有答应……” 颜雨钦转头看向慕秋,眼神黑沉。 慕秋又道:“关于您和穆书凝的那事……玉简也是颜堂主给我的,说只要我把这个东西放出去,天道众统领的位子最后就能归我所有。 “我一时也是鬼迷心窍……就应了下来……” 颜雨钦“唰”地一下站起来,用手指指住慕秋的鼻子:“慕秋,你不要血口喷人!我何时同你说过这种话?小柏被抓住之后我就立刻回星枢门去疏通关系了,哪有时间暗地里接触你?” 慕秋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望向颜雨钦。 ------------ 第097章 真话 颜雨钦咄咄逼人:“慕秋,我事事可曾亏待过你,要你在这里这般污蔑我?你摸着你的良心,我对你怎么样,我可曾对你做过过分的事情?你这人心里到底是有多阴暗才会说出这种话来?” 慕秋惊愕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完全没有想到事情会朝这个方面发展。 他还记得颜雨钦和他私下里交谈时的那种诚恳姿态,颜雨钦说到时候事情败露他自己就会把所有的过错都领过去,可当事情真正发生的时候,慕秋却发现并不是这样的。 此刻颜雨钦的脸色像地狱阎王那样,一张黑脸凶恶如罗刹,他说:“慕秋,你什么时候变成了这副模样!” 慕秋哑口无言,他牢牢盯着颜雨钦,似要看穿颜雨钦的脸皮究竟有多厚,才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倒打一耙得毫无压力。 议事堂内并无其他人,晏青时不太喜欢排场,如果有太多人在台下看着,他可能还会有些不自在。 正是因为这一点,晏青时想说的一些话,才能毫无压力地说出来。 “颜堂主,你真当我一无所知吗?” 颜雨钦一愣,对上晏青时,他的气势明显就弱下来。 “晏掌门您这是什么意思?” “那天躲在墙后面的,不正是你吗?” 颜雨钦开始装傻:“晏掌门您在说什么?什么躲在墙后面?” 晏青时见颜雨钦铁了心装疯卖傻,轻声哼笑:“颜堂主,你以为那日我是真的什么都未曾感知到吗?” 下一瞬,晏青时广袖一挥,半空之上凭空出现一道天幕,画面正中,正是颜雨钦鬼鬼祟祟地躲在墙后,掏出一块玉简,对准前方正在说着话的二人。 换了个角度,才看清楚了墙的另一端紧挨着说话的两人,仅仅是晏青时低头,附在穆书凝耳边细语而已。 慕秋大惊,甚至不敢再多看晏青时一眼,羞愧地低下头。 而颜雨钦的表情也趋于崩裂,他站在原地,嘴巴大张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晏青时冷笑一声,下了最后判决,让颜雨钦和他的好徒弟叶柏在天道众的监牢去团聚。就算星枢门来找茬他也不怕,颜雨钦没什么可洗白的。 而且唐阡陌他是个识时务之人,恐怕颜雨钦的所作所为他也一直看在眼里,只是苦于一直没有出手机会罢了。 至于慕秋,他天资过人,晏青时也确实是把他在当成自己的接班人来培养,他的心性不坏,只是一时之间被颜雨钦蛊惑,而且胆子也小了点。 经此事之后,恐怕是再也不敢违逆晏青时。 这样也好,磨砺好心性,晏青时也能将天道众安心地传给他。 慕秋一事,罚重了不可,罚轻了也不可。 晏青时眸光一转,心里关于慕秋的处置有了一个想法。 处理完一切事项,晏青时有些心焦,他迫不及待地回到小宅院,他心里有诸多话都想同穆书凝讲,但他又实在拿不准穆书凝心里的想法,因此到了宅院的门口,他心中忽生胆怯。 他有点不知该怎么去面对穆书凝。 他甚至都做好了最坏的心里准备,如果穆书凝不愿见他,仍旧不原谅他,那他就继续缠着穆书凝,做一颗不管怎么甩都甩不开的牛皮糖。名声、风度,那些他统统都不要。 可就在他推开门之后,眼前所见却让他一颗心猛地提了起来。 屋内空无一人。 染血的绷带杂乱地被扔在地上,伤药也七倒八歪,有的盖子被盖上,有的就那么胡乱地堆在地上,整个屋子里面一片狼藉。 什么都在,可人不见了。 那一瞬间,他的心脏好像被一记闷锤击中,无尽的空虚和苦涩涌了上来。 书凝,你一点机会都不留给我吗…… 晏青时脚步有些踉跄,他压制修为太久,灵力已经相当精纯,这次破了封灵力的禁制,他对自己灵力也失去了控制,才一时间失控,在最不该渡劫的时候渡了劫。而他强撑着渡劫渡过两阶,四道加九道天雷,没有得到休息,筋脉还未恢复完全,又去急匆匆地处理慕秋与颜雨钦一事,现在他的气力已经透支完全,再加上心脏闷痛,他竟然有些站不住,勉强撑着坐到椅子上才松了口气。 待他觉得有些缓和过来的时候,提了一口气,重新站起身,准备运起灵力掐算穆书凝此刻所在的地点,即使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强行运起灵力会产生无法想象的影响,可他实在等不及。 “咦,晏掌门,你怎么在这?”一道突兀的声音凭空闯入。 晏青时愕然睁眼,发现了抱着毋毒一脸惊讶地看着他的罗渚。 晏青时心口一涩,知道罗渚没有走,穆书凝一定不会走,这才安下心来,道:“怎么没在屋子里养伤?” 罗渚一笑:“又不是什么重伤,没一会就好了,就是看着有点可怕而已,书凝比我的情况还要好,他现在已经活蹦乱跳在后院练剑呢。” 几乎一眼就能看出来晏青时心里在想什么的罗渚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引到了穆书凝身上。 果然,晏青时苍白的脸色略有缓和。 罗渚轻咳一声:“只是他现在在炽火诀的领悟上进了瓶颈期,不管怎么都没法再用出第八式了,现在估计正在后院置气,我怕受到波及,就赶紧……”逃回来了。 话还没说完,晏青时一阵烟似的就不见了。 罗渚计划通,他就知道只要一关乎到穆书凝,晏青时就会乱了分寸。 - 穆书凝用一根削尖了的木棍在比划剑势,不管怎么努力,却都无法再像那天一样用出第八式。穆书凝猜测可能是自己被逼到极致,危机之下爆发潜能,再加上那是自己所习惯的慕时剑,天时地利人和,一下子就用了出来。 可现在来看,却又不尽然。 在他与慕秋对上的时候,也是危机关头,甚至有苍吾辅助来引导灵力,可就是用不出来。 穆书凝泄气地将木棍猛地一甩,尖头那边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直指一方。 而穆书凝停下之后,发现尖头另一端站着脸色煞白的晏青时。 穆书凝一怔:“晏掌门?” 晏青时抬手将木棍轻轻拨到一边,缓缓道:“炽火诀之所以极难炼成,身体上的天赋与心境上的领悟缺一不可。不论哪一方滞后,都无法顺利修炼。 “修炼一事,不可太过急功近利。” 穆书凝心中无端升起些违和感,他与晏青时两人这般心无芥蒂地交流修炼之事,大抵已经是百年之前的事情了。 晏青时明显也想到了这点,故而他语速越来越慢,最终,索性不说,直接一句:“停下来,稍作歇息吧。” 穆书凝心烦意乱,抿唇直接扔了手里的木棍,转过身去,背对着晏青时,打算回到屋子里去。 “书凝,”晏青时忽然开口,叫住他,“还记得我对你说的那些话吗?” 穆书凝停住脚步,拳头攥紧:“晏掌门指的是哪一方面的?” 晏青时低叹:“我再说几遍都无妨。” “书凝,现在天下人都知我对我的弟子有不轨之心,天下人的指责、谩骂也全都加在我身,我也被人一剑刺穿,当年你受过的我都经历过了,我不求能还你还得彻底,但愿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 穆书凝抿唇,不敢抬头。 他害怕一抬头,一看见晏青时的眼睛,他就忍不住要点头答应。 这番话,他等了多少年。 从他尚还年幼,寂静的深夜,刚开始有那方面的冲动的时候,幻想的人是晏青时开始,一直到他心如死灰再无希望时结束。 他等这句话,等了一辈子。 穆书凝也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许是他迈不过自己心里的那道坎,也许是当年晏青时做的太绝,让他怕得狠了,凡事都不愿再抱任何希望。 晏青时小心翼翼地凑过去,绕过那根木棍,试探着用手指轻触穆书凝的手背。 穆书凝浑身一激灵,却是没有躲开。 晏青时有些惊喜,他忍不住喃喃道:“书凝,书凝,别推开我。” 穆书凝垂着头,手中一松,那根被他当做武器的木棍直接掉落在地。 两人之间的距离一瞬间缩短了,穆书凝没有任何反抗的动作,晏青时胆子大了,他伸出双臂,环住穆书凝。 穆书凝将头搭在晏青时的肩膀上,这个动作轻松而自然:“晏青时,你说,我能原谅你吗。” 在过往的岁月里,在穆书凝不知道的地方,晏青时也曾做过许多,若这些事情能抵消掉一部分恨意,那也是…… 穆书凝轻轻晃晃头,颊侧贴上晏青时温度有些高的颈部皮肤。 算了,如果晏青时再对不起他,他就一剑把晏青时捅个对穿好了。 晏青时轻笑:“没关系,你若是怕我再辜负你,你怎么惩罚我都好,我绝不还手。” 穆书凝:“……”晏青时怎么知道他在想什么的? 感觉到穆书凝身体一僵,晏青时更加笑开,平日里一个脸色一沉能吓死一堆人的晏青时此刻竟然笑得像个吃到糖的孩子。 “书凝,我会对你好,”晏青时十分满足,将穆书凝搂得更紧一些,“书凝,我现在是全皓月最幸福的人。” 乍一听得威严到几乎不食人间烟火的晏青时说出这种冒傻气的话,穆书凝淡淡一笑,用鼻音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嗯”。 ------------ 第098章 温馨 罗渚在屋子里收拾那些杂乱的绷带,他现在有点心烦意乱,现在在天道众已经耽误了几日,百里寄越估计已经快要到瀛洲了,他在半路上拦住百里寄越把话问清楚的计划已经彻底失败。 罗渚扶起最后一瓶倒下的瓷瓶,坐在椅子上,不由自主地叹一口气。 忽然之间,门被推开,穆书凝和晏青时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罗渚听见动静,猛地抬头去看,正巧看见穆书凝手里拿着一根直挺挺的木棍,跨过门槛走进来,而晏青时他跟在穆书凝的身后,转身关门。关门的时候还替穆书凝抬了一下那根木棍,免得木棍拖地尖端那边被磨坏。 罗渚:“……”这才多大会,怎么感觉就有点不对了?这该死的酸臭味。 罗渚问道:“小书凝啊,你拿大木棍回来干什么?” 穆书凝随手掏出一把小刀,坐到椅子上就开始仔仔细细地削掉木棍外部粗糙的树皮。 “我看这根棍子还挺直的,就想拿回来看看能不能利用起来。” 罗渚撇嘴:“这能有什么用啊,也就雕个物件,还不能是太大的,要不这棍子太长,还没怎么摆弄呢就折了。” 穆书凝削树皮的手一顿,瞥一眼罗渚:“你真聪明。” 敷衍! 罗渚听出来这绝对算不上什么好话,他撇撇嘴,才看见穆书凝在那削树皮削得满地都是,一时间头皮都快要炸起来:“穆书凝,我刚扫好的地!” 晏青时突兀插话道:“无妨,在这放着自然会有人来收拾。” 罗渚:“……”忘了还有晏青时这个大后台在这了,难怪穆书凝这么有恃无恐。 自从知道晏青时就是做了伪装的齐因之后,罗渚就不怎么怕晏青时了。一是晏青时除了平时正式场合严肃古板一些,可私下里其实是很讲道理的人,也不会无缘无故地就冷着脸故意吓人,别看他一直面无表情,不熟悉他的人会感觉到拘束,但真正了解他之后,也就觉得晏青时没有传说中那么可怕。另外一点就是——在罗渚的心目中,晏青时已经是一个独守空房三十多年的痴情老男人的形象了。 罗渚最终认命,他老老实实地不再当电灯泡碍事,拿起扫把,阴阳怪气的:“我出去扫院子。” 院子十分干净,晏青时和穆书凝都知道他这是在没活找活干,也不拦他。 穆书凝懒懒地抬头看他:“明天一早出发去瀛洲。” 罗渚的语气有点软下来,闷闷的:“嗯,我知道。” 这个消息是最近几天来,他最爱听的一个了。 门被罗渚关上,晏青时低声询问:“明天就去瀛洲?” 他完全没有想到穆书凝会这么早就离开天道众去瀛洲,他以为穆书凝不管怎么样都要先回一趟静穹山。 穆书凝看出晏青时心中所想,道:“静穹山我不回去了,回去多一个招人烦。” 晏青时喉中一哽:“他们都在等你回去。” “谁?”穆书凝一笑,有几分凄凉的意味,“谁在等我?” 晏青时叹气:“你萧师叔她一直都在念叨着你。” “等有时间吧,等我做完该做的。” 晏青时强压下心中的苦涩:“好。” 晏青时自从升阶之后就没歇下来巩固境界,穆书凝怕他的身体承受不住,提议让他打一会坐将境界稳固下来。 晏青时深深地看一眼穆书凝,黑眸里跳跃着几分光芒。 穆书凝被晏青时这种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他将小刀放在桌上,低咳一声:“我给你护法。” 修者修炼的时候需要专心应对,尤其是高阶修者,若是有人趁虚而入,稍有差池,就会造成无法逆转的恐怖后果。 虽然这里是天道众,晏青时的地盘,不太有可能会有人不要命来对晏青时下手。 但人心不得不防,安全起见,穆书凝最终还是提出了这个建议。 晏青时眼中的光芒愈发炽热,他目光灼灼,睫毛在眼睑上落下一片阴影,认真地看着穆书凝,将他的躲闪与不自在全都看在眼里,然后认认真真地吐出一个字:“好。” 这个字,掺杂着无尽的喜悦。 原来穆书凝也会担心他,也会怕有其他人来伤害他,这就证明在书凝心里,其实也是有他的…… 穆书凝受不了晏青时看着他的眼神,他想做点什么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他迈开步子,想在地板上画一个阵法出来。 可这一迈步,就露了怯。 同手同脚! 穆书凝有点尴尬,他也不敢去偷觑晏青时的表情,更无法接受自己这般没出息的样子,索性直接红着耳尖抬手对着地板一气呵成无比流畅地画出一个阵。 掩耳盗铃,他自己装作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别人也就什么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刹那间,只见一个绽放出火红光芒的咒文凭空出现,漂浮在半空,穆书凝收手之后,咒文瞬间下压,压入地板,空间之内极细微地一震,地板与咒文成功融合,闪了一瞬的光芒之后便消失如常。 那是一个极优秀的阵。 线条优美流畅,毫无滞涩停顿,可见下阵人的功夫之深。 这一瞬间,晏青时只觉得相当骄傲。 “书凝,我很开心。”晏青时向前一步,想抓住穆书凝的手,却直接被穆书凝躲开了。 晏青时毫不在意,他牢牢锁住穆书凝:“我真的……很开心。” 冷着脸说你高兴,谁信啊! 穆书凝用那根没削完树皮的木棍指了指阵眼,故作冷漠:“这个阵最多只能撑六个时辰,你的动作还得快点。” 晏青时站在原地,脸是没有表情的,可声音却温柔得恨不得直接化掉:“那你在哪?” “我在外面,抓紧时间,晏掌门。” 穆书凝故意强调了一下最后三个字,然后推门离开。 此刻接近黄昏,远处天边的云层重叠在一起,火烧一般的晚霞染了半边天,绚丽又壮观。橙红色的光芒从窗子里照进来,光与影交织出晦暗不明的分界线。 晏青时站在半明半暗的屋子里,忽然低头,掩唇,发出一声气音,像是在笑。 - 罗渚颓然蹲在院子里,看见穆书凝出来,没精打采地跟他打了个招呼。 穆书凝朝他点了点头,就埋头干活,在院子里又加了个连环阵,其中有一环甚至是杀阵,这下好了,就算连个苍蝇想飞进去都难。 干完这一切,穆书凝的灵力有些透支,他僵硬地站在一边歇息等待灵力恢复,一边看向无所事事的罗渚:“别急,过两天就让你看见安王。” 罗渚苦笑,朝穆书凝招手,示意他坐过来。 穆书凝稍有些嫌弃地看他一眼,最后还是照做,坐下在地上的同时一把就将罗渚摁下去。 罗渚冷不防的,直接摔了个屁股墩。 罗渚也不恼,他脸上的郁色不见,重新活蹦乱跳起来,问道:“诶穆书凝啊,你跟晏掌门怎么一回事啊,跟我说说呗,今天你俩的气氛不对劲啊。” 穆书凝轻轻扯了扯嘴角:“就你想的那样。” 罗渚刚想问他想的那样是哪样,结果话刚到嘴边,就让他生生吞了回去。 他想的那样! 晏青时真的痴情守了三十多年?晏青时真的一直在追穆书凝回来?穆书凝也快要压抑不住自己的感情了?穆书凝最终对晏青时的恨意也消散了?他们两个现在恩恩爱爱疯狂洒狗粮了?他们两个已经上.过.床了? 终于,罗渚一句话没忍住:“卧槽……” 穆书凝白他一眼:“罗渚,你别往奇奇怪怪的地方想好吗?” 罗渚好不容易止住自己的脑补,他艰难抬头:“你俩成了?” 穆书凝无奈一笑:“我好不容易忍住的,他骗来招惹。” 罗渚轻摇头:“唉,那你们打算公开吗,就算不让修真界知道,静穹山那边起码也得交代一下吧。” 穆书凝沉默,抬头看着远处天际:“暂时不了。” 现在全修真界都知道穆书凝回来了,而晏青时对穆书凝的感情也被慕秋曝光,甚至晏青时他自己在背后推波助澜,有意让全修真界的人知道,晏青时正好处在风口浪尖上,起码也要等这段时间过了,不然难防有心人。 穆书凝忽道:“罗渚,那你想怎么办?” 罗渚一怔,还想强颜欢笑问什么怎么办,可强装出来的笑容,还没露出个雏形,就被扼杀在摇篮里了。 “不知道。”罗渚十分丧气。 穆书凝轻声道:“安王他是凡人。” 罗渚:“凡人那又怎么样?大不了我也变成凡人,陪他一生一世。” 穆书凝惊了:“罗渚,你疯了?你这样对得起谁?” “只要对得起殿下……”罗渚的神色一下子变得相当温柔,“我还有什么可怕的?” 穆书凝的声音沉下来:“可他如果对你根本无心呢?” “那我就朝着他一直走,直到他对我有心,直到我走到他心里为止。” 天黑了下来,高空有了一道十分明显的分界线,上方是极温柔极静谧的紫色,携带着未散干净的天光,给整个穹庐染上了一种清澈而纯净的色彩。 罗渚的脸在氤氲朦胧的月光之中有些发白:“谁叫我喜欢他呢。” ------------ 第099章 准备 穆书凝叹了一声,叹罗渚傻。 可他又何尝没这样过? 最后天彻底黑了下来,晏青时没有出关的动静,两人饿得肚子叽里咕噜叫个不停,穆书凝懒得多想,直接生了一堆火,威逼罗渚交出他空间戒指里所有能吃的东西。 修炼炽火诀有一点好就是——平地生火,一点都不用犹豫。 罗渚一愣:“书凝,你等会……” “等什么?” 地上的枯枝唰一下燃烧起来,活泼的火苗鲜明跳动着,充满生机和活力。 木已成舟,罗渚萎了,气若游丝:“没事。” 他刚才想提醒穆书凝,天道众里禁火,只是他话还没说完,穆书凝就把火给点起来了。 罗渚痛苦地决定装傻。 穆书凝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朝他伸手,手心朝上:“把肉给我。” 空间戒指里不能存放活物,因此里面放置着的都是一些经过处理的野味。 穆书凝巴不得都是处理过的,现在吃的话也省事。 穆书凝把肉串在树枝上,耐心地来回转着,他现在烤肉的手法相当娴熟,肉香四溢,外皮酥脆,而里面的肉质鲜嫩爽滑,罗渚光是闻着味,就不由自主地开始吞咽口水。 穆书凝的这门手艺,是当时他还作为秦昱行的时候下凡俗历练培养出来的。 火光映在穆书凝的面庞上,面色像是被温养出来的暖玉,虽是面无表情,可相当耐看。 罗渚托腮看他:“小书凝啊,你想过没有回到你原来的身体里面?” 穆书凝的手一顿,随后掩饰似的收回来,道:“那副身体已经坏掉,我若是回去,恐怕也只能做个凡人。在我看来,还不如在这个身体里勉勉强强到辟谷,然后陪他陪一段日子,等我的寿命到了,我也能安安心心地去死。” 罗渚知道这个“他”是指晏青时。 也不知道晏青时听见这段话是会高兴还是难过。 修者的寿命也不是从一开始就能无限延长的,引气入体和筑基期几乎和凡人无异,唯有辟谷之后才开始延缓衰老,到了金丹初期,大概能有三四百年的寿命,随着修为的精进,寿命便越来越长,到了晏青时目前的渡劫后期,寿命平均几乎能到五千年,若是熬过最后的九九八十一道天雷,飞升之后那便是真正的长生不老了。 罗渚“呸”一声:“你说话怎么说得这么不吉利? “你想死就死得了?就凭晏掌门那本事,他就算是跟你平分寿命也不能让你死。” 穆书凝眸色一暗,抬手去转动烤肉:“可我不想活那么长,如果活得越久,就越没意思,要是他烦我了,那我活那么久岂不是活受罪。” 罗渚怒了:“你……你真是有本事。” 穆书凝看他一眼:“你有脸说我?” 罗渚装傻充楞:“咱们一码归一码,你总把话引我身上干什么?伤害我让你感觉到快乐了?” 穆书凝勾着唇角:“当然,看你对百里寄越求而不得我就非常愉快。” 罗渚:“……” 交友不慎! 最后两人吃完烤肉,正要收拾院子里的狼藉的时候,晏青时稳固境界成功,毫发无伤地从穆书凝的连环阵里走了出来。 他看见院子里地面上的灰烬,神色稍有愣怔,扫一眼罗渚,然后无奈看向穆书凝,声音里有些纵容的意味:“书凝,天道众禁明火。” 穆书凝擦掉嘴角的油花:“对不起,统领大人,我的错。” 诚恳道歉,绝不悔改。 罗渚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瑟瑟发抖,现在,他越发确定穆书凝根本就不是不知道天道众这一禁令。 晏青时轻叹一口气,瞥一眼罗渚:“罗渚,你现在已经是天道众的一员,天道众里的这些规矩你也不清楚?” 罗渚:“……” 他就知道!晏掌门不舍得说穆书凝,肯定要来说他!谈恋爱之中的男人果然不能沟通!尤其是独守了三十多年空房的老男人!他做错了什么…… 穆书凝,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穆书凝没忍住,破功笑了出来。 晏青时有些无奈,他现在是真的拿这两个人没有办法,只能勉强绷住脸:“下不为例。” 罗渚诚惶诚恐:“谢晏掌门不杀之恩。” 穆书凝低头忍笑。 晏青时抬袖将“犯罪现场”处理掉,淡着一张脸:“我今晚要去处理慕秋的事情,明早便出发去瀛洲。” 穆书凝身体一滞。 “明天一早,晏掌门你要跟我们一起去?”罗渚颇有些意外。 晏青时:“是。” 穆书凝则一直在原地,一点反应都没有,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罗渚痛快应道:“行,都听晏掌门你的安排。” 晏青时听了罗渚的话,却将目光扫向穆书凝,许久没有得到穆书凝的回馈,他又补充道:“明早记得等我。” 知道这句话不是给自己说的,罗渚重新低头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穆书凝转头与晏青时对视一眼,一触即分:“嗯,知道了。” 有要事在身,晏青时虽然有些不放心穆书凝是真的答应他了,还是仅仅敷衍地应承他,他也是在来不及想太多,便急匆匆地离开。 罗渚看着晏青时离开的背影,感慨道:“真是不容易啊。” 穆书凝不理他,抱着那根被自己削干净的木棍,转身直接朝屋子里走。 罗渚追上去:“诶,书凝书凝,咱们今天还是像上次那样连夜走吗,虽然对晏掌门不太厚道,你进去干什么啊,拿行李吗?” 穆书凝一抬手将所有的阵法撤掉,冷若冰霜:“睡觉。” 罗渚:“……” 啧,不得了。 - 慕秋被晏青时赶入到生死录的玄妙空间之内去做整理文件的工作。而晏青时他这次连夜赶工要做的事就是为慕秋编出一个监督禁制,要模拟出一个自己的分身,还要将二人可能发生的对话情况都做出猜测和设计,同时还要有足够的强力以免慕秋趁机脱逃。 玄妙空间内部的文件多得雪片一样,里面将生死录内所记录的大事小情模拟着记录在册,如果光是靠人力整理,那是一个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而晏青时把这一项作为对慕秋的惩罚,无非就是为磨炼他的心性。 晏青时一边写着禁制阵法,一边又实在担心穆书凝和罗渚那两人阳奉阴违。再加上前些天的前车之鉴,晏青时思虑越来越重,几乎无法专心写禁制。他现在只想立刻就飞到那个小宅院里面去,去好好看一看穆书凝有没有好好地听他的话。 可写阵法的时候,灵力不能断,一旦断了,之前写的就全都废了。 他现在已经进行到一半的地方,如果在这个时候停住,前功尽弃,不但之前的时间全部浪费,而且第二次写阵法的时候还需要更大的精力来完全重复第一次。 可是,晏青时实在是怕穆书凝就这么走了,再一次抛下他离开。 最后的结果就是晏青时神色一凛,毫不犹豫地抽出自己的灵力,阵法上的光芒也在这一瞬间散去,与此同时,阵法溃散,前功尽弃。 晏青时的身影一闪,消失在了浓重的夜色之中。 - 罗渚怕被晏青时扒掉一层皮就自动睡到了屋内的榻上,把床让给穆书凝。 本来这间小宅子是有两间房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穆书凝死活都不让他进另外一间屋子去睡。 罗渚心里委屈巴拉,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忽然间,一个念头闪电似的闪了出来。 那个屋子,好像是晏掌门修炼的时候用的屋子来着? 啧啧啧…… 一想到这,罗渚的脑子里无比亢奋,他此刻只恨不得嚎一嗓子出来,可门口处的细微声响却让他直接屏住了呼吸。 门页开合,转瞬之间一个高大的身影就走了进来。 罗渚一动都不敢动,他用脚趾头都能猜出来是谁,晏青时。 晏青时沉默地在屋子里站了一会,像是在适应黑暗,然后轻手轻脚地向前走,衣料发出细微的窸窣声。 他走到穆书凝的床前,伸手摸了摸,摸到暖热的温度,才松了一口气,心里巨石轰然落地。 晏青时借着月光看见穆书凝闭着眼睛,睫毛搭在眼睑上,形成一圈阴影,他的呼吸清浅,一头枕着自己的胳膊,被子早就不知道被踹到了哪。 穆书凝的睡相从小到大都不是太好,有一次他睡着睡着,竟然从床头睡到了床尾。 晏青时轻笑一声,忽然就觉得无比满足。 床上的人原本清冷的眉眼在睡着之后就柔和下来,带着一副恬静安然的模样,月光在他的脸上罩着一层薄纱,有些朦胧。 晏青时忍不住,坐在床边,静静凝视着他。 阵法废掉那又怎么样,他现在知道他的人在乖乖等他,在安安静静地睡着,一副毫无防备的模样,等到明天一早见面的时候,眼里就会映上他的模样。 到此刻,晏青时就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他小心地将被子拉到穆书凝身上,替穆书凝掖好,又看了他许久,随后俯身,在他的眼睛上烙下一吻。 盛装着晏青时所能尽的最多的温柔。 罗渚在旁边支棱着耳朵听着动静,最后却只听见了晏青时离开时的关门的声音。 他相当纳闷,晏青时大半夜的来干嘛了? 而穆书凝,本该睡得相当熟的人,在晏青时离开之后,嘴角轻勾,眼睛仍旧闭着,淡淡吐出一声:“蠢。” 罗渚激灵一声弹坐起来:“书凝,你没睡着?” 屋子里没有回应。 罗渚无声喟叹,又躺回去,感慨一声这该死的酸臭味。 ------------ 第100章 人设崩了 穆书凝起了个大早,老早就坐在桌子旁边看着大门口那。 罗渚起来的时候看见穆书凝坐得特别端正,他打了个哈欠:“书凝,你在这坐着干什么呢?” 穆书凝回答得十分稀松平常:“晏青时不是让在这等着他?” 罗渚对穆书凝直呼晏青时名字已经见怪不怪了,而且他们两个早就没了师徒那种关系,更可以为所欲为。 “那你也不用这么早就在这等着吧,晏掌门他那好像挺忙的,应该还要一会才会过来。” 穆书凝刚想说没事,多等等也没事,忽然就听见门外传来极有规律的敲门声。 他瞬间改口:“再不来就不等了,咱们这就走。” 罗渚去开门的动作僵了一瞬,转身看他:“你什么毛病。” 穆书凝耸肩,眼睛却是老老实实地盯住了门口那边。 门打开,果然是晏青时站在门口。 罗渚礼貌地叫了一声“晏掌门”,便侧过身让他进来。 哪知晏青时却朝他摇了摇头,面含笑意:“不是说现在走?” 罗渚:“……” 都什么毛病! - 依旧是晏青时的那艘小型灵船,外面的防护结界被晏青时他自己的雷劫劈坏之后,晏青时第一时间就修复了它,甚至还加以改良和加强,总之他们三个现在在灵船之内,相当惬意,而且不再需要担心有人来袭击。 唯一有可能对晏青时发动攻击的人现在还在生死录的玄妙空间里对着浩如烟海的纸片文件发愁揪头发呢。 天道众内所有人都以为这一事会闹得沸沸扬扬,甚至传到大殷那边去,而且慕秋的位置会被顶替,可令谁都没有想到的是,这事不但被晏青时亲手压了下去,外面除了晏青时对自己的徒弟行乱.伦之情炸了所有人之外,天道众慕秋企图篡位这一事被压得连个水花都没冒。 众人都不明白晏青时这所做一切都是为何,晏青时他自己也不多解释,把一众懵得彻彻底底的手下们糊弄过去之后,就带着自己的“小情人”飞往瀛洲。 穆书凝知道晏青时决不会没有任何目的地去做一件事情。 虽然现在晏青时画风他也有些看不懂。 晏青时此刻端庄地坐着,手里捧着一本古籍在看。 穆书凝和罗渚坐在晏青时的对面窃窃私语。 “书凝,你说晏掌门他在看什么?” 罗渚仔细去辨认书名,却发现那三个字他一个都不认识。 穆书凝摇头,他也看不懂。 晏青时坐得四平八稳,修长如竹节的手指夹着书页,时不时认真地翻一下,神色凝重肃穆,他每蹙一下眉尖,罗渚就担心修真界会有大事发生。 两人仔仔细细盯着晏青时的神色,发现晏青时虽然神情严肃,可耳尖却始终都是红的。 罗渚转头问穆书凝:“热吗?” 穆书凝摇头:“不热。” 罗渚跟穆书凝咬耳朵说悄悄话:“那为什么晏掌门耳朵那么红?” 穆书凝:“我哪知道。” 罗渚一脸惊奇:“你不好奇?” 穆书凝摇头:“我好奇那个干什么?” 晏青时又看了一会,许是觉得有些看不下去,他没注意到对面两人一直在盯着他,左手夹住书脊,利落地将书合上,揉揉眉心,似乎是有些疲惫,随手将书放在桌子上,看样子是准备出去透透气。 临出去的时候,他还往穆书凝那边望去一眼。 “你们两个若是累了就出去转转。” 罗渚忙不迭点头,穆书凝微微颔首,示意自己明白了。 晏青时出去之后,罗渚贼兮兮的:“书凝,咱们要不要趁着晏掌门不在,偷偷的,去看看晏掌门刚才在看什么?” 穆书凝兴致不高:“有什么可看的,无非就是些古籍功法,没什么意思。” 罗渚却不这么觉得:“我怎么总觉得刚才晏掌门有点不对劲呢。” 穆书凝诧异:“怎么了?” 罗渚继续怂恿他:“走吧,去看看,如果真的是修真功法的话那一切正常,可万一是一些别的东西,晏掌门他比你多活了好几百年,万一他在怀念过去看他以前交往的那些人的书信呢?” 穆书凝知道以晏青时对修炼的追求程度,罗渚说的那些几乎不可能。 可他又莫名有些在意。 终于,他松了口,准备跟着罗渚过去看看。 不过也就是翻开书皮往里面看一眼的事,也没什么。 罗渚见穆书凝答应,嗖一声飞窜出去,先穆书凝一步翻开书,他心里着急,又想看书里面的内容,故而手里一松,只翻开了一页书皮。 这一下子,不得了了。 古籍的封皮原来只是个假象,与古籍封皮一样大小的内页封皮突兀地出现在了二人眼前。 《枝头春》! 三个大字龙飞凤舞潇洒惬意,让人一眼就能认出来。 六十年前一经印刷出版就卖到脱销的轰动全修真界最全面,最权威,最典型的,春.宫.图! 春!宫!图! 罗渚的岁数都没有这本书大,但他知道得清清楚楚,因为这本书实在是太出名了! 罗渚心目中对晏青时的形象已经彻底崩塌了。 “我的天……” 穆书凝也相当震惊,他看着桌子上那三个字半天移不开眼。 显然……穆书凝也对这本权威书籍有所耳闻。 罗渚吞咽口水,鼓起勇气准备翻开第二页。 此刻晏青时在他心里的形象的天平已经开始缓缓偏向斯文败类、衣冠禽兽那一端倾斜了。 穆书凝闭上眼:“先别翻,你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晏青时居然在看这种书,这显然让穆书凝也有些接受不了。 晏青时他……他他他……伤……伤风败俗! 罗渚咬牙问:“我翻开了啊?” 穆书凝答:“翻吧。” 紧接着,两人就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作者画工和文笔都是一流,画面活色生香旖旎暧昧,场景美艳至极,文字诗意翩飞,全文上下几乎都是骈体,而且对仗极为工整。 就连那什么的场景都热辣香艳,让人血脉贲张,欲罢不能。 两人全都惊了。 穆书凝觉得自己的脸红得已经快要炸了,他闭眼不再看:“罗渚,别……别看了。” 罗渚显然也有点撑不下去,红着耳朵刚要把书合上。 就在此刻,整个灵船忽然剧烈颠簸起来! 罗渚手一抖,不小心把第一页给撕了下来。 穆书凝脸色一变,想去看怎么回事,刚一转头,却看见晏青时整个人无比僵硬地站在门口。 …… 晏青时此刻的威慑力几乎无法找到任何一个时刻与现在相比。 现在的他目光如电,手中端着的粥碗在剧烈的灵船颠簸之中竟然一点倾斜都没有,他整个人就像是被钉在灵船上了,不管灵船怎么晃,他人都不动,稳如泰山! 晏青时的脸色也相当可怕,冷得就像是静穹山巅最高的那座峰上经年不化的冰雪。 罗渚差点被吓哭,立马就把书合上:“晏……晏掌门,对……对不起,我……” 穆书凝倒是没什么特殊的反应,他轻咳一声,企图压下自己上涌的血流,晏青时看这种书的目的,无非也就是为了一个…… 穆书凝强装冷静显然失败,整个人红得快要冒烟。 “轰隆!”又是一下猛震,灵船忽然开始向左倾斜。 穆书凝有些吃惊,他向晏青时看去,却发现晏青时那张鲜有表情的脸上,居然……居然冒出了一丝可疑的红晕。 到现在,穆书凝明白这个灵船为什么会忽然颠簸了。 灵船动力来源是晏青时的灵力,现在晏青时心烦意乱,还有那么一点害羞,体内血气上涌,灵力乱窜,自然无法维持灵船的正常飞行。 晏青时这是被吓着了? 罗渚没站稳,一下子被灵船甩出去,撞到墙壁上,许是撞疼了,龇牙咧嘴的。 穆书凝见不能再这么下去,连忙出声,道:“晏掌门,灵船!” 他本以为自己发出的声音会是中气十足的,却没想到,却是那种有点羞怯软糯的声音。 晏青时此刻从木然的状态中挣脱出来,深深地看穆书凝一眼,深吸一口气,稳住了摇摇欲坠的灵船。 下一瞬,他将粥放在桌子上,然后疾步走向枝头春那里,一刻也不停,将那书直接冲着窗户就扔了出去。 罗渚痛心疾首:“晏掌门,你要是不想要,可以留给书凝啊!” 穆书凝猛地看他:“你闭嘴!” 晏青时还没缓过来,即使灵船此刻平平稳稳的,他的身体也有些晃,与刚才那副稳如山的模样截然相反。 罗渚扶着腰站起来:“那什么,我出去透透气,你们俩继续,继续说……” 穆书凝看着罗渚那副滑稽的样子,半天没说出话来,直到罗渚的身影消失了,他才僵硬地转头:“晏……晏掌门,罗……罗渚那还有一页……” 他发现他现在根本没法正视晏青时了! 晏青时也不太自在,僵硬地端着粥,问他:“喝粥吗?” 穆书凝瞥他一眼,决定还是给晏青时一个面子:“喝。” 看来刚才那么一小会晏青时还出去煮了粥。 穆书凝埋头喝粥,嘴里是什么味道都没怎么在意,光想着今天发生的这件大事了。 ------------ 第101章 修墓 历时两天两夜,在第三天晨光初现的时候,灵船稳稳降落在瀛洲的土地上。 罗渚迫不及待,是第一个冲下去的。 他想再试试与百里寄越同站在一片土地上的感觉,他怀念极了。 穆书凝紧随着罗渚下去,重新回到这里,他的心里也难免多想一些。 当年他就是在这里,许百里璧一个国泰民安的。 晏青时收起灵船,他站在穆书凝身后,轻声询问:“有没有哪里想去的?” 穆书凝望着东方的金色阳光,轻声道:“我想去看看我的那座坟。” 晏青时一怔。 他在瀛洲这边给穆书凝建过一个衣冠冢,只是当时他没有告诉任何人,穆书凝是怎么知道的? “前两年我下山历练的时候,中间路过几次瀛洲,曾听见有人说过有一年百里晋杨给大国师追办过一个风光的葬礼。 “据说那座大墓还是从某个荒郊野外迁过来的。” 晏青时心里有些难过,他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拉住穆书凝的手,企图能给他传递些力量过去,好让他不是那么难受。 穆书凝低笑一声,声音带着些嘲讽:“人都死了,他干那些事情有什么用?” 晏青时身体一僵。 穆书凝掀起眼皮看他:“没说你。” 晏青时苦笑,发现自己此刻的心情时时刻刻都是跟穆书凝关联着的。 罗渚似乎也想自己到处看看,三人便就此分开,准备到晚上的时候谁找到了落脚的客栈便往谁那边去。 接下来,便是三人分开,背道而行。 大国师墓在皇陵那边,由晏青时领着,穆书凝心中的嘲讽愈发明显,越来越看不上百里晋杨。 当年他归还王位的时候,就觉得百里晋杨此人难担大任,只不过是先王遗诏,他无论如何都要把百里晋杨送上去。 现在看来,倒真的是那百里寄越更合适坐王位一些。 他心里胡思乱想着,眉头紧锁,忽然觉得手上传来的力道大了一些。 “在想什么?” 晏青时不知何时停住了脚,他转身看着穆书凝,略有些担忧的样子。 穆书凝轻轻摇头:“我没事,前面就是我的墓了?” 这么说着,穆书凝还带着点调侃的语气,能亲眼观赏到自己的墓陵,也是个不可多得的体验。 两人往前走着,最前方那个最气派的墓大抵就是穆书凝的了。穆书凝他并非王室之人,自然不能跟之前的殷王王后们葬在一起,他能在外围有一块栖身之所,就已经是百里晋杨天大的“恩宠”了。 就在两人快要走到墓碑前面的时候,穆书凝瞳孔骤缩,忽然停住脚,站在原地,怎么都不肯走了。 墓前,盘膝坐着一人。 晏青时也看到了,身周的气势顿时就冷下来。 那人身着金色衮龙袍,针脚精致,金丝线熠熠发光,绣这么一件袍子出来,不知要瞎了多少绣娘的眼睛。 这人明明年岁不算大,可两鬓边已经有了花白,甚至身形都有些佝偻。本可以看出他年轻时英俊五官的影子,只是现在他的风度气势都差了许多,那相貌反而给他添了几分滑稽。 是百里晋杨。 百里晋杨在穆书凝的墓前做什么? 穆书凝立即转头,看向晏青时。 晏青时知道他想问什么,沉吟一声,便道:“你洗清冤屈这一事只在修真界传开,大殷这边并未得到消息。” 得知百里晋杨并不知道他已经回来的消息,穆书凝这才放下心来,猜想百里晋杨许是良心发现,想在死前来他的墓这赎罪,以免他死之后,穆书凝在地狱那边都不放过他。 “孤昨晚难以入眠,睁眼闭眼都是国师去之前看着孤的样子,”百里晋杨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又往另外一个空杯子里面倒满,“穆书凝,你有何冤屈?” 百里晋杨不知道身后站了两个人,开始自顾自地说。 “当年楚仙师说的对啊,你若是不想要孤手里的江山,那你图什么?” 穆书凝冷笑,和晏青时对了个眼神。 晏青时脸色愈发寒凉,他眼中的凶相也越发明显。 “穆书凝,孤自认为没有亏待过你,现在你也风风光光的,大殷的子民都不知你的死因,孤对你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穆书凝翻个白眼,在心中呸了一声。 百里晋杨面上皆是愁思忧色:“孤现在真的算是走投无路了吧。 “现在正逢南方大旱,你说孤该如何是好?” “朝中异军突起,皇弟那边的拥护者一天比一天多,朝堂上已经开始有人不听孤的话了,穆书凝,孤突然想起来,有你在的时候,他们没人敢那么对孤说话。” 听到这,穆书凝几乎要笑出声来。 感情是百里晋杨受了挫折,觉得无路可走了,来一个死人这找安慰来了。百里晋杨啊百里晋杨,说你不蠢都是错怪你了。 在穆书凝生前,你认为他是奸佞之人,赐死于他,现在他死了,你指望他来帮你?他不变成厉鬼来索你的命就已经是他仁慈了。 穆书凝低头揉了揉眉心,刚要转身拉着晏青时离开,晏青时却忽地一步上前,突兀地出现在百里晋杨身前,一把夺过他手中企图浇在地上敬穆书凝的酒,眸中冷厉光芒骤显:“书凝他为你鞠躬尽瘁了三十年,现在他死了,你让他好好歇一歇吧。” 说完,他将酒杯胡乱一扔,银杯撞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酒液洒出来,湿了一片地。 穆书凝站在原地,忽然就有些不知所措。 百里晋杨被吓住,连君主的气势都拿不出来,眼下也没人可以护驾,他一开始就支开了那些护卫,以免让他们看见自己的狼狈模样。 可现在,却没想到他给自己挖了一个坑。 百里晋杨喊道:“你,你是谁!” 晏青时冷笑:“你没必要知道我是谁。” 百里晋杨一眼就瞧见了晏青时身后的穆书凝,他惊慌道:“那边的那个,护驾,快护驾,你想要什么,孤都给你,只要你……”说到一半,他忽然停住了。 那个少年脸色清冷,眼神寒凉,嘴角微微上勾,带着点藐视万物的孤高和不屑。 少年玉面清袍,眸如寒星,桀骜不驯,眼眸一转,黑漆漆的眼珠直接落在了他身上,他轻蔑道:“对不住,让你太高估自己了,我对你的这条命没兴趣。” 晏青时面色寒沉,像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似的立刻撤手,回到穆书凝身边,回身冷眼瞧了一下百里晋杨,然后便转回头,手重新拉上穆书凝,示意他赶快离开。 穆书凝顺从地被晏青时拉着,他扭头,朝百里晋杨露出个冷笑:“殷王是吧?穆书凝他才死四年多吧,你看看这个大殷落到你手里变成个什么样子了。” - 二人出去之后,穆书凝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晏青时一把揽入怀里。 穆书凝一愣,听见晏青时在他耳畔说:“书凝,你别生气。” 穆书凝被晏青时拥着,身周都是温暖的,他脑子转了转,也没转出来他为什么要生气,倒是里面有的零件太久没用过,有点发轴。 穆书凝稍一愣怔:“我生什么气?” 晏青时手收紧一些:“百里晋杨。” 穆书凝哑然失笑:“没事我生他的气做什么?他是君,我是臣,就算我再委屈,再不得已,也都要听他的话。 “谁叫我的那半条命,是先王救下来的呢……” 晏青时脸色沉了沉:“可百里晋杨他识人不清,对真正的能臣苛刻刁钻,对居心叵测之人却格外宽容。” 穆书凝不由得陷入遥远的回忆之中。 他忽然想起来百里晋杨小的时候是非常听他的话的,那时候小太子还没有他的腰高,从太傅那放了学,第一件事就是要跑到他暂居的偏殿这来,一头扎进他怀里,软软糯糯地叫一声“义父”。 那时穆书凝没有身份没有背景,修真界与大殷王朝又是自主独立互不干涉,如果穆书凝一边顶着百里璧安给自己的官职,一边明目张胆地暴露自己的真正身份,那他是真的不要命了。 幸好大殷并不清楚修真界那边曾发生过的事情,穆书凝用自己的真名倒也无所谓。 最后百里璧驾崩之后,穆书凝怕自己震慑不住那群乱臣贼子,直接就让小太子认自己做了义父。 穆书凝自嘲地笑了笑。 那时候他是真的走在刀尖上,走一步恨不得就要想十步,一旦走错一步,等待着他和百里晋杨的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穆书凝一边推翻旧政,改革新制度,一边又集中兵权,企图让权力更加集中,即使他知道这样做必然会引起多方势力的不满。但在那时候,大殷风雨飘摇,国之将破,起义军韭菜似的冒头,割了一茬还有一茬,穆书凝那般做法,也确实是恰当的了。 在那段黑暗看不见光的日子里,小太子那副明朗而纯稚的笑容是他唯一的慰藉。 可后来各方的情况都好了起来,国家逐渐变得完整,百里晋杨却变了。 不知道他是受了谁的蛊惑,开始逐渐疏远起穆书凝来。 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怀疑的种子种了下来。 ------------ 第102章 探听 穆书凝自嘲似的笑笑,他现在都有点看不明白自己,他居然有点怀念那个小小的一个团子。 晏青时看见穆书凝的笑,知道他这是真的不在意百里晋杨的这事,知道他已经想通了。 晏青时仍旧抱着穆书凝不,他低声问道:“那你生我的气吗?” 穆书凝这次是真的惊了。 一是他绝对想不到晏青时会以这种语气说话,二是穆书凝没有想到晏青时会把这一件事搁在心里这么久。 那些事情他如果一直记挂着,念叨着,那就真的是不共戴天之仇,有朝一日他肯定会把曾负过他人扒皮抽筋,也许就真的包括晏青时。 可这些事情一旦想通之后,他便又觉得,其实也不算什么了。 更何况他们两个兜兜转转,苦了那么多年,终于有了个好结果。 究竟还有什么可再犹豫的? 穆书凝回抱住晏青时,他道:“那我又为何要生你的气?” 晏青时却是不肯再说,低下头,将头埋进穆书凝的脖颈里,深吸一口气,低声道:“没生气便好,是我想多了。” 忽然想到此刻是在荒郊野外,皇陵里面还有个百里晋杨,指不定他什么时候突然就跑出来,若是被逮个正着,虽说影响不了什么,但到底也是有几分尴尬的。 穆书凝不自在地将晏青时推开,道:“我们先到处逛逛吧。” 穆书凝在张嘴说话的那一瞬间,想喊一声晏青时。可嘴都张了半开,却又停住了。 他不知道怎么称呼他,师尊,晏掌门,青时? 好像哪个都不太合适。 穆书凝此人,天生就好像比别人少了一条关于感情的神经线似的,别人可以轻而易举地喊出其他人的昵称,可他就不行,就连罗渚,他都是直呼其名的。 不知道为什么,穆书凝就是觉得去掉姓氏之后距离一下子被拉近,他有点无所适从。 晏青时也听出来些穆书凝的不自在,他自动拉开一点距离,点头应好。 - 瀛洲还算是比较热闹的,即使在国势衰微的情况下,小贩的叫卖声也不绝于耳。到底是都城,是有底蕴在的。 穆书凝走在前,晏青时在后,二人闲闲地逛着,偶尔穆书凝回头同晏青时讲几句话,手偷偷地在袖子下面跟他碰一碰,然后迅速分开,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又装作无事地继续逛着。 两个加在一块岁数几乎要跟大殷王朝一样大了的老东西,居然还在这玩这么纯情的戏码! 因为大殷的民风并不是那么开放,两人几乎不敢做出任何亲密的动作,而这般一板一眼的架势,若即若离,倒是有点欲盖弥彰,若是真被有心人逮着,那就是一逮一个准。 卖糖葫芦的小贩就是那个有心人。他看人何其准,脑袋一晃就知道这俩人关系有点那么不正常。 “二位,这么好吃的糖葫芦不来一串?” 穆书凝正漫无目的地走着,眼前的视线忽然就被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挡住,糖衣金黄,薄薄的一层,裹着里面鲜红的果子,熠熠闪着光。 穆书凝下意识的舌根发酸,吞咽了一口口水。 晏青时注意到穆书凝的眼神,动作奇快,掏出钱,直接买了两串。若不是穆书凝拦着,晏青时恐怕要给那小贩包圆。 小贩见这笔生意做完,同两人寒暄几句,又职业病似的吆喝起来:“瞧一瞧看一看,又大又甜又好吃的糖葫芦哟。” 穆书凝有点累了,也不走,就站在小贩旁边吃糖葫芦。 糖衣酥脆,入口即化,果子酸得恰到好处,穆书凝刚咬第一口,就忍不住道:“好酸!” 晏青时没吃过这些东西,他侧头,打量着穆书凝的神色,眼中有着淡淡的笑意和一种安宁的满足感。 看见晏青时那副好奇的模样,穆书凝把另外一串没咬过的送到晏青时面前,晏青时却轻轻摇了摇头。 穆书凝忽然使坏,凑到晏青时耳边,轻轻吹着气:“不吃这个,那你想吃我嘴里的?” 早就想这么干了! 说完这话,穆书凝忽然有点后悔,顶着一张大红脸连退了两步。 晏青时却如遭雷劈,惊愕了足足有五个数的时间,随后便不敢置信地看向穆书凝,无法控制的,耳尖红了。 穆书凝:“……”晏青时看起来怎么更那啥。 穆书凝脸上的红褪了下去,他忽然觉得自己发现了个好玩的事情,顿时心里一点负罪感和不好意思都不见了。 他居然一直都没有发现晏青时是易害羞体质! 也是,守了六百年的老处男一个,不禁撩。 那小贩见没有生意,便专心打量起旁边这兄弟俩来。 他打趣道:“哟,兄弟俩感情挺好的啊。” 穆书凝抬眼觑晏青时的表情,发现他不但没有反对,甚至还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对小贩做出了回应:“是。” 晏青时惜字如金,多一个字都不愿意对别人说。 那小贩是个自来熟,他见晏青时气度不凡,而且两人的衣着都不简单,便给两人直接盖了戳:有钱人家的少爷。 “兄弟俩是外地来的吧?这回来瀛洲是干嘛的,做生意?” 晏青时嘴唇一抿,不愿多说,他向来不喜与人攀谈。 穆书凝囫囵将果子吞下,怕两人尴尬,便道:“我们俩打南边过来的,是来瀛洲找人。” 一听“南边”,小贩的脸色忽然就变了:“那可了不得啊!南边可有百年都难一遇的大旱灾,听说那边有不少流氓土匪,专门半道劫车,你们遇上没有啊?” 穆书凝打个哈哈:“没有,我们应该是运气比较好。” 小贩忽然叹气:“南边可真的难啊,以前多好的地方,现在闹旱灾,圣上那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干啥有用的事,就光我听说的,南边就已经有好几回闹起义了,全都被圣上压下去的,你们俩是过来避难的吧?” 最后一句,小贩自认为贴心地压低了嗓音,许是怕这兄弟俩暴露身份,被认成是南边过来造反的。 穆书凝顿时没了吃糖葫芦的心情,他心中一边骂百里晋杨不是东西,一边问:“实在对不住,我们兄弟俩说实话也不明白情况,被家里人稀里糊涂地赶来瀛洲投靠亲戚,实在是什么都不清楚,还请您给指点指点?” 那小贩一点都不在意,现在没生意,他巴不得有人陪他说说话。 “这啊,就得从当今圣上说起了。 “两年前,圣上忽然大兴土木,说是要给个什么人物修墓,然后还追葬礼啥的,当时就有人不干,说国库里没钱,不能这么造,圣上不听,非要修,钱花了不少,也办了个风光的葬礼,结果没几个人说他的好,都在骂那个什么大人物,还有啊,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墓动了什么风水,这两年来天灾就没断过。南边闹得最厉害,起义军起了好几拨,有一波眼看着就要打到瀛洲大门口这来了,圣上直接出动精骑兵,把那帮人全给围了。 “精骑兵那多厉害啊,起义军那根本就不够看,全军覆没,就城西那有个万人坑,埋的就是他们,现在都有人说晚上在那还能听见鬼哭狼嚎的。” 穆书凝眉头紧蹙,眼中厉光闪现。 “今年又是南边闹大旱,圣上这边连朝都不上了,天天就在后宫里吃喝玩乐,哼,昏君!” 穆书凝一怔:“你这么说不怕遭罪?” 小贩撇嘴,满不在乎:“现在谁不骂他?” 小贩这个神态一出,穆书凝就知道,大殷完了。 一个君主失去了子民对他的最基本的敬畏,那这个国家之威严何在?天子之龙威何在? 现在大殷在这种危机关头,百里晋杨甚至还在后宫荒.淫度日,他自己又将国家放在何处? 穆书凝觉得有一瞬间气血上涌,体内的血液叫嚣着全朝他的脑袋顶涌上去,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导致身形一晃,没有站稳。 晏青时一步上去,扶住他,声音沉下来:“怎么了?” 穆书凝吐出一口浊气,扶着晏青时胳膊站稳,他揉揉额头:“没事,站太久有点累。” 那小贩却一脸“我懂”的神色:“小兄弟,不用解释,我懂,你被那昏君气的是不是?听说当今朝堂上的那些大臣们气晕了好几个呢。” 穆书凝扯了扯嘴角,不知该笑还是不该笑。 晏青时将手藏在袖子里,紧紧握住穆书凝的手。 穆书凝转头看他一眼,眼里含笑,像是在示意晏青时别担心。然后他又问小贩:“那南边的那个起义军能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吗?” 小贩好像就等穆书凝这么问他似的,一拍大腿,激动起来:“这你可真是问对人啦!” 穆书凝摆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安王,当今的安王,听说过没有?”小贩不知朝哪个方向举起大拇指,这一切都是他无意识之中做出来的,显得他激动极了,“他可真是个好人呐!” “他要是把现在的圣上给顶下来,就是让我现在去死,我都绝没有怨言,现在越来越多人投靠安王,我看呐,换人就是迟早的事。” 听见熟人的名字,穆书凝被勾起了兴趣,他笑着:“你这糖葫芦我都买了,你给我好好讲讲这安王的事?” ------------ 第103章 更迭 三人找了个小茶馆坐下,晏青时坐得相当端正,安静漂亮得像是一幅画,只是身边放着的那一大笤帚的糖葫芦有点坏风景。 小贩今天不但把东西全卖了出去,而且还蹭了一顿茶喝,他心情相当好,一边捏着脆花生,一边眉飞色舞地讲。 “这安王啊,我真是夸不完他的好……” 在小贩的口中,百里寄越是一个相当温柔又有实力的人,才十二三岁的时候就被百里晋杨狠心给扔到了军营里去,天天吃沙子,过那种刀头舔血的生活。 少年将军的满心童稚在大漠的苍凉与孤寂之中渐渐消去。 就这样,在那般恶劣的环境之中,百里寄越都没有落下读书,他从小就懂事,没人提点他,他就自己下狠功夫,往往深夜时分营地里都鼾声一片了,他那头还亮着光。 听起小贩说到这,穆书凝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百里寄越从小被扔到军营里这一事还有他的一份力。 当年他怕百里寄越对百里晋杨产生威胁,就打算让百里寄越直接远离权力的中心,又让百里晋杨处处打压他,当时百里璧后人凋零,活下来的皇子就两个,百里寄越又比百里晋杨小不少,等百里寄越的翅膀硬了,百里晋杨也就在王位上已经坐稳了。 穆书凝那时候打的就是这个算盘,只可惜,按目前的这个情况来看,百里寄越已经越长越“歪”了。 不过这样也好,百里晋杨难担大任,由更合适的人来坐王位也是顺应大势。 小贩不知穆书凝的心理活动,他现在已经讲到百里寄越单骑救下小太子百里琮的事了。 “要说起义军是好的,是为我们老百姓想的,可他们真不是东西,都打到瀛洲门口来了,还用阴招绑了小太子,当今圣上的债他们非要让小太子来还,一个小孩子能懂什么,起义军他们问什么都问不出来,小孩儿就知道哭,小孩儿一哭那不就有人嫌他烦?眼看着那锃光瓦亮的刀就横小太子脖子上了,安王一个人就骑着匹马冲了出来,冲进起义军的人堆里,把小太子给救了出来。我看啊,就安王是真男人。” 小贩嘴角带嘲:“后来圣上不就震怒了,调动精骑兵围了他们,那不就那个万人坑吗。” 穆书凝怔住,这不过是这几年发生的事情,他完全没有想到,他才死几年,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情,而且眼看着大殷就要变天了。 “还有啊,就前两天的事,安王自掏腰包,往南边运粮食,有的从南边逃过来避难的,他也都安置在自己的王府里头了,哼,圣上跟他一比,简直没法看。” 一边听小贩说,穆书凝一边心里发寒。 百里寄越不是草包,他有手腕,有野心,温温柔柔和和气气的那副模样只不过是他的一副面具,藏在骨子里的是真的杀伐果决,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他一直都是想要那个王位的,从他还小的时候,百里寄越就给过他一种感觉。 就像是一只被拔掉了尖锐指甲的小狼,虽然暂时没有可伤人的手段,但若是不在意,冷不防地被他咬上一口,要疼好几天。 而现在,小狼崽长大了,他有利爪,有尖牙,一张嘴就是慑人的威风,他现在,要报复回来了。 现在光听一个素不相识的人随口说的几句,穆书凝就看了出来,百里寄越稳赢了。 现在朝堂之内全是他的眼线,百姓们也都念他的好,盼着他坐王位,他还不断在用手段笼络人心,万事俱备,只差一场时机正好的逼宫。 穆书凝不清楚现在手握兵权的大将军是不是百里寄越的人,但就算不是,百里寄越也不怕。 穆书凝的目光冷了几分。 那些到处冒头的起义军,若是没有人在背后当推手,哪能冒头冒得那么快? 起义军的出现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国破家亡走投无路的人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几个关系好的一拍板,索性干一番大事业。可这种人的数目是极少的,能调动的资源也是有限的,不可能在百里晋杨一次又一次地强势镇压之下还有再起的能力。 而拥有招兵买马和大殷对着干的能力的,又众望所归的人,只有百里寄越一个。 小贩还在一旁说着百里寄越的那些光荣事迹,颇有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的样子。 穆书凝的一张脸却渐渐白了下去。 百里寄越越是威名远播,百里晋杨越是如履薄冰。 不过也正好,捡个现成的便宜,让百里晋杨付出代价,他自己倒是省力气了。 - 小贩说了个尽兴,喜滋滋地拿着钱回家去了。临走的时候还不忘嘱咐他们俩有空再来“照顾照顾”他。 穆书凝回他一个礼貌的微笑。 等小贩一走,晏青时拔下一根糖葫芦,送到穆书凝面前,轻声道:“吃一口。” 穆书凝正心烦着,不管不顾直接上牙咬,果子酸了他一下,他眯缝着眼睛,道:“我啊,真的不知道我是对还是错。当初百里璧让我替百里晋杨守住江山,我努力了,我甚至把所有的不利因素都替他排除了,百里寄越这个隐患我也给他解决了,可最后……我发现我做的全都是无用功,百里晋杨眼看着就要被打下去,说实话,我现在对百里璧心里有愧。” 晏青时右手拇指摩挲着自己的手背,他坐在穆书凝的对面,低声说着:“能做的事情你全都做到,你不该有愧。” 穆书凝一顿:“百里晋杨其实挺可恨的,可我现在居然有点可怜他。” “你说,我该不该帮帮他?” 这话一出,穆书凝都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可仔细一想,穆书凝也释然了,百里晋杨是他一手带大的孩子,虽然他刚下山的时候因为之前一心扑在修炼上,白长了岁数,自己也是个半大的孩子,教导百里晋杨的时候不可能全都是正确的方法。 可那个时候,他想让百里晋杨坐在王位上,是真心的。 在后期,他一人独大,在朝堂上说一不二,甚至百里晋杨都对他满是敌意的时候,他想着的都是尽快把能了的事了了,保证大殷这个国家在还到百里晋杨手里的时候是一派国泰民安,海晏河清。 最后百里晋杨赐死他的时候,他不可能不心寒,而且心里想的最多的就是——百里晋杨竟然真的是想他死。 多年的感情,就真的一点都比不上有心人居心叵测之说? 看着穆书凝的脸色越来越差,晏青时觉得有些心焦。 穆书凝在大殷的那三十年他没有参与过,而且大殷的局势他现在也不甚清楚,就听那小贩语无伦次地说了几嘴,他也无法真正看出本质,现在穆书凝在说着,他也只能凭着自己的猜测,再结合现状,道:“你其实不该问我。” 穆书凝抬头看他。 “在你问我的时候,你心里就有答案了,”晏青时神色依旧淡淡,可他眼中的光芒是暖的,“你该知道你心里最想要的是什么,如果你看重和他的旧时的情谊,他落到这般田地你于心不忍,那你帮他一把也未尝不可,到时候只要你无愧你心,你觉得没有为自己报仇,那便是好的;若是你执着于因果相报,恨他入骨,那你便不必出手。” 穆书凝抿唇,低着头,两指捏着糖葫芦的竹签,缓缓转着,在沉思。 晏青时也不再说话,他的话点到即止,真正的选择还是要穆书凝来做。 穆书凝似是想通,把竹签一扔,猛地后仰靠在椅子背上:“我果然还是看不得他好,我没那么高尚。” 晏青时轻笑:“好。” 穆书凝知道自己心里已经把这缕仇恨压在心里太久,时日过久,恐怕变成执念,不如趁着这个机会一了百了,人虽是难免有犯错的时候,大不了到最后留百里晋杨一条性命。他倒也没有多纠结,知道晏青时此刻说的是最接近自己心里想法的,他便笑了笑,抱起那个大扫帚:“走了,找住处去,吃不了的都分给罗渚。” 晏青时向来都是随穆书凝,能惯就惯,因此对穆书凝说的话他也没有异议,只是接过糖葫芦,横拿在手,像拿剑那样。 穆书凝哑然失笑,道:“你得把这个横着扛在肩上,要不然糖葫芦沾上灰没法吃了怎么办?” 晏青时当然知道这要怎么拿,只是…… 他皱了皱眉,心里经过一番剧烈的挣扎,最终选择了扛在肩上。 乍一看见这画面,穆书凝差点笑喷出来。 晏青时整个人是严肃的,让人一看就不敢说话的那种,可一个大扫把被扛在他肩上,相当违和。 端方何在,雅正何在? 穆书凝强忍着笑,把晏青时拉上了街,难得一见的大场面,他得赶紧多拉些人来看看。 晏青时知道穆书凝肚子里在冒坏水,只能无可奈何地笑笑,任他去,扛糖葫芦的姿势顿时更加标准。 二人一上街,回头率高达九成。 另外一成是被挤在后面,看不着的。 ------------ 第104章 误伤 现在时候还早,空房很多,穆书凝与晏青时选了一个各方面条件都相对好一些的,订了两间空房,一切都处理好之后,穆书凝便联系罗渚。 罗渚收到千里传音之后,立即就往回赶。 他一路风尘仆仆地回来,灰头土脸地出现在穆书凝面前的时候,穆书凝以为他挖地道去了。 罗渚一句话也不说,抓起桌上的茶壶,直接嘴对嘴灌,看样子是渴坏了。 许是觉得自己缓了过来,罗渚一抹嘴头,道:“我打听来了。” 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穆书凝和晏青时两人都有些发愣。 穆书凝问他:“你打听什么来了?” “殿下啊,”罗渚一副天经地义的模样,“我当然是打听殿下他现在暂居在哪了,不然你以为呢?” 穆书凝叹气:“你……唉。” 他有些不知罗渚对百里寄越的真实面目了解多少,若是他全都知道,又会怎样…… 穆书凝沉吟着:“罗渚,关于百里寄越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罗渚不以为然:“他的那些事情,我差不多都挺清楚的,在阮南的时候我就知道得差不多了,他那个人嘛,斯斯文文的,其实了不得。” 穆书凝不死心:“那他野心勃勃,企图弑兄篡位的事情……” “这个他自己不也早就说过了吗?我倒是觉得没什么,百里晋杨没本事,那就让更有本事的人来做管理国家呗,不过弑兄这件事我倒是不清楚,他真打算这么干?” 穆书凝轻咳一声,“弑兄”这事是他自己加的。 罗渚没多想,继续道:“书凝,你跟我这么说是想让我认识到他的可怕然后知难而退?” 穆书凝抬眼看罗渚,他确实有这个意思,只是现在来看不太可能了。 罗渚一笑:“那有什么的,那不都是他这个人?” 确实,在罗渚看来,不管是温柔表象的百里寄越,还是杀伐果断的百里寄越,对他来讲,都是他喜欢的那个人。 甚至他还觉得这样的百里寄越更有魄力,更让他喜欢。 穆书凝摇了摇头,不再多说。 罗渚见这个话题结束,忽然晃了晃他:“书凝,我求你个事呗?” 穆书凝立即警惕起来,道:“你想干什么?” 罗渚:“想让你陪我去个地方。” 穆书凝的警戒到达峰值,脑中警笛嗡嗡地响:“去哪?” 罗渚瑟瑟地看一眼晏青时,又转回头来,然后吐出俩字:“王宫。” 穆书凝:“……” - 穆书凝实在不想去,晏青时看样子也有点不愿意他跟罗渚一起走,一张脸沉着,阴雨欲来。 可穆书凝他耐不住罗渚的软磨硬泡,罗渚又发誓只是去看一眼就出来,穆书凝拗不过他,又因为他确实是认路,在王宫里能带罗渚顺利地找着百里寄越,省的罗渚他毛手毛脚的被王宫里的人发现,要是被当成刺客就不好了。 无奈之下穆书凝松了口。 罗渚兴高采烈,拔下一串糖葫芦囫囵啃完吞下之后就要去睡觉。 穆书凝有点惊讶:“不去王宫了?” 罗渚道:“不急,天黑了再去。” 晏青时的脸彻底黑了下去,身周威压毫不留情地外放出来,罗渚的尾音还没彻底发出来就被他收了回去。 罗渚脑袋一缩,猜想自己跟晏掌门抢人之后,下场可能会很惨。 - 深夜。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神不知鬼不觉地入了大殷王宫的宫门。 宫门口的侍卫身体挺直,站得像标杆一样,也没走神,也没打瞌睡,眼睛如野兽的双瞳一样敏锐而犀利。 就是这般,他们都没有注意到穆书凝和罗渚两人,最多只感觉到了两阵有些诡异的风。 王宫里的变化不大,穆书凝仔细地辨别着方向,回想当年百里寄越的宫殿在何处。晏青时见此行不会有什么危险,他们两个又不是没有能力处理好自己身上发生可能会引发危险的事情,晏青时便没有跟过来。 罗渚走在穆书凝身后,闲庭信步就像在自家后院里漫步:“书凝啊,当年你在大殷的时候是不是没少挨欺负啊。” 穆书凝并不怎么在意:“是啊,我一个外来人,被排挤也是正常,被暗地里骂奸佞那更是家常便饭,朝中的那些人千方百计地想让我死,最后不都还是乖乖地听我的调遣?” 罗渚借着月光去看穆书凝嘴角挂着的那抹嘲讽的笑,心里忽然有些感慨:“有的时候,真的不是一味的善良忍让就能让别人高看你的,或许嚣张一点,他过分,那我们就比他还过分还凶狠,当个恶人,就没人敢过来招惹了。” 穆书凝忽然停住脚:“你怎么突然这么说?” 罗渚笑了笑:“殿下他自比恶人,那我如果比他还恶的话,你说我们俩是不是就有可能了?” 穆书凝一阵无语:“罗渚,适可而止。” 罗渚忽然低头:“我知道,你说的,还有他说的那些我都懂,可是……我就是喜欢他。 “你说,我又能怎么办呢?” 穆书凝瞳孔一缩,心里忽然漫上来些酸涩的感觉,他转过头去,忍了许久,才说道:“你今天过来,到底是想干什么?” 罗渚:“我就是想问他几句话。” “那如果你没有得到你想要的答案呢?” “那我就继续努力,直到他能说出我想要的答案为止。” 穆书凝低头轻叹,在前领路,等他觉得差不多了,再一抬头,正好是百里寄越居住的宫殿。 “就是这?”罗渚明显高兴了起来,他用手指着匾额,眼睛里盛满月光,特别亮堂。 穆书凝叹气:“进去吧,我在旁边的亭子里等你。” 罗渚笑开:“去吧去吧,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穆书凝略有些担忧地朝门里面望了一眼,又看向罗渚:“你小心。” 罗渚不以为意,他笑:“你想多了,哪来的那么多危险。” 穆书凝叹气,决定不理他。一闪身,进了旁边的凉亭。 现在夜色正浓,灯火如豆,小宫婢和小宦官们也都没了精神,在主子的房门外守着,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蚊子,百无聊赖地仰头数着天上的星星。 幸好百里寄越不喜欢被人伺候,门外干干净净的,一个人都没有。 罗渚鼓起勇气,将衣领拉高,遮住自己的下巴,悄悄推门而入。 屋内无人,仅烛火亮着,桌上的茶还冒着热气,看来人没走多久。 罗渚本以为百里寄越的寝殿内会豪华又奢靡,处处透着王室骨子里的铺张浪费的风气。只是这间屋子着实让他诧异了。 除了几个必需的家具和杯盏之外,竟一点额外的装饰都没有,放眼望去,汗牛充栋,书柜上密密麻麻整整齐齐地排着一列列的书。 罗渚情不自禁,感叹了一声。 恰在此时,百里寄越不设防,他从内间里出来,一眼就瞧见了一个人影背对着他,后背上有一把刀,明晃晃的刀锋刺得他眼睛生疼,他脸色一沉,以为是有人来夺他的命,“唰”地一下拔出腰间的佩剑,几乎是在一瞬之间就朝罗渚攻了过去。 罗渚还在感叹着,忽然觉察到身后有杀意,他下意识扭头,一眼就瞧见了自己朝思暮想的脸。 罗渚兴高采烈,甚至忘记了背后杀意的源头就是自己这日夜都挂念着的人,大脑刻意无视凛冽的寒意刀锋,声音里带着掩藏不住的喜悦:“殿下!” 百里寄越拧眉,看清了人,手中的剑却来不及收,情急之中,他喊道:“罗渚,让开。” 罗渚这才看见寒光熠熠的宝剑,登时倒吸一口气,侧身欲躲,可到底还是晚了一息,剑锋闪着利芒,在罗渚的小臂上留下一道血痕。 百里寄越的脸色一瞬间就起了变化。 屋内的动静其实并不大,可守护在暗处的护卫耳朵和眼睛都何其敏锐,他们时刻关注着屋内,一听见里面有兵器的声音,立刻一个个的全都涌了出来,甚至有的破窗而入,生怕自己晚到,失职没有保护好殿下。 可他们刚刚破门而入,破窗而入,就全都无一例外地对上了百里寄越一张冷沉而满含怒气的脸。 “退下!” 代号为“甲”的暗卫忽然抱手跪地,其他四个乙丙丁戊齐刷刷跪下。 甲:“殿下,属下护驾来迟。” 百里寄越:“退下!” 甲乙丙丁戊面面相觑,却全都跪着不动。 甲道:“殿下,我们刚刚听到了打斗的声音,您……” 百里寄越脸色越来越冷:“我的话你们听不懂吗,退下!” 甲乙丙丁戊见自家殿下确实好端端地站着,刚才估计是他们自己的幻觉,便都挠挠头,灰溜溜地退出去了。 门被最后走出去的丁顺手带上,门页合上的那一瞬间,百里寄越脸上的冰冷与阴厉瞬间消失,他焦急转身,看向捂着自己手臂凉丝丝吸气的罗渚。 “疼吗?” 说完,手忙脚乱地在柜子里找伤药和绷带。 罗渚觑着百里寄越有些焦急的脸色,贼兮兮地偷笑一声,然后故意放大音量,控制在屋内人听着觉得吵,外面人又听不见的程度。 “殿下,别找了,不是多重的伤,破个皮儿而已……嘶……” 他最后那一声痛急的冷气儿是故意的。 果然百里寄越手中的动作更急,他翻找伤药的手甚至开始发抖:“别急,马上就找着了。” ------------ 第105章 明路 罗渚竟竟然有些享受这等待遇,原本在灵力的冲刷下已经接近愈合的伤口,他看着不过瘾,又趁着百里寄越不注意,给硬生生撕开了。霎时间血流如注,他还故意封了一部分灵力,让伤口自愈得慢一点。 苦肉计卖得相当熟练! 百里寄越好不容易找到伤药和绷带,忽然想到自己之前与罗渚不欢而散,还留给罗渚一个相当冷漠的印象,此刻他这般心焦的模样,再想将脸冷起来,根本不行了。 他不动声色地叹口气,就着罗渚跪坐在地上的高度,蹲下身,看见罗渚捂着伤口龇牙咧嘴的模样,心里愧疚得不行,英俊的眉眼有点垮,低声道:“抱歉。” 罗渚苍白的面颊上浮出一抹真心实意的红晕来:“没关系,不是什么大事,我皮糙肉厚的,不算什么。” 百里寄越抿紧了唇,看起来对自己的这番举动还有些自责,他想解开罗渚的上衣,道了一声:“冒犯了。” 罗渚非常高兴,甚至还帮着百里寄越将衣服顺利解开。 罗渚现在年纪不大,离及冠还有一两个月的光景,现在勉勉强强称得上是个青年,其实也就是个少年人。再加上他常年被宽大的校服裹着,不见光,皮肤白皙又光洁,明明生长在玄月毒教大西北那种险峻的环境之中,却还水灵灵得像是江南那用水滋养出来的木槿花。 罗渚的上衣斜斜地挂在身上,露出了受伤的那边的一半身体,他直勾勾地盯着百里寄越,企图勾.引。 百里寄越岿然不动,稳如泰山,眼睛半分越界都没有,只是盯着他受伤的小臂那里,耐心又细致地给他处理伤口。 罗渚扁嘴,有点失落。 许是觉察到屋内气氛有点不对,百里寄越轻咳一声:“你怎么突然就来了宫里?” 罗渚实话实说:“殿下,我想你了,多忍一刻都忍不了了。” 百里寄越的脸色僵了一瞬,后来企图掩盖住自己的无措,很快便恢复,若无其事地给罗渚包扎伤口。 罗渚从来都是心里藏不住东西的人,他道:“殿下,我就是很喜欢你很喜欢你,从我见你第一面的时候开始,我想对你好,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怕,我是真的想跟你过一辈子,我不怕别人说,他们骂我变态也好,骂我恶心也好,我都不怕的,只要你肯跟我在一起,多难的事情我都能克服的了,殿下,你看看我。” 说完,他故意矮下头,与百里寄越低垂着的眼帘对上。 百里寄越手一抖,他似是无力再听下去,草草给罗渚打了个有些难看的结,就退开,和他保持了一个礼貌又疏远的距离。 罗渚眼中浮出几抹失落,他很快就将神色掩去,仰头:“殿下,你别躲我行吗。” 百里寄越微微低头,他们两人一个跪坐着,一个站着,明明不在一个高度上,可彼此眼中都有对方,暖了这一室凄凉。 罗渚说:“殿下,我今天来,只是想问你两个问题,问完我就走。” 百里寄越淡淡看着他,态度不冷不热:“你问吧。” “殿下,你恶心我吗?” 百里寄越一怔,他没有想到罗渚上来就会问这个问题,心里又紧又松,都不知该怎么来做出表情回应他。 罗渚对他有情,他不是感觉不到,只是他们两个身份地位悬殊,寿命的长远相差也悬殊,除却那些外界因素,百里寄越始终觉得自己这短暂的一生与罗渚相比,不过是个不值一提的过客。 他不敢,也不该奢望,他该在所有的苗头都起来的时候,狠狠扼杀掉,他过着他平凡的生活,然后老死在朝堂上。 可眼前的少年神情真挚,小臂上的伤口还隐隐渗着血,长得显小,在他看来,也就是个孩子。 他该彻底否定他,然后让这个少年伤心离去,对他彻底死心,从此各走各的路,再无交集。 可他有点舍不得。 他不舍得。 心中这么一犹豫,就错过了最佳的回答时间,罗渚一双稍显暗淡的眼睛一瞬间就亮了起来。 百里寄越没有回答,这就足够证明他不恶心他! 罗渚噌一声站起来,不顾小臂上的伤口,囫囵把衣服穿上,眼里亮晶晶地看他:“殿下,我知道你的答案了,现在我问你第二个问题!” 百里寄越头痛欲裂,顿时觉得自己太过心软,可心中暗骂自己的同时,他又松了一口气。 罗渚看着百里寄越的眼睛,直接开问:“殿下,我可以追求你吗?” 这话一问出来,百里寄越立即回绝:“不可以。” 罗渚不但没有受挫,反而更加高兴:“为什么?” 到目前为止,他彻彻底底地肯定了一件事,至少百里寄越是不反感他的,看见他受伤,殿下那副样子明显是担心他,还急匆匆地给他包扎。 罗渚喜滋滋的,以至于直接笑了出来。 百里寄越瞥他一眼,面无表情:“罗渚,我有些话应该已经跟你说清楚了。” 罗渚不死心:“那些我都不怕,外人根本影响不了我什么,而且,殿下你根本不讨厌我甚至还有一点点喜欢我是不是?” 百里寄越知道现在他自己该否定罗渚的话,可他话涌到嘴边,可嘴巴却像是被什么控制住了,根本张不开,说不出那些他早已准备好的伤人的话。 良久,他沉声道:“罗渚,不可能的,我们两个,没有任何可能。” 罗渚这次真的急了,他道:“殿下,为什么?只要我们两个在一起,就没什么可怕的啊,你也不是畏事的人,而且,我们实在不行可以退隐,家国天下这些身外之物都扔给别人,我们肯定能过得好好的。” 百里寄越隐晦地看他一眼,道:“罗渚,我不想背负得太多。” 罗渚说的这些,与他所想的完全相悖,百里寄越从来都是国家社稷重于一切的人,若是让他承受着罗渚的感情,让罗渚为他一味付出,他做不到。 罗渚:“那我可以减肥啊!” 百里寄越快被他气笑:“罗渚,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罗渚道:“殿下,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我那么喜欢你,你让我搬来王宫跟你一起住也可以,我什么都听你的,只要你让我跟着你。” 罗渚自觉都倒贴成这样了,百里寄越不可能会再有动摇。 罗渚此刻确实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他从小没怎么吃过苦,可百里寄越不同,他那个位子实在太敏感,若是走错一步,那就是灭顶之灾。 在他那个位置的人,哪有什么自由可言。 百里寄越兀自笑了一声:“罗渚,你还小。” 罗渚对百里寄越这么说相当不满,他确实还小,年龄和修真界那些老东西一比根本不值一提,可他还会成长,他总有一天会懂事。 百里寄越不想再和他说下去:“罗渚,太晚了,我该休息了。” 罗渚道:“殿下,你给我一个理由,给我一个为什么不能接受我的理由,给了我之后,我立刻就走。” 他一双眼睛牢牢盯住百里寄越,想在百里寄越那张平静而冷漠的脸上看出些端倪来。 百里寄越嘴角扯着抹笑:“你是修真之人,我是大殷之人,懂吗?” 他实在心神俱疲,无力再去应对罗渚。 而罗渚眼里的光芒一闪而过,他相当开心似的,咧开嘴笑:“好,我知道了,殿下你早点休息。” 看着罗渚那副样子,百里寄越心里却起了一股十分异样的违和感,他心里有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罗渚像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那样,笑着朝百里寄越道别。 门关上的一刹那,百里寄越脑子里来来回回的都是罗渚那个明媚的笑容,挥之不去。 - 回客栈的路上,罗渚心情相当好,不停地哼着歌。 穆书凝莫名其妙:“怎么了,百里寄越答应你了?” 罗渚:“没有——” “那你怎么这么高兴?” 罗渚忽然神秘地朝他眨眨眼睛:“书凝啊,你说,修真界的人和大殷的人有什么区别?” 穆书凝看着他那副样子,忍不住认真回答:“大殷的人是凡人,修真界的人是修者,寿命、能力、生活方式上都有很大不同。” 罗渚一听这话,笑得更开心。 穆书凝以为罗渚是见百里寄越一面,脑子烧傻了,故而也就没放在心上。 以至于日后他一回想起这桩事来,就恨不得穿越时空回来扇当时的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 房中并未掌灯,晏青时像是被儿女抛弃的孤寡老人,对月静坐。 他身旁一个精巧的机关小木鸟上窜下跳,时不时拿小尖嘴啄一啄晏青时的手,示意他注意到自己。 晏青时叹一声,低下头来,挥手拆了小木鸟上的加密禁制。 一瞬间,小木鸟上紫光大绽,几息之间,紫光之中就出现了一个晏青时再熟悉不过的脸。 吴莫虞。 这是一段早已录好的影像,由传信木鸟传来。 晏青时静静抬头看着吴莫虞那张略微笑得有些欠揍的脸。 吴莫虞脸色苍白,他常年待在玄月毒教那种地方,那罡风怎么就没给他吹出两块高原红来呢。 “嗨,青时,”吴莫虞先是给晏青时打了个招呼,然后开门见山,“你宝贝徒弟的那个身体的事,我找着办法了。” ------------ 第106章 禁书 晏青时的手一颤。 吴莫虞自顾自说着:“我也是偶然间发现的,我从一堆禁书里面找着的,只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让他用。” 吴莫虞喝了一口水,似是想到晏青时此刻发黑的脸色,幸灾乐祸地笑了。 然而晏青时此刻估计会让他失望,他不但没有黑脸,反而有几分高兴。 “现在一时半会我也跟你说不清楚,我就说个大概,你宝贝徒弟身体里没有元婴了,你又想让他像个修者一样活个千年万年的是不是?那禁书上记载了一种心法,那个心法相当霸道,是要人完全照着书上一步一步修炼,一点差池都不能有,到一定境界之后就会在体内形成一个与元婴相差不多贮存灵力的东西,只不过具体是什么东西因人而异,只是有一点……”吴莫虞有点犯愁,“这心法相当凶险,如果要修炼的话,需要他完全抛弃过去修炼的心法和法诀,而且因为修炼的境界体系与我们不同,他几乎每走一步就都是踏着刀尖的,走错一步,那就真的是无法挽回,魂飞魄散我都说轻了。” 说到这,吴莫虞的脸色相当凝重:“只不过风险高,收益也高,这种心法一旦炼成,他不但不需要再受天道规则的限制,而且几乎无人能与他一敌。” “青时,你好好想想,过两天我会带着这本古籍去找你,你等一等我。” 影像到这里结束,晏青时看着瘫倒在桌子上不再动的小木鸟,脸色藏在黑暗里,摸不清他的情绪。 过了没多久,他听见不远处传来脚步声,晏青时眉头一跳,挥袖让小木鸟彻底消失,连灰烬都没留下,然后便调整一下表情,抬头望向门口,等着穆书凝推门进来。 果然,没过一会,穆书凝迎着月色就推开了门,他一眼就看见晏青时坐在椅子上,身影苍凉落寞,像是鳏寡老人那样,一看见有人推开门,立即抬头,眼睛一瞬间就亮了起来。 穆书凝:“……” 他总觉得晏青时的画风有点变了。 现在未过子时,穆书凝还不困,他随手点了灯,看着晏青时那抹孤寂的身影心里有点过意不去,他走过去:“怎么就干在椅子上坐着?” 晏青时顺势拉住他的手,将他拉得更近一点,凑近自己,让两人身体紧紧相贴,然后仰头看着穆书凝:“我在等你回来。” 晏青时说这话的时候说得都一板一眼,无比认真,一双寒如玄潭的眸子里满是星芒。 穆书凝看着晏青时的眼睛,忽然觉得自己重新活这一次,值了。 再多委屈,再多不甘,都湮灭在了这人真挚而炽热的爱意之中。即使晏青时表现出来得很少,但穆书凝他处处都能感觉到,晏青时是真的把他放在了心上。 晏青时的爱不是多轰轰烈烈,但却细水长流,无处不在。他会一次又一次的藏住身份,跟在穆书凝身边,他也会一次又一次为穆书凝妥协,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 就光他为了与穆书凝体会到一样的感觉,亲手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上,让全修真界的人都以为他是彻头彻尾的虚伪之人,只不过晏青时有之前的威名震着,才没有人真敢到晏青时面前说三道四。 可他的名声,此刻也已经坏了。 穆书凝心一软:“那如果今天晚上我不回来了呢?” “那我就等到你回来。” 穆书凝不再说话了,他看着晏青时的脸,轻轻一笑:“那我要是一直都不回来了呢?” “你不会的。” 晏青时说得十分笃定,坚定不移。 穆书凝脑子里有一根弦“啪”一声就断了,他忽然坐到晏青时的腿上,不由分说地就朝着晏青时的唇吻了上去。 晏青时一怔,完全没有想到似的,而且他的印象里穆书凝好像也不是这么主动的人…… 不过他也仅是愣了一瞬,随后便全身心投入。 之前二人的亲吻都是在双方并不是全都心甘情愿的情况之下,可这一次完全不同,情动时分,眼里都只有彼此。 他们两个一个追,另一个逃,后来其中一个身死神消,另一个才幡然醒悟,重来一次,两人换了位置,却又困难重重,现在终于历经苦难在了一起,均知甜蜜来之不易。 晏青时清心寡欲了这么多年,根本经不起撩拨,两人在各方面又无比契合,穆书凝已经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脸颊泛着红,目光迷离,喊了一声:“师尊……” 因呼吸不畅,穆书凝喊的时候带上了些鼻音,乍一听,软软的,糯糯的,而这一声,要了命了。 晏青时玄黑的双瞳里迸出些血光,身体也有了明显的变化。 感觉到身下有炽热的东西顶着自己,穆书凝脑子一下就凉了下来。 “等,等一下!” 晏青时哪里肯等,守了六百年的童子身,他终于要破了! 晏青时把穆书凝打横抱起,嘴唇紧抿着,冷得像冰的脸掩盖不了他现在十分急切的内心行动,就连步伐都有几分匆匆。 穆书凝脑袋就像被冷水浇了个透心凉,他努力挣扎着:“师尊!晏掌门!晏青时!你等一下!” 晏青时把他轻轻放在床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低沉,手里解他衣服的动作也没停下:“怎么?” 穆书凝觉察到身上一凉,心里一惊:坏了。 同时剧烈挣扎着拽住自己身上最后一块布料,使它免遭晏青时毒手。 “晏掌门,我还未满十八啊晏掌门!连罗渚都还未及冠我比他还小三岁呢啊晏掌门!” 晏青时一听这话,萎了。 “……” 穆书凝还要再说就被晏青时泄愤似的咬住了嘴。 “唔唔唔……”穆书凝的话最终也没有说出来。 晏掌门此刻在心里已经把让穆书凝回到他原来的身体里这件事提上了日程。 - 罗渚那边却没有这么旖旎暧昧了,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来来回回的都是他受伤的时候,百里寄越那张焦急而紧张的脸。 他觉得心里一刹那间就被填满了。 他睡不着,赤脚起身,借着月光开始打量起毋毒来。 毋毒其实很漂亮,修长清亮的刀身,刀锋的弧度那里优雅而恰到好处,毋毒不像星枢门那群人的刀那样粗犷剽悍,毋毒相当秀气,也不重,他用起来非常趁手。 罗渚笑了笑,拿手指弹了一下刀身,听得一声清亮的响,笑叹:“你啊,跟错主人了。” - 瀛洲城内还算是安分的,远方的战火似乎分毫都撼动不了这里。 瀛洲城中心有一座标志性建筑,名曰飞鸿楼。 飞鸿楼相当气派,是最高的一座建筑没有之一,从楼顶能看见近海景致,因此每到端午,一有赛龙舟这种热闹的大事,飞鸿楼里就人满为患。 而飞鸿楼一般也是只有在重大节日的时候才会对人开放。 他们一行三人闲来无事,溜溜达达地往飞鸿楼那边走。难得来一次瀛洲,怎么也都要看看这个著名的建筑。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晏青时满脸阴郁,兴致缺缺。 而穆书凝则一直在偷笑,搞得罗渚莫名其妙,他数次向穆书凝投去询问的目光,全被穆书凝直接无视。 现在正值战乱,城中的人到底还是少了一些。 三人闲闲地逛着,忽然,罗渚眼尖,他一眼就看见了站在他们对面,逆着人流的一个人。 那人极端诡异,在这种酷暑的天气,穿着一件密不透风的紫色兜帽黑袍,只露出一个苍白尖削的下巴。 罗渚一看见那人,第一个反应就是跑。 那人却一闪身追了上来,熟练地揪住罗渚的后衣领,阴阳怪气地笑:“还想跑?” 穆书凝疑惑地看着这个怪人,又向晏青时投去询问的目光。 晏青时气定神闲:“这是玄月毒教教主,吴莫虞。” 穆书凝恍然大悟,这么多年没见,吴莫虞一点没变,难怪他觉得这人有点眼熟。 罗渚剧烈挣扎:“师尊,师尊,你怎么过来了,我记得我刚回的教里啊。” 吴莫虞道:“小兔崽子,你以为我来找的你?你想的美。” 罗渚大吼:“那你一上来就揪着我不放干嘛!” 吴莫虞这才想起来晏青时和穆书凝也在场,手指忽地松开罗渚,整理整理衣袍和兜帽,嘴角一弯:“青时,小书凝,你们好。” 罗渚:“……”他不想要这个丢人现眼的师尊了。 穆书凝讪笑,尴尬地挥手,跟吴莫虞打了个招呼:“吴教主。” 吴莫虞立刻扭头:“罗渚,你看看人家穆书凝,你再看看你,能不能端庄一点!” 罗渚朝他直翻白眼。 吴莫虞终于闹够了,朝晏青时使了个眼色。 晏青时意会,朝穆书凝叮嘱道:“我和吴教主有话要说,你和罗渚先逛一逛,如果觉得无聊,就先回客栈。” 穆书凝看着晏青时脸上凝重的神色,没多问,只是点了点头。 “嗯,那我们先回客栈。”一看晏青时就是有重要的事和吴莫虞商量,穆书凝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便直接拉着罗渚走了。 晏青时一直看着穆书凝的背影,直到他们两人淹没在人海里,再也看不见了,他才收回目光。 吴莫虞满脸戏谑:“哟,这个舍不得的劲儿哟。” 晏青时牵起嘴角:“以后他跟你同辈。” 吴莫虞嘴角一抽:“……” ------------ 第107章 谈话 吴莫虞把一本脆弱得几乎要散架的古籍掏出来,他一直在用灵力给这本古籍套着一个保护罩,不然它根本无法承受长时间的路途跋涉。 吴莫虞道:“这就是我说的,你看一看,再做决定吧。” 晏青时第一眼就看见了封皮上那三个苍劲古朴的大字:夺天录。 这名字太过霸道强势,晏青时只看一眼,就已经看出来,若是真要穆书凝走这条路,定然是凶险异常。 吴莫虞道:“书凝他……他怎么想?” “我还没告知于他。” 吴莫虞叹口气,头更加往兜帽里缩了一缩,他像是极度畏惧这阳光似的,道:“其实,他作为秦昱行也还不错,脚踏实地地修炼,书凝天赋那么高,就算这个身体的资质差一点,也是不成问题的,灵丹灵药那些你也别吝啬,怎么也能给堆到渡劫期啊?” 晏青时却摇头:“我回去再问问他吧。” 吴莫虞也不勉强,笑笑:“行,那这本《夺天录》就放你那吧,搁我这也没用,你们师徒两个自己做决定,我一个外人什么都不知道,也劝不了你们什么。” 晏青时小心翼翼地将书收起来,抬头问他:“吴究怎么样了?” 吴莫虞的脸色有一瞬间的滞涩,脸上带着一点迷茫,好像在听别人提起一个陌生但稍微有点熟悉的名字,他愣了许久,才恍然大悟道:“哦,你说他啊。” 语气虽然夸张,但声音很冷。 晏青时再了解自己的好友不过,典型的笑面虎,没有一刻不在笑,即使他生气了,也都是在笑着。 晏青时转头认真地看他。 “死了,”吴莫虞说得轻描淡写,“你给我把他送过来没两天之后,他就自杀了。” 晏青时低叹一声:“他这是为何?” 吴莫虞讥讽一笑:“觉得没脸见我呗,他自己做的那些事情他自己也知道,在我面前又翻不出什么花样了,我还能说什么?” 晏青时道:“他似是一直在挂念着你,那时我说要带他去见你,他还期待着。” 吴莫虞一张脸上满是冷漠:“他挂念着我有什么用?我可早不认他了。” “你这是又何必?” “他那时候做出那种事的时候怎么没顾念我们的兄弟情?我一点都不可怜他,他死了他自己痛快,我也痛快。” 晏青时停下脚步,认真地看他,见吴莫虞脸上满是嘲讽和冷漠,他才重新抬起脚步。 吴究他到底也是个可怜之人,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 穆书凝和罗渚两人觉得自己逛也没意思,直接就回了客栈。 一路上罗渚都心不在焉的,穆书凝问他怎么了他也不回答。 穆书凝带着点戏谑:“罗渚,你这是病,相思之疾,病入膏肓了。” 罗渚低声叹气,整个人的状态都有点不对。 “书凝,你说我师尊他怎么就来了呢?” “怎么?” “他一来,我干什么都束手束脚的。” “你想干什么?” “他想要王位,我得帮帮他。” 穆书凝一下就听明白了他在说什么,一笑:“你耐心等着。” 罗渚一副完全摸不着头脑的样子:“等什么?” “下个月月中,”穆书凝胸有成竹,“国祭日那天,你等着就好,你肯定能见着你家殿下。” 罗渚一脸狐疑:“你怎么知道?” 穆书凝轻轻耸肩:“你敢不敢跟我赌一赌,就赌百里寄越会不会在那一天有大动作。” 罗渚的玩心也上来:“那我有什么不敢赌的?说吧,赌什么。” 穆书凝笑着:“如果他真的出手,就算我赢,你得无条件答应我三个要求。” 罗渚一脸不敢置信:“三个?你太黑了吧,不行不行,一个,就一个!” 穆书凝歪头看他:“怎么,你觉得你自己没胜算,讨价还价呢?” 罗渚一气:“谁说我没胜算了,我就觉得你太过分了,那我也要你的三个要求!” 穆书凝一直都在笑:“那好啊,就这么定了。” 罗渚看穆书凝答应得太痛快,他心里直犯嘀咕,总觉得穆书凝是在坑他。 穆书凝心情不错,掏出小刀来雕他上次削干净了的那根木棍。 罗渚无事可做,忍不住就去念叨百里寄越。 穆书凝不把罗渚的话放在心上,左耳朵听,右耳朵冒,偶尔还能应和上几声,作为对罗渚的回应。 两人没等多久,晏青时和吴莫虞就回来了,穆书凝似乎不想让晏青时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一听见脚步声就把木棍藏了起来。 吴莫虞被暴晒了一路,一进屋就像是重新活过来一样,舒服地呼了一口气,一滩水似的化在椅子上。 即使屋子里的都是熟人,罗渚此刻也觉得面上无光。 自己为什么就有这么一个丢人的师尊呢?除了真有几把刷子之外,一无是处! 晏青时见怪不怪,他给自己倒了杯茶水,轻啜两口,拿眼往穆书凝拿一扫,正好与穆书凝的视线对上。 晏青时和穆书凝这边有点小暧昧,吴莫虞和罗渚那边画风就有点不对了。 吴莫虞忽然说:“小渚啊,为师跟你睡吧。” 罗渚满脸都是拒绝:“不要!” 吴莫虞:“你怎么不听话呢?少订一间房子能省多少钱呢?还有你们要在瀛洲这停多久?” 罗渚自动忽略吴莫虞的前两个问题,痛快地回答起了最后一个:“还要一个多月吧。” 吴莫虞一脸肉痛,明显心疼钱。 罗渚道:“师尊,实在不行你可以先回去。” 吴莫虞一听这话,直摇头:“不行,我还有事呢,我也要在这呆一个多月。” 罗渚翻个白眼。 吴莫虞不由他再说什么,直接道:“就这么定了吧,你看看人家晏掌门跟他徒弟,人家俩都睡一屋,我也得入乡随俗啊。” 罗渚心说:你我俩人能跟人家俩比吗? 吴莫虞师徒俩在一边斗着嘴,晏青时给穆书凝做了个示意的眼神,穆书凝心领神会,趁着罗渚不注意,跟在晏青时身后走了出去。 两人为了避免被人打扰,直接就窜到屋顶上。 穆书凝跟在晏青时身后,晏青时率先上去,然后转过身来接了穆书凝一把。 穆书凝见状哭笑不得:“我能自己上来。” 晏青时将穆书凝安安稳稳地扶住,让他稳住身体,一声不吭,一副不容穆书凝拒绝的模样。 穆书凝无奈笑笑:“那你让我坐下。” 晏青时这才松手。 穆书凝刚坐稳,晏青时就紧贴着他坐下,不容穆书凝多疑惑什么:“书凝,你觉得你的身体情况现在如何?” 穆书凝疑惑,他不知道为什么晏青时会问这种事情:“怎么?” 晏青时看着他:“我有很多疑问。” 穆书凝一怔,觉得两人现在关系已经算是相当亲密,自然是不该再有隐瞒,可穆书凝觉得自己也没对晏青时隐瞒了什么,心里生出几抹好奇,转头看着他:“那你问吧。” 晏青时张张嘴,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就是这第一个问题,就让穆书凝答不上来。 “书凝,你上次昏迷是怎么回事?” 穆书凝身体一僵,笑容消失在脸上。 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身体此刻是什么情况,就连罗渚那边他都是敷衍过去,说是体内《柳居小抄》的缘故,但他并说不上具体的原因。 之前他在静穹山上的时候,也曾经尝试去查过,但是并没有什么头绪。 晏青时始终都牢牢盯着穆书凝的眼睛,不错过他任何一个细小的动作。 穆书凝刚要张嘴说的时候,晏青时抢先道:“书凝,我想听你说真话,在我们两个之间,不该有任何欺瞒。” 晏青时这话一出,穆书凝的冷汗就冒下来了。 刚刚,他真的想用对罗渚说的那一套来对晏青时说。 长久以来,他缺乏安全感以致他习惯性地用一种假象来包裹住自己,拒绝任何人窥探他的内心。 见穆书凝不说话,晏青时了然,他掰过穆书凝的肩,与他对视:“书凝,跟我说说,行吗?” 晏青时的话诚恳又温柔,穆书凝一瞬间有些没有反应过来,他头脑有些眩晕,满脑子都是晏青时这张放大的脸,他的身体本能地就回答了晏青时的问题:“我……我不清楚。” 晏青时呼吸一滞,他看向穆书凝的脸,确定穆书凝眼中并无躲闪的情绪之后,确定穆书凝并未敷衍他,额头与他相抵,低叹一声。 穆书凝怕晏青时误会,解释道:“其实,我,我一开始都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重新活过来,我以为是我被献舍了,我还曾经去查过……” 晏青时嗓音压得很低:“我知道。” “我听说……”到这,穆书凝顿了一下,才继续说下去,“是你让吴教主布下引魂阵……” 晏青时浑身一颤:“你……听谁说的?” 穆书凝决定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卖罗渚了。 他沉吟一会:“我,我也是听说的……” 不待晏青时回答,穆书凝便道:“也许我身体的原因,与这一点有关。” 晏青时脸上的情绪不太明朗,他抬起头来,问道:“书凝,如果……你有回到你身体里的机会,你愿意回去吗?” ------------ 第108章 等待 穆书凝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对上晏青时的视线,怔怔地看着他。 晏青时被穆书凝的目光一刺,忽然觉得心里密密麻麻地痛起来,他说:“回到你自己的身体里,作为你自己而活,你……愿意吗?” 穆书凝脑子里现在空荡荡的,根本没法做任何思考,里面唯一回荡着的就是晏青时同他讲的那句话。 “回到你自己的身体里。” 那个穆书凝的身体? 那具记载了他最耻辱的过去的躯壳,伤痕累累千疮百孔,就连一个修者的最基本尊严都不复存在,元婴都被人狠狠践踏在脚下,甚至胸前还烙着代表无耻罪孽的蟒蛇吞月罪印。 胸口那里至今还有一道当年被晏青时一剑贯穿的疤。 心口疤,皮肉已经愈合了,可总是还时不时地疼一下,提醒着他这些刻骨的记忆。 穆书凝越想脸色越白,越发觉得窒息,眼睛也一直都盯住了一个地方,一动不动。 晏青时看着穆书凝那副样子,一下将他揽入自己怀里,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对不起。 他真的做了不少混蛋事。 穆书凝被身周的热度烫了一下,猛地低头看他。 穆书凝不太喜欢晏青时这样,他深吸气,勉强压下嗓音的颤抖,道:“我……我没事,刚才你说什么……你在问我要不要回到我的身体里?” 晏青时没再说话,只是抱着穆书凝的手臂收紧了一些。 穆书凝僵硬地将手环上晏青时的腰:“让我想一想吧。” 罗渚之前也问过他这个问题,那时候他没放在心上,随口敷衍了过去,现在轮到晏青时来问,他才觉得扎在心里的那根刺隐隐又开始疼起来。 他一直都觉得作为秦昱行是很符合他现在的想法的。平平淡淡的,没什么太大的本事,当个平常人,有自己的幸福,也有自己的追求,能活个百年,有人一直陪着自己,便已经能够让他满足。 晏青时这么一问他,才让他对自己的现状有了一丝怀疑。 他真的想这么一直过下去吗? 在一个陌生的身体里,过着与过去的自己截然相反的生活,他甘心吗? 晏青时抬起身来,看着穆书凝眼中犹豫不定的神色,道:“没关系,你若是想一直这个样子,那就一直这样也好。” 他本来还有很多话要与穆书凝说,可到了这种地步,再说也无益。如果穆书凝真的不愿意,他也不会勉强,秦昱行现在这个修炼进度倒不成问题,静穹山最不缺的就是灵丹妙药。 而且他也知道,如果穆书凝真的想回去,穆书凝就不会再在意那些其他的,他的元婴、寿命、功法,这些都不算是问题。 - 当晚,晏青时看着穆书凝入睡之后,便帮他掖好被子,踏着月光,走出客栈。 在空无一人的街上,吴莫虞身着兜帽黑袍,整个人被月光笼罩着,说不出来的诡异。 晏青时见怪不怪,走过去,张口便问:“引魂阵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吴莫虞惊讶地看他:“我怎么可能布阵出问题?” “那为什么书凝他每隔三个月就会神魂离体一次?” 这句话把吴莫虞给问住了,他脸色有些难看:“这……理论上来讲是不该出现这种情况的,引魂灯也没有灭,他可能不是通过引魂大阵回来,而是一些其他的途径。” 晏青时的脸色忽然变了:“什么途径?” 吴莫虞摇头:“夺舍献舍不可能,那就只可能是另有其人,这个人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用着不同的方法,将他的魂引了回来,目的不明。” 晏青时不管别的,他问道:“这样会对他有伤害吗?” 吴莫虞摆摆手:“没事没事,都这么长时间了都没什么大事,你放心吧,你宝贝徒弟好着呢。” 晏青时这才脸色稍霁,即使吴莫虞这话听起来有些不靠谱,可他还是确定的,这么多年来,吴莫虞确实说什么就是什么。 “引魂大阵可还在?” 吴莫虞点头:“引魂灯没灭我就没动它,怎么?” “你回去一趟,去把它拆解了吧。” 吴莫虞有点不愿意:“那我最近也回不去。” “为何?” 吴莫虞白他一眼:“我就不能有自己的事,我天天跟你屁股后头忙活啊?” 晏青时:“……” 见晏青时说不出来话,吴莫虞道:“唉,你真气人,你一来我就光顾着你的事了,我把你叫出来的本意还没说呢。” 晏青时一脸坦然:“你说。” 吴莫虞打算不跟他计较,道:“你们要在瀛洲停留多久?” 晏青时摇头:“我并不清楚。” 吴莫虞一脸“我要你有何用”的表情。 晏青时确实不清楚,他只一直跟着穆书凝,只要有穆书凝在,他也不会管要留多长时间。 吴莫虞开口:“罗渚那小兔崽子跟着你们家书凝,我前两天算到他有一劫,但是我刚一算到这个劫数,天道就现出大凶之兆,我若是再强行算下去,恐怕要招是非,就只算出了个大概,我有点担心小兔崽子出事。” 他们进行推算的时候,若是小灾小难,不影响天道运势的,推算出来就推算出来了,可一但靠近天道规律核心的,比如可能影响一个人一生的大劫难或者是福运,若是有人企图强行推算,天道就会来加以干涉,以强力阻挠。 这也是吴莫虞无法继续进行详细推算的原因。 晏青时一语中的:“那这些日子你都要跟着他?” 吴莫虞苦笑一声:“不然呢,养了这么久的猪,突然得病了,你也得给他治吗不是。” 吴莫虞把罗渚比作猪,相当过分了。 晏青时脸色毫无变化,别家师徒的家事他管不着,只说出自己最确定的:“你可知罗渚他最近与百里寄越走得有些近?” 吴莫虞一脸茫然:“百里寄越是谁?” 晏青时淡淡瞥他一眼。 吴莫虞是真的不知道,他眼睛转了两圈,仔细琢磨着这个姓氏,百里这个姓在皓月大陆上算是稀少的,姓这个姓的,好像大殷王室那一家子是吧…… 吴莫虞的眼睛立马瞪圆了:“大殷这边的人?我记得现在的殷王就是……百里寄越是他弟弟?” 晏青时给了他一个眼神,似是在感叹吴莫虞还不算傻。 吴莫虞一脸严肃,涉及到罗渚的事情,他就绝不含糊:“怎么回事?” 晏青时却不打算告诉他:“你自己去问他。” “我去问他肯定不告诉我!” “那你就问他直到他回答你为止。” 吴莫虞直撇嘴:“那小兔崽子,叛逆期,现在不管我说啥他都得跟我呛上几句,我问他他要是能好好跟我说话,那就怪了。” 晏青时向他投去怜悯的眼神。 奇了怪了,明明晏青时眼里黑漆漆的,吴莫虞就觉得晏青时他好像是在嘚瑟,还相当嚣张不掩饰的那种。 吴莫虞心说:咋的,你跟我显摆你徒弟听你话呢?我呸,不是当初你求我布引魂大阵的时候了。 晏青时似乎良心发现,道:“你说的那道劫,也许与此人有关,你注意一些。” 吴莫虞好像反应过来了什么,后背一下挺直:“小兔崽子,他……他不会……” 晏青时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吴莫虞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对这个百里寄越有意思吧。” 晏青时轻飘飘看他一眼,转身便走。 吴莫虞一瞬间就追上去:“诶,你跟我说清楚点啊,我还啥都不知道呢!” - 瀛洲其实很无聊,再加上现在正值战乱,每个人的心里记挂着的都是生计问题,哪还有时间去享乐,不断有大量人口涌入瀛洲,都以为到了瀛洲了,就能逃过一劫。可谁都没有想到,资源就那么点,后方供给不足,来瓜分的人却越来越多,已经要有不够分的趋势了。物价疯狂上涨,钱币却越来越不值钱,私人钱庄暗地里不断重铸不足值的银钱,钱币贬值,民不聊生,这又是一劫。 南方那边不断传来急奏,信使跑过一轮又一轮驿站,马都跑死了好几匹,奏折送进宫里,却像石头进了大海,一点回音都没有。 朝堂大乱,百里晋杨已经拒绝任何朝臣觐见,整日惶惶,却选择沉浸在了后宫的温柔乡里,不思朝政,不思天下,但凡百里晋杨有一点作为,就不至于天下大乱。 大殷,完了。 穆书凝与罗渚一齐等着国祭日的那天,国祭日的时候,百里晋杨作为天子一定会出现,那天百里寄越如果想有动作,确实是再好不过的机会。 - 这一个多月来,穆书凝一直都在冷眼旁观,瀛洲的情况他也看了个清楚。 百里晋杨终将被取代,这已经是大势所趋,如果现在百里晋杨聪明一点,他就会主动禅位,落得个好一点的名声,不至于死得太惨。 可显然,百里晋杨似乎并不是活得太明白的人,他被王权和王位蒙住了双眼,想在这个位置上再继续享乐。 只可惜,这个位子并不是让人来享乐的,位子越高,责任便越大。 穆书凝坐在窗边,从他这间屋子里望出去便直接是一条主干街道,现在街上几乎没有什么行人,即使有几个,也都是行色匆匆,面容饥瘦。 晏青时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他朝穆书凝走去,手搭在穆书凝的肩膀上,道:“明天是国祭日了。” 穆书凝嘴角挂起一抹冷笑:“是啊。” ------------ 第109章 国难 从现在的日子再往上捋个几百年,大概是百里璧的父皇的父皇的父皇那一代,那时候大殷的版图远比现在要大,西北边境线远比现在要宽,那一块地方富有各种矿石和煤矿,只可惜那时候的殷王不作为,软弱又极容易妥协,西北和西南那边的少数民族骁勇善战,而且他们那有些能让人上瘾沉沦的新鲜玩意,那个时候,那些少数民族凭着这些不入流的东西,打开了大殷的国门,放松了大殷的警惕,再加上殷王又是个没本事的,泱泱大国,最终居然落得了割地求存的地步。 最好的资源被分了出去,国境线一缩再缩,正好是七月中旬的那一天,殷王与少数民族首领签订了最耻辱,也是最后一条割地的条约。 后人也就把这一天定为国祭日。 不过幸好那代的殷王还算个看得清形势的,知道大殷在自己手里得毁了,当断则断,禅让退位,把自己王位让给了太子。 太子是个狠人,受不了这窝囊气,最后虽然追回一些土地,但最宝贵的那一块,却无论如何都追不回来,也就是西北那边最矿产资源最丰富的那一块。 这是那位临危受命的太子到死都没有解决的一块心病。 而把那天定为国祭日,并且每年都要由殷王祭天,就是为了让后人不忘国耻,以史为镜。 可显然,百里晋杨他又重蹈了当年的覆辙,而且情况貌似比那时还要惨烈。 那时只有外患,全大殷团结一致,一致对外,从匹夫到君王,全都拧成了一股绳。可现在却是内忧,并且时时都有发展出外患的可能,君王不作为,民不聊生。 穆书凝转身,看向晏青时:“这次,如果一切都顺利的话,我就回静穹山。” 晏青时先是一愣,然后笑容便一点一点绽开,由小变大:“好。” - 七月酷暑,天子却要穿着繁冗复杂的礼服,一步一步地迈上祭坛那百级台阶。 穆书凝和罗渚以及晏青时站在远处,齐齐沉默地望着百里晋杨。 吴莫虞嫌热,也嫌晒得慌,留在客栈里没出来。罗渚巴不得他别跟过来添乱,跟着穆书凝和晏青时,一脸轻松。 烈日当空,一抹玄黑的身影站在人群中央,是百里晋杨。他人到中年,却宛如暮年,整个人从头到尾透着一股死气。 穆书凝有点烦,他以前看这个场景,一直看了三十多年,从百里璧,再到百里晋杨,从给他性命,再到夺他性命的人。 他漫长一生的最后三十年,全给了这父子两人。 也算还了当年那救命之恩。 百里琮还不懂事,他的年纪虽已经不小了,可不知道是不是受自己父皇的影响,文不成,武勉强算是可以。此刻瑟缩在负责看管他的大宦官身后,胆怯又懦弱地看着周围的人。 穆书凝叹气,成不了气候。 大殷以黑为尊,百里晋杨里三层外三层地穿着天子朝拜礼服,金龙盘踞在胸口正中,怒目威严。 在这种燥热的天气,百里晋杨汗都几乎湿了礼服,可他也只能忍着,一步一步地踏上百级台阶,最后站到祭台中央,祭天。 他重复这件事情十多年,可心情如此刻这般凄凉的时候,也就这一回。 他知道,大殷现在已经不是他的大殷了,自从穆书凝死后,他就仿佛失去了对朝堂的控制权。王权一点一点偏离,他这个王位,也如坐针毡。 百里晋杨在走到第四十二阶的时候,忽觉头脑一阵眩晕,他停住脚,在台阶上站了一会。 仅仅这一瞬间,他脑子里就过了很多东西。 他有点想国师了。 国师是大殷这几十年来难得一见的天才,有国师在,他觉得自己不论干什么都相当轻松。 而且,国师还是他曾经最依赖,最信任的义父。那时候他最依恋的就是在他放课之后,一路飞奔,然后一脑袋扎进义父的怀里,听着义父温和的笑声,还有柔柔的嗓音,亲切地询问他学到了什么。 那是他一天之中最为期盼的时候。 只是,后来义父为什么就忽然变了? 变得唯利是图,变得…… 百里晋杨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人,楚俞情,好像是有这么个人来着?当年楚仙师从静穹来,好心替他算了一卦,算到穆书凝那里,是大凶之兆,这几乎与他近几年来的猜想完全一致,最后他听信了楚仙师的话,一点情面都没有留,直接赐死了穆书凝。 说实话,他有点后悔。 离了穆书凝,他觉得一切都仿佛离开了自己的控制。 他真的有些后悔。 百里晋杨觉得自己情况好了一点,他定了定心神,重新迈开步子往前走。 可他刚才的那一停,脑子里就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当殷王的料,也许自己那个皇弟是真的有本事,那这么多年来,他这么执着于王位又是为什么? 他觉得他可以给子民一个安稳的家,可他做不到,而且搞得一团糟,把祖上传下来的家底败了个干净。 百里晋杨踏上最后一级台阶,他顶着烈日,往下看。 祭台周围整整齐齐地跪了一片人,为这可畏的王权,为这可笑的真龙天子,为这国祭。 百里晋杨深吸一口气,祭台周围一人也没有,他自己站得最高,也忽然觉得把事情都看得清楚。 远处罗渚一直盯着百里晋杨的动作,他有点着急:“书凝,你不是说今天殿下他一定会有动作吗?” 穆书凝盯着远处一个隐秘的角落,随后便移开目光,道:“你别急。” 罗渚耐着性子,继续看着百里晋杨的动作。 可百里晋杨刚要唱祝词,从远处忽然射来一支冷箭,百里晋杨觉察到危险,脸色大变,侧身欲躲,可这身礼服实在太碍事,他动作不麻利,一下子就被那支箭射中,袖子被穿透,狠狠钉在地上。 百里晋杨又惊又怒,慌乱之下将袖子撕扯开,他满身狼狈,刚要站起来,又有一支羽箭射来,霎时间百里晋杨的胳膊被划破一层皮,他勃然大怒,想要喊人护驾,却悲哀地发现这祭台之高,等护驾的人上来,他已经要被射成筛子了。 可幸运也幸运在伏击者射第一支箭之后就不能再出箭了,因为他已经暴露位置。可这个人射出了第二箭,底下动作快的那些御前护卫已经寻到目标去处置伏击者了。 可悲百里晋杨在这么高的祭台上,当了一回活靶子。 国祭日上除了御前侍卫,任何人不得带武器。 可就在第二箭一亮出来之后,最外面一层跪得整整齐齐的那些人,忽然全都剥开外衣,露出里面的精铁铠甲,他们叫着一齐的口号,贴身掏住折叠的长枪——这是百里寄越苦心研究数月,在长枪的原型之上重新打造改良的武器,图纸一出来的当天,兵部甚至就已经开始打造。 这种长枪材质更加坚硬,锋利难挡,而且携带更加方便,更加隐蔽。 这些精兵们嘶吼着不断缩小这个圈子,祭台之下乱做一团。 百里晋杨目眦欲裂。 他狼狈地匍匐在地,一点国君的威严都没有了。 旁观的百姓们惊恐虽惊恐,却也都知道,安王殿下终于出手了,他们竟然一齐都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国家有希望了,最好把百里晋杨这个昏君赶下台去。 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百里晋杨他就算再昏庸,也是有人追随他的。 他的两个亲信以最快的速度冲上祭台,将百里晋杨护住,拥着他往下走。 那群一开始还勉强对百里晋杨保持恭敬的百姓们此刻见形势急转,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狗殷王要跑了!” 平日里百姓们被百里晋杨逼得不轻,此刻墙倒众人推,他们不知哪来的勇气,全朝祭台上跑过去,企图给那百里晋杨一个下马威。 可天子到底也是天子,岂容他们侵犯。 侍卫们纷纷出力,亮出手中长刀,普通百姓们哪里见过这种场面,纷纷退却,侍卫们倒也是起了一点震慑作用。 最终,百里晋杨终于是在两个亲信的保护之下平安下了祭台。 见百里晋杨一下来,那些将士们全都停住,此刻有一人从人群之中从容走出。 那人拱手行礼:“陛下。” 百里晋杨的脸被旒冕遮住,只阴沉沉地看着那人,一声不吭,嘴唇紧抿着,似是忍耐到了极点。 这人是国之大将,魏康。 可现在显然是他带领着这群人,围住了殷王。 魏康毫无疑问已经是百里寄越那边的人了,这更加证明,百里晋杨早就已经是个被架空了的傀儡,什么都没有,仅仅有个名号在那撑着。 忽地,百里晋杨冷笑一声,抬手示意自己身边那两个亲信先退下去。 那两人面色虽有些迟疑,但也悄声后退,最后彻底淹没在人群之中。 穆书凝一直都仔仔细细盯着祭台之下混乱但却诡异有秩序的场面,忽然就觉得有哪里不对。 而罗渚看着底下对峙的场面,有点不耐烦。他眼睛一直都在场中努力寻找着,找百里寄越,可惜百里寄越并不给罗渚这个面子,一直都没露面。 穆书凝脊背忽然挺直,声音里带了几分急切:“不对,现在的这个不是百里晋杨!” 罗渚一怔:“你说什么?” ------------ 第110章 飞鸿 晏青时的脸色也变了一变,他猛然低头看向在人群正中的百里晋杨。 穆书凝拧眉:“我是看着百里晋杨长大的,他走路的方式和站姿都不对,就算身形一模一样,但我敢肯定,那不是他,还有他这礼服,拖尾那里是翻着的,明显穿得匆忙,而且他如果不是心里没底,他为什么不敢说话?” 罗渚听了穆书凝这话,才放弃找百里寄越的念头,低头认真地打量起来百里晋杨。 若是穆书凝不说,他什么都看不出来,可一旦被穆书凝点破了,这倒是处处都是疑点。 根本不用想,这准是百里晋杨那两个上去救他的心腹之中的一个,扮成百里晋杨的样子,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招狸猫换太子,把百里晋杨给救了出去。 只是他们何时换的衣服,而且天子礼服装饰繁琐又复杂,怎么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之内,能换个干净? 忽然间,他眼尾一花,一眼瞥见那冒牌货脚底上露出来的一块白。 罗渚心中了然,百里晋杨和那心腹准是看时间来不及,在祭台之上只换了个易穿易脱的外袍,里面的芯还是那个芯。 他这一个不熟悉百里晋杨的人都看出来了,更别提那个什么什么魏康大将军了。只怕那心腹心里想着的是能拖一会是一会,以便百里晋杨能逃得更远一些。 穆书凝脸色凝重:“快追,不能让百里晋杨就这么跑了,他还欠着所有人一个交代。” 只是这么混乱的场面,要找两个有意躲藏起来的人,谈何容易。 晏青时脸色忽变:“飞鸿楼。” 穆书凝一时之间没听清楚:“什么?” 晏青时不再重复第二遍,不管罗渚是不是在旁边看着,一把将穆书凝拉进自己怀里,单臂紧紧箍着穆书凝的腰,不容分说召出苍吾,御剑赶往飞鸿楼。 罗渚倒是听清楚了晏青时在说什么,他低头假装什么都没看见,也掏出吴莫虞给他的飞行灵器,跟着晏青时往飞鸿楼那边赶去。 穆书凝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整个人已经在晏青时的怀里,此刻身处高空,往下一看,人都像蚂蚁一样。 穆书凝太久没有御剑飞行过,乍一来这种高度,他还有些不习惯,觉得头脑一阵眩晕,太阳穴突突地跳,因此他没说话,闭眼缓了一会。 晏青时觉察到他的异样,速度放慢一些,轻声问道:“怎么?” 穆书凝摇摇头:“没事,就是太久没飞得这么高了,有点晕。” 晏青时的手忽然就抓紧穆书凝了一些,道:“忍一忍,很快便到。” 穆书凝其实没多严重,现在适应了一会,就更加没什么问题了,可他一听着晏青时嗓音里隐隐的担忧,他就有点飘,甚至想作一把,因此身体彻底放松倒在晏青时怀中,装出一副柔弱的模样。 晏青时嘴角勾了勾,看破不说破,甚至闷骚地想穆书凝最好一直都这么待着,别起来就好了。 穆书凝心里想着自己的事,没空去管晏青时怎么想,看着脚下踏着的剑刃清亮的长剑,目光一花,忽然想起来,上次被慕秋围攻,他借用苍吾的时候,苍吾竟然一点都不排斥他的灵力。 心里想着,他便也问了:“那次我用苍吾的时候,它为什么并不排斥我的灵力?” 晏青时脸上一点神色变化都没有,只嘴角微勾,像是一个笑容:“许是巧合。” 穆书凝学着罗渚给吴莫虞翻白眼那样也给晏青时翻了个白眼:“你蒙谁呢?这种能有巧合?” 晏青时没忍住,一下笑出声:“只是一把剑多认了个主而已。” 穆书凝眼睛瞪大了:“而已?这么大的一件事……苍吾是你的本命宝剑,而且还是难得一见的天阶上品,它一旦认了两个主人,各方面的威力都会折损一半,万一紧要关头……” 晏青时忽然止住他的话头:“那也是我心甘情愿。” 穆书凝忽觉喉咙一涩,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那句心甘情愿堵得他全身上下都难受。 从修真界往上追万年,都没有哪个人把自己的本命灵器拿出来与别人共享的。若是普通的灵器,倒也不足为齐,可若是本命法宝,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一名修真者只能有一个本命法宝,这两者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平日里修者用自己的丹田和灵力温养着本命法宝,使两方契合,就是为了修者能在性命攸关的时刻,本命法宝能够及时出来,替自己渡过一劫,其重要性绝不一般。 让法宝认主便也是让人对这个法宝有了使用权。 可现在晏青时把苍吾的使用权一半分给了他,穆书凝甚至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这就相当于,从各种程度上讲,苍吾的威力都被削弱了一半。 若是真的有一天,晏青时的死劫到来,苍吾又因自己的缘故反应迟钝下来,那该怎么办? 想到这,他又觉得自己想得太不吉利,故而疯狂摇头,企图把这个想法从脑袋里甩出去。 穆书凝脸色越来越差,心中想得越多,就越怕自己担心的事情会发生。晏青时看着他的模样,叹息一声,此刻苍吾落地,他缓声道:“到了。” 随后两人便稳稳落地。 现在百里晋杨的事情才是最首要的事,穆书凝也只能把自己心里想的往后推了一推。 只是不管如何,穆书凝都暂时想不通为什么晏青时要带着他来飞鸿楼这。 他们两个落地没多久,罗渚也到了。 罗渚心里藏不住东西,他心里疑惑得很,刚一落地,就追在晏青时身后问:“晏掌门,我们为什么要来飞鸿楼,这有什么特殊的吗?” 穆书凝心里也疑惑着,罗渚问出来,他也支棱着耳朵认真听。 晏青时没说话,只微微仰头,看着飞鸿楼楼顶的那个尖。 良久,他缓声道:“你们没看出来吗?” 两人齐齐疑惑:“什么?” 疑问的语气刚一冒出来,大地忽然开始剧烈颤动起来。 路上还有零星的没有去看国祭的百姓,他们一感受到这种颤动,纷纷变了脸色,有的人没有站稳,直接跌倒在了地上,他们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时间全都乱了,大地颤动不断,他们狼狈跌滚,勉强站起来之后,又惊又怕,跌跌撞撞地跑了起来。 不远处有稚子摔倒在地,与父母走散,在混乱的人群之中高声哭嚎。 穆书凝听见看见这些动静,忍不住就皱起了眉头。 罗渚有动作想去扶那孩子起来,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彻底震撼到了他,让他根本动弹不了。 磅礴大气的飞鸿楼竟然离了地! 罗渚不由自主地喊出了一声:“天……” 他没眼花吧,飞鸿楼飞起来了? 穆书凝显然也看见了,他眉头紧紧拧着,侧头瞥了晏青时一眼:“这是灵船?” 晏青时嘴角含着笑意:“正是。” 穆书凝费了好大力气才把目光从晏青时的笑容上离开。 晏青时变得爱笑了。 ——笑起来还挺好看的。 “那百里晋杨现在肯定就是在里面了,我们赶快上去,不然百里晋杨就要跑了。” 晏青时忽然一把拉住了他,沉声道:“别去,他们飞不起来的。” 穆书凝回头看晏青时,看见了晏青时深邃双瞳里的自信,那颗一直沉浮不定的心终于落了地: “行,听你的。” 飞鸿楼不小,作为灵船以修真界的等级来评定,恐怕已经是地阶上品的程度,有七层,能容纳百来人。 只是操控这么一艘巨大的灵船,所消耗的灵力也是极大的,瀛洲这里灵气匮乏,而且也没听说百里晋杨拉拢到了什么修真界的人才,他能有手段让这么大一艘灵船离地就已经不简单了。 有百姓看见飞鸿楼这个庞然大物飞了起来,顿时吓得肝胆俱裂,用手指指着飞鸿楼,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甚至都忘了逃跑保命要紧。 穆书凝抿唇,在旁边看着,因为有晏青时的保证,他现在倒是不急,只是想看看百里晋杨他到底能有什么本事。 飞鸿楼发出轰隆巨响,有些与旁边建筑紧紧相连的彩带装饰等等都被大力扯断,怪物一样的灵船飞将起来,层层飞檐,琉璃尖顶,在阳光之下漂亮极了。 罗渚看着那艘灵船,脸色有点难看。 百里晋杨如果真的这么跑了,对百里寄越来讲,后患无穷。 他蠢蠢欲动,甚至要拔刀追上去加以阻止。 穆书凝一把拦住他,低声道:“别急。” 他话音一落,那灵船的尖顶似乎碰到了什么禁制,宛如被一团凝结住的实体凝胶给粘住,再也飞不起来半分。 罗渚脸色一变,仰起头迎着阳光打量起来那飞鸿楼。 灵船里面的人似乎察觉到了异样,加大了马力,隔着老远都能听到飞船不堪重负的嗡鸣声。 晏青时低低道:“他们飞不起来的。” 飞鸿楼一直在往上冲,似乎想要借助蛮力,冲破禁制。 然而那道禁制往实在强力,纹丝不动。 罗渚耳力非常好,他听见了一片喧闹之中,穿透力极强,也极沉稳的三个字:“打下来。” 话音一落,罗渚惊喜回头。 ------------ 第111章 胜利 百里寄越站在远处的高台阶上,眉头紧蹙,嘴唇抿着,眼中的光相当亮堂,整个人手提长剑,威风凛凛。 罗渚眼中的光唰地就亮起来了,他眼看着就要抛弃穆书凝和晏青时往百里寄越那冲过去。 可他在看清楚百里寄越身周的东西之后,瞬间就站定在了原地,觉得步伐有点沉重。 其实百里寄越和那一众包围飞鸿楼的精兵们所处的位置相当隐蔽,也算是罗渚五感太过灵敏,是他自己觉察到的百里寄越所在方位。 百里寄越身旁有一个高速旋转着的小型阵法,阵法的八个方位上都放着一块灵石。 灵石在修真界中并不常见,因为无人需要用到,灵石只不过起到贮存灵力的作用,然而修真界之中最不缺的就是灵力,因此灵石也就派不上用场。一般只有有特殊用处的时候才会用上灵石。 现在罗渚在百里寄越的身边发现了灵石,而且那灵石摆放得相当讲究,罗渚虽然不懂阵法,但他也能看出来,那是个设计得相当精妙的阵法,能够让灵石中的灵力最大限度地被利用出来,而且能够最大化地输送到那张禁制网上。 那张拦着飞鸿楼飞起来的网,就是来自这里。百里寄越他,也终于出手了。 而就在刚才,百里寄越的号令一出,他身后的几名劲装卫士立刻拉弓搭弦,瞄准了飞鸿楼。 罗渚看得清楚,那箭上,每一支都有灵力,华光四射,威力不小。 百里寄越的这些东西,都是从哪来的? 飞鸿楼里估计也是用了灵石才能起飞的,只不过手段没有百里寄越这边高明,不但有禁制网拦着,而且那灵石的品阶似乎也不太高,没过一会就耗尽了能量,最后狼狈落地,尘烟四起,刚刚平息下来的大地又是猛地一震。而且那些彩带装饰什么的纷纷无力垂下,看起来凄凉而仓皇,处处都透着一股滑稽可笑。 百里晋杨一世王权,最后就落得了这么个地步,逃也逃不掉,跑也跑不开,从他放弃这个国家的那一刻起,他的命就早已不是自己的了。 百里寄越这边的人灵箭甚至都没来得及射出去,百里晋杨那边就已经算是投降了,无力升天。 罗渚听见穆书凝低低的一声叹气。 随后,飞鸿楼便被不知从哪里涌出来的大量精兵包围,随后百里晋杨脸色煞白地从里面走了出来,被百里寄越一众人等客客气气地请回了宫里。 等待着他的,谁都知道,不会是什么好结果。 百里寄越远远朝着百里晋杨望去,眼中的光冰冷仿若有实质。 百里晋杨察觉到不善的目光,许是心灵感应那种类似的存在,他抬头,视线追上去,一刹那间正好对上百里寄越凛冽的眼神,兄弟两个便这么隔空对视了起来。一个意气风发,一个穷途末路。 本是同根而生的两人,却不得不针锋相对。 百姓能跑的全都跑了干净,倒也不用担心安全的问题。场中寂静一片,唯有长枪戳地时的铿然嗡鸣。 良久,百里寄越朝着百里晋杨冷然一笑,转身离去。 明明是艳阳当空,却寒冷刺骨。 看着百里寄越笔直而决绝的背影,罗渚下意识地就追了上去。 穆书凝在后面喊他:“罗渚……” 罗渚不应,他现在有太多话想问百里寄越了,包括那些灵石从哪来的,那张精妙的禁制网又是谁出的主意,百里晋杨会受到怎样的对待…… 这些事情,罗渚都太想一一找他问个清楚。 他早就知道百里寄越不会是什么善良的人物,可真的见到了,他才发现他自己没那么宽阔的胸怀,能眼睁睁地看着百里寄越背上千古骂名。 这场逼宫事件,不但是在举国哀悼的国祭日上,而且是百里寄越不择手段用了修真界的东西。 天道众与大殷王朝早就约法三章,因双方实力太过悬殊,修真界不得对大殷有任何干涉,政治上,经济上方方面面。就比如刚才百里寄越用禁制网一事,是明令禁止的。 小打小闹可以,但这等大事,不管百里寄越此刻有多得民心,但只要一写到了史书上,后果就是被会后人骂个狗血淋头。 即使百里晋杨也用了灵船和灵石,但他是为了保命,而百里寄越是为了篡位谋反。 性质都不一样。 越是想着,罗渚心里愈发不安,他再顾不得其他,朝着百里寄越离开的方向就追了上去。 穆书凝看着罗渚显得有些落寞的背影,转头随口对晏青时说了一句“你先回去”,便匆匆追上去。 晏青时苦笑一声,自知自己被扔下了,猜想到罗渚准是追着百里寄越去王宫里,穆书凝放心不下罗渚才追过去。 王宫那边倒也安全,出不了什么事,晏青时轻轻摇头,觉得今天这一场事变顺利化解,接下来再不管什么事情就都是百里寄越自己的事情了,书凝也报了仇。 他们两个回静穹山指日可待。 想着想着,晏青时心情微微轻松了些,转身便回了客栈里。 - 穆书凝那边好不容易才追上了罗渚,第一句就是问他要干什么去。 穆书凝:“没事你发什么疯?” 罗渚眼神有些空洞:“我有话要问他。” “现在王宫里正是乱的时候,你那些话不能晚一会再问?” 罗渚仍旧有些恍惚,被穆书凝的话一刺,他眼神终于聚焦,看到穆书凝之后,他脸色终于从刚才那个懵懂迷茫的劲头中缓了出来。 “刚才你看见他了吗?” 穆书凝自然是知道百里寄越也在场,单看罗渚反应这么大,就不难猜出来。 罗渚见穆书凝点头,又问:“那你看见他干什么了吗?” 穆书凝的目光终于变得有些疑惑。 “他不知道从哪弄来了修真界的东西。” 穆书凝脸色一变,他现在终于有点理解罗渚此刻的心情了。 如果百里寄越单单谋逆篡位,或者单单弄来修真界的东西,这都不算什么大事,可这两个联系到一起,一旦被有心人抓住把柄,再于修真界和大殷之间挑拨, 恐怕会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百里寄越也该是顾及到了这一层,才在隐蔽处动手。 可飞鸿楼上罩着的那层隐形的网,谁看不见? 终于,穆书凝道:“走,我跟你一起去。” - 现在王宫里乱作一团,平时井然有序的护卫们此刻都知道即将换主子了,一时全都松懈下来,稍微有些能称得上敬业的,也懒懒散散地象征性巡逻两圈,没意思极了。 也正是因为这个,穆书凝和罗渚两人才无比顺利地进了宫,并且成功潜入百里寄越寝殿。 幸好甲乙丙丁全都跟着百里寄越走了,不然他们几个免不了一场恶战。 穆书凝看着端坐在椅子上,神色从未这般凝重过的罗渚,无奈叹口气:“你就在这等着他?” 罗渚眼睛一眨也不眨:“今天他肯定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交代,我不去给他添乱,我就在这等着。” 穆书凝无奈叹气。 “书凝,你先回去吧,我如果问完他话,我就回客栈。” 穆书凝相信罗渚不是冲动之人,他直直盯着罗渚的眼睛,在那双平日里总是盛满笑意的眼里,看见了谨慎与坚决。 他到底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掏出身上带着的一张小玉牌,往里面写下了一个简单的禁制,嘱咐罗渚道:“如果有什么变化,就捏碎这块玉牌,我就会立刻赶过来。” 罗渚沉默地接过玉牌,嘴角勉强扯出一个弧度:“好。” 看着他那副样子,穆书凝欲言又止,最终敛了担忧的目光,转身离开。 见穆书凝走后,罗渚收好玉牌,召出毋毒,借着窗外黄昏涌进来的光,仔仔细细打量起刀身来。 百里寄越那边太多事情要处理,如何稳住群臣,如何处置百里晋杨,又该如何给天下一个交代。 等这一切仅有了个雏形之后,已经是深更了。 百里寄越披着月光,满脸疲态地站在自己寝殿门口的时候,终于觉察出来了哪里有些不对劲。 寝殿里,有光? 虽然以前天黑之后会有些侍女宦官把灯掌上,可今天这个日子,人人自危,那些奴才们全都不知道跑去了哪躲着了,哪会有人大着胆子来给他掌灯? 就在那一瞬间,百里寄越的脸色寒如霜雪。 即使他心中有猜测,这不可能是来暗杀他的人,点灯暗杀,这是多怕自己的目标不知道自己被盯上了? 百里寄越有一把精巧的袖剑,本是为了今天与百里晋杨对上的时候准备的,可百里晋杨实在胆小,连正面与他对峙都不敢,他这把袖剑便就没派上用场。没想到现在倒有了用处。 百里寄越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他把脚步放得不能再轻,手悄然覆在门上,然后手腕用力,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推开了门。 袖中剑也探出袖口,尖端闪烁着冷然的光。 然而,他凛冽的杀意瞬间就消散了。 罗渚从椅子上站起来,正对着大门口,笑容在暖黄的烛火中亮着光:“殿下,回来了?” ------------ 第112章 折刀 百里寄越看着罗渚的笑,呼吸一滞。 神奇地,他觉得今天忙碌了这一天,也不是那么累了。 “罗渚,你怎么过来了?” 罗渚笑笑:“我有点担心殿下你,就来看看。” 百里寄越一瞬之间错开了与他对视着的目光。 “殿下,你怎么不坐下?” 百里寄越抬目看他,总觉得今天的罗渚有些不对劲,他模糊地应了一声,然后便迎着罗渚,走向他身旁的那把雕花木椅上。 他坐下,眼神始终盯着罗渚。 罗渚见他坐下了,便开门见山:“殿下,你打算怎么处置百里晋杨?” 百里寄越心中一顿,面不改色道:“皇兄他身体每况愈下,我便让他住在了静回宫里养身体。” 听着百里寄越这番冠冕堂皇的话,罗渚心里有点发疼,叹百里寄越是真的没有把自己归到他那边的人去。 静回宫是一个久置的冷宫,虽然是叫个“宫”,但真的是一点宫殿的样子都没有,里面因为长时间没有人住,处处都透露着一股腐朽而残破的味道。 让百里晋杨住在那种地方,和软禁又有什么区别? 而且百里寄越不杀百里晋杨,显然也是为了给天下人塑造出一个仁义宽厚的形象,百里寄越的这般用心,让罗渚不由得有些错愕。错愕的同时,又觉得这也是情理之中。 罗渚笑着应了:“那挺好的。” 他年纪虽小,比不上他师尊和穆书凝以及晏青时的老谋深算,但他的眼界其实很开阔,吴莫虞又有意让他多出去历练历练经历事情,故而罗渚有些道理也是一想就能想明白的。 百里寄越沉默着没有给出回应。 这个问题罗渚并不打算深究下去,他开口,又问:“殿下,你能跟我说说,你从哪里弄来的那些灵石,还有那张禁制网的吗?” 这个问题一出,百里寄越的脸色就变了,他自认为一切都做得隐蔽,不该会有任何纰漏,罗渚他,是怎么发现的? 问题被摆在了明面上,百里寄越心中忽然生出一种事事都不在他掌控中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很是恼怒,而且来质问他的人是罗渚,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他心中都生出了几分难以控制住的恐慌。 自己苦心掩藏的事情被拆穿,他一边苦恼自己手段不干净,一边又担忧着罗渚会不会因为这件事对他胡思乱想什么。 百里寄越面色沉凝:“罗渚,这些事情与你无关。” 罗渚脸色一下子就白了:“殿下,做这些事情要承担的风险,你不会看不清楚。” 百里寄越脸色一暗,他确实很清楚。 他是王室的人,大殷和修真界那种敏感的关系和那些弯弯绕绕他全都明白,可那又怎么样呢?遗臭万年,被后世的人骂,当反面教材,可这又能如何? 顶多是死了之后被人从地底下挖出来,挫骨扬灰,但那个时候他身死魂消,这一切于他,又有什么意义呢? 别说后世的人了,就算是现在的人骂他,他都不怕。 心中想着,百里寄越释然道:“罗渚,我很清楚我在干什么,我也知道我想要什么,这些事情,轮不到你来操心。” 话脱口而出,百里寄越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伤人了,他略显急迫地朝罗渚看过去,在世人面前习惯戴着的冰冷与冷酷的面具在罗渚面前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与罗渚的视线对上,却被罗渚眼里的一丝狰狞血光给镇住。 他没见过这样的罗渚。 很快,罗渚眼中的那抹狰狞就消散了,转而换上苦涩:“殿下,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呢?” 百里寄越沉着脸,不发一言。 “殿下,既然你不惧那些人如何看待你,那你能不能尝试着,接受我?” 百里寄越像是听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拧着眉头后退两步。 罗渚眼神暗下去:“殿下,你怕我?” 百里寄越想要否认,唇瓣已经张开一丝缝隙,可话到嘴边,又让他咽了回去:“罗渚,我想,能说的我已经都和你说明白了。” 罗渚却忽然扑上去:“百里寄越,你没说明白!” “我喜欢你,是想和你厮守一辈子的那种喜欢,我可以为你抛弃我所有的东西,我知道我在你心里比不上你的国家,比不过你的子民,但我可以等,百里寄越,你就是喜欢我的吧,你不敢说,你只会一直找借口来搪塞我,你这个懦夫!” 百里寄越怒气也上来,释放出王者的威严,呵斥道:“胡闹!” 罗渚双眼通红:“我怎么胡闹了,我就是喜欢你,喜欢你我有错吗?” 百里寄越冷着脸,淡然地看着他。 罗渚看着百里寄越冷漠的眼神,愈发委屈,眼里一瞬间有些湿润,视线变得有些模糊:“殿下,我真的喜欢你,你信吗。” “话我也都说过好多遍了,殿下,我的真心已经给你捧出来了,我会对你好,你说什么我都听,我真的好喜欢你,你怎么不信呢?” 百里寄越垂眸不语,良久,才低声说道:“信,但不可能。” 罗渚的笑容近乎狰狞:“那怎样才会可能?” 百里寄越不吭声。 罗渚有些激动,他举起毋毒,雪亮的刀刃映着烛火的光。 百里寄越心中忽然有些不祥的预感。 霎时间,罗渚转身,面对着墙壁,毋毒刀尖轻轻抵在墙上,他挺直了脊背,转头冲着百里寄越笑:“殿下,你看,我这把刀怎么样?” 百里寄越脸色大变:“罗渚,你想干什么?” 罗渚充耳不闻,他忽然将灵力灌输进去,刀尖刺进墙里面去,刀身迸发出刺耳的嗡鸣。 百里寄越似乎看出了罗渚的想法,他脸色大变,疾步冲过去:“罗渚!” 罗渚真的想做什么,百里寄越阻止不了。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修长漂亮的剑身缓缓弯出一个弧度来,然后耳边传来罗渚的声音:“殿下,你说你我身份悬殊,地位不同,不是同一路人,但我就是想跟着你,怎么办啊?” 百里寄越平日温和斯文的模样早已不见,他额角青筋爆出,对着罗渚吼道:“罗渚,听我的,住手!” 罗渚轻声一笑,这个笑声在此刻听来竟然有几分诡异。 “殿下,我以后会听你的话的,但这个时候不行。” 他手上愈发用力,刀身不堪重负,竟然发出了剧烈的嗡鸣声。 百里寄越面上的担忧愈发明显,他想一手攥住罗渚的手腕,可罗渚周身灵力全部外放,辟谷巅峰期的修者的灵力威压,也绝对不是一个普通凡人所能承受的。 灵压压得百里寄越口鼻溢血,他毫不在意,仍旧顶着夺命的威压,一步一步向前冲。 罗渚看见百里寄越此刻的状态,他面色一变,转身将百里寄越大力推开,手中在刀上的力道却愈发加大,照着这个架势下去,毋毒的下场只有一个,断。 百里寄越也看了出来,他匆匆抹了一把口鼻上的血,仍旧想要往罗渚那边冲。 可罗渚不给他那个机会,灵力潮水一般向毋毒涌去,他神色决绝,看不出一点犹豫来。 罗渚说过:“我们玄月毒教未及冠的弟子要是被看见了全脸,是要对那个人以身相许的。” 刚刚他又对百里寄越说:“我想跟着你。” 百里寄越以江山社稷,以天下己任这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拒绝了他,他说过,他们两个命运不同,身份不同,连责任都不同。 百里寄越他背负的是整个王朝的兴亡,还有天下百姓的平安喜乐。而罗渚,他需要背负的只是自己的命运。 若是罗渚也把自己的命运加到百里寄越身上,那百里寄越肩上的担子更加沉重。 百里寄越也说过,他不想背负太多。 - 罗渚对着墙壁,手中握着那把当年他用半条命换来的长刀,手中劲力不减,精铁长刃的韧度令人吃惊,到最后,刀身弯折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也终于弯折到了尽头,听得“砰”一声,刀折。 百里寄越的表情很混乱,脸上的样子又有些狼狈,他似是有些不忍:“罗渚,你……何必!” 罗渚惨笑:“你说过,我们的身份相差太多。” 说完,他不顾百里寄越的表情,趁着百里寄越不注意,一手抢过掉落在地的毋毒刀尖,直直刺入自己的丹田。 血流如注,修者丹田受损,是最痛苦的一件事,身体痛到极致,罗渚手都握不住刀尖,他忍着痛,闷哼一声,倒在冰凉的地上,蜷缩在一起,似乎这样能减轻些疼痛。 罗渚自毁前程,选择和百里寄越一起做一个凡人。 百里寄越猛冲过去,扶起脸色惨白痛到神智昏聩的罗渚。 罗渚丹田那里破了一个血洞,百里寄越双目赤红,他异想天开地想用手堵住那个洞,就连他都感受到了罗渚体内灵力的迅速流失,还看到了那汹涌的血流。 罗渚偏偏不依不饶,勉强睁开眼,握住百里寄越的手:“殿下,殿下,我现在是个凡人了,你能接受我了吗。” 百里寄越心里密密麻麻地痛,他艰难呼吸,却吐出最绝情的话语:“罗渚,不可能,永远不可能。” 罗渚有些失望,他拽着百里寄越的手缓缓松下去,眼睛疲惫地闭上。 百里寄越仿佛受了什么惊吓,他忽然高喝:“罗渚,我警告你,你要是敢这么睡过去了,我就恨你一辈子。” 你恨我,那又怎么样呢……罗渚昏过去之前,自嘲地想着。 ------------ 第113章 无情 穆书凝坐在窗前,手中捧着一本书,人却有些呆呆的。 晏青时看他不专心,替他倒了一杯茶水,低声询问:“怎么了?” 穆书凝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他大半夜睡不着觉,跑到窗边读书,吵得晏青时也没怎么休息,可现在他手里捧着书本,却根本没有心情读下去。 “我总觉得罗渚要出事,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话音刚落,大门那边就见吴莫虞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也不敲门,一点长辈的样子都没有。 “青时,青时,不好了!” 门一开,穆书凝和晏青时齐齐看去。 吴莫虞也不管有没有小辈在场,嘴也没把门:“青时,青时,不好了!那小兔崽子命里的大劫来了!” 穆书凝忽觉头脑一阵眩晕,那种无法忍受的剧痛又一股脑地涌了上来。 他没注意到,三月之期居然到了! 这时晏青时在和吴莫虞说话,并没有注意到穆书凝这边。 忽然间,吴莫虞脸色大变:“晏青时,你宝贝徒弟又吐血了!” 晏青时倏然转身,看见穆书凝口鼻流血,神色萎靡,一瞬间心就狠狠揪了起来。 他三步并作两步,再也不顾吴莫虞跟他说了什么,寒着一张脸,直接将已经不省人事的穆书凝打横抱起来,一张脸直接唰唰地往外冒冰碴子。 吴莫虞不敢耽搁他,只是掏出一个玉简,往晏青时怀里送:“回静穹山上之后再看。” 吴莫虞不愧是自己的好友,果然足够了解自己,他感激地看了一眼吴莫虞,便小心翼翼地将穆书凝往自己怀里送了送,便不再说话。 吴莫虞道:“路上小心。” 话音刚落,穆书凝身上一块玉牌就骤然迸发出光芒。 晏青时脸色一沉。 吴莫虞与晏青时都知道这种紧急关头用作联系的玉牌,上面被加了一个小禁制,以便紧急时刻方便起作用。 只要被呼叫这一方将玉牌捏碎,由于禁制的关系,就能立刻被传送到求救人那边。 几乎不用想,吴莫虞就知道这是罗渚发来的求救信号,他与晏青时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就捏碎了那块闪光的玉牌,吴莫虞瞬间就消失在原地。 - 百里寄越脸色铁青,宫中的太医全都被他叫了过来,十数个老人家围着床上昏迷的那个人,束手无策。 这人伤得太重,小腹那里几乎被贯穿,太医们也勉勉强强给罗渚止住了血,至于这人会不会醒,就全看天意造化。 几个老太医你推我我退你,终于选出了一个年纪最轻的,资历也最浅的去给那脸色看起来相当不好的安王汇报情况。 陈太医颤巍巍地跪下:“安……安王殿下……” 百里寄越眼球里赤红一片,脸上血迹也干涸了,留下铁锈似的斑痕,他沉着脸,居高临下地望着瑟瑟发抖的老太医,冷声:“说。” 陈太医浑身一颤:“殿殿殿下,罗公子他伤得太深,臣等已经尽力,只能帮罗公子止住血,至于罗公子的修为……恕老朽无能为力……” 百里寄越静静听着,一言不发。 陈太医等了半天没有等到回应,疑惑地抬头去看,结果只看了一眼,就被吓得一缩脖子。 百里寄越的表情相当可怕,虽面无表情,可目光中透露着的却是一股深重的戾气,双眸像是一片深潭,好像要吃人。 陈太医瑟缩了一下,忙低下头,不敢再多看。 百里寄越隔着跪倒一片的太医,遥遥望向在床上安安静静地躺着,不会像以前那样对他笑,对他吵的罗渚。 “你们退下吧。”百里寄越艰难发声,嗓音是他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沙哑和疲惫。 老太医们如蒙大赦,一溜烟地全跑了,身形矫健,丝毫不见来时的颤颤巍巍。 人全走了,百里寄越才缓缓朝罗渚走近,不敢坐下,他怕坐下之后更近距离地看见罗渚,他的心会疼得炸掉。 罗渚,你这个疯子。 他的手伸出来,似乎是想去触摸罗渚的脸,可到最后,他硬生生地拐了个弯,一拳捶在了床上。 刚刚在太医进来之前,他看见罗渚腰间挂着一个玉牌,他听说过修真界有那种一旦捏碎就能建立起两方联系的玉牌,故而一点犹豫都没有,不管对方是谁,他直接便捏碎了玉牌。 而那玉牌,真的是碎了,碎得很彻底,根本没有建立起什么联系,而且直到现在,都没有传说中的人过来。 百里寄越不禁有些懊恼,后悔自己什么都不懂,就乱动了罗渚的东西。 他心里越来越担心,他真的怕罗渚因为自己而毁掉了前程,他心下猛动,小心翼翼地把罗渚从床上抱起来,准备连夜去找穆书凝求助。 罗渚自毁丹田,这种事情,恐怕也只有穆书凝他们能帮上忙了。 他动作轻柔,将罗渚苍白的脸靠在自己的肩上,手臂托着罗渚的膝弯,眼中虽有些急迫,可走路走得特别稳。 就在他转身的一刹那,他忽然发现有一黑衣男子淋着月光,站在门外。 百里寄越一愣。 那男人似乎并不年轻,兜帽黑袍把他整个人都遮住了,虽然看不见脸,可百里寄越感觉到了一种刺骨的阴毒。 绝非常人。 百里寄越在心中暗暗给这人下了一个定义,然后不敢放松半分。 那男人开口:“你要把他带去哪?” 声音有一种低沉的嘶哑,听起来非常不舒服,就像是有一条蛇缠在了身上,试探性地吐出了信子。 百里寄越心里有些乱,他隐隐约约能猜出这人和罗渚有关系,可一时半会又拿不准到底是敌是友。 那人身上的气息太阴太冷,绝非善类。 百里寄越道:“请问你是谁?如何进的我的寝殿?” 吴莫虞伸出手指,指了一下罗渚。 百里寄越心里一突,手不由得抱紧了一些罗渚。 就在此刻,不知是不是罗渚感受到了此刻剑拔弩张的气氛,他动了动眼皮,拧了拧眉,竟挣扎着醒了过来。 百里寄越心中一空,觉得自己所有的意识都被罗渚这一个动作吸了过去。 罗渚发现自己此刻在百里寄越怀中之后,苍白的脸色上凭空浮现一抹红晕,眼神也有了些神采,很亮,可他在看到吴莫虞之后,那光芒又熄灭了。 百里寄越把罗渚的神色收在眼底,心揪得紧紧的。 他任由罗渚挣扎着自己站到地上,明明疼得厉害咬住嘴唇,却一声都没吭,也不扶他,就倔强地自己站着,然后嘴唇微动,虚弱地喊了一声“师尊”。 师尊? 百里寄越惊讶地看向那个男人,同时他的眼尾被一抹刺红晃了眼,是罗渚的伤口又裂开了,在流血。 百里寄越顾不得别的:“罗渚,你……” 罗渚却淡淡地后退一步,仅仅这一个小动作就让他疼得皱眉,他躲开百里寄越的手,然后一动不动地看着吴莫虞。 吴莫虞摘下斗篷,露出一张十分年轻的脸。 百里寄越十分惊讶。 他知道修真界的人有长生不老的本事,可真正地见到了,他实在是惊愕不已。 吴莫虞脸色苍白,但并不病态,双眸狭长,锋利,有一点盛气凌人的气势,五官合在一起,有点妖艳的感觉。 吴莫虞走上前去,冷冷地看着百里寄越。 罗渚脚步微挪,挡在了百里寄越的身前。 吴莫虞差点被气岔气,他寒声道:“跟我回去。” 罗渚摇头。 吴莫虞觉得自己现在能正常地跟罗渚说话就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耐心。 亲眼看着自己天姿优渥的徒弟变成一个一文不值的废人,吴莫虞现在的反应已经相当慈祥和蔼了。 罗渚摇头。 吴莫虞险些气得炸了肺,他想捅罗渚两刀,然后扇两巴掌让这疯徒弟清醒一点,可罗渚现在已经这个样子了,他这么做也只会雪上加霜。 吴莫虞加重了语气:“跟我回去!” 罗渚摇头。 吴莫虞忽然一笑,那笑容很冷。 “你就是百里寄越?”吴莫虞越过罗渚,看向百里寄越,神态倨傲。 百里寄越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应道。 “罗渚,你跟我回去,没看见这人他根本不把你放心上?” “你跟这个人耗着干什么?想让他害死你?” 罗渚以前都很听吴莫虞的话,唯独这次油盐不进。 他知道师尊有救自己的办法,可他一点都不想,因为百里寄越说过,他在意的就是他们之间的身份差别,还有这该死的年岁寿命之隔。 百里寄越压下心中的冲动,垂下眼眸,一言不发。 罗渚现在跟他自己的师尊回去,才是最好的选择。 听见吴莫虞说了那话之后,罗渚忍着疼,转头去看百里寄越。 只要百里寄越能给他一点回应,他就有说服吴莫虞的勇气,他就能抛下一切,跟着百里寄越。 可是没有。 百里寄越只是寒着一张脸,像一个雕塑一样站在那里,什么表情都没有,冷漠到底。刚才百里寄越抱着他时,那丝温暖与温柔仿佛是假象。 罗渚眼中蒙上一层失落。 吴莫虞冷笑:“罗渚,你想好了吗?” “为了他那个冷血的人,你就真的甘心一辈子做个凡人?生老病死,那些事情你都逃不开了。” 罗渚一直看着百里寄越的表情,当他终于意识到百里寄越不会给他任何回应之后,终于死了心:“师尊,三天之后,你来接我吧,在宫门之外。” 吴莫虞冷笑一声,转身便走。 三天,你能改变什么呢? 铁石心肠的人你怎么都焐不热的。 ------------ 第114章 最后 吴莫虞眼里带着些怜悯和痛心,要不是百里寄越在场,得给这小兔崽子留点脸面,他早就揪着这兔崽子的耳朵一路揪回大西北去。 他冷眼望了百里寄越一眼,又看向罗渚。 只见罗渚白着一张脸,小腹处血流终于缓和了一些,但也已经洇湿了干净的衣衫。 吴莫虞觉得自己快被他气出皱纹了。 他勉强保持着为人师表的端庄礼仪,斜眼看着罗渚:“你真想好了?” 罗渚沉默一会,虚弱道:“我想好了。” 吴莫虞气血一滞,良好的形象险些崩塌,他恨恨低头,在自己的空间戒指里翻找着。 就在吴莫虞翻找的时候,罗渚脸色变得更白,险些站不稳。百里寄越脚下微微动了一步,似乎是想去扶他,但恰在此刻,吴莫虞臭着一张脸抬起了头。 百里寄越瞬间握紧了拳头,一动也不动了。 吴莫虞没有注意到百里寄越的异样,或者说他现在身心俱疲,也没有精力再去注意别的。 他没好气地把掏出来的一个银色小瓶朝着罗渚扔去:“一天吃两回,能让你死得没那么快,三天之后在王宫门口我要是没看见你这个逆徒,你就等死吧。” 罗渚现在浑身无力,接住那个小瓶子就已经费尽了力气。 吴莫虞一句好话都没有,但罗渚的嘴角一直挂着一抹虚弱的笑。 他师尊就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嘴碎能唠叨死人,而且说话也毒,但罗渚知道,师尊他是真的心疼自己的。 吴莫虞看着罗渚那副病怏怏的模样就长气,冷哼一声一句话都不想多说,转身戴上兜帽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吴莫虞身形消失的一刹那,罗渚终于支撑不住,大量失血的晕眩以及伤口处的剧痛让他彻底失去意识。 - 恍惚间,罗渚好像听见一声叹息,他想睁开眼皮去看,可浑身乏力,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他好像觉得有一只手抚上自己的脸,可他此刻各种感官都很迟钝,也不太确定是自己的幻觉还是确有其事,再加上鼻间一直萦绕着一种冲鼻的药草味道,他拧眉,痛苦地闷哼一声,觉得自己脸上的那只手倏然一滞,然后便不动了。 他没什么精力,全身上下都乏力得不得了,没过一会,就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罗渚彻底清醒过来,已经是在第二天将近中午的时候了。 他艰难地撑着身体坐起来,觉得全身上下的情况好了很多,应该是百里寄越吩咐下人给自己喂了药。 他低头掀起衣摆,低头朝自己的伤处看去,就在这时候,门被推开,光线争先恐后地涌入,将屋子里的阴霾驱赶得一干二净。 “你醒了?” 是百里寄越的声音。 听见这话之后,罗渚的眼睛刹那间就有了光亮,他倏然抬头,却在目光接触到百里寄越的那一瞬间暗淡了下来。 百里寄越心里一跳。 罗渚勉强笑笑:“殿下。” 百里寄越面不改色,逆着光走进屋里,脸上的表情有些看不清楚。 “饿吗?” 罗渚现在与凡人无异,平时习惯了自己不知饥饿的身体,自然就忘了还要喝水吃饭这件事,经过百里寄越提醒,他才有了饥饿感。 罗渚有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百里寄越抬手招来宦官,吩咐他去带些清粥过来。 宦官一走,气氛便僵持住了。 罗渚终究还是沉不住气,他瞥百里寄越一眼,道:“殿下,朝中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百里寄越很有耐心,撩袍坐下来,准备对他一点一点地说。 朝中动荡,虽然他现在受百姓爱戴,可有些顽固的老臣还是坚守百里晋杨的王位,朝中关系复杂,牵扯到多方势力与利益关系,不是他一时半会就能清得干净的。 还需些手段和时间。 他根基尚且不稳,更需要步步谨慎。 罗渚偏头认真又耐心地听着,就一些他不明白的地方偶尔插嘴问几句,两人之间的气氛相当和睦。 百里寄越有些恍惚,他忽然记起来,自从那次在天道众罗渚急匆匆地向他告白之后,他们两个就再也没这么心平气和地说过话了。 百里寄越看着罗渚略有些发白的脸,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滋味,有些酸涩,刺得他眼睛疼。 幸好宦官及时把粥端来,百里寄越才没有失态。 那是一碗香气四溢的清粥,上面撒着芝麻和肉末,米粒软糯香甜,还有几碗小菜,清清淡淡,不油腻,非常适合身上有伤的人吃。 百里寄越中途拦下粥碗,用眼神示意小宦官退下去,小宦官意会,低眉顺眼地退下了。 罗渚接过粥碗,低声喃喃:“谢谢。” 百里寄越浑身一僵。 罗渚安安静静地喝粥,心里好像有什么事。 百里寄越也只盯着他,两人谁都不主动说话。 罗渚喝着喝着,便觉出不自在了,他略有不安地抬头,正巧对上百里寄越的视线。百里寄越眸色深沉,静静望着他。 罗渚心头一跳,放下粥碗,道:“殿下,你怎么一直看着我?” 百里寄越自知失态,但也没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只是低声问着:“后天你师尊要来接你走?” “嗯,”罗渚低下头,“不然我身上的伤就没彻底没救了。” 百里寄越眸光闪了闪,嘴唇蠕动着,似是有什么话压在心底,涌到嘴边,却说不出来。 罗渚觉得气氛有些压抑,他清了清嗓:“殿下,瀛洲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我过两天就该走了,也不能白来一趟。” 百里寄越脸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后他那种摇摆不定的态度便消失了,嘴上挂着一个浅浅的笑:“有,瀛洲是大殷国都,好玩的地方有很多。” 罗渚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殿下,那你能不能带我去看看?” 百里寄越转头,认真地看着罗渚。 他该拒绝的,他想。 罗渚眼中的光芒大盛,脸色虽是苍白的,可黑亮的眼珠里浸着光,精神极了。 百里寄越拒绝的话语一点都说不出口。 “好。”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这么说着。 罗渚高兴得像个吃到糖的孩子,要不是伤口还未痊愈,疼得厉害,他估计都要窜上房顶了。 “殿下,那明天一整天你都陪着我?” “对。” 颓靡了这么久,罗渚的活泼的神采又重新回了过来。 百里寄越看着罗渚这副样子,只觉得心里软成一团。 当天下午,百里寄越面见自己的心腹,安排各种事项,朝中大小事都安排得事无巨细,甚至就连百里寄越闹绝食要怎么应付都给想好了。 他本不用这么着急的,只不过因为他明天要陪罗渚去散心。 他在书房里一直忙到半夜,一想到罗渚还在自己的寝殿里,他本就疲惫的精神又沉重几分。沉重之下又有几分不安。 他对不起罗渚。 有些时候,两个人,并不是只要有感情就能在一起的。 推开门,罗渚还未睡下,他手里捧着一本《国史》在读。 百里寄越心口一滞,走上前去:“怎么还没睡?” 罗渚揉了揉眼,把书扔到一边去,许是吃过药了的缘故,脸色变得好了很多。 “我睡不着,事情都处理好了吗?” 那一瞬间,百里寄越有一种感觉,就好像他们两个人已经在一起生活,一切都那么自然又和谐。 “都处理好了,明天一早起来我便带你出去。” 罗渚面容有些疲惫,但这也压不住他满心的欢喜:“好!” - 翌日,晨光四射。 罗渚有药顶着,精神抖擞。 一辆低调朴素的马车迎着艳阳沿着朱漆宫墙缓缓驶出宫门。 罗渚趴在车窗上面,面色红润,十分有精神。 百里寄越怕他被风吹着,抬臂拽着他的胳膊拽了回来。 “别着凉。” 罗渚扁扁嘴,有些不高兴,但很快便把这个抛在了脑后,眼里闪着光:“殿下,我们先去哪?” 百里寄越嘴角勾着:“先去找个地方,把早饭解决。” 罗渚欢呼一声,活蹦乱跳地往窗户那边奔去,他知道百里寄越担心他吹着风着凉,便没把头整个都探出去,只是微微掀起帘子,朝外边看。 瀛洲他来了好几天,但这么惬意地逛着,是头一次。 百里寄越带着罗渚去了当地有名的酒楼,点了招牌奶黄包,罗渚从未吃过这种东西,一时间看得惊奇不已。 在玄月毒教那边没什么好吃的,青菜都很少见,贵得要命,吴莫虞又相当抠门,顿顿都是肉。 在大西北那边,肉禽类算是便宜的。 罗渚很少吃到新奇的菜样,因此他看见摆盘精致又软糯香甜的奶黄包,直接愣了。 随后便是大吃特吃。 从始至终,百里寄越一直看着罗渚,嘴角上挂着温柔的笑。 在罗渚面前,他就是温柔而成熟的,世人所说的他冷酷残忍,都不复存在。 吃完之后,百里寄越问了罗渚一声身体是不是还撑的住。 罗渚笑着回应他,眼里都是光:“当然,我现在都还能生吞下一头大象。” 百里寄越无奈笑笑,心里满是轻快,将罗渚送上马车,便朝着下一个目的地进发了。 ------------ 第115章 送行 瀛洲好玩的地方确实很多,而且百里晋杨倒台,现在百废待兴,所有人眼里都有了希望,百里寄越坐上那个位置,是众望所归。 所有人心里都是轻松的,瀛洲上空虽笼罩着一股颓靡的气氛,但所有人都会相信,这团阴云终将散去。 瀛洲内有一座不高不矮的小山坡,如果登顶,虽然没有一览众山小的磅礴气势,但也会有一番别致的景观。 从上往下,能将整个瀛洲城收入眼底,站在高处,烈日熔金,草木葳蕤。 罗渚身体并未痊愈,但也坚持着亲自登了顶,百里寄越不放心他的身体,多次想要扶他,或者背他,全都被罗渚拒绝了。 以前他灵力一动,就能飞跃一座山,现在他的丹田废了,破天荒地当了回凡人,光是爬山这一件事,就让他新鲜得不得了。 罗渚脸色虽然苍白,但精神头非常足,许是注意力在别处,他并没有觉察出疼痛来。 百里寄越盯着罗渚的脸,低不可察地叹了一声。 罗渚没去注意百里寄越,他此刻全被这辉煌壮阔的景色勾走了眼球。 瀛洲的规划非常方正规范,不管是大路小路还是官道主干道,都是直而正的,南北延伸,东西纵横。一条中轴线把整个瀛洲劈成两半,大大小小的建筑分列两边,平时在低处不显,只有鸟瞰过去,才能真的体会到这严谨到近乎苛刻的瀛洲文化气息。 百里寄越立在罗渚身侧,道:“瀛洲是个古城,从千年前就傲立在皓月大陆东部。” 很奇怪,明明他即将坐拥这片大好江山,这一切都将独属他一人,登高望远,勾起的不是他久久震撼难平的胸怀心绪,而是那种凄然苍茫,又带着几分迷茫与无可奈何的孤独。 他拥有王位了又能怎样呢,还不是孤身一人。 到这种时候,百里寄越竟然有些松动,他如果真的跟罗渚走了,也不是不可……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被他自己泼出了一头冷水。 怎么可能? 国家社稷犹在,边关蛮族蠢蠢欲动,这个国家太需要一个领袖了。 国危家难之际,他自己选择出来当英雄的,他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去退却。 他百里寄越,活该孤独一辈子。 罗渚脸上还有些稚气,但这稚气在苍白的脸色下已经不明显了。 他站在此处,忽觉心胸开阔,但就算开阔,也没法让他心结打开。 他就是想不明白,百里寄越为什么会拒绝他。 他知道百里寄越在顾忌着什么,他们两个命运不同,走的路也完全不同,两人太多分歧,这样的感情太脆弱,指不定会在岁月长河的某一处出了问题,然后全线崩溃。 百里寄越说多了百年寿命,现在已经过了三分之一,他怕他自己只是罗渚漫长生命中的一个过客,到最后,他付出所有,而罗渚新鲜劲过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罗渚只不过是弹指一挥的几十年,而百里寄越他付出的是一生。 罗渚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沉,最后沉进深不见底的大海,连个气泡都冒不出来。 此刻壮阔辉煌的景致都不能再引起他的半分兴致。 百里寄越察觉到罗渚的失落,他装作没看见罗渚眼底的失落,道:“累了?” 罗渚的好心情在那一瞬间消失殆尽,他隐忍地瞥了百里寄越一眼,闭目运气,在平息心情。 良久,他睁开眼,神情有些冷:“是有点累了,接下来我们要去哪?” 百里寄越带着罗渚几乎要把整个瀛洲城转了过来,罗渚意兴阑珊,全然不见开始的那般兴致勃勃,只恹恹地坐在马车上,听见到目的地了,然后抬头,下车,在目的地逛一圈,走马观花一场下来,罗渚的心情更加糟糕了。 百里寄越心里有些急,可表面上却没显露什么,他抬头看着东方升起的弦月,靠近罗渚了一些:“夜市快起来了,要吃些东西吗?” 罗渚没什么心情,摇摇头。 百里寄越道:“夜市很热闹,到晚上可以放河灯。” 听到河灯这两个字,罗渚的眼睛亮了一瞬,整个人终于有了点活气,他也终于一改一开始的低沉,暂时放下心事,准备跟着百里寄越往夜市那里走。 百里寄越没有说错,夜市算是被战争摧残之下的大殷一个最热闹的地方了。 各种小吃,杂货铺门口全都挂上了通红的灯笼,在微风之下摇曳着,构成一条明灭不定的长龙,在咆哮着蜿蜒向前。 罗渚下了马车,其他的连看都不看一眼,直奔放河灯的地方。 百里寄越没有拒绝的理由,只紧跟在了他后面,怕他走丢。 他们这次出来并没有带侍卫,一是怕引人注目,而是因为罗渚说只要他陪着。 夜色之下,湖面平整如镜,银月倒悬,落在水淋淋的波光之上。 有些小童在放河灯,一边笑嚷着,一边蹲在岸边,用手仔细护住了那一截小蜡烛,心里许下了什么隐秘的小愿望,许是盼着阿爹阿娘能多给他们买些糖吃,还许是许愿隔壁的阿牛别再欺负自己。 罗渚学着小童们的样子,蹲下身,折了一个莲花灯,点亮之后,闭着眼,嘴里念念有词,然后小心翼翼地把莲花灯送入水里,生怕灯还未入水就翻底,让他这个愿望直接被上天扼杀。 百里寄越怕他被来来往往的人给挤下去,不声不响地站在他身边,目光落在那莲花灯上,神色显得有些深邃。 大功告成,罗渚准备起身,可不知是他身体太虚弱,还是蹲久了乍一起来血液全流往大脑,他起身的那一瞬间,眼前发黑。 他没站稳,脚底一软竟往后栽倒。 百里寄越眼疾手快一手攥住他手腕,整个人也快步冲上去,给罗渚当了一个人形靠垫。 罗渚恍恍惚惚的,觉得自己手腕被一只铁钳似的手攥得生疼,他“嘶”了一声,待那股眩晕感散去,才一眼撞进百里寄越深潭似的眼。 百里寄越似是察觉到自己的失态,立即放开了罗渚的手腕。 罗渚却见到了什么希望似的,反手握住百里寄越的手,低声询问:“殿下,你知道我刚才许了什么愿吗?” 百里寄越目光有些闪躲,道:“愿望如果说出来就不灵了。” “不灵就不灵吧,”罗渚一笑,“反正这个愿望不管怎么都不会实现的。” 百里寄越觉得自己的嗓子眼一阵发紧。 罗渚说:“我希望百里寄越他能答应跟我一起回玄月毒教。” 此话一出,两人均是静默了。 罗渚也觉得自己这愿望荒谬到了极点,讪然一笑:“说出来说不出来,结果也都是一样的。” 百里寄越却觉得自己的心脏瞬间被一只手扼住,那一刹那连呼吸进行得都有些艰难。 远处的暖橘光芒璀璨而温暖,月下静谧而悠长,但罗渚知道,这些都跟他们两个没有关系。 但他还是不死心地问了:“殿下,我能亲你一下吗?” 百里寄越立即做出反应,挣开他的手,后退了一步。 罗渚的眼神在那一瞬间变得空茫,他失落地低下头,随后又抬起头来,露出个勉强的笑:“哈哈……逗你的,我有点饿了,殿下你带我回去吧,明天一早我师尊就来接我了。” 最后几个字说出来的时候,他尾音带上了些颤抖,明显要哭。 百里寄越眼睛移向别处,道:“回宫吧,时候不早了,要吃药了,不然你的身体撑不住。” 罗渚勉强扯开嘴角,“嗯”了一声。 回宫的路静默而漫长,偶尔有车夫的几声低斥,弥漫在他两人之间的气氛尴尬而沉默。 罗渚几乎一路上都在想,他跟百里寄越到底是怎么走到了这一步,最后要分别的时刻来临之际,他竟然连一点两人之间的温馨回忆都没有。 除了最初在鬼哭林里的那惊鸿一瞥。其他什么都没剩下。 罗渚寂寥地靠在车厢壁上,眼角微湿。 - 罗渚一夜未眠,在晨光初起的时候,他推门走了出去。 百里寄越还在忙着批阅奏折,罗渚想最后见他一面,吩咐小宦官领着自己去找他。 小宦官不敢违抗,毕竟这是安王殿下亲自吩咐的要好生照顾的人。 罗渚在御书房找到了百里寄越。 百里寄越明显有些心不在焉,朱墨滴在了奏折上他都没有发现。 “殿下……”罗渚轻声喊。 百里寄越没有反应。 罗渚又喊了一声,百里寄越才恍然回神,抬头与罗渚对上眼。 “殿下,我要走了,你能送送我吗?” - 两人并肩而行,沿着方砖向前走。 他们两个似是极有默契,步子的频率,大小都完全一致,而且他们谁都不愿意先开口打破这要命的寂静。 吴莫虞在宫门之外等着,百里寄越在出了后宫之后就不再走了。 罗渚疑惑地转头看他。 百里寄越:“愿你以后前程似锦。” 罗渚深吸气:“殿下,还没到头,你再送我一程吧。” 百里寄越没有拒绝的理由,二话不说,继续往前。 两人默然无言,罗渚早上没有服药,脸色苍白似纸,丹田处的剧痛又阴魂不散地找上了他。 罗渚自嘲一声:“殿下,只要你说话,我现在可以立刻就留下来,不往前走了。” 百里寄越下意识抬头看去,看见了巍峨耸立的宫门,外面等候着罗渚的师尊。 百里寄越知道罗渚在等着什么,这也是罗渚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 ------------ 第116章 不问 晨光刺破阴云,利箭似的光带着锐气,刺入天地之间。但即使是这般光景,都没有办法拯救 他在等着他说:“留下来吧,我也心悦于你。” 百里寄越知道这话自己绝不该说,即使这是罗渚爱听的。 面无表情:“你师尊还在等着你。” 罗渚低下头,垂头丧气,眼中是难掩的失望。 百里寄越狠心不去看他。 罗渚苦笑:“殿下,那我走了。” 百里寄越看着他,罗渚虽说自己要走,但也始终都没有动作。 百里寄越抿唇,从腰间解下一块通透碧绿的翡翠,手握住玉佩,悬在二人之间。 “送你的。” 罗渚已经转身欲走,在听见百里寄越的声音之后倏然转身,眼里那剧烈起伏的波澜,最终在看见百里寄越一脸冰冷地握着一块玉佩,笑了笑,道了声谢,又转回身去,朝那扇宫门走去。 只要出了这扇门,他们两个就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长山长,远山远,修真界和大殷的距离,永生永世地被无限拉长了。 罗渚用尽了所有力气,才克制着没有回头。 他怕他只要一回头,就不想走了。 百里寄越是他喜欢上的第一个人,也将是最后一个,这般伤筋动骨,什么都没换来。 最终罗渚也没接过那块玉佩。 - 罗渚一出宫门,正巧看见吴莫虞。 吴莫虞朝他身后望了望,没看见百里寄越,才放下心来,看着罗渚煞白的脸,低不可察地叹气:“兔崽子……” 罗渚似乎是想笑,但心里苦,身上疼,精神肉体双重折磨之下让他过往的那种开朗与活泼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 吴莫虞叹气:“走吧。” 罗渚沉默着,与吴莫虞一起上了灵船。 灵船飞起来的时候,罗渚忍不住趴到窗边去看,他眼力很好,一眼就看见在宫门之后,一个久久伫立的黑点。 罗渚顿时觉得眼睛发酸。 他忽然想起来,昨天他也是这样趴在窗边,看着窗外景色,百里寄越怕他着凉,声音很温柔:“别着凉。” 这一瞬间,罗渚就特别恨百里寄越。 - 静穹山,万剑峰。 晏青时坐在床边,眉头紧锁,周身的气势沉凝冰冷。 床上的人已经昏睡了三天,仍旧未醒。 晏青时觉得自己活了六百年攒下的耐心在这短短三天之内全部耗光。 吴莫虞给他的那封信,内容是让穆书凝神魂回归的方法。 穆书凝已经答应他回静穹山,就相当于是默认回到自己的身体里,穆书凝没有反对,晏青时才敢用那种方法把穆书凝召回他自己的身体里。 可现在,已经过了三天,就算是穆书凝每三月一昏的时候,过了三天,也该醒了。 那封信上并没有写明会有何副作用,而且吴莫虞他应该不会犯那种低级错误。 可人为什么没醒过来? 床上的人面容死白,全身的肌肉都还僵着,晏青时拽着穆书凝的手,心底发寒,却仍旧不放弃把自己身上的热度给穆书凝传递过去。 他面色脸色冷肃:万一穆书凝他就此再也醒不过来,该怎么办? 门被敲响,晏青时眼睛没有从穆书凝身上移开,只沉沉地说:“请进。” 是萧清妤。 现在全静穹山的人都知道了晏青时和穆书凝的事,他们又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当年在穆书凝身上发生的事,一时间心情都相当复杂,心照不宣地无人再提。 “书凝怎么样了?”萧清妤走路带风,走到穆书凝床前,清脆干练的女声平地升起,炸得晏青时有些烦。 “还没醒过来,也不知是什么原因。” 穆书凝的躯壳因为长时间被冰冻的缘故,皮肤透着一股子灰,让萧清妤只看一眼就觉得心口发紧,当年的那些事情宛如昨天发生的一样,记忆犹新。 萧清妤眉头也紧蹙起来:“怎么回事?” 晏青时终于舍得将目光从穆书凝身上移开,转向萧清妤:“我去玄月毒教找吴莫虞一问。” 萧清妤眼睛忽然直了…… 她看见躺在床上,本该是昏迷着的穆书凝忽然掀起一支眼的眼皮,俏皮地向她眨了眨,然后又冷下脸,闭上眼“晕”了过去。 萧清妤:“……”这孩子,装得还挺像。 晏青时觉察出自己小师妹的不对劲,发现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穆书凝,疑惑地转头去看,只看见了昏迷不醒的穆书凝。 “怎么了?” 听见晏青时的声音,萧清妤立即抬头,一眼与晏青时沉默的双眼对上,惊了一下,道:“没,没事,掌门师兄你路上小心!” 看着自家小师妹的反应,晏青时忽然察觉到了什么,他忽然反悔:“我不去了。” 萧清妤:“……” 你们俩愿意玩什么就玩什么吧,老娘不陪你们玩了! 然后恨恨瞪一眼晏青时,气呼呼地走了。 门狠狠被摔上之后,晏青时嘴角挂着笑,慢悠悠地走到床头,低头看一眼穆书凝,伫立许久,似是在强迫自己把声音里的笑意压下去,然后一本正经道:“书凝,抱歉我自作主张让你回到了你自己的身体里。” “我实在是太想你了,想得忍不住……” “但你还没醒来,我料得应该是哪里出了差错……就在刚才,我决定……” 穆书凝支棱着耳朵仔细听,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晏青时决定了要做些什么。可就在这种紧要关头,晏青时忽然不说了。 然后便是无止境的沉默。 穆书凝憋得不轻,他恨不得一个暴起,疯狂摇晃晏青时:你到底决定什么了啊? 晏青时站在床边,看着穆书凝脸上被生生憋出来的红晕,在灰白的脸上显得相当突兀。 他极力压住自己的笑意,然后说:“抱歉,是我自作主张了。” 听见晏青时说这句话,穆书凝的气才顺了些。 他其实很早就醒了,远在萧清妤进来之前,那时候晏青时紧紧攥着他的手,手掌冰凉,还带着微微的颤抖,他就醒了。 他自己对自己身体的情况再清楚不过,现在晏青时能够放心让他回来,也是有了十成把握能留住他的,可他就是想晾着晏青时,谁叫晏青时商量都不跟他商量一下。 可是,他好像有点装过头了,把晏青时给吓着那就不太好。 “秦昱行的那个身体我已经给好好安葬了,你别怪我……” 晏青时一边说着,一边拿眼瞥穆书凝。 一听到这话,穆书凝心里猛地咯噔一声,不祥的预感阴云压顶一样涌了上来。 果然,听得晏青时道:“你的身体不好,我再把你送回冰室。” 此话一出,穆书凝弹了起来,双目大睁,有几缕发丝微乱,活脱脱一副诈尸相。 晏青时的笑容终于藏不住了。 穆书凝这才明白刚才晏青时是故意激他,登时一口气没上来,被自己的口水呛住,脸色紫涨,后腰一软,眼看着就要倒回床上。 晏青时眼疾手快,冲过去扶住他,而穆书凝抓住晏青时的小臂就是一顿撕心裂肺的咳。 那副样子,像极了一种受惊的小动物。 晏青时抬手轻缓地拍着他的背,眼里皆是满足。 待那阵过去,穆书凝才觉得全身无力。 这具身体太久没有用过,肌肉都还是僵的,穆书凝觉得刚才自己能咳得痛快都是老天保佑。 晏青时知道他浑身都不舒服,扶他靠在床头,坐下去,掀开被子,亲自给他按摩起腿脚来。 穆书凝十分惊悚,晏青时何曾做过这种事情,他开口欲阻拦,却成功被晏青时的话头截住。 “怎么不装了?” 一提起这事,穆书凝就来气,他捂住自己的心口,一点好气都没有:“你把我的魂送回来,就不怕我拖着残躯病体,熬个三五十年的就归西了,到时候你就孤独一辈子吧。” 晏青时嘴角始终勾着:“我怎么会让你三五十年就离开我。” 接下来,他便把吴莫虞给他的那本《夺天录》的事给穆书凝讲了,穆书凝目瞪口呆。 到最后他讲完的时候,穆书凝泻了力,直接侧倒在床上,顺势滚了一圈滚到晏青时腿边,仰着脸,像撒娇似的:“那我从头开始练,等我能长生不老的时候,我都变成老头了,还有什么意思啊。” 穆书凝说这话的时候,眼里的光璀璨亮堂,就连左眼角下面那颗小痣都闪起了光。 这一瞬间,晏青时心胸之中凭空就生出了一种:如果永远就这么下去,那该多好的想法,穆书凝的身体是软的,带上了温度,不再是冰室里那个冷冰冰毫无生气的躯壳了。 晏青时忽然觉得,这些年来,都值得了。 穆书凝用手指戳了戳晏青时的腿:“想什么呢?” 晏青时思绪回笼,低头,眼中盛着的光温暖而炽热。 其实晏青时也许都说不上来最后为什么两个人就亲上了。 他回过味的时候,穆书凝已经闭上了眼,温柔地回应着他了。 两个成年男人,干柴烈火,一点就着,大家彼此也都懂。 眼看着就要跨过最后一条线了,晏青时的理智终于战胜了生理本能,凭着惊人的意志力放开了穆书凝,哑声道:“你身体还未恢复。” 穆书凝眼角的痣仿佛都随着他的脸色变红了,他撑起身体,却忽然脸色一变,猛地翻身用被子蒙住自己的脸。 现在才想起来找缝钻进去,晚了。 ------------ 终章 山长水阔,无处不是你 穆书凝在床上躺了两天,终于能自己下地走路了,只是处处关节都还僵着,走路的姿势相当奇怪。 他刚一到院子里,就看见晏青时在给他打轮椅。 穆书凝一看见那初具雏形的轮椅,目眦欲裂,要不是他现在行动不便,真能一脚就把那轮椅踹飞了去。 “晏青时,你给我做轮椅干什么?”穆书凝现在胆子大得要包天,居然直呼晏青时大名。 晏青时偏还觉不出什么,把那些工具瞬间拿远了怕伤到穆书凝,然后才回答他:“你最近行动不方便,在屋子里待久了也闷得慌,我想着给你做个代步工具。” 穆书凝几乎恶狠狠地说:“你怎么这么有时间呢,静穹山你不管了?天道众你不管了?” 听着穆书凝的话,晏青时淡淡一笑:“静穹山我不担心,有长老们盯着,没有我也是没关系的,天道众那边慕秋已经开始着手接替我的位置了,我的担子轻了很多。” “也有时间多陪陪你。” 他说这话的时候,满心满眼都是穆书凝,而且,他说的这些也都是他真正思虑许久,发自内心想做的。 他希望有朝一日,他能卸下自己身上所有的担子,找个依山傍水的好地方,远离那些听起来便让人烦心的东西。 有微风吹来,裹挟着草木清新的气味,流窜在二人之间。 穆书凝本想逆着晏青时的话,呛他几句,可在他们两人的眼神交流之中,彼此的意思都已经明明白白。 穆书凝他,确实也很渴望那种生活,以至于最后,他脱口而出的是:“那你带着我。” 晏青时的目光在那一瞬间变得极度温柔,他此生所有的柔情与纵容,恐怕都给了穆书凝一人。 “好。” 穆书凝最终还是相当憋屈地坐上了那把轮椅,晏青时自动站在后边替他推着轮椅向前走。 穆书凝不断催眠自己:我只是腿脚不便,不是废了。来来回回足足念了十来遍,才满意了似的,打量起周遭来。 这么多年过去,万剑峰其实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他当年的房间仍旧是书房,他提议过要再改回去,被晏青时直接拒绝了,原话是这样的。 “我屋内的床还不够你翻身吗?” 穆书凝掩唇偷笑,心里柔软得不成样子。 楚俞情的房间被改成了杂物间,“秦昱行”的那间房子被推倒了,空地修出了一个小的湖。 其他变化就没什么了,这些小的改动,都让穆书凝赏心悦目。 晏青时在他身后忽道:“你怎么不问问罗渚的情况?” 穆书凝心跳一滞。 这两天他过得太滋润,以至于他直接就把罗渚给忘在了脑后。 “他怎么了?” 伴随着问出口的这句话,是一种极度不祥的预感。 晏青时低叹一声,便把发生在罗渚身上的那些事全给穆书凝讲了清楚。 穆书凝听完,又惊又怒,气血上涌,差点就要从轮椅上站起来。 “罗渚他是疯子吗?” 晏青时苦笑着摇头。 穆书凝越想越气,愤怒地捶轮椅扶手,那手劲差点就把这新做成的轮椅砸塌了。 “我要去玄月毒教。” 这回轮到晏青时诧异了。 “那里风沙大,你去那干什么?” “找那小兔崽子好好说道说道去。” 晏青时坚决不松口,说他身体还未痊愈,禁不起折腾。 穆书凝不听,气血全都冲进脑子里了,红着眼睛非说要去看看罗渚死没死。 晏青时拿他没办法,而且他现在一时没法离开静穹太久,门派里已经积攒了太多的事情,他走不开。 穆书凝又吵着非要过去,他无奈,只能劝他让他等身体养好了一些再走,不然到时候想教训罗渚都不行。 穆书凝干瞪着眼,觉得言情时说得也有一点道理。 穆书凝此刻就像是一个有待顺毛的小动物,被晏青时揉着脊背,捏着脖子,把炸起来的毛一根一根地给捋顺了。 “小炸毛”竟然还打起了呼噜。 穆书凝最终万分别扭地答应了晏青时这个提议。 过了半个月,穆书凝身体终于彻底好了,又是活蹦乱跳一条好汉 他一天也坐不住,能自由走动的当天就吵着要去玄月毒教。 那时候晏青时正被即将开启的太虚秘境这事给缠着,忙得走不开,看着穆书凝那样子,深深地叹了一口声,是商量的语气:“再等两天,行不行?” 穆书凝斩钉截铁:“不行。” 晏青时:“……” 惯得没边了,连打商量都不能打了。 晏青时知道穆书凝是担心罗渚,但他又太担心穆书凝会在半路上出事,一时纠结不已,看着穆书凝的眼神都多了几分平时不曾有过的哀怨。 看见那眼神的一瞬间,穆书凝甚至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 晏青时最终还是松了口:“那你想什么时候出发?” 穆书凝看着晏青时的神色,心里琢磨着,尽量把时间往后拖了一些:“那就明天一早吧。” 晏青时认命:“好。” 多余的话不必再说。 当晚,穆书凝怎么都睡不着,动不动就想起白天的时候晏青时那张满溢失落和落寞的脸,终究有些不忍心,掏出那次在天道众削干净的木棍,迎着微弱的烛光,继续雕琢起来。 这些天他养身体的时候只要有时间就会掏出来仔细雕刻上一番,到今天,也就只差个收尾了。 穆书凝正全神贯注地运着小刀,线条流畅而漂亮。 可忽然间,门被推开,穆书凝一点动静都没听到,在感受到烛火跳跃引起的光线变化之后,他愕然抬头,手中的刀骤然错位,留下了个小斜坑。 “晏……晏青时?” 晏青时精神抖擞,完全不像是熬夜处理公务的模样,他眼中精光一闪:“怎么还没睡?” 穆书凝抿抿唇:“睡不着。” “你手里的是什么东西?” 穆书凝欲盖弥彰,把手往身后缩了缩:“没……没什么啊。” 晏青时眼睛眯着。 穆书凝瞬间破功,把正雕刻着的小木件和小刀送出来:“就这个,没什么东西。” 怕晏青时误会,穆书凝解释道:“就随手雕着玩的小东西,本打算雕好了送你的。” 听见是要送自己的,晏青时眼中瞬间爆发出光亮,他疾走几步,走到穆书凝床边,道:“送我?” 穆书凝抬头打量晏青时,借着微弱的烛光,他都看见了晏青时眼中的璀璨。 穆书凝一怔。 他仔细想了想,这么多年来,自己光是说着喜欢晏青时,可到头来,却是什么东西都不曾赠与过他,倒是自己一味地将将恨啊仇啊的这些挂在嘴边。 情难自禁,穆书凝心底生出了些愧疚之情。 晏青时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双臂伸出来,将穆书凝顺势揽入自己怀里:“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机会也有很多,过去的事情,也没有动不动就提的理由。” 穆书凝顺从地全身都靠在晏青时的胸膛前,整个人都窝进了晏青时的怀里。 晏青时嘴角噙着笑,觉得别样地满足。 而穆书凝靠着自己的人形大靠垫,觉得身都暖融融的。 穆书凝头仰靠着晏青时的肩,笑嘻嘻地拿出自己雕刻许多天的小木件来,玩闹似的在晏青时眼前晃了晃:“看看,晏掌门,你猜这个丑的是谁?” 晏青时眼中满是宠溺,他笑着:“丑的是你?” 那个小木件是个小木人,现在这个“丑”的被握在穆书凝手里,五官模糊,勉强能看出来是个脸。 穆书凝笑得不怀好意:“哪能啊,我这么天姿毓秀,俊美无俦,而且这是我自己雕刻的,n你说我能把自己刻得这么丑吗?” 晏青时装傻道:“那是谁?” 穆书凝笑哼一声:“我永远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晏青时低低地笑。 穆书凝把这个丑的给晏青时看了,又给他看“精雕细琢”出来的自己。 晏青时一把将小木人握在手里,不松手了。 穆书凝急了:“诶,这个是我自己的,拿你自己的那个去。” 晏青时却二话不说,直接将那小木人珍而重之地揣进了自己的胸前。 穆书凝:“……” 时至今日,穆书凝才发现原来晏青时也能这么不讲理。 第二天一早,一艘大进制套小禁制,大阵法套小阵法,死阵困阵防御结界等等一重套一重,生生把一个灵船给套成了个“千层饼”。 穆书凝在无奈和好笑又有点感动之中飞往了玄月毒教。 大西北蔬菜水果算是很珍贵的,一到玄月毒教,穆书凝天天吃肉,下巴肉眼可见地圆润起来。 而且罗渚的情况远比他想象的要好,丹田也被吴莫虞给悉心调养,有了好转,修养个三年五载之后便于受伤之前没什么区别。 穆书凝数落了罗渚一通之后就开始过上了安心吃肉的生活。 只是罗渚的心情一直都不太好,穆书凝知道百里寄越伤他不轻,这一番伤筋动骨,也够罗渚他长个记性了。 这种事情,最劝不得。 穆书凝叹气,也只能陪着罗渚,时刻盯着他,怕他出事。 时光恍然而过,转眼间便是一个月过去。 不断有来自静穹的加急信件,全都是萧清妤发来的。 上面有说什么“有事,速归”的,还有说晏青时身体抱恙,需要他回去看看的。 穆书凝全都见怪不怪,这些话,鬼才信。 直到最后一封信来了,穆书凝一看,直接笑了出来。 上面写:“书凝,你快回来,现在静穹山上被某个空巢老男人祸害得鸡犬不宁。” 穆书凝忍笑忍得辛苦,罗渚看他那样子,知道准是晏青时来催了,便劝穆书凝回去。 可他话还没说出来,就有人来传,说有贵客来了。 罗渚相当疑惑,玄月毒教哪有什么贵客可以来。 穆书凝却不急不慌的:“没事,我出去看看。” 他用脚趾头都能想到,是晏青时来了。 穆书凝刚要推开门,门却从外边被拉开了。 一个高大的身影逆着光立在外面,面色冷沉如水,但他所有的戒备与冰冷面具在看到穆书凝打开门的那一瞬间,阴霾与云翳在天光卷扫的一刹那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笑了起来。 穆书凝看得有些愣。 晏青时的的长相其实十分俊美,面庞英气,带着冷峻与威严。 穆书凝也笑了:“哟,来了?” 晏青时张开双臂,安安静静的。整个人在那里站着,就是一幅岁月静好的画。 穆书凝一瞬间朝晏青时扑了过去,流水般的黑发在身后漫开。 晏青时眼角带笑,眼中尽是柔情。 “我来接你回家。” 全文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c)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